第71章
“咦!是江师姑!”
“江写?你怎了?是醉了吗?”
“你还好吗, 师妹?”
从后院出来后,江写便有些失魂落魄,恰逢此时遇到带着周容玩耍的陈晃和张子辰, 她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只看到了他们的嘴在动, 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在后院听到宵明和柳青云交谈的话。
她踉踉跄跄地掠过三人, 一把夺过陈晃手中的桂花酿。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生前, 她便是被人一语定了生死的“短命之人”, 这四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骨髓中,叫她死了以后都不得安生, 无法磨灭。
她心底有一团怒火,不愿去相信, 甚至当时就想跳出来对着柳青云破口大骂。
可当她听清那人口中的“劫煞”之后, 便自己都被说服。江写本就是要死之人,正是因为如此, 才努力着改变命运, 不叫自己死的那样快。她愿意拼着一条贱命与天抗衡, 却害怕那时宵明的沉默。
她所在意的,并非柳青云口中所说数不清的“煞线”,而是这煞线,会影响宵明。而是此事,宵明一早知晓。而是这多日来的和谐与纵容,都可能基于她已是“短命之人”罢了
江写将那酒灌入喉,任凭这酒再如何甘甜, 猛然灌下,还是会被灼了喉咙。她将那酒大口咽入喉中, 脑中思绪纷飞。她想起了这段时日,宵明对她的严加管控,想起了那人的关心与呵护,眼眸酸涩。
她一直认为,宵明对她是有真情在的,哪怕是这师徒情也好。她始终这样认为,就算是知晓了她们五位弟子前身之事,知晓了清雪也好,她也只有一瞬的怀疑,便坚定地去相信宵明了。
她相信,那人眸中流露的不忍与心疼。她相信,她的偶时轻笑,冰雪消融。她也相信,那不经意的关心与纵容。她相信这些都是因她而起,并非他人。
但她不愿相信,这些只是因她命活不长的施舍
倏地,江写脚下一踉跄,紧接着撞进个柔软的怀抱中。那人身上的清香涌入鼻腔,她心中猛然紧缩,这人是谁,已不言而喻了。她不愿抬头看她,只是听到那人含着冷意的嗓音传来。
“为何要喝这么多酒?”她一下便闻到了江写身上的酒味。
江写心中说不出的苦涩,此时还趴在宵明怀里,手紧紧攥着那人的衣衫,忍着伤心一动就要落下眼泪来,冷冷道出几个字:“与师尊无关。”
“……”瞧着那怀中之人,不多时,宵明轻轻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无奈,权当她是在闹脾气了,“方才有些事耽搁了。你不是要去看花灯吗,走吧。”
江写本想说不用了,可听到那人柔下来的语调,还是妥协了。她知道宵明是刚与柳青云谈话而来,却未戳破。
二人来到城里,那满街的花灯似乎将夜空都照亮,十里长街灯光辉煌,集市行人络绎不绝,如同白天一般热闹非凡。一眼望去,便是那火树银花,宵明就在她身侧,明明这就是心中想念的花灯行,可此时却无法投入其中。
宵明也察觉出江写的变化,好像自打离开正堂后,她便心情不佳。只是她能看出来,却不知为何如此。
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行人,江写只觉得头有些痛。
“师尊,这儿太吵了。”
宵明看向她,心道大约是那酒劲上来了,便带着她到了半山腰的凉亭里,在这里,正好能一览全城。那花灯将整座城都照亮,在黑夜下流光溢彩,叫人目不暇接。倏地,一阵风吹过,江写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便低下了头。
此时,宵明对她越温柔,她越是心痛。
宵明负手而立,站在山间望着那城中,微风荡起鬓边青丝,月光柔和,映得那侧颜清清冷冷,出尘脱俗。二人都未曾开口,各怀心事。
过了许久,宵明那声线才缓缓道:“江写,你可还有心愿?”
江写心中猛地抽痛着,避开目光,双手紧握着,指间都泛起了白色,过了半晌后,自嘲一笑,“师尊也知晓,我真正想要的,永远不能说出口,也不许说出口,不是吗?”
“……”
她咬咬牙,不再遮掩。夜空下,那人站在她面前,一身白衣寒霜而立,一双眸子,依旧是让人读不出心情的冷静淡漠。江写忍着眼中酸涩,瞧着那人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知为何,涌上一阵莫名愠怒之意,不由得咬紧了贝齿。
她不理解,为何她能永远都能是这泰然自若的模样。
“师尊为何突然如此迁就?是因为我命短,是将死之人,才会如此怜惜疼爱?还是因为对那前世的亏欠与愧疚?”
说着,她声音逐渐哽咽,却仍旧强撑着,直视着宵明,自嘲一笑:“若此时叫你吻我,你是否也会因为这些愧疚而应允?”
“……”
宵明看着江写,那人神情中的隐忍与克制此时不复存在,目光灼灼,其中荡着涟漪,与那读不懂的悲伤。
瞧那人沉默不言,江写又向前两步,不依不饶:“既然我已是将死之人,师尊应当会施舍我吧?”
月光下,她见其眸光微微一沉。饶是这不过半尺的距离,那人如同与那皎月融为一体,疏离冷清,遥不可及。可此时却见她眼底攀上了些许愠怒,言语生硬冰冷。
“你若当这为施舍,便自己来取。”
宵明的冷静自持,衬托着与她形成了对比。瞧着宵明淡漠无情的模样,好似从未有任何事能叫她乱了阵脚。就连如今看着她说出这样的话,也像是笃定她不会以下犯上似的。
她一颗心早就沉落入谷底,有些赌气地牵扯着嘴笑笑了笑,说道:“好啊,这是师尊你亲口说的,那我便自己来取。”
说罢,她便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她本以为自己如此大逆不道,定会被宵明狠心推开。可那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宵明只是静静站在那,没有任何回应,却也没有将她推开。那抓着她双臂的手有几分用力,只一味地承受着。她心底泛起一阵酸楚,那莫名的情绪愈发生长,便更更用力地啃食亲吻着那双唇。
她撬开那牙关,不费吹灰之力,唇舌交缠下,一双眼渐渐开始酸涩,可还未等她眼眶中的泪落下来。倏地,几滴清泪砸落在手心上,江写瞳孔骤然紧缩,感受到那泪珠顺着肌肤滑落而下,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她哭了。
意识到那人落泪,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乱了阵脚。眼泪也在此刻奔涌而出,她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襟,将头垂了下去,双肩轻颤着。
“师”
“别喊我师尊”那人几乎于无力般的嗓音轻叹而出,那唇上被撕啃过后的肿胀感无比清晰,她轻咬着牙关,眸中隐忍,不自主闭上了眼。
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听到从那人口中喊出的“师尊”二字。这一声,叫她生生撕裂。
这师徒背德之情,她一直以来都不愿直面,想着有朝一日,江写总会知难而退。可她却忘了,这份情终究会失控,包括她自己。
江写的爱意似那压抑许久的火山,只一瞬就将她吞没灼烧。那阵阵无力将她吞没碾碎,似是被拖进沼泽,一半陷进去,一半又在苦苦挣扎
江写可以错,可是她不能。
“……”
“你都听到了。”
江写擦干眼泪,背过身去,“是,我都听到了。所以师尊无须这样迁就我,省的弟子心有肖想。”她不敢去看宵明此时的神情,她怕一抬眼,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心一阵阵揪着疼。
“我若真要死,也想做个明白鬼。”
“你想明白什么?”宵明仍旧看着她,夜幕下,那声调又冷了几分,如同那寒锥刺股,质问道:“又是谁跟你说,你一定会死?”
“我”她身形微微一怔。
“我既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两次。哪怕是一百次,又何尝不可?又是谁,允许你如此轻描淡写地说死这一字?”
倏地,一滴晶莹滑落而下,那人的语气也逐渐带上了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江写怔在原地,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如同哽住一般,出不了声。
“江写,够了吧。”最终,那人背过身去,不再开口。
江写瞧着那清瘦纤瘦的身形,心底一荡,下意识抬手抓住那人袖口,似乎不这么做,她就会消失一般。
“……”
宵明仍是站在那,过了许久,传来一声叹息。那清冷淡漠的声音重回如常,一字一句传入她耳里。
“我不能,你也别再逼我。”
“……”
“原来如此,弟子都明白了”
这字字钻入心扉,叫她一瞬觉得呼吸都停了停。江写扯了扯嘴角,苦苦笑着,也怪她不死心,不依不饶,非要等这绝情的话说出口才认命。
“夜里凉,师尊也早些回山门歇息吧,弟子先告辞一步”她自言自语似的嚅嗫着,半晌后,俯身作揖。
说罢,便逃似的离开这山间。
不知何时山间的风停了下来,那一轮冷月渐渐被乌云遮挡住,不多时,细碎晶莹的雪花缓缓落下。宵明不曾回头去看那人离去的背影,只是站在这山间,静静望着那雪花飘落而下,落到肌肤上时瓦解消融……
——止于此,便够了。
第72章
胥晏如握着酒壶醒来时, 已不知过了多久,她眯着眼睛环顾四周,正厅内只剩她一人。
“竟然又喝多了我这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她嘴里嘀咕着, 正要起身, 却发觉袖口沉甸甸的, 顺着看去, 这才瞧见那趴在她身侧椅凳上的幼童, 阖着双眸呼吸平稳, 显然是睡着了。
胥晏如思绪微微一滞,随即起身将那孩子抱在怀中。头脑还有些发沉,踉跄了一下, 这才平缓着步子往屋外走去。
她一手抱着周容,一手揉着眉心, 神情苦涩, “臭丫头,也不知道回去睡, 风吹着病了还不是我照顾你?”
许是听到这人口中的抱怨, 下了台阶后, 那怀里的小孩儿忽而动了动,嘟囔着往怀里缩了缩。
迎着微风,胥晏如打了个哈欠,似乎没听清那孩子的咕哝,又侧耳细听,“嘟囔什么呢醒了就别装睡,臭小鬼。”
“爹爹娘亲……”
“……”
夜空下, 那一轮明月藏在参差乌云中,不知何时, 那乌云间荡下一片片晶莹雪花,零零散散地坠落下来,逐渐交织成朦胧雪雾。寒风凛冽,将那枝桠都刮得簌簌作响。
“止信这臭小子,回来定打得他满头是包。”
胥晏如不禁缩紧了手臂,将那熟睡的孩子遮挡在臂弯里,朝着长樂峰踱步而去。
翌日,雪后初晴,三生门上下被积雪覆盖,阳光洒落而下,闪烁着耀目光芒。那丹桂树上也落上一层酥雪,在那寒风中偶时簌簌坠落。凛冽寒风带来刺骨寒意,陈晃与张子辰二人站在庭院里,等着来给宵明请安。
二人已在此等候多时,陈晃摸着后脑瞧了瞧四周,疑惑道:“师姐与师妹们怎的这个时辰了还没来?”
他话音刚落,门庭处便出现个身影缓步而来。
“师姐!”
陈晃忙迎了上去,不过随后便注意到这人只身孤影。平日里卫芷溪与谷筝总是一同现身,还未等询问谷筝,恰逢此时,身后房门传来声响,众弟子忙回身拱手作揖。
“弟子给师尊请安!”
“起来吧。”
她视线扫了一周,并未看到那终日准时出现在此的身影,微微一顿,只叫自己别再去想了,道:“谷筝呢?”
闻言,卫芷溪回道:“师妹昨夜回去便去闭关了。”
“很好,”宵明神情颇为欣慰,“如此说来,芷溪你也快步入秋水大乘期了。”
此话一出,不免叫人吃惊,张子辰惊呼一声。
“师姐要进入大乘期了?”
卫芷溪莞尔一笑,“弟子只是凑巧所致…”
“我如今也才秋水境初期罢了,没想到师姐进步如此之快……”陈晃倒是有些患得患失,毕竟天赋所较,他大不如卫芷溪,这二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宵明瞧着三人,从戒指中拿出几瓶丹药来,“这段时日,修炼上,为师帮不得你们什么,这丹药你们拿去稳固境界。多得那瓶,芷溪你带给谷筝,这权当是新年礼了。”
“多谢师尊!”
“谢师尊赏赐!”
陈晃张子辰二人面露喜色,接过那丹药便拱手施礼。
“无事的话,便退下吧。”
“这丹药师尊不给江师妹吗?”
宵明话音刚落,卫芷溪略带困惑的声音便传来。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丹药没有江写的份。
宵明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回避了,淡淡道:“为师只有这四瓶,待会儿寻他物再给江写。”
卫芷溪眸光深沉,随着陈晃和张子辰二人出瞭望鹤峰。路上那二人便迫不及待地拔开瓶塞,查看其中丹药。
“是固灵丹,师尊不愧是师尊!”
这固灵丹去商会购买,一颗也要百枚银币,而这瓶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几十颗。难免叫这二人激动喜悦。
“也不知师尊会给江师妹何物,真叫人好奇。”
张子辰对这瓶固灵丹显然异常满意,跟宝贝似的捧好,无所谓道:“江师妹同师尊如此亲近,想必也是不亚于这固灵丹之物。”
卫芷溪拔开自己手里两瓶,里面装的同样是固灵丹。她神色晦暗,将那丹药扔进储物袋中。
待三人离去后,宵明并未转身回房,而是迎着日光,瞧向那落了满枝头酥雪,金荧交错的丹桂树。片刻后,她踱步走下台阶,下意识便道:“江写,同我把来年的桂花酿”
说罢,才猛地意识到昨日种种,她将那伸向石案的指尖收握回身前。倏地一阵风夹杂着冰雪袭来,将那枝叶都刮得沙沙作响,她收回视线,转身走上台阶。
——风有些冷,还是改日再言罢。
那日逃回三生门后,江写便再不曾踏入望鹤峰一步。一连数日在山下,或许只有这热闹非凡,灯火阑珊的场面,才能叫她不会觉得孤单。
她终究还是真的怕了、痛了,也是因那晚在门庭假山后柳青云所言。
他说,宵明若再与她亲近,恐怕也会因此跟那煞线牵连上。这双重打击下,将她满腔热血击得粉碎,再难愈合。
宵明终日待在望鹤峰,只要不去那,在这三生门中便是难见其一面。
如此,便好。
多日后,江写回了洞府,刚踏入庭院,一个身穿赤色长裙的女孩便蹦跳着朝江写跑来,瞧着这陌生女孩,江写登时进入防备状态,可不知为何,这人却给她种莫名的熟悉感。
“江写!”
这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一头长发散落在肩头,稍显凌乱,可容貌却生得异常标致,脸颊两侧一对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煞是好看。还是听这声音耳熟,江写才反应过来。
“鴖鸟?”
“是我呀!我化型了!”鴖鸟神情激动喜悦,随即双手握拳,朝着空气恶狠狠揍了几下,“那黑乌鸦女人何时出来?这次该换我打的她满地找毛了!”
“……”
瞧着那一张可爱幼态脸上露出如此表情,江写开始好奇自己闭关的三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叫一向温和的鴖鸟对闻人颜如此愤恨。
如此说来,她也许久未曾注意过龙魂鼎中的情况了。它一直在戒指中静静躺着,未曾有半分动静,如今神识探进去,也并无任何反应。
想来还是不到时候。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怎么才回来,我在这洞府里都快发霉了!”
听着那人跟自己抱怨,江写只能满带歉意地承受了,旋即又问:“你既然已化型,大可来找我。”
“不行!”一听这话,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护在身前,满脸防备严肃:“黑乌鸦说了,化型妖兽是香饽饽,容易被人夺舍,叫我化型了也别乱跑。否则会被人当作炉鼎的!”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江写扯了扯唇角,虽然这话说的没错,可一个化型后的妖兽,境界怎么也来到了离火境,就算是三生门,也没几个人能对鴖鸟有威胁。
“我如今是半步离火境,还得多需谨慎注意些才行!”只听这小丫头一脸严肃认真地说着。
这观点江写倒很是赞同,化型后的妖兽可遇不可求,全身都是宝贝。而鴖鸟这种随处可见的妖兽,想要踏入修行之路都实属不易,更别提化型一说。恐怕这世间,只有这一只鴖鸟能修炼至此了。
如此说来,江写倒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不如为自己想个名字可好?既化为人形,总要有个称谓才方便。”
鴖鸟眨了眨眼,接着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双手环在身前,抗拒地别开头,鼓着脸颊:“才不要!难听死了!”
说白了这鴖鸟也还是小孩儿心性,一目了然的好懂。江写忍着笑意,询问道:“怎还没取名就嫌难听了?莫不是有人给你取好了名字?”
一语被戳穿心思,鴖鸟眼露惊慌,忙摆手,“才没有呢!”
“说说呗,闻人颜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
面对江写的询问,鴖鸟一张小脸都憋红了,扣着手指,踌躇扭捏了半晌,这才嘀咕道:“扶摇。”
“扶摇?”
这名字出乎意料的正常,扶摇直上,这寓意对鴖鸟来说也充满了祝福与期许。江写心中不免困惑,为何鴖鸟会如此抗拒。
“你看吧!我就说非常难听!”鴖鸟跺了跺脚,随即轻哼一声,别过身去。
“这名字很适合你,也很好听,你为何不喜欢呢?”
一听她如此说,鴖鸟又回过神来,眼底难掩喜色地追问:“真的好听吗?”
瞧她如此别扭,江写大约也能猜测到了,心道不过真还是孩童。将这喜爱却不肯说的傲娇扭捏体现得淋漓尽致,也着实是难搞。
“真的啊,很适合你,以后我便唤你扶摇可好?”
鴖鸟扭捏了半晌,似乎怕被江写瞧出心中喜悦,还插着腰哼哼着:“看来这黑乌鸦没骗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叫扶摇好了!”
同她说着话的功夫,江写随意靠着那广寒树坐下,从储物戒里摸出一瓶酒来。
那小丫头也静了下来,似是察觉出她的不对,便担忧道:“你怎了?感觉要哭似的。”
江写苦苦一笑,不承想自己如今的模样,是连这心智不过孩童的鴖鸟都看出来了。
“我哪有要哭?”
“还说没哭,你瞧,眼泪都流下来了。”扶摇嘴里嘟囔着,总也是不知她出了何事,身体又完完整整,终日有吃有喝,幸福极了,为何要哭?
“我给你擦擦。”说着,她捡起地上一片叶子就往江写脸上糊蹭去,结果反倒贴了一脸,把那人气得露出笑容,连连摇头。
“好了,我无碍,睡一觉便好了。”她尽量叫自己振作起来,总不能叫扶摇来担忧,便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准备进洞府修炼。
……
天色渐暗,夜幕低垂,三生门上下万籁俱寂,那一轮冷月悬挂在夜空中异常明亮,残星数点。
洞府内,江写最终睁开了双眸,许久叹息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扶摇已睡下,江写踏空而行,一路到了山下。
找了间酒楼坐下,江写便靠着窗檐,望着那明月开始饮酒。生前她总觉得,这借酒消愁之事都是窝囊人才会做的事,对此嗤之以鼻。
可如今,好像只有让自己思绪麻痹,才能不去想这种种,才能不去想宵明。
喝了一壶酒,江写踱步走在街上,直到周遭行人散尽,这才回了三生门。
这一壶酒,不足以叫她失了神志,只是眼前有些恍惚罢了。再回到宗门时,大约已过了子时,不过她此时不大想回洞府,便打算去内门的万竹峰走走。
夜深人静,此时内门也空无一人,都已入睡了。这竹峰是平日里内门弟子闲逛,修身养性之处,江写进入此处,倒是也觉得心静了不少。
这万竹峰中还有一处瀑布,大多是一些心不静,道心不稳之人历练之处。江写顺着那声如雷鸣处走去,穿过层层绿竹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水帘如悬挂明月之上的瀑布,倾泻而下,气势恢宏。
只不过此时那瀑布下背身站着一人,衣衫早已被水打湿,只一眼,她心跳便漏了一拍,紧接着,便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谁?!”
那人听到动静,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当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时,江写不曾犹豫的便要逃离。
只不过她刚转身,便被那人挡在身前。她身上衣衫已干,在看到江写的瞬间,皱着的眉头一下僵在那里。
第73章
倏地, 她嗅到了空气中浮现出的一丝酒气,顷刻间,那往日的波澜不惊再度浮现。
“这些日, 你都在山下如此度日?”她语气攀上冷意。
几分醉意虽上头, 可江写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由红转白。在这儿遇到宵明叫她始料未及, 张了张口, 想说些什么, 可又觉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弟子不过是小酌一杯, 并不妨碍修炼,师尊无需担忧,”江写垂下眸子, 只觉得那心跳声杂乱惹人厌烦,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 接着拱手作揖, 又生硬道:“夜深了,弟子该回洞府了, 师尊也早些歇息。”
“……”
那人并未回话, 只是听到向前走了几步。感受到宵明的靠近, 江写忍不住出声制止,她声音有些颤抖,那冰冷之意却在一瞬间消散,“师尊别再靠近了”
说着,她自觉眼眶一热,便垂着头不去看那人。又自顾自地说着:“弟子是不幸之人,不愿牵连师尊, 也不愿叫师尊看到这没出息的一面。师尊还是快些走吧。”
瞧那人落下眼泪,宵明那负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几分, 心跳陡然失了节律,像是有千万根丝线在其中游走缠绕似的,怎么都理不清。须臾,她轻叹一声,眸中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最终还是上前两步,抬起指节为其拭泪,“我已在离火境,又怎会被你牵连?”
“我既说要护你周全,就”
倏地,身前那人倾靠而来,紧接着,一双臂有些小心翼翼地翼翼的环绕上。江写认输了,她根本做不到拒宵明于千里之外,也无法对其冷漠不仁。
她低垂下头,靠在宵明肩上,自顾自地嘲笑道:“师尊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可曾知晓,这样一句话,会叫我再燃起希望,心怀念想。认为师尊待我如此纵容温暖,其中或许会有那么一丝爱意,或许只是你未曾发觉罢了……”
宵明一怔,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发觉心底有什么被触动得厉害,便硬生生抑制住那脱口而出的言语。那素来漠然的眸子兀自攀上一抹无可奈何,她向来是不喜与人接触,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习惯了江写亲昵。
“师尊无需开口,我只是想抱抱你,哪怕就一会儿也好”
江写留恋贪念着宵明的怀抱,却不敢眷恋,她怕自己习惯了那人的纵容,却仍旧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那环抱住宵明的双手,接着便头也不回地飞离这万竹峰。她怕再多停留一会儿,就再也不愿离开了。
望着江写离去的方向,不多时,她收回眼,耳边瀑声如雷,眼底似一潭清泉,映照出那水花翻飞肆溅,打湿了足面,那人迈出步子,玉足点底,朝着那瀑布走去。
——
来日,宗主宵明闭关的消息便传遍三生门上下。
宵明身上的旧伤本就未痊愈,如今闭关在众人意料之中。
江写此时靠在广寒树上,听闻宵明闭关,便想起这寒毒来了。
虽不知这寒毒如何拔除,但却知晓那广寒树可以克制。她身上的寒毒在那之后便再无发作过,而那次在秘境,照理说月姬能感应到宵明身上的寒毒,自然连她身上的一同能感受到。
可那时她与其不过几尺距离,也并无任何反应。由此可见,她体内的寒毒可能已经被广寒树给剔除了。
江写走到广寒树旁。这树相较初遇时茂盛了不少,树冠也有所生长,那一树的金叶子也重新结下了许多。
她将那叶子摘下收进储物戒中,随即摸了摸那树干,又拿出一把刀来。
扶摇当即跳了起来,“你要做什么?伤了它,你也会受伤的!”
“无碍,我只是想取髓液罢了。”江写不管扶摇的劝阻,寻找着在树干上下手的位置。
广寒树树干中流淌着髓液,是其养分供给所存储之处,也是千金难换一滴的宝贝。小小一滴,便需要数年凝结而成,此物极为重要,也正如扶摇所说,伤了广寒树,她自身也会遭受反噬。更不要提取这髓液。
不过江写却不曾犹豫,手起刀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当那刀剑传来的触感时,让她不免有些吃惊。这触感不像是扎进木头中,而是如同刺入皮肉一般毫无阻碍,那刀尖传来的触感十分突兀。
“啊!!”
可还未等她多想,胸前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让她下意识惨叫出声来,只觉头脑发胀,眼前昏花。那握着刀柄的手都因疼痛而止不住地颤抖着,她只能用尽力气抓紧刀柄,不叫自己倒下。
她忍着痛楚,将那树干拨开,其中是空心,而那树干里忽而发出一丝光亮,里面静静躺着一颗如同水滴般五彩斑斓的晶体,她抬手伸入其中,将其一把握在手里,却感觉那髓液被千丝万缕拉扯着。她额间青筋突起,脸早已因痛涨成了红色,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其扯了出来。
紧接着便脱离般瘫倒在地上,如同那落在展板上的鱼似的,张着口不停咳嗽,喘息着。
江写必须这么做,因为她根本不敢想,若下次宵明再遇到月姬,是否能全身而退。只要有那寒毒在的一日,宵明的性命便是提在手上,叫她一刻都无法安心。
既然这广寒树可以将寒毒剔除,那这髓液,便是毫无疑问的对宵明有效。接下来,只需将其炼制成丹药让宵明服下,看看效果便可。
“扶摇,待会儿借你的丹火一用”
那人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息着,半眯着眼睛,脸色还未缓和过来,却不住扬起笑容。
扶摇瞧着江写,那幼态的面容上露出惑色,“你要用来做甚?炼丹吗?”
“啊。”
“为了谁?可是宵尊主?”她深知,若为了自身,江写无须致此,若是为了他人,那她只能想到一人。
那便是宵明。
“没错”
“你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那年幼的脸上露出困惑,不懂这种感情,却能为江写这种奋不顾身而感到震撼,人类之间的羁绊复杂多样,叫她也不免心生向往。从吃下那丹果后,她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她只是想修炼拥有自保能力罢了,可后来却不幸遇险,遇到了王青救她一命。再然后,为了报恩,她凭着自己的执念,强行化型,只为报恩。
可面对仇人,却无能为力,她甚至无法靠近宅邸一步。
直到江写和宵明出现,她成功手刃了仇人,又进入了三生门跟在江写身侧修行。再到如今顺利化型成人,她承认,自己也越来越贪念,想要更与人贴近,想变成真正的人。
只是她发觉自己无法共鸣,无法体会到这份心情,便深知自己与人还相差甚远,觉得有些失落罢了。
“这是爱,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懂得。”
江写淡淡说着,随即起身,拍了拍女孩的发顶,准备回洞府里试着炼制丹药。
扶摇捂着头,瞧着江写远去的背影,神情仍旧困惑不已。
“爱?”
·
江写未曾到离火境,也是只有到离火之境,才能自如运用火焰来炼制丹药。这也是为何市面上丹药会卖得如此昂贵的原因,离火境修士已是不可多得,更别提在丹道上还颇有造诣的炼丹师。
她只能依靠着扶摇来操纵火炼丹,只不过因经验甚少,再加上控火由扶摇掌控,实验了几次都失败告终。
江写用灵力操纵着丹鼎里的草药,她炼制的是最寻常的疗伤丹药。只不过此时,这最简单的丹药,也叫她抓破了头。
炼丹最重要的便是火焰,可如今她只能做到细微掌控那药草剔除杂质,却无法控制火焰去进行炼制,如此,便难以做到最精细,自然也无法炼制出最上品的丹药。
而广寒树髓液如此重要之物,便是连失败都不可。恐怕那炼丹经验丰富的炼丹师都无法保证能够一次性炼制成功。
“砰!”
炉鼎内一声闷响,随即一阵黑烟飘出,紧接着“喀嚓喀嚓”几声传来,那炉鼎霎时四分五裂。在那碎裂的炉鼎碎片中,静静躺着三颗大小参差不一的丹药。江写扇了扇黑烟,叹了口气,有些烦闷地摊开双臂躺在地上,这下倒好,丹鼎也炸了。
那扶摇的手也因控制火焰而有些发酸。
“还要继续吗?”
“今日就先算了吧。”江写叹了口气,看样子想要为宵明炼制出丹药来,也并非易事。
可要找人炼丹,也无法叫她信任。
初次尝试无果,江写本想将此事暂时搁置,倏地,她想起什么,猛然坐直身子,将那身侧的扶摇都吓了一跳。
她从戒指中拿出龙魂鼎来,直道自己蠢笨。这龙魂鼎本就是炉鼎,自然也能炼丹。既然有这龙魂鼎,又何须用这破破烂烂的炉鼎?
“我们再试试。”
瞧着江写拿出一黝黑发亮的丹鼎,扶摇一瞬便感受到其中有闻人颜的气息,着急道:“黑乌鸦在里面,把她烤化了怎么办?”
“不会的,安心吧。”江写安抚道,这龙魂鼎,只要她不用神识探入,便只是个丹鼎而已,哪怕有灵气或是异物进入其中,也丝毫不会影响。
听她所言,小丫头也松了口气,接着摩拳擦掌,手心冒出两股火苗,鼓足了劲,“好!来吧!”
江写也屏息凝神,瞧着那火焰把丹鼎包围其中,她也看准时机,将灵草一株株按照顺序放了进去。炼化时要掌握火焰,火势太旺盛会将灵药中的精华炼费,火势太小,其中的杂质又会增多。所以要适中,掌握好应有的力道,这也是炼丹过程中需要繁复琢磨到最适合的一个过程。
如今火焰由扶摇掌控,她作为旁观者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时时刻刻提醒着扶摇调整。
兴许是有前几次的配合,这次扶摇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那被炼化的灵药会成为液体浮在丹炉里,等所有灵药都炼化后开始凝丹,出炉,一份灵药可炼出一到十颗不定,最终出炉数量往往和炼丹师能力成正比,更为强大的炼丹师炼出的丹药数量多,无杂质,服用效果更好。
江写注意着丹鼎内的情况,确定将所有灵药炼化后,也不敢松懈。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凝丹,凝丹时不可分心,否则会有爆炉风险,便是刚才那丹鼎的下场。
虽然这龙魂鼎不至于爆炉一说,但江写心里也不敢有半分怠慢了。
她调动着体内的灵力加固,为了让凝丹更加顺利,这中间她不停地分离着其中细小的杂质,让丹药看起来更加完美,等到最后一刻让丹药凝结,届时炼出的丹药必定为上乘。
等到都差不多了,分毫不差,迅速将丹药凝结,只听一声闷响传来,丹炉里散发出丝丝丹药的香气,她吐出一口气打开丹炉,盖子被打开,瞬间一股丹香四溢,里面愕然躺着七颗淡蓝色拇指大小的丹药。
“……”
“成了!”
江写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这炼丹远比她想的要费神得多。一炉七颗丹药,或许是这龙魂鼎的加持,叫她这半吊子手段看上去都像模像样了。
“成功了!”扶摇也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这次能成功凝丹,毕竟先前所炼制的丹药,不是大小不一,就是遍布杂质。
这次的药香,就连她都嗅到了好吃的味道。
“江写江写,给我尝一颗吧…”那小巧的鼻尖轻轻耸动了几下,眼底闪着期待。
江写把丹鼎往扶摇面前推了推,“全给你。”
且不说这是重要出力人,要多少,江写都给她吃。这虽然是疗伤所用丹药,但对灵力畜养也有一定功效。
等那小丫头吃饱了,江写又趁着叫她再坚持几炉,而有吃的东西入腹,扶摇也毫无怨言,劲头十足。
第74章
不知过了多少日, 江写一直在洞府里和扶摇炼制丹药,直到有一日,张子辰突然来她洞府外。
“师妹!”
江写心中一惊, 本在清点着这些日所炼制的丹药, 听到这人焦急万般的声音, 放下便走出洞府。
“师兄, 发生何事了?”
“宗门外遣调查黄家村一事, 风栩宗的人在万枯林外围发现了穿着三生门服饰的尸首”张子辰神情严肃认真, 眼底划过一丝哀伤,沉吟了半晌后才道:“周师兄他师尊如今在闭关,师姐叫我来喊你过去一同善后此事。”
“周师兄?”江写眼前率先浮现的是那羊角辫小孩儿的面容, 虽谈不上多么亲近,但听到此讯息, 也难免叫她心沉了沉。
跟着张子辰一路来到山门处, 不远处她便瞧见门口有个白布罩着的架子,那白色绢布下隐隐约约映照出人形轮廓。
江写落在地上, 接着白布被人撩开, 那是个年轻男子, 依稀能看得出此人生前相貌俊秀,只不过此时面如枯槁,毫无血色,双颊凹陷,显得怪异可怖。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免朝着身侧的卫芷溪询问道。
那人神情也有几分严肃,叹了口气,“被妖物袭击, 血都被吸干了。周师弟的遗体是风栩宗的人在万枯林外围发现的。”
“吸干了?”江写瞳孔紧缩,很是诧然。
“你瞧。”卫芷溪指了指白布下露出的手腕, 上面赫然两排牙印,伤口泛着青色,周遭都腐烂了。
“以周师弟的境界修为,竟然也”
说到此处,她便不忍再继续说下去了。
周止信境界在秋水境中期上下,而这一行人修为最低也在巽木境圆满,虽然谈不上多么优越,若只是前往个小村落巡查,绝对是足够的。
可如今周止信的遗体被发现,可想而知其余人恐怕也凶多吉少。这黄家村之事,绝非简单。
她心中惋惜,转而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湛蓝色长裙,容貌清丽脱俗,不施粉黛,却在人群中极为扎眼。
“鹭然?”
“你才看到我。”白鹭然莞尔一笑。
见她出现在此,方才又听卫芷溪所言,她恍然大悟,“是你发现了周师兄遗体?”
白鹭然抓着剑鞘,双手环在身前,瞧着那遗体沉着眸子颔首道:“我本是去万枯林寻找灵药,结果却在外围山洞里发现了这遗体。据我猜测,他应当是从什么地方逃了出来,但精血与脑髓被吸干,已是回天乏术,只能在那山洞里等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听“脑髓”二字,江写俯下身子,发觉那遗体后脑上,有个拇指大小的黑洞,周围还有液体凝固痕迹。只看了一眼,她便心生不适。
“我想,不管是何物,也跟这黄家村脱不了干系。”白鹭然淡淡道。
过了一会儿,倏地一抹身影飞掠而来。那人来得匆忙,几乎是稳定了身形,众人才看清。
是胥晏如。
躺在地上的周止信,正是她的弟子。
见她出现,周围人几乎是默契般的都沉默下来。
胥晏如站在其身侧,低垂着眼眸,眼底看不清悲喜,只有无尽的沉默与晦暗。只是那双手却紧紧攥着,指节都泛起白色来。
身周站了很多弟子,此时寂静一片,无人敢多言,都默默注视着胥晏如,不敢上前打扰。
不多时,那人俯下身子,将那白布遮盖住尸身面容,接着背身侧让开,嗓音如同那枯枝落叶般寂寥,低沉沙哑。
“抬走吧…”
一行人抬走尸身后不久,胥晏如才缓缓开口:“江写,同我回长樂峰一趟。芷溪,好生答谢风栩宗的小友。”
江写微微颔首,“是,师叔。”
白鹭然朝着卫芷溪轻轻一笑,“风栩宗与三生门世交,卫师姐无需费心,既然将尸身送到,鹭然也该告辞了”
卫芷溪拱手施礼,“再次谢过白师妹。”
跟在胥晏如身后,一路来到长樂峰,说来,江写还是第一次踏足此处。只是不承想会是如此情形,二人刚进入长樂峰,江写老远便瞧见一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孩手里拿着糖人嬉笑着跑了过来。
“师祖!你瞧!白师姐给我糖人吃!”
胥晏如扯了扯唇角,扬起个笑容来,目光只是在周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挪移开,“容儿乖,到别处吃糖人去。”
“江师叔,你是来找容儿玩的吗?”周容又看到江写,登时喜笑颜开。
江写听出那人一其中有些许抑制的颤抖,看着周容脸上洋溢着笑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师叔下次来找容儿玩。”
说完,她见胥晏如径直离去,便跟了上去。
到了寝宫里,胥晏如不知去了何处,江写便在那庭院里等候。大约过了半刻钟,胥晏如手里捧着个黑匣子回来了。
只是不过片刻,往日那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之人,如今围绕在身周的只有悲伤寂寥,毫无神采。她眼眶有些泛红,想来定是因悲伤落泪了。
“这些是止信儿时心爱之物,都拿走吧…”
将那一盒东西接过,里面沉甸甸的,江写捧着那一盒遗物,垂下眼眸,半晌,只能道出一句:“师叔,节哀顺变。”
“去吧”
从长樂峰出来后,江写便去帮衬着将周止信进行安葬。
到了下葬那日,江写把那一盒遗物放进周止信的棺椁里。下葬时,胥晏如并未到场,许多怕见了伤心。
在这样的场合里,江写首先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宵明。她不敢想若有朝一日躺在这棺椁里的人是她自己,或是宵明,那时该如何是好。
她没办法想象,有朝一日宵明不在这世上。恐怕是万箭穿心的痛苦与窒息,都难以形容,只是去假设,都痛苦难忍。
这世间艰险,唯有变强,才能守护想要的一切。
再回洞府已是三日后了。这十几日在洞府内炼丹,叫她脚边摆了不少瓷瓶瓦罐的,本来是无下脚处了。这三日后再回来,发觉空了一半。
那穿着红裙的小丫头躺在床榻上,俨然是一副满足吃饱的模样。
这些都是些低阶丹药,也就是给扶摇当糖豆吃东西,到她这个境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其中也不乏一些她试着炼制比较高阶的丹药,总之太多了。
这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庄冶儿的身影,卖给聚宝阁的话,可能拿不了多少银币,但苍蝇腿也是腿。
况且庄冶儿送了她卷轴后,她还未亲自登门致谢。思来想去,江写打算下山一趟。
来到南城后,江写径直朝着聚宝阁而去,这中街上一如既往,行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到了聚宝阁门口,还未等开口,那门前其中一个侍卫见了她便附身恭敬道:“江小姐可是来找庄楼主?”
江写定睛一看,发现这侍卫正是那日到三生门送礼那人。
“嗯,我找庄楼主有些事。”
侍卫道:“楼主说过,江小姐来无需通报,您直接上顶层即可。”
“多谢。”
进了聚宝阁,江写心里倒是有些后悔来了,毕竟这体现出的不一般待遇,没叫她欣喜,反而觉得惶恐。
庄冶儿的态度和自己在这聚宝阁里的特殊优待,原本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以至于踏上这顶层时,江写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
“你可算来了。”
刚上顶层,那人婉转动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江写拱手施礼,“庄楼主”
庄冶儿手中依旧拿着烟袋,见江写这疏离的模样,挑起眉梢,不紧不慢道:“怎收了我的礼,倒如此见外了?”
“楼主多虑了,江写此次前来,便是为了答谢。近些日年关将至,耽搁了些时日,还请楼主见谅。”她语调平稳和缓,张弛有度。
庄冶儿眉头轻轻一跳,吐出一口薄雾,“一口一个楼主,明明前些日还如此亲昵地喊我庄儿姐呢。”
说着,她冷哼一声:“莫不是你那师尊叫你离我远些?”
江写只能拱手,只不过那话术还未说出口,便被庄冶儿一早预料,听都不想听地挥挥手。
“罢了,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那人仰靠在春椅上,眼皮都不再抬起,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烟袋。
江写心中无奈,还是从储物戒里摸出几瓶丹药来,“我这儿有几瓶丹药”
闻言,庄冶儿眼底一闪而过的诧然,“你能炼丹?”
她矢口否认,“他人所赠,都是低阶丹药。”
那一双美目在江写身上流转,随即拨开塞子,一股还带着淡淡药香的气味登时弥漫而出。
“只是些疗伤药嘛一百银币,你若卖,我便收了。”
“那我这儿还有些。”江写没想到这东西都能一百银币,顿时体会到为何炼丹师会是香饽饽了。
接着,她又陆陆续续拿出来十几个白瓷瓶来,无一例外都是疗伤药。
庄冶儿也是没料到江写一次性拿出这么多来,微微一怔,便双手环在身前,轻笑道:“照理说收购丹药在低层即可,更别提是你这随处可见的疗伤药。你倒好……”
被她这么一说,江写也多少觉得不太好意思,“这不是顺便吗”
“罢了,这些我只能给你这么多。”说着,那人扔出个储物袋。
江写接住,用神志探进去,粗略数了数,大概有两三千银币的样子。
第75章
“如果我没记错, 你说过它价值千金。那又为何要将它给我?”她收起银币,随即又问出自己心中困惑之事。
若在原书中,她送丁白仁镇店之宝, 无疑是对其心生好感的举动。但她却想不通庄冶儿送她卷轴究竟是何用意。
庄冶儿靠在春椅上, 依旧漫不经心, “没什么,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这价值千金的卷轴在寻常人眼里或许是一生无法渴求之物, 但于我而言, 不过是逗趣的玩意儿而已。”
那双红唇轻启,轻轻送出一口薄雾来。随性二字,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离开聚宝阁后, 江写回了三生门。
这些日她将炼丹术精进了不少,打好了基础, 接下来炼丹也不会太过吃力。江写也确定好了要将髓液融合进去的丹药, 那便是宵明寻常也会服用的养元丹。
这养元丹本就是宵明为了抑制寒毒所服用丹药,其中功效无须顾虑, 只要在炼丹中融入髓液。这平日里对宵明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养元丹, 届时无论如何都能叫宵明服下, 她也好交代。
否则单单只一滴髓液摆在宵明面前,总会被询问,江写不想宵明神思多虑,也不想叫她时时刻刻为自己担忧。
回到洞府后,江写便着手开始炼制养元丹。
这丹药品级中上,并非新人炼丹师随随便便就能炼制出来的。江写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一遍遍地去尝试, 用失败堆积出来的经验,直到能够轻易炼制成功。方可放入髓液炼制。
机会只有一次, 半刻都不能怠慢。
“醒醒,来炼制丹药了。”
叫醒那还躺着睡觉的扶摇,江写取出龙魂鼎,坐在蒲团上,脑中回顾着养元丹的丹方。
“来了”扶摇伸出双手,边走边打着哈欠,来到江写面前坐好。
有了以往的经验,江写上手炼制养元丹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用了十几日,连续炼制失败了上百次后,便十次中有两次能成功了。
扶摇也毫无怨言,江写炼了多久,她便用了多久的火焰,尽管一双手酸痛颤抖,也没停下。
不过相对应的,那养元丹也全都入腹了。
江写坐在洞府之中,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晓,此时这处小山峰四周弥漫着浓郁丹香。这是因为她多日来频频炼制丹药不停歇而堆积成的药香,经久不散。
她坐在丹鼎前,已经重复了上千次的杂志剔除和丹药凝结,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放下髓液进入其中。
因为已经能确保万无一失。
那髓液进入其中后,便如同水滴一般滴落在那药草之中。虽看似与之融为一体,可江写却能感觉得出此物难以炼化。
“火势再大些。”
“可这样药草会煳”
江写蹙着眉,“我用灵力裹着,不会糊了。”
闻言,扶摇只能将火势加大。那丹火烤在江写面上,直到汗流浃背,脸颊两侧的汗珠都因那丹火滴落而下,那双手依旧稳稳定在丹鼎两侧。
“小!”
倏地,她感受到那髓液正在与灵草融为一体,便大喝一声。扶摇登时缩小火势,这次炼丹时常比她往日都要费上几倍,灵力也因此有些枯竭。便只能咬着牙关,硬生生去将其融合。
“砰!”
直到一声清响传来,那紧接着飘散而出的药香弥漫开来。江写终于脱离般瘫倒在地,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
“成成了……”
“哇,江写!好香啊!”扶摇本已经无力,可闻到这药味,却强撑着爬了起来。
结果还没等手放到那炉鼎上,就被江写拿开了。
“其他的你要吃多少都行,这颗不准动。”
“那我吃别的也行!”扶摇笑吟吟地从旁边拿起几颗养元丹,吃糖似的往嘴里灌。把江写看的是心有余悸,若非她家底厚实了,还真经不起她这种吃法。
歇息了片刻,江写打开丹炉,里面只有一颗拇指大小的浅绿色丹药,看上去和养元丹别无二致。可其中蕴藏的灵力却与众不同。
她拿出一个木匣子,将丹药放入其中,接着准备起身去望鹤峰看看。
只不过她刚走出洞府,一身影便从远处而来,紧接着落在她面前。
“师兄?”
来人正是陈晃,这人也算是稀客,江写便知道八成是又有事发生了。
“师妹!师祖出关了!”
“师祖?”江写微微一怔,说到这即墨云,原书中因为她与男主毫无关联,描写几乎无,只知晓她是在百年前那场大战中存活下来的三大宗主之一罢了。
其实力可想而知,深不可测。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即墨云就算要出关,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她跟着陈晃到了万巅峰,此时亲传弟子和诸位长老已然到场。一眼望去,江写率先瞧见了缥缈峰的亲传弟子,风景清修为被废,逐出山门,如今只剩下沈奇和黄安令两位亲传。
那黄衣少女似乎注意到江写,转眸看了过来,随即莞尔一笑。
曾经在练武场给过她难堪,更别提她与缥缈峰的过节。江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站到卫芷溪身侧时,少女已收回了视线。
江写只扫了一眼,便不由得为之一惊。只见那正殿之上,坐着的是个不过髫年的少女,若非她坐在这殿上,一眼看去,就是个随处可见的孩童罢了。只不过她身周无形散发着一股威压。叫她不敢多去注视,便匆匆收回了眼。
“这便是老祖?”
“怎的如此”
有几位弟子也明显对这位年轻老祖感到困惑好奇,不过都不敢多言,似乎只是看上那少女一眼,便会感受到压迫感似的。
传闻中,这三生门老祖即墨云百年前便是地坤境强者,如今闭关百年过去,实力不可估量。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传闻中的三生门老祖,竟然是个少女
而看着殿下众人俯首,恭敬敬畏的模样,江写硬生生将这份怪异感压在心底。
就当她收回视线后,倏地感受到个含带杀意的注视,转瞬即逝。江写顺着看去,便瞧见那大长老云鹤目光森然,阴冷冷的目光投来。
“……”
她心中无言,这仇已是结下了。只不过她并不理解这些人,只允许自己弟子违反门规,残害同门,受了应有的惩罚后,却将所有怨恨都归咎于被害者身上。
净是歪理。
即墨云扫视一周,似乎是在找何人。片刻后,那稚嫩的童音传来:“宵明呢?”
“师妹她近来在闭关…”回话之人是胥晏如。
这也是江写在那之后再见胥晏如,发觉她憔悴了不少,神思倦怠,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头。
即墨云自然也瞧出胥晏如神情憔悴之意,这人虽顶着一副年少面孔,言谈举止却极为老成,“晏如,你弟子之事,为师已知晓。”
“大长老,你便选几位弟子,前往黄家村处理此事。我三生门弟子,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言罢,江写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是!”
果不其然,那云鹤先是走出来拱手作揖,紧接着回身,环顾四周后,视线落在了江写身上。
“三生门中,唯有宵宗主的弟子最为出众,便由老朽带着弟子,再选宵宗主的二位弟子前去可好?”
此话一出,江写不禁攥紧双拳,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者”中所窥探到的未来,竟然会在此出现!
“哦?这四人是宵明弟子?”即墨云似有些意外,将目光落在江写四人身上。
“弟子拜见师祖!”
四人随话音下跪请安,这四人卫芷溪修为最是出众,其次便是江写。而陈晃张子辰二人,虽谈不上名列前茅,却也是寻常内门弟子难以触及的实力了。
那老者凛冽目光扫视过四人,最终落在江写身上停留片刻。
云鹤又道,“这四人中,唯有二位女弟子境界已过秋水中期,想必若是遇险,也有自保之力。”
“师尊!何须劳烦大长老,不如让弟子亲自前往!”胥晏如忽而站了出来。
云鹤心中所想,叫人不用猜便知晓。可对于刚出关的即墨云来说,却是一无所知。
此情此景,完全没有她们小辈插话的余地。江写脑内思绪纷飞,却在不经意间瞟到了卫芷溪那紧攥着的双手上。
她心中诧异,下意识看了看那人,却发觉其面上不知为何带着一丝难隐的笑意。
“二长老近来神思劳累,同出一门,无须这样与我客气!”云鹤颇有风范道。
“可!”
“好了。”
胥晏如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即墨云阻拦了。
她咬咬牙,目光落在江写几人身上,顿时深感无力。就算阻拦,她也总不可能当众去说云鹤心思不纯,这莫须有还未曾发生之事,不仅会被大做文章,而且如此猜忌,也叫即墨云心生不满。完全当不了适当理由。
只要出了三生门,再归来时,人多人少,便都由云鹤一人做主了。
江写沉着眸子,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她身上保命手段颇多,更何况“者”一字中所出现的画面,最后死的人是云鹤。那便足以证明她不会死在云鹤手上。
既然她能窥见未来,便不能要了云鹤性命,否则她也难全身而退。
如今老祖发话了,江写便是不去也得去,而且临阵脱逃也并非上上策之选。
思来想去,江写决定带上扶摇,这样也能叫自己多一重保障。
当日便出发前往黄家村。
临走前,江写从洞府到山门时,众人已到了马车旁等候。临走前,江写从洞府到山门时,众人已到了马车旁等候。不过此时,除了云鹤之外,胥晏如也出现在此。
“二长老,你来做甚?”云鹤抚过胡须,显然对胥晏如的到来很是不满。
“老祖亲命,大长老有何不满?”
胥晏如早知道这人没安好心,思来想去,还是向即墨云请命,跟随着队伍一同前去。更何况她弟子死得不明不白,若不是亲自前往,也难叫她心安。
她落到卫芷溪身侧停下,那人不知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师姐?”
卫芷溪回过神来,浅浅一笑,“你来了,师妹。”
“叫长老等候,你这弟子,胆子不小。”云鹤撇了江写一眼,随即冷哼一声,拂袖上了马车。
“望鹤峰的弟子竟如此不懂礼数,当真是”
江写未曾理会,视线落在沈奇身上时,那人惊觉,许是那日练武场被揍的阴影,叫他下意识闭上了嘴。
“江师姐,许久不见了。”黄安令倒是莫名其妙地对江写很友善,与先前的态度截然相反,跟换了个人似的。
江写瞧了她一眼,点头应声:“黄师妹。”
第76章
黄家村在三生门往东三百里地的万枯林附近。万枯林外围常年被毒雾笼罩, 其中遍地泥沼毒物横行,除了临冬这几月毒雾会散去,平日几乎无人敢踏足。方圆百里也只有黄家村这一处村落罢了。
冬日来临, 万枯林毒雾散去, 逐渐有修士进入万枯林寻找平日里难得的药材, 因而黄家村来往住店人也多了起来。不过渐渐的, 进入黄家村的人有去无回,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一来二去,弄得村子里的村民也人心惶惶,这才托了三生门的仙长前去除妖。
结果不承想, 这由亲传弟子周止信带领的队伍,竟是有去无回。
江写骑在一匹玄黑灵驹上, 跟着马车前行。左右是黄安令和卫芷溪二人, 望鹤峰与缥缈峰本就不和,因而这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不出半日, 一行人便到了万枯林地界。江写也是初次来这万枯林, 临近晌午, 却有一层淡淡的雾气弥漫着。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枯树,那干枯枝桠如同一双双鬼手伸向天空,好似要将所有经过之物抓住似的。
而奇怪的是,自打进了万枯林地界,江写还未曾看见过一只鸟在天空中飞舞,周遭异常寂静,甚至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不曾出现。
“这地方有些瘆人…”身侧的黄安令显然是注意到这异常, 不禁感叹道。
卫芷溪叮嘱道:“前头就是黄家村了,你们跟紧我。”
说话的功夫, 那村口便出现在眼前。见到三生门一行人,那村口处把守二人拿着长枪将其拦住。
“来者何人!”
沈奇坐在车前,应声道:“太清山,三生门!”
此话一出,那把守二人脸色猛地一变,随即其中一人收起长枪,脸上扬起笑容,拱手作揖,“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三生门仙长。”
扫了那人一眼,沈奇目光扫视二人,冷哼道:“知道就好!还不叫你们族长出来!”
那人犹豫一瞬,接着又笑道:“不知三生门仙长大驾…”
一听这话,沈奇怒目而视,大喝道:“你们黄家村难道不知我们为何而来?!”
任由如何,这守门人仍旧是凡人之躯,面对沈奇的威吓,立刻吓得跪倒在地。
“好了。”
这时胥晏如开口制止,她神情语气虽淡然,可江写却看到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
“前些时日,应当有三生门弟子前来除妖,你们可曾见过?”
“是是有见过但七日前仙师们进了万枯林,就就再没回来了……”
说罢,村门口一行人匆匆赶来,那为首之人是个白发老翁,见到江写一行人后,二话不说拱手作揖。
“在下黄家村族长黄贤,三生门仙长大驾,有失远迎”
“你们应当知晓,我三生门来此为何。”
尽管胥晏如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可仍旧能听出不悦之意。江写大约明白为何即墨云不叫胥晏如带人前来,她如今心思沉浸在徒弟丧命的悲痛之中,一心只有查明真相,为弟子报仇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便最容易意气用事。只不过即墨云不知道的是,叫云鹤来,依旧不是上上之选。
“知晓我们本想进入这万枯林寻找几位仙长的踪迹,可奈何都是凡人之躯,几次被困在其中”那老翁皮肤黝黑,满脸褶皱,佝偻着腰,却仍旧对着几人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我们本打算今日去三生门通信,结果不承想几位仙长先来一步。这都是老朽的过错,还请仙长恕罪!”
说着,黄贤便跪倒在地,他身后的族人们面面相觑,接着跟随其跪在地上。
这些人惧怕的模样,倒是让三生门几人有些哑口无言。
“胥晏如,为难些凡人做甚,真是叫人看了笑话。”
倏地,马车内传来云鹤的声音,略带讽刺不屑。
话粗理不粗,胥晏如本想发作,却被卫芷溪给拦了下来。
“族长言重了,我们今日便在村子里住下,明日再进万枯林,不知”
闻言,黄贤立马道:“我这黄家村比不得南城,唯有我这居所看得过眼,只能委屈仙长们在此歇息一宿”
“也罢,你带路吧。”
江写跟在队尾,进了村子之后,便被村内景象吸引了过去。两侧住屋村人们似乎听到有生人来,都已经候在门外观望着。有些个妇人在溪边淘菜洗衣,三两个孩童追逐嬉闹着跑过,一片其乐融融。只不过叫她在意的是,如今已出了正月,可街上却仍旧挂满了红灯笼。
一行人来到族长黄贤居所,相较那土瓦房,这族长所居住之处的确要体面得多。
她们一行六人,只有三间空房,江写被安排到最西面的一间房里同卫芷溪黄安令住下,族长的主屋坐北朝南,与那间屋子紧挨着。
“几位仙长就在此歇息一晚,傍晚会有族人送来饭菜,还请诸位仙长莫要嫌弃”
到了族长居所,身后跟着的黄家村人也少了许多。卫芷溪作为大师姐上前与其交谈,江写便在这院子中踱着步子。
这院子里有一口井,菜地一片荒芜,显然是许久未有人打理的缘故。空房倒是很多,但族长黄贤却更像是一个人在此居住。
江写打算在村子里转转,便等族长回屋之后,准备离开院子。
不过她前脚刚准备走,便被刚准备进屋的胥晏如给拦住了。
“你要去哪儿?”说这话时,她还留心扫了云鹤一眼。
江写知她心中思虑,便投去个浅笑,“只是想在这村子里走走罢了,师叔无需担忧。”
“……”
兴许也是想有自己在此,云鹤应当不会如此胆大,更何况如今在黄家村中。想了想,胥晏如还是摸出一张符纸来递给江写。
“这是我绘制的金光咒,你揣在怀里。”
“多谢师叔。”
胥晏如是符师兼丹师,她所绘制的符咒也是他人千金难求之物,与市面上的金光咒相比较,品阶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多了一重防身之物,江写自然乐意笑纳了。
“切记,不可出村子。”胥晏如又叮咛道,随即又呢喃似的叹息:“你若出了何事,宵明只怕是会伤心死”
听了这番话,江写那一直都未能沉静下来的心思又向上提了提。她不能叫自己有丝毫怠慢,那“者”中出现的一幕,云鹤便是罪魁祸首,只要防备着他便好。
可不知为何,江写却隐隐觉得好像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着实怪异得很。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何事。
出了院子,她顺着来族长居所的路线,一路沿着向下走,到了那段有红灯笼,人烟繁多的街道。
可此时,那街里却空无一人。先前那在桥下溪边洗菜洗衣的妇女们都已经离去,街边摊贩也不知何时收摊离去。街上只有发顶那一排排悬挂着的红灯笼异样耀眼,风一吹晃的发出闷响。
如今临近傍晚,她想着或许是回家烧饭去了,便将这份怪异感压在了心底。
就在她如此想时,孩童嬉闹传来的笑声将她注意力吸引过去。她顺着桥边看去,发现三四个五六岁大的幼童在溪边踩水玩耍。
这沿流入村子里的溪流不算急促,下水也直到成年人小腿中,不过对于几个五六岁的孩童来说,仍旧有危险。
江写本想走过去提醒这几个孩子离开溪边,可临近走近时,瞳孔却骤然紧缩。
那些孩子脚下踩的并非水,而是另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一群人围坐一圈,将那在水中躺着的孩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叫她最初根本没有分辨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声响,那群孩子惊了一跳,随即便撒丫子就跑。见这架势,也定非头一回这么做了。
江写心中愤愤不平,没去追那些孩子,赶紧把那蜷缩在水里的小孩给抱了起来。
虽然水浅,可这孩子依旧是呛了不少水,止不住地咳嗽着。江写用灵气将其胸腔里涌入的溪水顺着给送了出来,霎时那孩子憋得涨红的耳根降下颜色。
“嘿嘿嘿”
那是个男孩,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正当江写困惑是否是溪水还未清净时,那男孩抬头看来,她便全都清楚了。
这男孩的相貌极其丑陋,或许用丑陋来形容都不贴切。眼歪口斜,原本端正的五官却遍布各处,毫无章法,叫人常人看了不免心生惧怕,如痴儿一般。
江写那本想询问他为何被欺负的话也没再问出口。瞧着男孩,她并非觉得可怖惧怕,反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心酸和不忍。
“吃回家天儿要吃……”男孩脸上似乎是露出笑容般,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手拉扯着江写的衣袖。
“你家在哪儿?”她看了看四周,几乎空无一人。
只不过这痴儿仍旧是一个人嬉笑着,“玩!跟我玩天儿要玩……”说着,他松开江写的衣袖,一下下踩着脚下的水面。
“别走啊……”
踩了一会儿水,似乎是无趣,痴儿看了看四周,又朝着先前那些孩子跑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玩玩……”
“天儿!”
江写本想跟上这痴儿,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回头看去的同时,那痴儿也停住步伐。
白发老翁拄着拐杖而来,在看到痴儿浑身湿透以后,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我刚才路过此处,见他被几个孩子欺负。黄族长,这孩子是”
黄贤拉过痴儿的手,笑容和蔼,“劳烦仙长了,这孩子父母早亡,便是我收留照看着。”
“族长怀善人之心,必有回报。”江写点点头,瞧着这痴儿在黄贤身前很是听话,想必这族长也是对其不差。
黄贤摸了摸那痴儿的头,随即叹了口气,“多年前妻儿死后,就只剩我这老头子,过不了几年,便也要入了黄土幸好有这孩子做伴,才不算寂寞。”
“唐突了。”江写轻轻颔首致歉。
那人慈眉善目地笑了笑,“无碍,无碍。”
黄贤拉着痴儿走后,江写沿着溪边向下游走去。结果在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了一个蹲在地上哭泣的男孩。她认出来这孩子是方才欺辱痴儿之中一人,八成是方才逃跑时摔了一跟头,膝盖摔破了,不敢进家门,才蹲在此处偷偷哭。
第77章
“别打我!”那男孩听到脚步声, 抬头看到江写后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但是却不敢哭得太大声。
江写面无表情,摆出一副冷漠的姿态来, “你们为何要欺辱那痴儿?只因他相貌丑陋?”
男孩边哭边擦着眼泪, 抽泣着说道:“是他要我们这么玩的”
她猛地想起方才那痴儿所说的话, 眉头一敛, 摇头道:“那你们也不该如此。”
“我错了”
男孩泪眼汪汪, 江写见他认错, 目光便落在那蹭破了皮的膝盖上,鲜血淋漓的,显然摔得不轻。
她俯下身子, 在其膝盖上洒了些伤药,霎时伤口便开始愈合。这伤药本是给修士所用, 用到凡人身上便更为见效, 只不过也是仅限于这皮肉之伤罢了。
见此状,男孩惊诧地停止了哭泣, 见江写指了指手, 又把手心伸了过去。
“姐姐, 你也是仙师吗?”
男孩眼睛亮闪闪的,先前对江写的恐惧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崇拜。
江写注意到他口中的“也”一字,便问道:“你还有见过其他仙师?”
男孩点点头,“前些日我见过,是一群穿着蓝色锦衣的仙师,其中一人还给我糖吃呢。”
“那你可知那些人去了哪儿吗?”
听江写这么问, 男孩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沉默下来, 摇了摇头。
“他们进了万枯林?”
“……”
男孩还是闭口不言。
看这模样,江写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的伤处理好了,快回家吧。”
“我不回去我娘会打我的。”这时男孩嘟囔道。
“她不让我这时候出来玩,还让我离那傻子远点……”男孩抠着手指,低沉道:“让我娘知道了,她会把我屁股揍开花的。”
江写看了看四周,有好几户人家,不过此时只有男孩在墙脚蹲着,看不到其他人影。
“你欺辱那痴儿,被你娘揍一顿也是应该的。”
“才不是呢!”男孩哼了一声,反驳道:“是村子里有规矩,过了申时就不能出门了。而且我娘说那傻子是他爹跟妹妹生下来的杂种,被人欺辱是应该的。”
“什么?”
江写微微一怔,如此,这村子里几乎没见到人影,便能解释了。这黄家村已在此处坐落了百余年,整座村子都是黄姓人士。那孩子天生痴傻,原来竟有这一层原因在其中。
男孩点了点头,随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我偷偷告诉你,酉时一过,就会有吃人的妖怪出来!所以村子里才会有人去找仙师!”
“他们没有去万枯林,仙师姐姐,你快离开这儿吧……”
“吱啦——”
“臭小子!又偷跑出去玩!”
话音刚落,倏地,身侧院门被人从内推开,伴随着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男孩吓得身子一抖。
那妇女开门便看到蹲在墙角的男孩和江写,顿时脸色一黑,警惕防备地看着江写,二话不说拽着男孩的耳朵就往院里走。
“叫你别出门,别跟这些生人说话!不听!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疼得龇牙咧嘴,眼泪登时飙了出来,口中不停求饶认错。不过等这母子俩关门进院子里,仍旧是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挨揍和哭嚎声。
江写拍了拍衣摆,心里琢磨着方才男孩所说的话。听他所言,果然周止信一行人失踪,跟这黄家村脱不了干系。
走在回族长居所的路上,江写用神识朝着戒指中的扶摇喊了一声,
“怎么样,可有感觉到不对劲?”
“暂时没有”那声音慵懒,还略带沙哑,想必是刚睡醒无疑了。江写心中无奈,原本带上她就是为了在自己注意不到的时候可以多一重警惕,可如今看来,这丫头只顾着睡大觉,根本靠不住。
不过转而她又想到了什么,眉间蹙了蹙。既然扶摇能安心睡大觉,就说明这村落里并无明显妖气。要知道妖之间的感应可远远超于人类对其的探知,一丝细微的妖力波动,在同类面前都应该是极为显眼醒目的。
可若这黄家村真有妖物,以扶摇的境界还无法察觉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妖物境界在扶摇之上。
江写沉吟了片刻,这黄家村之事,在原书中并未出现过。因而她也不能靠着原书优势知晓其中内幕,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自保。
进了院子,空无一人,村长和那痴儿也不知去了何处。江写未曾停留,径直回了房。
推开门,卫芷溪和黄安令各自坐在两张相距甚远的木椅上z一人在打坐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人则是趴在案上,手里拿着狼毫正在画符。
叫她没想到的是,胥晏如也在这房内,此时正坐在黄安令身侧,指尖时不时点着案面,神情严肃。
“云鹤就是这么教你画符?这定神符鬼画符似的不成样子,还不如我那徒孙画的像样。”
再瞧那案面上,已经叠了数张黄符,可一眼扫去,全是些未画完,不能用的残次品。
被胥晏如如此说教,黄安令那本就不稳的行笔,一下更歪七扭八了起来。画符,最重要的便是行云流水,落笔提笔,一气呵成,不能有分毫犹豫迟疑,此番最考验绘符者功力。
瞧着那张符,黄安令便更觉得如同胥晏如口中所说的“鬼画符”登时有些气恼地将那手中狼毫一撇,坐在哪儿生闷气去了。
相较于胥晏如,云鹤在符咒上的造诣便是蜻蜓点水,也就是按照那一本咒法来绘制罢了。黄安令本想趁此机会向师叔学习一番,结果不承想这一道最为基础的定神咒都过不了关。
倏地,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出现,朝着那狼毫探去。黄安令抬眸看去,发现是江写,方才她心思全在绘符上,根本没注意到江写已经回来了。
“我也试试。”她拿起一张黄纸,接着照猫画虎似的画了张定神咒出来。
“你画得很好诶,江师姐。”黄安令瞧着她那张定神咒,下意识夸赞一声。
“是吗?”她拿起那符咒对着光照了照。
——好像还算可以
江写没画过符咒,从前宵明也不曾教过她,如此说来还是头一回。宵明更注重剑法和咒术修炼,对画符这些并不刻意培养。
见状,胥晏如叹了口气,“半斤八两”
她作为师姐,自然知晓宵明的作风。这人从来也都是不沾黄纸之人,因天资出众,年少时便会了多数人不能掌握的隔空绘符。便是以天为纸,指为笔,以此来代替黄纸符咒,只有离火境修士才能掌握运用之术。
这对自幼便被师尊灌输符咒之术,便是要以黄纸绘制而成方可称之为“符箓”二字的胥晏如来说,那隔着空气胡乱一通画,根本不该称之为符术。哪怕是后来突破至离火境界,也仍旧选择黄纸绘符。
“人们总认为这符道之术是花拳绣腿,比不得传统道修剑修,”胥晏如缓缓说道:“事实是符道之术易学难精,需要大量时日去钻研,甚至一辈子投身其中,也难保有真正领悟之日。”
江写不免好奇,“那这符道之术,师叔修得几成了?”她只知晓这三生门,乃至八大门之中,胥晏如的符道之术绝对是数一数二。只是对于这符道之术的上限,却是一无所知。
询问长辈这些话,自然有些逾矩了,不过胥晏如本就不是严苛的性子,便也回了这几人的好奇,“我如今也不过是掌握六成罢了。”
“这八大门之中,师叔可是最强?”黄安令又询问道。
胥晏如瞧了黄安令一眼,随即端起架子来,“倒也不用如此张扬,除了那些老妖怪们,这八大门之中,唯有一个沈知初能与我不分伯仲。”
见她们问什么都没完没了的,胥晏如拍了下手,将这话题掠过,随即看向不远处的卫芷溪:“芷溪,你来画一张看看。”
正打坐的卫芷溪听到声音,睁开双眸,淡淡扫了一眼后,起身走来。
她拿过江写手里的狼毫,毫不犹豫地在那黄纸上落笔,笔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嗯,芷溪这张定神符绘得不错,可以称得上中品了。”
闻言,黄安令又不死心地问道:“师叔,我那张算几品?”
胥晏如瞧了她一眼,有些为难,“勉强算得上下品,你们这三脚猫功夫,切记勿要依赖符纸,还是持好剑自保为上。”
说着,她神色逐渐晦暗无光,垂下了眼帘。长樂峰的弟子,便是随着她一同修符道,待周止信出事后,胥晏如心里便一直在自责内疚。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在符道上的执着严苛,才叫周止信懈怠了剑咒之术。
“不过说来,宵明应当不会教你们符道之术,你怎会画得这样出彩?”
“……”卫芷溪微微一怔,随即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父亲曾是符修,儿时常画这定神符。”
胥晏如点头,“想必你父亲一定是在符道上颇有造诣之人。这定神符虽称不上强大符咒,但却是符道中人绘制符咒必经之源。”
说着,她看向黄安令,“你若想将这符道之术习好,就先将这定神符绘上万张。”
“万张?”黄安令惊叹一声,显然是被这话吓到了。
“绘上万张过后,便会发现,自己绘制其他符咒时也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胥晏如拿起狼毫,在几张黄纸上画下同样的定神符,接着伸出食指来,为其注入灵力。
如此,这张定神符才算成了。
她将这三张符纸分别递给三人,“仙道之路,崎岖坎坷,心魔钻孔而入,邪从心底滋生,善恶一念之间。若他日,你们被邪瘴蛊惑,就将其贴在身前。”
“多谢师叔。”
接过那符纸,卫芷溪未曾言语,而是注视着那定神符,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伤感。
临近傍晚,有人送来了饭菜,不过四人都未打算去食用。这仅有的三间房,四位女子住同一间,沈奇与云鹤各住一间。
好在这屋子算不上拥挤,江写选择一处坐下,便进入了修炼状态。
夜如墨染,半轮冷月掩于云间,乌云渐渐铺满整片夜空,寒风凛冽,将那窗纸刮的沙沙作响。
黄安令年岁最小,尽管身处这陌生之地,仍旧安稳入睡。在另一角落处,卫芷溪仍旧在打坐修炼,只不过此时她面色苍白,双眉紧蹙,神情痛苦,额间布着一层薄密汗珠,双唇偶时颤动。
“爹.娘……”
———
城郊荒野处,大雪飘零,一眼望去遍地厚雪覆盖,看不到边际。寒风刺骨,将那树上还未落光的树叶刮翻,迎着风雪打了几转,最终落在那雪地上。
女孩从城里归来,两个脸颊冻得泛起了红色,瞧着那树叶落下,便伸手去捡那落枯叶。可在即将要碰到时,忽有脚步声传来,女孩指尖微微一顿,随即一只布履出现在面前,只听“喀嚓”一声,那枯叶嵌入雪中,七零八碎。
女孩怔了怔,抬头看向面前之人。只觉着阳光映在雪上刺眼得很,叫她不禁眯了眯眼,可那人背着阳光,一张脸遮在阴影下,叫人看不清面容。
唯有那腰间的一枚玉佩异常醒目。
“这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小丫头。”
“不会是方才那户人家的吧?”
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人,女孩抬头望着这二人,一时忘了反应。
“若真是哪壶人家的孩子,还是清了后患为妙。”
“那人夺了鹤兄之物,你已杀之后快,这丫头,就放她一条生路罢!”
这时,女孩才注意到那二人携带佩剑,那微微拔出的剑身映出寒光,上面却沾染着一丝血迹。
女孩心头猛然一跳,踉跄着起身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她瞧见了远处烟囱腾着雾气朝天上飘去,每日这时,爹娘都会做好饭菜,等着她回家去吃。女孩稍微松了口气,停下奔跑的步伐,朝着那屋子走去。
可当她爬上坡,却发现院门未曾大敞着,院子里,被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倒着二人,一动不动。
“爹.娘溪儿回来了…你们怎么躺在那里啊?地上凉”
女孩双唇惨白,缓缓走向二人,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沁染雪地的一片猩红色,那夫妇二人睁大双眼,双手死死抠着积雪,脖颈皮肉翻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死不瞑目。
“爹!娘!!”
———
第78章
“芷溪, 你怎的了?”
倏地,她从梦境中惊醒,睁开眼, 瞧见胥晏如三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发觉, 自己还处在打坐姿态中, 出了一身的汗不说, 急促喘息了许久, 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唇色苍白,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劳师叔担忧了。”
“卫师姐可是做噩梦了?我也时常会被噩梦吓醒呢。”黄安令笑着道。
卫芷溪笑容依旧牵强, 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随即垂下眼眸, 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 口中呢喃道:“是噩梦没错”
“啊!!!”
倏地,夜空下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纷纷正色, 察觉出那惊呼正是从沈奇所居的方向传来。
众人匆匆赶去, 穿过层层长廊,紧接着,便看到那沈奇跌坐在院子中,面色惨白,受到惊吓似的指着那屋子里,半天发不出声响。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黄安令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那长廊门前站着个不过五六岁的幼童, 不过他那面容却极其可怖,整张脸被屋檐的阴影遮住, 却仍旧能看得出他五官几乎扭曲,遍布在整张脸上,显得极其怪异。
江写眉头一跳。
是那痴儿。
“沈奇,你这胆子针尖儿大啊,这就是个痴儿,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了?”黄安令笑道。
“你这怪物!”那沈奇也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个活人,随即恼羞成怒,起身走过去就一把抓住痴儿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
族长黄贤也听到动静,和云鹤二人拄着拐杖刚转角过来,就看到沈奇手里拎着痴儿,登时连拐杖都丢了跑上前扑通一声跪下。
“仙长大发慈悲,若天儿冒犯了仙长,就用老朽出气!饶恕天儿吧!”
沈奇此时明显在气头上拎着那痴儿怒道:“我方才正在睡梦中,睁眼便看到这家伙站在我头前,顶着这么一张脸还到处吓人,你如何赔我?!”
他话音刚落,那痴儿突然抓住沈奇的手腕,咧嘴一笑,“嘿嘿玩玩……”
那原本就扭曲变形的五官此时一笑,更为怪异可怖,沈奇面露厌弃之情,顿时将手一甩,将那痴儿一下甩到地上,滚了几圈这才停下。
“天儿!”黄贤连忙抱住那滚到一旁的痴儿,顿时老泪纵横。
见状,江写几人也连忙上前去查看那痴儿,黄安令皱着眉头,跳出来指着沈奇就骂,“沈奇!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动手,你真不是东西!”
黄安令在缥缈峰本就是年龄最小的师妹,因而被师兄师姐们宠着惯着,娇蛮性子养成了,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黄安令,别人惯着你,我可不惯,再多说话,小心我”
“沈奇,气也出了,你还想对师妹动手?”倏地,云鹤忽然开口,沈奇瞧见自己师父投来的视线,赶紧闭上了嘴。
不过此时沈奇还未消气,尤其想起自己方才被这痴儿吓得在众人面前出糗,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白了一眼那被老人抱在怀里的痴儿,四目相对之际,竟又咧嘴笑了起来。
他强忍着心中怒火,低低怒骂。
“小杂种!”
江写瞧了沈奇一眼,这人不依不饶也罢了,还当众骂痴儿“杂种”,果不其然,她目光落在黄贤身上时,发现老人怀里紧紧抱着痴儿,双眼死死瞪着沈奇。
“三生门规矩,不得对凡人动武”
这时,一个始料未及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向卫芷溪,只见其目光直视着云鹤,毫无避忌,又一字一句道:“沈奇对一痴儿动手,大长老莫非都不闻不问吗?”
“……”
鲜少见到卫芷溪会如此言辞锐利,更何况面对之人还是门派长辈。云鹤大约也是没想到卫芷溪会言出质问自己,目光微沉,看不出喜怒,“那你想如何?”
虽然看似云淡风轻,可只有卫芷溪一人知晓,这威压已落到自己身上,面对此人的注视和威压,她毫不怯懦,仍旧道:“应当叫沈奇对这痴儿致歉才是,若就此了事,恐怕对三生门声誉有所影响。更何况有句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云鹤眉间一动,正要发作,却听身侧的胥晏如轻咳了一声。
“芷溪言之有理,想必师尊他也不愿听到此番话入耳吧?”
“……”
云鹤一张脸铁青,目光森然,沉吟了半晌,给沈奇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便拂袖而去。
云鹤走后,那沈奇也自知无人撑腰,便隐忍着在众人注视之下,给那黄贤和痴儿致了歉。
不过虽说是致歉,那人眸子里仍旧是不屑一顾,说罢便关门进屋,也不管黄贤作何回应。
安抚了黄贤后,众人回房继续歇息。
“卫师姐方才真是解气,我早看沈奇不顺眼了!”黄安令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卫芷溪勾唇回以微笑,并未多言。
“我当这黄贤独身在此,不承想还有一孙儿。”胥晏如忽然道。
“那并非他孙儿,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儿。”江写又把下午遇见的事给几人讲述了一遍。
听后,黄安令更是捂住了嘴巴,很是诧然,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孩子身世竟如此,难怪生来便是痴儿”
“不过既然是毫无血脉关联的孩子,那族长未免也太过挂念了吧?若不说,我都会当那是他孩子嘞!”
随口一句嘟囔,见几人投来的视线,黄安令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有些口无遮拦了,这黄贤已是耄耋之年,就算是想生,也生不了,全然是无稽之谈了。
胥晏如听了更是被她逗笑了,抬起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小丫头,头脑里都装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若说只是疼爱这痴儿,拉扯在身旁做伴,倒是也于情于理。
“不过方才江写所说之事,得加以重视,”胥晏如正色道:“这村落里本就是有妖物横行,所以才有人寻到三生门求助,可来了这儿,我一丝妖气都未发觉。”
“按理说这妖力多少会留存在村落中,不过此时倒干净的很”
江写在意的也正是这点,就连胥晏如和扶摇都察觉不出,要么是这妖境界修为在它们之上,要么此妖背后还有人操纵着,将气息全掩藏了。
翌日一早,一行人准备前往万枯林,如今的万枯林,已快到毒雾弥漫之时。清晨雾气朦胧,烟白色的薄雾弥漫整座万枯林,逐渐向外延伸开来,甚至隐有吞没黄家村之势。
万枯林离黄家村不过半里地,此时的万枯林,前来采摘灵药的修士数量已大不如前。因万枯林毒雾弥漫,危险重重,在其中生长的灵植在寻常难得一见,大多数修士会选择在毒雾散去时前来采摘灵药。无论是用来炼制丹药,还是到各大商会去售卖,都是事半功倍之举。
“沈奇呢?”
临出发之际,众人发觉沈奇并未出现,房里空无一人,不过被褥却叠得整齐。
“我看他啊,就是发大少爷脾气,早出去了吧。”黄安令冷哼道。
果不其然,那拄着拐杖的老人突然说道:“今日清早,我见那小仙长出了院子”
“那你可曾看到他往哪边走了?”江写问道。
黄贤指了指南方,“顺着这条路下去了,我本想询问他去做甚,不过昨夜之事,叫老朽心生胆怯”说着,他看了看自己身侧的痴儿。
按照沈奇的行事作风,也的确能做出这种事。不过此时黄家村和万枯林之事还未调查清,若放任他乱跑,恐有危险。
思量之下,决定云鹤和胥晏如各带人,一人去万枯林,一人在黄家村找沈奇的下落。
江写和胥晏如留在黄家村寻找沈奇。二人出了院子,便都沉默下来,虽说是寻找沈奇,不过黄家村这么大点儿地方,一个生人没了踪迹,要么是出了村子,要么就是在熟睡时被人带走了。
而沈奇的修为虽谈不上多么高强,但对凡人来说,依然说,已然是无法触及的高度。
那么唯有一种可能。
那妖物出来作祟了。
“师叔,我们如今如何做?”出了院子,江写便压低声响询问胥晏如的意见。
“昨夜沈奇与那痴儿之事才发生,来日便没了踪迹,”胥晏如眸光微沉,“我总觉得那族长很是古怪,不过此时无任何凭证,去怀疑也是徒劳。”
“总之先探探村民口风再言。”
江写胥晏如二人一路沿着溪边走去,此时在河边洗菜洗衣的妇女又都出来了,桥边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妪坐着晒太阳,三两人搓着衣裳,便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看到二人走来,都如见瘟神似的,登时闭口不言了。不过此时几个踩水玩的孩子从远处跑来,其中一女人见其手上拿着□□,抄起搓衣板便招呼了上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捡这脏东西!说了多少次还不听?!”
那男孩顿时号啕大哭,手里的□□也松了开,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紧接着蹦了远。
“是那傻子非要给我的!”
江写定睛一看,发现这挨打的男孩正是昨天蹲在家门口哭的那个。
第79章
“这位大婶, 教训孩子差不多就行了,你瞧把他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叫邻里街坊看去也不合适…”江写面露笑容, 那张脸笑起来也真是明媚可人, 叫那女人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 把男孩往边上一扔, 叉着腰毫不客气道:“别以为你们这些仙人鸟人的, 老娘就会怕你们, 老娘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突然,胥晏如上前两步, “江写,这便是你不懂为人母之心, 要处处糟心劳累。”
说着, 她又看向那妇人,勾唇笑了笑, “这位姑娘说得对, 想我平日里顾及那徒孙, 总是气的肝火上逆,天天上火啊!”
“姑.姑娘?”那妇人被胥晏如这称呼一下喊得有些拘束起来,毕竟无论再如何去看,此人也不过三十出头,年轻得很。
胥晏如轻轻一笑,“仙人驻颜,我已年岁过百, 你在我面前,自然是姑娘了。”
“都说仙人青春永驻, 原来竟是真的?!”
胥晏如此话一出口,那在溪边洗衣的几个女人都围了上来。尤其她还如此平易近人,登时叫这几位妇人卸下了防备。
江写默默退出,再看那男孩,前脚刚挨完打,后脚就咧嘴龇牙笑了。
“仙长姐姐。”
“我方才去找黄千道歉了,他给了我□□,你说这样是不是他原谅我了?”
“黄千?是天儿吗?”江写下意识问道。
男孩重重点头,“他叫黄千!才不叫天儿呢!”
江写眉间微蹙,“什么?”
“真是作孽啊……”
倏地,一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写回身看去,发现是那坐在树下的老妪在说话。
她隐约察觉到不对,便追问道,“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妪蓬头垢面,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双目浑浊,手里抓着干枝当作拐杖,皮肤黝黑如同树皮似的。
“我是说这黄显今作孽。”
江写已然有些听不大懂了,她俯身蹲在那老妪身侧,又问道:“婆婆,这黄显今又是谁呀?”
老妪侧眼瞧了瞧她,开口道:“就是这黄贤啊,他改名换姓了,年轻人不认得他,我可认得!”
接着,老妪双手扶着那枯枝,那浑浊泛着蓝白色的双眸看向远处,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半晌,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记得啊,那会儿我爹娘还在,这黄显今是村里唯一有仙缘之人。不过他心思不在修行上,反而仗着自己与仙道有些缘分,在这村子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如果就这样,也便罢了,村子里都是些凡人,还想着他能有朝一日庇护村子。不过他有次醉酒,竟对自己亲姐做出畜生不如之事!”
说到此处,老妪紧紧攥住手中的枯枝,那沧桑的声音中有些许颤抖,“村子视他为未来的仙长,爹娘因他在村中挺直了腰板。唯有黄音,将这所受屈辱全数咽下。可这肚子日渐大了,瞒不住了。”
“村里人说她不知检点,给人家做小,是□□□□。爹娘对其打骂,逼问她孩子生父是谁,最后打得面目全非,伤痕累累。实在忍不下去了,黄音便将实情全盘托出。这老两口一时无法承受,双双病倒,不出几月便死了。”
“他爹娘因他做的畜生事气急身亡,他亲姐在产子时难产而亡。这畜生还恬不知耻住在村子里,黄音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娟秀聪慧,儿子却是个面目可怖神志不清的痴儿!”
老妪越说,越有些激动起来,手上的枯枝一下下杵在地上,发出阵阵声响。
“只可惜那一对儿女早早夭折,从那以后,黄显今便离开了村子。待我们那一茬人死得都差不多了,他又回来了,不过这时的黄家村,早就没人认得出他就是当年的黄显今。他又是修道中人,年岁也大,这族长之位慢慢就传到他手上了。”
“黄显今觊觎他亲姐许久,那痴儿死后,念子心切,恐怕是将那黄千视作自己早死的孩子!”
“……”
听后,江写久久无法平息,不过心中还有疑惑,“这细节之事,婆婆你是如何知晓的?”
老妪目光望向远处,长长一叹,“因为我与黄音自幼相识,她最信我”
江写看着那老妪面上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仙长,我同你说这些,就是为这些日黄家村住人失了踪迹一事。”
江写微微一滞,“难道就是婆婆你来的三生门”
“我这老骨头不中用了,早就是半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这黄显今绝非善类,此事绝与他脱不了干系。”那老妪未曾承认,也未否认,只是从树下,默默望向那族长宅邸的方向,“你们应当是来寻人的吧?前些日那些仙长,也是如此再无踪迹。我这清早天未亮就已坐在此处,可从未见有人下来过……”
江写:“……”
正在她思索时,忽而听“喀嚓”一声碎裂声传来,她看向胥晏如的方向,只见其杀意腾时肆起,先前那与几位妇人交谈时所拿出的丹药瓷瓶也被捏了个粉碎。
下一瞬,那人腾空而起,顿时消失在原地,朝着那宅邸飞去。
“哇!仙人真的会飞!!”
那周遭村民都不约而同看着胥晏如飞去的方向,江写心道不妙,急忙追了上去。
杀徒之仇不共戴天,胥晏如先下恐怕已是冲昏了头脑,江写怕这黄贤手里的妖物非同凡响,不过随即一些困惑又侵占了头脑。
这黄贤是有仙缘不假,但也只是不过震金境罢了,不足一提。可若他手上真有境界强悍的妖物,那他又是如何去加以控制呢?
她脑中思绪纷飞,转而便来到宅邸,只听“轰!”一声巨响,那主屋霎时四分五裂,可此时,黄贤并不在宅邸中,任由胥晏如如何泄愤,都空无一人,连同那痴儿都不知去向。
胥晏如又御剑而行,江写本想喊住她,却发现无济于事,只能跟着她一路离开黄家村,朝着万枯林方向而去。
临近万枯林,江写不知为何,忽而心脏一阵抽痛,她赶忙落下,紧紧抓着衣襟,大口呼吸着。她感觉到戒指中的龙魂鼎正在晃动,早已与其融入精血的她,此时如同感受到龙魂鼎的骚动,被其影响着。
这万枯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龙魂鼎过去,也叫江写不自觉跟着兴奋不已。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闪烁着妖异的光彩。
“江写!江写!”
倏地,脑海中传来扶摇的声音,将她逐渐被拉走的神志唤了回来。当她意识到方才自己产生了想要将那万枯林中之物吞噬的想法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她强忍着惧意,调整思绪。
“怎么了?”
先前出三生门时,江写便叮嘱过扶摇,不要轻易现身,因而她便一直躲在戒指中。而此时突然出声,想必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有妖物!好强大的妖物!!”
少女稚嫩的音色中也不由得攀上一抹惧意,江写沉吟片刻,还是朝着万枯林深处走去。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妖物,竟然叫龙魂鼎都如此兴奋。
而在扶摇口中用“强大”来形容,恐怕这妖物境界,已然在离火境之上!
朝着万枯林中心深入,江写愈发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妖气,而叫她更为之惊诧的是,这万枯林深处,竟然是一片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森林。
与外围那枯枝雪景不同,万枯林深处的树林竟然是一片绿荫盎然之景,而踏入这片绿野,江写那颗心便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与她在“皆”中看到的画面如出一辙,宛如那虚幻的景象临于现实。她不想有不必要的纷争,可深知若被人盯上,也并非自己能够左右之事。
她已在戒指中掐好数枚金叶子,时刻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江写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周遭便静的可怕,而那冲天的妖气分明就在不远处,可她却察觉不到一丝妖物的踪迹。
——难道是幻术?
她心中猜疑着各种可能性,最终,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冷笑全部击碎。
“小畜生,你还真敢进来,若非你,我那弟子也不会如此任人欺辱,成了废人!”
江写转身看去,便看到云鹤站在不远处,目光森然,像是要将她大卸八块似的。
“大长老,你应当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吧。”因早有预料,所以江写并不意外,反而沉着冷静。她拔出千漪剑,冷冷道。
倏地,云鹤大笑起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得好!”
紧接着,他双眸一沉,眸光狠戾,“那你应当懂得,何为弱肉强食吧?”他双负与身后,面对江写之举根本不屑一顾。
话音刚落,数道金光划破天空,朝着云鹤飞驰而去,那人眉间下沉,只听一声“定!”
那数枚金叶子如同静止一般,霎时停在空中,接着又系数落在地上。
江写心中一惊,在那金叶子即将落地之际,又驱动着让其旋转腾飞。紧接着掐诀“临兵”二字,脚踏生风,持着千漪剑朝着云鹤而去。
那云鹤单手掐诀,毫不慌乱,在江写即将靠近时,抬手落下。
只听“轰”一声,江写应声倒地,如同背上压了千斤重担似的动弹不得。她紧咬着牙关,云鹤的境界已然突破至离火,在绝对的境界压制下,她手里的底牌几乎毫无作用。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失重向后飞去,撞到远处的树木上才停下,一声撞击,眼前一黑,耳边发出刺耳尖鸣声。那五脏六腑都如同震碎了一般疼痛。她猛然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视线昏花。
她看着那云鹤朝着自己缓缓走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下一世,可莫要再到这三生门了。”云鹤拿起她落在地上的千漪剑,正要一剑穿透其心脉,倏地一股炽焰朝着面门袭来。
“什么东西!”
云鹤一瞬被灼了双目,急忙避开,可因距离太过靠近而无法完全闪避开。他那一头银发被火焰灼烧大半,连同那面目都烧掉了一层皮,猩红斑驳。
那压迫感消失的瞬间,江写趁机夺过千漪剑,此时扶摇也从戒指中跃出,那数道火球朝着云鹤飞去,江写看准时机,将那数道金叶子笔直飞旋向。只听那接连不断的轰鸣声过后,先前那仙风道骨的云鹤,此时衣衫被火焰侵蚀灼烧,他身上插着江写飞来的金叶子,双目通红。
“很好,很好!!”
他大喝一声,全然没料到江写能做到如此地步。心中也提防感慨,若叫她再继续成长,恐怕这三生门就要变天了,因此更加深了他想要用除后患的想法。
绝不能叫她活着回去!
只见那天空登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席卷而起,与那空中紫电形成连接,似乎要将周遭的一切都卷入其中碾碎。
江写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人手臂上边缘陷入其中的金叶。云鹤境界,她这金叶只能将其肌肤划破,仅仅只有边缘粘连在皮肉上,根本无法没入其中。
她单手掐诀,默默道一声“破!”
紧接着,那云鹤惨叫一声,只见其手臂皮肉上登时出现一血洞来,露出那森森白骨。
不过这一下,也叫江写用了大半灵力,她毫不犹豫地摸出丹药来吞服而下,那狂风卷着雷电已然袭来。见此法有用,江写又连道几声,便赶忙叫扶摇进入戒指。
在“兵”的加持下,她行动快如鬼魅,数次即将要被卷入其中而一闪躲过。在看云鹤,此人身上鲜血淋漓,虽不是致命伤,但面对一秋水境的小辈而落得如此不堪局面,叫他怒火中烧,全然没了适才风范。
江写本想着如何能脱离困境,结果一时分心,那偌大的紫色雷电朝着她背上击打而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雷落在身上。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叫她连喊都喊不出声来,如同一团死鱼一般瘫软在地。
那狂风乌云突然逐渐消散,云鹤早就拔出了手中佩剑,“我看你身上有不少宝贝,方才那小丫头,应当是妖兽化型吧?”云鹤一步步走到江写身前,有了刚才吃的亏,他停在了距离江写一尺的距离处,“把它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那一记雷电将她魂魄都险些击散了,她忍着胃里翻滚和浑身要碎裂的疼痛,强撑着爬了起来,朝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低骂道:“做梦!”
“那你就去死吧。”
云鹤神情阴冷,手中剑腾空而起。
“江写!你让我出去!我要打飞他!”
她没去理会扶摇的叫嚷,此时出去,扶摇绝对会死在云鹤剑下。她想起画面中的场景,远不该如此狼狈。可她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若是再按照此情景发展下去,恐怕死的就会是她自己了。
江写驱动广寒树,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她双手掐诀,将一切赌在了这一字上。
“阵!”
下一瞬,识海宛若雷击,却远比方才被那紫电击中还要痛苦。若说那只是皮肉之苦,此时更叫她痛不欲生。不过在江写即将晕倒之际,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直直穿透在那腾空而起的剑上,霎时四分五裂,那道金光又穿透了云鹤肩膀,那伤口处便如同被腐蚀灼烧般开始溃烂。
云鹤跪倒在地,伤口迅速腐蚀叫他不由得心生恐惧,他赶忙拿出几瓶伤药灌下,可仍旧无济于事。而扶摇看准时机,冲破束缚,带着半昏厥的江写飞速逃离。
江写还有意识,有广寒树的加持,她没有直接死过去,而是保留着一份神志。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双唇,声音虚弱到微不可闻,“他死了吗?”
扶摇随口一答:“不死也半残了吧,那道金光是什么啊江写?好厉害呀!”
“……”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她赶忙加快速度,脱离这是非之地。
第80章
“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江写!!”
而此时的云鹤,躺在那树林之中,好不容易止住了肩膀腐蚀蔓延的伤口, 此时正调养生息。他万万没想到, 这小小亲传弟子, 手上竟有如此多底牌, 化型妖兽不说, 方才那道金光, 定是仙品法术无疑。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之意,仙品法术万人争抢,若真叫他拿到这仙品法术, 这三生门不回也罢!
可就在他如此想时,从面前的树后走出一人, 他定睛一看, 发现是卫芷溪。
“你来的正好!那江写用邪术将我这个长老打伤,快扶我回宗门向老祖禀报此事!”
“……”
卫芷溪沉着脸, 一言不发, 而是缓缓朝着云鹤走来。
“你这是要做甚?”云鹤察觉到那人身周涌动的杀意, 登时大喝一声,“连你也要造反吗?!”
她仍旧不言不语,只是走到云鹤身前时,抽出了腰间佩剑。
卫芷溪由上至下俯瞰着云鹤,此时这人被那金光打中,虚弱至极,全无反抗之力。云鹤驱动储物戒指, 本想用符咒阻挡卫芷溪,却被其先一步使了固身咒。
“你还记得, 十七年前茫城的大雪天吗。”
卫芷溪语调很轻,几乎是飘出来似的,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云鹤眉间紧蹙,似乎并不明白她口中所说之事。
见状,卫芷溪紧咬贝齿,怒道:“十七年前的茫城荒域,卫家那惨死的夫妇二人,你难道忘了吗?!”
“荒域夫妇”云鹤口中呢喃,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夺了我宝物的荒域野夫。”
“是我杀得又如何,他既抢了我宝物,就应当做好准备去死。死了,也是怪他技不如人!”他语气淡泊,像是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怎的,你是那日我留你一命的小姑娘吧,竟还活在这世上,我以为你沦落街头当乞丐呢!”说罢,他放声大笑起来,“你这小女子,能入这三生门修炼实属不易。我且告诉你,莫要动那歪心思,否则宗门七十四道刑法都不够你受的!”
卫芷溪双手紧紧攥着,身躯微微颤抖,随即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下一瞬,那剑毫不犹豫地划过那人脖颈,霎时云鹤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下意识捂住脖颈,可依旧止不住那鲜血直涌。
她一脚将其踹倒,紧接着一剑又一剑地刺入其心脉,隐忍十七年的怨气与仇恨,在此刻全数迸发。
那人尸身已然被摧毁得不成样子,卫芷溪最终无力地丢下佩剑,双唇一张一合,口中念念有词。
“喀嚓。”
倏地,一声树枝断裂传来,她又重新抓起剑柄,朝着那满目惊恐的沈奇而去。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卫师姐别杀我……”
他刚从那妖物中逃脱,却不承想转而遇到了这幅场面,直接将他吓得愣在原地,忘了逃离。
卫芷溪深吸一口气,虽然大仇得报,却叫她不得畅快。或许是未能亲手打败云鹤将其杀了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眸光一片晦暗,静静注视着沈奇。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在三生门的种种。浮现那冬日大雪,父母双双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浮现出谷筝的笑颜,将她拉出深渊,如同烈阳一般融化那冬日大雪的温暖。
不能
绝不能叫人发现
沈奇后退半步,以他的境界,面对卫芷溪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瞧着不远处自己师父的尸体躺在那儿,他更是吓得腿都软了,直接瘫坐在地。
而卫芷溪则是抬起手中的剑,一剑划过其脖颈,用同样的方式葬送了这师徒二人。
她眼睁睁看着沈奇拼命捂住脖颈,无法呼吸,痛苦无助的模样。就这样看着他气息渐渐消亡,一点点看着他走向死亡。
锵的一声,手中的剑落到地面上传来声响。卫芷溪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她捂着双眼,肩膀微微颤抖着。
“阿筝……”
她深知,做了这些事,就再也无法回三生门了。可临了,她眼前却浮现出谷筝的笑颜,浮现出那人一遍遍喊着她师姐,那冰天雪地中的初识
倏地,她又停止了哭泣,默默抬起头来,瞧着那遍地狼藉和两具尸体,忽而扯嘴笑了笑。
“江写都是江写干的”
“是她与大长老起了争执,用邪术杀了大长老,又是她,在沈奇目睹之后选择灭口……”
“没错!这二人都是江写杀的!”
她口中呢喃着,随即拿起剑柄,起身挪着步子朝着远处走去。
而此时,胥晏如剑下指着一人,佝偻着身子,依稀能辨认出是个老人。此人不是黄贤,也并非那清晨树下所见的老妪,而是个蓬头垢面,面目丑陋,皱纹深深印在面上,额上长着两只犄角的媪妖。
黄贤站在不远处,瞧着那痴儿被黄安令挟住,连手上的拐杖都扔了,嘶声怒吼着,“杀了她!我喂你吃了那么多人!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那媪妖发出嘶吼声,想要从胥晏如剑下奋起反抗,可却被那剑刃生生撕裂皮肤,皮开肉绽。
胥晏如眸光森然,冷冷道:“你若再动半分,我定叫你死后魂不超生!”
媪妖能听得懂她口中所言,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可当那黄贤的声音传来时,却不由自主地带上深深的恐惧。
“都是因为你这畜生,她才难产而亡 ,都是你这畜生!才叫天儿生来便是痴儿!不出六岁便夭折而死!”黄贤破口大骂,明显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接着拿起那拐杖便大步而来,当走到那媪妖身前时高高举起,“死了都不安生!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
倏地,一柄长剑穿透黄贤胸口,那人满目诧然,举起的拐杖还未落下,就直挺挺向后倒去。
在黄贤冲过来的瞬间,那如同老树般干枯的双手下意识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苍老沙哑的嗓音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声音。
“别别打我我错了爹……”
待她反应过来时,抬眼看去,却看到那倒在血泊中的黄贤已没了声息。下一瞬,那嘶吼哭嚎声响彻天空,声音尖锐刺耳,霎时狂风呼啸,将那周遭树木都刮得沙沙作响。
“爹!爹!!”
“安令,躲在我身后!”胥晏如指间持符,适才黄贤所言,她已完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媪妖恐怕就是那黄贤之女死后执念化妖,后又被父圈养,以喂食人精血脑髓存活。
这媪妖吞□□血无数,境界早已被养起来,再加上黄贤多年前因机缘得了一隐匿气息之物。给媪妖佩戴上,便会隐去妖气,这也是多年来他带着媪妖游历各处都未被发觉的原因。
可尽管如此,这媪妖仍旧吃了不少人,胥晏如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只不过那一纸黄符,却在看到那媪妖双目淌下泪时,还是迟疑了一瞬。
最终,那一纸黄符还是掷向媪妖,霎时,一团炽焰将其吞噬,迅速包围其中,开始灼烧。
只不过,那媪妖却停止了哀嚎,那熊熊大火中的身形逐渐发生变化,映现出一个孩童的身形,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
胥晏如心情沉重,却仍不得不这么做。妖能化人,人亦能成妖,一旦动了杀心,以食人精血存活,便再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更何况,那黄家女儿早已死亡,唯有的只是一股强大的执念怨气,硬生生将魂魄凝聚才成妖罢了。
就算放任她再继续存活世间,也是无尽的折磨。她能做的,只有将这孩子的魂魄超度,助她来生再投个好人家。
“师叔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吗?”黄安令还未曾下山除过妖,见此阵仗,一张脸都已吓白了,她蹲伏在地上,怀中还死死护着那痴儿。
胥晏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应了一声,“结束了。”
随即,她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望向远处,紧接着便看到一抹身影朝着此处而来。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宵明,而又摇头叹息,“当真是一刻都忘不了那徒弟”
话音刚落,胥晏如才意识到没了江写的身影,此时云鹤也不在此处,她脸色登时一变。
“糟了!”
山洞深处,江写在黑暗中昏睡着,扶摇则是在身侧为其把守,神情有些焦急不安。
“怎么还不醒啊?”
她感觉出江写气息虚弱,身上骨头都断了好几根,浑身更是狼狈不堪,污血沁染衣衫。生怕过会儿去看,这人便没了气息。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带着江写离开这山洞时,却发现那昏睡中的人气息逐渐平稳下来,连那紊乱的灵力也都渐渐恢复如常。
扶摇心中还未来得及惊诧,只听山洞外传来了一些响动。她当即做出防备之势,当那人逐渐靠近,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心中欣喜,紧接着赶紧钻进戒指中——
等江写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床榻上,那熟悉的疼痛感再度传来。这已叫她见怪不怪,反而释怀了,她扯了扯嘴角。心道还真是叫那三长老说中了,自己这劫难接二连三,每次都险些要了性命。
【你该离她远些,否则也会波及自身。】
她突然想起那夜柳青云同宵明所述,心渐渐沉了下来。她自己已是多次九死一生,若宵明也因此受到牵连,该如何是好?
答案毋庸置疑,她不愿让宵明犯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