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玉宸的房间出来,纪明蘅脚步不停。穿过回廊,一路往城主府最偏僻的西角走去。那里是片荒芜的废园,断壁残垣爬满枯藤,还有不少鬼物传说,寻常仆役绝不会靠近。
她站在一处较为隐蔽的暗处,指尖灵力微动,神识铺展开,一寸寸扫过周遭。确认无人窥探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纪明蘅袖中光华一闪,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古镜被她攥在掌心。镜面斑驳,边缘刻着模糊的云纹,此刻却隐隐泛着微光。
“刚才在人群中为何失控?”纪明蘅的声音压低,带着压抑的愠怒,“若不是我反应快,你那股灵力波动早就被谢玉宸察觉了——我险些压不住你!”
古镜沉默了瞬,镜面光华不安分地跳了跳,传出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是我的不是。方才瞥见那几个修仙者,一时没按捺住罢了。说起来,你倒沉得住气,这谢二公子都答应你了,怎么不问问他修炼的门道?他修为可比你高出太多,随便点拨一句,抵得上你自己摸爬滚打半年,偏生放着捷径不走。”
纪明蘅指尖收紧,“我自有打算。”她语气平淡,不愿多言。
古镜却不肯罢休,镜面光影剧烈晃动,像是在她脸上反复逡巡,带着探究:"方才你提到琉璃珠,那物件你怎么会知道?”
纪明蘅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这里是点花城,琉璃珠的传说街头巷尾随处可闻,前几日听库房老仆闲聊时提过一嘴罢了。”
她垂眸,语气却陡然转沉,“怎么,这等寻常传闻,也值得你这般追问?”
那话里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怎么,看来你对琉璃珠,也并非全不在意。
镜面的光华倏地黯淡下去,像被戳中了心事,半晌没再出声,显然是不想被她揪住这个话头深究。
过了片刻,那戏谑的声音才又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揶揄:“说起来,你方才的忍耐力倒是见长。谢玉宸捏你后颈那一下,我隔着镜面都能感觉到,你那股子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了,偏生被你死死按了回去,厉害啊。”
纪明蘅冷哼一声,声音里淬了冰似的:“我忍不忍得住,你心里没数?”
那话里的咬牙切齿几乎要冲破喉咙,镜面猛地一颤,光华乱晃,终究是悻悻地闭了嘴。
纪明蘅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凝出一缕莹白的灵气,那灵气在她掌心盘旋,带着冰冷的锐意。
“不会有下次了。”
绝不会再将命门交到别人手里。方才那一瞬间的窒息感,让她想起了许多不愿回想的过往。
“之后打算怎么办?”古镜换了个话题,“谢玉宸既已知道你会修炼,还应下替你保密,让你在点花城安心待着,这对你而言不是正好?”
纪明蘅望着废园深处的断墙,“我会先去跟城主夫人辞行,然后离开点花城。”
“什么?”古镜的声音陡然拔高,镜面剧烈震颤起来,“你要走?为何?谢玉宸都松口了,留在这里难道不比别处安全?”
纪明蘅没有回答镜子的疑问,只是淡淡道:“修炼之事,自然该去修仙宗门。城主府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镜面的光华忽明忽暗,似乎还想追问,却被纪明蘅指尖骤然收紧的力道止住。她将古镜重新揣回袖中,转身望向废园外的天光,然后匆匆往回走。
浓重的乌云如同巨兽般吞噬了星月,沉沉压下,仿佛要将整座依附于天衍宗山门外的凡俗巨城碾碎。
“咔嚓——!”
一道惨白的裂天电光之后,酝酿已久的倾盆灵雨终于狂暴落下,豆大的雨滴蕴含着一丝稀薄的天地灵气,砸在青石板路上,激起迷蒙的水雾。
几乎在雨声轰鸣的同时,刚到房内想打坐调息片刻的纪明蘅,腰间特意被隐藏过的传讯玉符却嗡嗡震动起来。
这深更半夜,是谁?
拿起玉符,神识探入——竟是苏无尘的印记在闪烁!
纪明蘅心头疑窦丛生。与苏无尘合作这些时日,这位仙尊从无深夜传讯的先例,今夜这般反常,倒是奇了。
指尖在传讯玉符上一点,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仙尊?”
玉符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全然不同往日,低沉暗哑里,多了丝虚弱:“来本尊洞府。”
纪明蘅眼角余光扫过窗外,灵雨正狂暴地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她有些迟疑:“仙尊…深夜传召,不知有何要事?”
“让你来便来!”苏无尘的声音拔高,可虚弱感却越发明显。
难道…这位仙尊竟怕雷雨?纪明蘅脑中闪过修真话本里的经典桥段——童年遭逢大变的仙尊,每逢雷雨夜便心魔躁动、道基不稳?至于苏无尘究竟有没有旧伤,她半点不关心。她只盯着一个实在问题:这深更半夜被叫去当替身,那精纯灵力的报酬,总该给双倍吧?
毕竟她还在城主府当差,与苏无尘早约定好每月见面次数,这个月的额度早就用空了。他这临时加场,自然得另算价钱。
纪明蘅眼珠一转,指尖悄悄溢出一缕灵力,不动声色地触发了玉符上的“留影存声”禁制。这可是日后讨价还价的凭证,可不能漏了。
“仙尊…您是说,让婢子此刻就往您洞府去?”她声音里适时地掺了点受宠若惊的“惊喜”,演得十足十。
苏无尘那边只虚弱地“嗯”了一声,听着竟有几分有气无力。
纪明蘅立刻笑得眉眼弯弯,那点“惊喜”褪去,换上直白的热络:“那这灵力报酬……”
“自会给你。”苏无尘的声音里已带上明显的不耐烦。
“好嘞!”纪明蘅应得爽快,却又话锋一转,带着点为难,“只是仙尊,您也知道,婢子没有飞舟,这漫天雷暴的,怎么上得了天衍宗呢?”她故意把“雷暴”二字咬得重点,暗里提醒他此刻天候有多糟。
苏无尘显然已是耐心告罄,只丢下两个字:“速来!”话音未落,传讯便“咔”地断了。
纪明蘅对着暗下去的玉符撇撇嘴:“……”
她手一翻,将那段录下声音与灵力波动的玉符妥帖收好。看来仙尊是真急了,竟连她只是个没法御空的凡人,压根上不了天衍宗这茬都忘了。
不过没关系。
纪明蘅唇角勾起笑。只要灵力给够,别说是雷暴之夜,就是刀山火海,她纪明蘅也能把这“清璃仙子”的替身活儿给接了!
她手脚麻利地重新绾好发髻,换上那身标志性的素白鲛绡法衣仿品,对着铜镜细细描摹起“清璃仙子”的妆容。眼角的疲惫被精致的眉眼覆盖,有了几分飘渺出尘的影子。
仙尊深夜召见,岂是想看她?定是想睹她思人!
天衍宗核心灵脉区,“寒玉峰”洞府外。
雨丝斜斜织着,纪明蘅指尖萦绕着一缕灵力,稳稳托住那枚莹润的玉符,洞府外那层肉眼难辨的禁制却纹丝不动,一点回应也无。
她眉梢微蹙,这禁制的波动比往日滞涩了太多。整座洞府笼罩在雨幕与黑暗之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连平日值守的仙鹤童子都不见踪影。
纪明蘅收回玉符,指尖灵力一转,另一枚传讯玉符已被激活,她的声音穿透雨幕:“仙尊,婢子到了,禁制未开。”
片刻后,苏无尘的声音传来,比之前更加虚弱,气若游丝:“禁制…口令…‘玄霜寂’…自…自行进来…”
仙尊洞府禁制口令竟如此简单?纪明蘅愕然。不像她保护自己那点可怜家当,都要绞尽脑汁设下连环神识锁!
这位苏仙尊,竟如此……大意?
寒玉峰洞府虽不似其他长老居所那般缀满珍奇,却独占一处上品灵眼,前有寒潭映月,后有药圃生华,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纪明蘅往日只在白日里于外厅伴修,端茶研墨,从未踏足过内室。
此刻雨浓夜深,洞府内黑沉沉的,她虽胆大,也难免心头发紧。指尖灵力悄然运转,并非寻常弟子那般生涩,而是循着经脉流转自如,只在指尖凝出一点豆大的灵光——既够照明,又不致触动深处的警戒阵法,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踏上那条由万年寒玉雕琢的回廊,玉面冰凉刺骨,却被洞府内的灵气烘得隐隐泛着白芒。转过那面镂刻着冰莲纹样的冰晶屏风时,纪明蘅已下意识屏住呼吸,灵力在掌心蓄而不发。
“砰!”
一声闷响,她猝不及防撞上一具滚烫的身躯。
那温度与周遭的寒气截然不同,带着灼热的烫意,几乎要透过衣料渗进来。纪明蘅脑中一空,身体已先于意识动了——右手并指如剑,灵力瞬间凝聚于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光陡然大盛,化作一道凌厉的锐芒直刺对方眉心,口中清叱:“破魔指!敕!”
这招看似寻常,实则指尖灵力流转的轨迹暗藏玄奥,绝非普通外门弟子能掌握。只是她此刻存心收敛,灵力只够唬唬凡俗武夫,更像是给自己壮胆的虚招。
然而,对面那高大的身影竟像是被这虚张声势的一指“钉”中了。
身躯猛地一晃,踉跄着向旁边倒去,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伴随着玉石碰撞的脆响。
纪明蘅指尖的灵力“唰”地收回,整个人僵在原地。
借着那点灵光看清地上那人的面容时,她心头只剩一个念头——
是苏无尘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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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夜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