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当替身成了仙界第一》 第1章 专业替身 鎏金云纹的屏风后,城主夫人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串着鸽血红玛瑙的灵玉钏。 她身着一袭月白蹙金绣云纹的法袍,随动作流转着细碎的灵光,连垂落的珍珠耳坠都缀着微型聚灵阵,每晃一下便漾开圈淡金色的光晕。 “这是下个月的酬劳。” 她抬眼,纤长的手指捏着个描金漆盒,隔着半尺远递过去。 盒身雕着繁复的锁灵阵,尚未打开便有醇厚的灵力顺着缝隙往外涌,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光粒。 纪明蘅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扑过去接住漆盒。麻利地打开盒子,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枚莹白的聚灵丹,她忙不迭揣进怀里,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收回。 “夫人放心!婢子定当寸步不离盯着少主,保证他规规矩矩的,连只雌蚊子都见不着!”她拍着胸脯保证,眼角余光却瞟向矮几上那碟精致茶点。 那是用灵米混着月华草做的,虽灵力微薄,却比她平日里啃的糙米饼不知精致多少。 城主府夫人就是大方! 交易酬劳从不拖欠,这样好的雇主还有哪里能见到! 说话间,她已飞快地抄起三块茶点塞进袖袋。 城主夫人看着她那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退下吧。” 夫人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记住你的本分,若是走漏半分风声,仔细你的皮。” 纪明蘅忙不迭应着:“是是是”,临走前,还顺带打包了三块蕴含微弱灵气的精致茶点。 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无端觉得一阵心梗,这婢女修为低微也就罢了,偏生眼皮子比针眼还浅,几块破茶点都值得这般上蹿下跳。 若非她身边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怎会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打交道? 将灵力珠悉数吞下,还来不及运功完全消化,纪明蘅就风风火火地赶回自己的婢女小院,迅速梳洗、更衣、上妆。 今夜,她还要陪那位冷面仙尊苏无尘,前往天衍宗为即将开启的“云梦秘境”所设的接风夜宴! 是的,话本故事照进了现实。 这位苏仙尊心中有一位早已破碎虚空、飞升上界的白月光女仙。 仙尊大人似乎不通跨界传送之法,竟不能追随而去。 只得在宗门属地寻个形貌气质有三分相似的替身,聊以慰藉。 当然,这对她这个凡间城池中的小小婢女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她便是那个拿人灵力、替人解忧的“影子”。 妆容方成,她瞥见案几上的传讯玉符微光闪烁。 拿起一看,心道不妙! 玉符中赫然是苏无尘一炷香前就的传讯:“吾至点花城外等你。” 完了!仙尊今日怎亲临点花城了? 以这位尊主的脾气……等急了怕是要将她冻成冰棍的! 纪明蘅匆匆往外走,刚要迈过雕花门槛,却见墙角的老槐树下蹲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平日里一同当值的婢女。 她们围在一只残破的瓦盆旁,火光舔着几张黄纸,腾起的灰烬被夜风吹得打旋。 云袖用烧火棍拨弄着纸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透,见纪明蘅过来,忙用袖子抹了把脸。 “你们这是……”纪明蘅的脚步顿住,鼻尖萦绕着纸灰的焦味,心里咯噔一下。 “是青黛……”另一个婢女声音发颤,“大公子那支千年灵狐毛笔不知怎的碎了,那可是仙门的尊者赐的,这种事情谁敢承认啊?管家要找替罪羊,傍晚就……就把她拖去柴房赐了毒酒。” 瓦盆里的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几个姑娘的脸忽明忽暗。 纪明蘅的手指猛地收紧,纸灰味钻进鼻腔,竟有些呛人。她想起青黛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前几日还塞给她半块桂花糕,说攒了月钱想买支新的描眉笔。 “明蘅,”云袖抬头看她,眼圈通红,“今晚我们打算偷偷去柴房外,给她烧点纸钱送送路,你……” “我来。”纪明蘅打断她,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笑,“左右也没别的事。” 火堆旁的几个婢女松了口气,"你来那就最好不过了,你是二公子眼前的大红人,管家……管家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要是光我们几个,还真有些害怕呢。" 纪明蘅轻轻"嗯"了一声,她弯腰添了几张纸钱,火苗窜起来撩到她的发梢,她却浑然未觉,她脸上的笑依旧明快,却不到眼底。 点花城外,纪明蘅果然看见一辆由两头通体玄黑、隐有鳞纹的异兽拉着的玉辇停在巷口。 窗口垂着轻纱,看不清内里。 唯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随意搭在窗沿。 腕上那枚价值连城、镌刻着繁复聚灵阵纹的墨玉镯,衬得那只手愈发显得清贵出尘,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仪。 纪明蘅深吸一口气,从另一侧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脸上堆满歉然: “仙尊恕罪,婢子来迟,劳您久候了。” 玉辇内空间极大,布置着清雅的防御阵纹与宁神香炉。 苏无尘一身玄色云纹法袍,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面容俊美无俦,却仿佛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纪明蘅甫一进入,便觉一股刺骨寒意扑面而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瞬间懂了话本里描写的仙尊一怒,周遭灵气都要冻结的感觉。 “仙尊,这‘凝霜阵’……是否开得有些过盛了?”前面驾驭异兽的执事陈伯小心翼翼地开口。 哦,原来是阵法开太猛了! 纪明蘅麻利地坐好,并不在意苏无尘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苏无尘眼皮都未抬,只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光没入阵盘,寒气稍敛。 干这“特殊眼线”兼“影子替身”的行当久了,纪明蘅能够非常敏锐地捕捉“雇主”的情绪波动。 今日这氛围,仙尊的心情怕是跌到了九幽深渊。 她坐稳身形,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仙尊,您今日……可是心中烦闷?” 苏无尘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滞,指间的凝神香骤然熄灭。他忽然侧身,左手如电般探出,带着一股冰冷的灵力,狠狠扼住了纪明蘅纤细的脖颈! “区区凡婢,也配妄测本尊心意?”冰冷的声音如同碎玉。 纪明蘅的脸因窒息迅速涨红,眸底浮现出惊恐又楚楚可怜的神色。 这时,她看到苏无尘抬起了那只原本捻着凝神香的右手,指尖竟跳跃起一簇幽蓝色的、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真火! 纪明蘅眼底掠过一丝寒芒,本能地抓住了他那只手腕! “仙尊!不可!” 狗仙尊!平时掐脖子玩玩也就罢了,毕竟他给的是按时辰结算的精纯灵力,他也没真下死手,那点境界压迫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但要用真火伤她,这可就触及红线了! 她在签下那份以精血为引的“契约”时,就说得清清楚楚:不得有任何造成实质性损伤的法术或行为! 若违反契约,她有权立刻终止合作,并索取契约所载酬劳百倍的赔偿! 情况严重的,她甚至能拿着留有双方神识烙印的契书,去天衍宗的执法堂告上一状!赔偿照样得给!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凡人小婢女,整日周旋于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身边,保护自己的手段必须做足。 合作前她都会认真评估风险,丑话不仅说在前面,更要烙进契约纹路里。 她只接那些身份尊贵、至少表面讲些规矩的高质量“雇主”。 目前她服务的几位“主顾”,都还算守约。 同样,她的契约核心是“只卖艺不卖身”,只提供情绪价值和情报服务! 今天这顾仙尊,算是踩到她画的红线上了! 百倍赔偿再多,她也不想要。 因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服务期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雇主”体验太差。 所以纪明蘅没有直接翻脸,而是先阻止一下。 若阻止不了……哼哼,她袖中暗藏的几枚爆裂符和迷神散也不是吃素的! 纪明蘅那只纤细的手正死死箍着他的腕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却隐隐透出一层淡青色光晕。 那是灵力流转的微光,正抵着他马上就要接近她脸颊的真火。 苏无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指尖传来的触感绝非凡人所有,那股微弱却坚韧的灵力,正顺着他的经脉轻轻抵触,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不容小觑的生命力。 她怎么可能会用灵力? 前些日子,这女子还只是个确确实实的凡人,被山风一吹都要打个趔趄。可此刻,她掌间的灵力虽稚嫩,却精准地锁着他腕间的灵力流转。 就算他给了两次的灵力"报酬",但不知修炼功法,又没有根基,她是如何有此等变化的? “破绽!” 纪明蘅心中低喝,借着苏无尘分神的刹那,她身形猛地一扑,肩头撞在他小臂上,手腕陡地翻转,竟带着一股蛮力,将他燃着真火的手腕狠狠按向窗框! “嗤——” 幽蓝真火撞上嵌在窗框的寒玉,那玉是极北万年玄冰所化,遇火便腾起丝丝白汽。更让苏无尘心神一震的是,纪明蘅按在他腕上的掌心,此刻竟爆出一团浓郁的青芒,那股灵力骤然暴涨,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经脉逆行而上! “唔。”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响,指尖的真火熄灭。 掌心猝不及防被那股冰寒灵力侵入,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麻意顺着经脉窜上心口。 第2章 夜宴 这绝不是下意识的抵抗。 苏无尘抬眼看向纪明蘅,她额角沁着细汗,眼底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可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未松,掌间灵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仿佛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 前几日还是凡人,如今竟能催动灵力对抗他的真火? 这等进境,便是天赋异禀的仙门弟子也难做到。 他望着她紧抿的唇瓣,眸色沉沉。这女子身上,定然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玉辇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伴随着法宝的灵光波动: “此地乃外城禁飞区边缘!汝之坐骑方才喷吐寒息,冻坏了坊市司栽种的百年迎客松!速缴罚金五十下品灵石!” 一位身着点花城执法弟子服饰的修士,板着脸出现在窗外。 他刚要开口训斥,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口扫进去,声音猛地卡了壳。 车内,纪明蘅半个身子几乎悬在苏无尘膝头,乌黑的发丝扫过对方月白法袍的前襟,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节泛白,那姿态瞧着竟有几分……纠缠不休的意味。 执法修士喉结滚了滚,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原本板正的语气里莫名多了丝微妙的揶揄:“缴完罚金,再……再继续尔等之事!” 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却带着点“懂的都懂”的意味,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苏无尘被攥住的手腕。 纪明蘅:“……” 苏无尘:“……” 苏无尘的眉峰蹙得更紧,眸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愠怒,视线落在执法修士那张憋笑的脸上时,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陈伯连忙下去缴纳罚金。 纪明蘅赶紧从苏无尘身上弹开,她手忙脚乱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裙摆,规规矩矩坐直,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苏无尘收回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气息。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法袍,压下心头那丝因掌心异样触感而起的莫名躁动,声音冷得像冰渣:“你当本尊是何等卑劣之人?” 纪明蘅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仙尊并非真要伤她! 是她误会了! 她立刻发挥职业素养,眨巴着大眼睛,瞬间蓄满水汽,显得无辜又可怜:“婢子……婢子并非不愿承受仙尊真火,只是这张脸若被灼伤,留下瑕疵,便再不能以这副形貌侍奉仙尊左右了……这简直比杀了婢子还令婢子痛不欲生!” 说着,她竟主动抓起苏无尘那只微凉的手,又轻轻放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仰起头,露出脆弱易折的姿态:“仙尊,您……您继续吧。” “替身”的精髓便是:无论行为多么反常,都是为了“爱”你! 苏无尘神色漠然地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残留着奇异触感的掌心,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纪明蘅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圆润地蜷缩到玉辇角落,离苏无尘远远的。 面上是一副泫然欲泣、深受打击的模样,心底却乐开了花。 这情况最好!不用说话,不用演戏,纯赚灵力!简直是带薪修炼! 驾驭异兽的陈伯,作为一个有些阅历的修士,瞥见后座那小小一团、看似瑟瑟发抖的凡女,心头也不免生出一丝恻隐。 但仙尊在上,他一个下人又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叹:这碗饭,都不容易吃啊! 玉辇碾过,下方云海翻涌如浪,一座仙宫正悬浮于九霄之上。琉璃为瓦,白玉为阶,飞檐下悬着的风铃被风拂动,奏响清越如鹤唳的仙乐。 霞光自宫顶鎏金穹顶漫溢开来,将整座宫殿染成一片辉煌的赤金,连周遭流转的云气都镀上了层瑰丽的彩边——这里便是天衍宗专为贵客设下的云渺宫,此刻宫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法宝所化的坐骑,仙鹤振翅时洒下金粉,灵鹿踏过处生出灵芝,一派仙家盛景。 玉辇落地时悄无声息,纪明蘅掀开车帘的刹那,便被宫门前的喧闹惊得微怔。 近百年来修真界承平无事,四海八荒再无大战,却也渐渐养出了些装点门面的的繁文缛节。 大到仙门世家吞并凡间城池,小到修士之间交换丹药法器,都爱以举办宴会之名来做场面。天衍宗举办宴会,自然有许多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凑热闹。 只见衣香鬓影间,男修们大多身着绣着家族徽记的法袍,袖口暗藏灵光,显然是各怀法宝。女眷们则更讲究些,凡间进贡的鲛绡裙上缀着夜明珠,行走时便曳出一串细碎的光点,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瞟向那些气度不凡的修士,眼波流转间藏着几分刻意。 纪明蘅看得明白,这便是如今的世道。 修真者与凡人的界限愈发分明,修真者内部也世家林立,一场宴会便是一场无声的交易场:有些天赋的世家子弟想借着觥筹交错攀附仙门,凡间城主捧着奇珍异宝求一道护身符,而无论出身仙门还是凡间的女子,最终的归宿似乎总绕不开“嫁人”二字。 她甚至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修聚在廊下,正对着不远处一位白发修士低声说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怯的期盼——那修士是天衍宗长老,据说已有金丹后期修为,哪怕是做他座下的侍妾,也足够让一个小家族平步青云。 “今夜之宴,是为迎接她的……昔日同门挚友自‘万妖之森’历练归来而设。” 苏无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周身的气场依旧疏离,目光扫过宫门前的热闹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纪明蘅心头猛地一沉,瞬间明悟。 高高在上的仙尊自是看不上这些摆在台面上的酒色交易。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那位高高在上,已经飞升上界的天衍宗圣女。而那位从万妖之森归来的挚友……想必就是传闻中与圣女青梅竹马、如今已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修士。 这场看似为接风洗尘的夜宴,怕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既为彰显天衍宗的人脉与实力,也为给那位天才修士,再添几分门当户对的佳话。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在这仙门汇聚的宴会上,她这点微末的灵力,怕是连那些女修腕间的护身玉佩都比不上。 宫门内传来司仪清朗的唱喏声,苏无尘已率先抬步,月白法袍扫过白玉台阶,带起一阵冷香。 纪明蘅垂眸跟在身后,眼角的余光却将他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他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孤松,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路过宫门前那株千年桂树时,几片被夜风吹落的花瓣飘向他肩头,竟在触及法袍的瞬间凝住了,化作细碎的冰晶簌簌坠地。 这是修为高深者心绪大乱时,才会失控外泄的寒系灵力。 纪明蘅抿了抿唇,暗自腹诽:原来仙尊也有这等打翻了醋坛子的模样。只是这份隐秘的烦躁,藏在他惯常的淡漠之下,若不是方才在玉辇里亲身领教过他那瞬间暴涨的真火,又怎会察觉这冰山之下,原是翻涌的暗流? 这位苏仙尊今日的心情可绝对称不上好,白月光女仙的挚友从险地归来了,而白月光本人还在上界。 难怪这位爷今天像个行走的冰山。 那她该怎么做? 自然是表现得与仙尊“情意绵绵”!让那位归来的挚友看在眼里,说不定会通过特殊渠道传讯给上界的白月光。 白月光一怒之下,说不定会想办法下界! 这才是替身的终极使命——推动正主回归!这可不是什么虐恋情深的话本,仙尊大概率会与白月光破镜重圆。 至于她?灵力到手,契约到期,潇洒走人。 她可是有职业操守的!拿了雇主的灵石,就全心全意为雇主的目标服务。 纪明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紧随其后踏入了那片辉煌的光影之中。 “婢子明白了,仙尊。”纪明蘅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侧,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补充:"不过……婢子只能侍奉仙尊一个时辰了。” 苏无尘的脚步骤然顿住。 纪明蘅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他骤然冰寒的眼眸里。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砸下来,几乎要将她碾碎在原地。 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和他谈交易的时限? “还真是……放肆。”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二字裹挟着山雨欲来的怒意,“本尊与你相处多久,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纪明蘅慌忙垂首:“婢子不敢……” 他冷哼一声,视线扫过她瑟缩的肩头,那点怒意渐渐沉淀成更深的轻蔑。 不过是个借着旁人影子苟活的东西,也值得他动气? “一个时辰。”苏无尘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的怒意从未出现过,“本尊亦嫌多。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用这些小伎俩博眼球——你还不配。” 纪明蘅:“……” 行吧! 雇主怎么想都行,只要不耽误她去给青黛烧纸就行! 与此同时,一道锐利的剑光破空而至,稳稳停在仙宫下方的停云坪上。 剑光散去,显出一位身着流云锦袍,却有着一头白发的年轻男子。他容貌俊逸非凡,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烦躁。 正是点花城城主府二公子、天衍宗新晋的天才弟子——谢玉宸! 他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腰间令牌上代表城主府的徽记流光一闪,对着引路的仙侍没好气道: “烦死了!本少爷露个面就走!什么劳什子联姻!我谢玉宸的道途,还需靠这庸俗的联姻来铺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夜宴 第3章 无尘哥哥 甫一踏入云渺宫流光溢彩、仙气缭绕的主殿,纪明蘅便感觉到无数道或审视、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嘶…此女容貌竟有几分沈似那位!” "竟然是个凡人,不过是真的像……" “像又如何?不过一介凡人替身,待清璃仙子自上界归来,她便该被打回原形了!” “哼,我看她那眉眼,分明是用了‘幻颜丹’或易容秘术,刻意模仿仙子!心机深沉的下贱胚子!” 纪明蘅原本的骨相偏于秾丽明艳,颇具锋芒。但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敛息符的巧妙运用,硬生生将自己伪装成了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模样。 她与顾仙尊的“缘分”,始于半年前天衍宗在点花城举办的一场丹师交流会。 彼时她在会场做侍奉灵茶的杂役。苏无尘似乎因心魔引动,气息紊乱,竟在恍惚间将她错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清璃…清璃…只要你肯归来,便是倾尽宗门宝库,本尊亦在所不惜!” 纪明蘅才不管什么修真者不修真者的,她正要用前几日配好的迷神散对付这这登徒子! 苏无尘身侧一位交好的长老见状,随手弹出一个装满中品灵石的储物袋在她脚边,“小丫头,稳住他片刻,无需你做其他。” 纪明蘅却恍若未闻的模样。 长老挑了挑眉,有些诧异:"不喜欢灵石?"他思量一瞬,转而从袖中拿出一粒蕴含灵力的丹药。 "这颗储灵丹中有百年灵力,若是你想修仙之人的话,这总行了吧?" 纪明蘅瞥了他一眼, 迅速接过了他手中的丹药,一口将丹药吃了进去,果然丹田处有充盈的灵力,她怒视那登徒子的神情转眼温柔,婉转低语:“清璃在此,清璃永伴仙尊身侧……” 一番胡言乱语,竟真让气息躁动的苏无尘渐渐平复,最终倚在她肩头沉沉睡去。 将他交给长老时,纪明蘅笑得真诚,并悄悄塞给长老一枚刻有传讯印记的玉简: “前辈日后若有此类‘安抚心神’的需求,尽管传讯婢子!婢子专业承接此道,看在今日缘分,可享九九折优惠,当然,只收灵力!” 翌日,她接到的传讯却直接来自苏无尘本人。 仙尊提出,让她作为“替身”,陪伴他于洞府清修、论道,或进行一些基础的心魔疏导。 按时辰结算,报酬是外面的人求都求不来的精纯灵力! 纪明蘅正苦于不知该如何修炼,这岂有拒绝之理? 当即签下了那份以精血为契的“契约”。 白月光不爱他?那她这个替身必须“深爱”他! 她还特意寻来了白月光清璃仙子飞升前流传的留影玉简。 细看之下,她本身确实与那位仙子有三分神似。 但既然拿了灵力,三分像岂能交差? 她精心钻研“仿容术”,辅以特制修容灵粉,硬是将相似度提升到了七分! 初次以新容貌踏入苏无尘的洞府,连仙尊本人都有一瞬的失神。 也难怪此刻殿内修士议论纷纷。 她与仙尊的合作乃秘中之秘,知情者寥寥。此前苏无尘也从未带她出席如此盛大的公开场合,多是在其洞府内“伴修”。 平心而论,仙尊洞府里的灵厨手艺堪称一绝。 但她深知清璃仙子仪态万方、不染凡尘。因此伴修时,她只浅尝辄止,临行前再打包大量灵食,回小院大快朵颐。 此刻在殿中修士眼中,她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妄图攀附仙尊的卑贱凡人。 这些非议,纪明蘅浑不在意。 拿了丰厚的灵力报酬,受些闲气理所应当。 何况她内心毫无波澜。 这点言语攻击,比起她幼年在凡俗市井听过的恶毒咒骂,简直如同清风拂面。 此刻,她身着一袭素白鲛绡法衣仿品,柔顺的青丝仅用一支素玉簪绾起,纤细的手轻轻挽着苏无尘玄色法袍的袖口。 望着眼前仙乐飘飘、灵果琼浆琳琅满目的奢华景象,她的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怯生生的迷茫与无助。 听着周遭愈发不加掩饰的议论,她挽着苏无尘袖口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仿佛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雪兔,浑身都透着瑟缩。 苏无尘垂眸扫了她一眼,眸底没半分波澜。 不过是个连筑基门槛都摸不到的凡人,眉眼间那点刻意模仿的影子,在他看来廉价又可笑。这些年和平得紧,修真界的风言风语一传一片,她既敢攀附上来,这点阵仗都受不住? 凡人就是凡人,脆弱得像风中残烛,偏还想往仙途凑。 他又何必为这种随时会湮灭的存在动半分心神? 他索性敛了眸光,任由那些或轻蔑或探究的目光黏在纪明蘅身上,仿佛身侧挽着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件无关紧要的饰物。 直到那几句污秽的揣测撞进耳朵:“这替身都生得这般勾人,真不知清璃仙子当年是何等风华……若是能得仙子垂怜……” 话音未落,苏无尘的灵压如骤起的寒风暴涌而出。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嚼舌根的男修女修,眼神冷冽,只吐出两个字,却带着化神仙尊独有的威压,掐断了满场的嘈杂: “聒噪!” 那几个修士顿时气血翻涌,脸色惨白如纸,连滚带爬地散开,再不敢多看一眼。 纪明蘅适时抬起脸,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更显清纯,那双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感激”与“倾慕”,她怯生生望着苏无尘:“仙尊……多谢您护着婢子。” 苏无尘看着这双过分“真挚”的眼,剑眉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这话说得,倒像是他真为了她动怒一般。 可宋清璃已飞升多年,今日沈琅嬛也在,他若此刻撇清,反倒落人口实,显得他苏无尘离了宋清璃便不行似的。 也罢,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 “既为本尊身侧之人,岂容宵小轻辱。” 他语气依旧冷得像冰,却鬼使神差地抬指,用指节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动作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对这凡人拙劣演技的纵容。 纪明蘅配合地微微偏头,露出温柔羞怯的笑意,颊边甚至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 心中却在疯狂咆哮: 狗仙尊!刮我鼻子作甚?!这特制的‘无瑕符粉’金贵得很,刮掉一点就是好几块下品灵石!而且这动作也太刻意了吧! “苏无尘!你…你在做什么?!” 一道饱含震惊与愤怒的女声穿透人群传来。 纪明蘅眼观六路,早已注意到一名身着药王谷核心弟子服饰、气质清傲的女子一直在暗中观察这边。而苏无尘这做作的举动,九成九是做给她看的! 这演技…真是令人脚趾抠地。 苏无尘缓缓转身,脸上是毫无温度的假笑:“沈道友,别来无恙。” 修真界世家之一的沈家独女——沈琅嬛,此刻正用淬了毒般的眼神盯着纪明蘅。 “她是谁?!苏无尘!你当年在清璃师姐飞升台前立下的心魔誓言呢?你说会等她归来,至死不渝的!” 纪明蘅瞬间明了,此女就是清璃仙子的那个闺中密友。 她立刻戏精上身,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慌,小手紧紧攥住苏无尘法袍的衣襟下摆,身体微微发颤。 苏无尘其实很少向她提及与清璃的过往。他日常冷漠如冰,但相处久了,纪明蘅也拼凑出一些。 大抵是两人曾互生情愫,但清璃仙子所属的药王谷与天衍宗素有旧怨,药王谷上下更是极力反对。最终,药王谷倾全宗之力,助清璃仙子抓住一丝飞升契机,强行破碎虚空而去。 苏无尘则如同话本主角,受此“情伤”刺激,道心反而愈发凝练,修为突飞猛进,短短数十年便从元婴巅峰直入化神中期,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仙尊之一。他曾放言,会一直等待清璃仙子归来。 这个故事里,纪明蘅只精准捕捉到一个重点: 数十年,元婴巅峰到化神中期! 天杀的!这狗仙尊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为何他突破境界如同喝水吃饭般容易? 她羡慕、嫉妒、道心扭曲、阴暗爬行!也曾暗中打听他修炼的秘诀。 后来才从某个喝醉的长老口中得知,苏无尘所谓的“白手起家”只是未直接继承宗主之位,他那位渡劫期的师尊直接赐下了一座极品灵脉洞府和无数天材地宝供其挥霍… 纪明蘅:“……” 好好好,修真界也拼师门是吧? 她要是能重开,直接投胎成隐世大能的独女,躺赢! 苏无尘手臂骤然收紧,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纪明蘅箍在身侧,迎向沈琅嬛的目光。 “怎么?只许她宋清璃在上界与那紫霄神君论道双修,倒不许本尊在凡尘寻个慰藉?” 周遭顿时响起抽气声。 原来清璃仙子竟在上界有了新欢!难怪苏仙尊要找替身泄愤。 纪明蘅心头刚冒起半分对这男人的怜悯,立刻被她掐灭。 同情男人,道途断绝!同情雇主,灵力飞走! 沈琅嬛脸涨红,厉声驳斥:“师姐在上界孤苦无依!与神君论道不过是权宜之计,何曾有半分真心!” 她目光刮过纪明蘅的脸,忽然嗤笑出声:“我说呢,眉眼间倒有几分像……原来苏仙尊只是找了个聊以自慰的影子,还是只连灵气都淬取不到的凡人!” 纪明蘅的职业素养瞬间飙到顶峰。 她猛地挺直腰肢,下巴微扬,眼神里浮起一层倔强,声音软得能拧出蜜来:“即便只是无尘哥哥眼中的一缕影子,我也甘之如饴!只求能日夜伴在无尘哥哥身侧。沈仙子莫要怪罪无尘哥哥,都是我……是我先对无尘哥哥动了不该有的妄念呀!” 既要狠狠扎白月光的心,又得护着霸总仙尊在白月光心里的形象。 这“主动攀附”的黑锅,她背得心甘情愿! 纪明蘅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超棒:我果然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料! “无尘哥哥?” 苏无尘听到这腻得发齁的称呼,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 沈琅嬛却被这茶香四溢的宣言气得暴跳,扬手就凝聚起一道灵力掌风,带着破空之声朝纪明蘅脸上扇去:“不知廉耻的贱婢!也配叫他无尘哥哥!” 纪明蘅非但不躲,反而阖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柔顺模样,连睫毛都故意颤得像受惊的蝶翼。 “嘻嘻,工伤!” 她在心里乐开了花。 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用工期间,因雇主保护不力导致的损伤,十倍灵力赔付! 到时候用最便宜的草屑止血散,报最贵的冰肌玉灵膏账单,这波血赚不亏。 再说沈琅嬛一看就没长骨头似的,这巴掌力道估计还没点花城里的管家劲儿大。 这便宜大耳刮子,她吃定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至。 一只蕴含着沛然灵力的手,稳稳抓住了沈琅嬛的手腕,那点微末灵力瞬间溃散成烟。苏无尘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沈琅嬛!谁给你的狗胆,动本尊的人?!” 纪明蘅:“……” 我的十倍赔偿,飞了! 沈琅嬛被他掌间灵力震得手腕剧痛,又惊又怒地瞪着他:“苏无尘!你竟为了这么个凡人替身……好,你等着!我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清璃师姐!” 目的达成。 纪明蘅心中雀跃,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这一丝笑意,恰好被正对面的沈琅嬛捕捉到,在她眼中无异于**裸的挑衅! “贱婢!休要得意!你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能飞上枝头?麻雀永远是麻雀,痴心妄想攀附仙尊,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沈琅嬛气得口不择言。 纪明蘅立刻切换到“深情款款”模式,仰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视线黏在苏无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 对此,纪明蘅内心只有一句修真界箴言: 靠脸吃饭,道阻且长。靠不要脸吃饭,大道坦荡! 她用能腻死仙人的嗓音呢喃:“我不在乎是麻雀还是凤凰呀……只要能留在无尘哥哥身边,哪怕只是一缕微尘,我也心满意足了。” 只要能留在无尘哥哥身边,哪怕做他鞋边的一粒微尘,我也心满意足了呢。” 沈琅嬛:“……” 她活了百余年,她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把攀附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人! 苏无尘听着那声黏糊糊的“仙尊”和那番“表白”,眉头皱得更紧。 僭越!实在太僭越了!等会儿定要好好警告她,再敢如此孟浪,就扣她灵力!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低呼:“琅嬛师姐!谢二公子到了!” 此言一出,沈琅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有凌乱的衣襟和鬓发,急切地问:“玉宸师弟在何处?” 纪明蘅的眼瞳骤然收缩。 等等…谁来了?! "谢…玉宸?!" 第4章 本少爷最烦联姻 谢玉宸的装扮在云渺宫这仙气缭绕、法袍云集的场合,显得格外…扎眼。 那头雪白的发丝并未束起,随意披散。身上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绣着繁复阵纹但更像是装饰的百纳炫光袍,下身是同风格的云锦长袍。 脖子上挂着的也不是凡俗银链,而是一串由星辰砂和避邪雷击木珠子串成的护身法器,却被他戴出了几分不羁。 他一踏入主殿,便瞬间吸引了众多修士的目光。 谢玉宸早已习惯成为焦点,对此浑不在意。他天**自由,却最厌烦这等带着男女相看目的的应酬场合。 若非他母亲以不去就打断腿的威胁相逼,他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更别说他在来之前,躲进自己的随身洞府,参悟新得的一卷上古剑诀残谱,结果参悟失败,剑意反噬,弄得气血翻腾,心情自然称不上美妙。 此刻,他单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流云剑柄上,另一只手揣在炫光袍那特制的储物暗袋里,俊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散漫,步伐慵懒,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逛自家后花园。 他身边跟着一位天衍宗内门弟子,那弟子眼尖,指着远处一位身着缀满星屑、款式娇俏的月华流仙裙的女修,低声道:“玉宸师兄,快看,那位便是沈琅嬛仙子,你的…嗯…道侣人选。” 谢玉宸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抹缀满星屑的娇俏身影,语气平淡无波:“你的道侣人选。” 内门弟子:“……” 这位爷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伺候。 两人的互动落在不远处两名修士眼里,其中一人忍不住凑近同伴,压低声音好奇道:“那谢公子是什么来头?瞧他修为分明不及身边的天衍宗内门弟子,可对方对他却恭敬得很,这不合常理啊。” 另一人捋了捋胡须,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修真界虽以修为论高低,但真正立足的根本,往往是资源。这谢公子出身点花城谢家,而点花城的法器资源之丰,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独一份的。”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各式高阶法器的原材料,点花城应有尽有。更别说十年前他们得了琉璃城的近神级宝物琉璃珠,自此在法器锻造一道上登峰造极,寻常修士求一把点花城出品的法器都要费尽心思。” “如今的点花城早已垄断了大半修真界的法器供应,别说咱们修士,就连魔族、妖族想换些法器,都得看它的脸色。这谢公子作为点花城二公子,哪怕修为暂时稍逊,也足以让天衍宗弟子敬他三分了。” 话音未落,恰好见谢玉宸抬手招来侍者,不过是随意指了指桌上的灵果,对方便忙不迭地奉上最顶级的雪桃,那恭敬姿态,恰好印证了这番话。 谢玉宸啃着雪桃,眼角余光却扫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那纤细的身形,那刻意收敛却仍带点市井气的步态……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这人…似乎在城主府见过? 这不是自己书房那个整天抱着玉简写写画画的凡人小婢女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还是自己看错了? 好奇驱使他朝那个方向踱步过去。 沈琅嬛眼见谢玉宸朝自己这边走来,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 她是在海外仙岛的一次论道法会上认识的谢玉宸。少年意气风发,剑术卓绝,那桀骜不驯又天赋惊人的模样瞬间俘获了她的心。法会间隙,两人也曾相谈甚欢,她甚至鼓起勇气交换了传讯玉符的烙印。 然而,之后她数次传讯,谢玉宸要么回复得极其冷淡,要么干脆石沉大海。 她曾向家族隐晦提及联姻之意,却被告知谢城主认为二子年纪尚轻,道途为重,暂无结侣打算。 如今,谢家终于松口,她欣喜若狂,立刻中断了在药王谷分舵的“历练”,马不停蹄赶回!嫁得点花城的如意郎君,才是她真正的“道途”! 她迅速抚平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自认最完美的笑容,迎上前去。 “谢……” 话音未落,谢玉宸竟与她擦肩而过,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她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 沈琅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 一股强烈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纪明蘅此刻内心慌乱。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这是她头一回跟着苏仙尊踏足这种仙门盛会,原想安安分分当个背景板,谁成想竟会在这儿撞上谢玉宸! 说起来,谢玉宸倒不算她明面上的“雇主”,真正每月给她发灵力的,是城主府那位夫人——城主娶的第二任夫人,也是谢玉宸的生母。 这位夫人这些年为了儿子的前程,可谓是煞费苦心。 城主府里,谢玉宸上头还有个样样出色的大哥,夫人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能继任城主之位,可谢玉宸偏生是副不争气的性子。 修炼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不见他卯足劲往前冲。府里那些需要费心决断的事务,他更是能推就推,整日里不是摆弄些新奇玩意儿,就是寻个清静地方偷懒。 为此,夫人前前后后找过不少人来“盯”着他。 有学富五车的夫子想教他谋略,被他三言两语怼得没了脾气;有元婴期的修士想逼他勤修苦练,结果他要么装病躲懒,要么干脆玩起失踪。更别提府里那些被派去伺候的仆人,稍有管束便会被他不动声色地打发走。 直到半年前,夫人找到了纪明蘅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凡人。 谁也没想到,素来不喜欢旁人干涉自己的谢玉宸,竟破天荒地允许她进自己的书房伺候笔墨。夫人这才总算能透过纪明蘅,知晓儿子每日的动向,偶尔纪明蘅劝上几句,谢玉宸居然也会听进去几分。 正因如此,纪明蘅如今见到谢玉宸,才会这般心惊。 她此刻的身份是苏仙尊的随侍,谢玉宸一向不喜欢自己身边有人和修者扯上关系,那会让他觉得对方是自己母亲派来的,没有安全感。 若是被谢玉宸认出来,将她赶出书房,她还怎么得到城主夫人给的灵力? 不能,绝不能暴露! 所以,在捕捉到那道白发身影的瞬间,纪明蘅立刻一个丝滑的转身,背对来人,同时将身体往苏无尘高大的身影后缩了缩,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和一丝内急的窘迫: “仙尊…婢子…婢子想去趟净室,可否…” 她很想留下来继续刺激沈琅嬛,但眼下必须战略性撤退。 她估摸着,以谢玉宸那性子,对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耐心撑不过一炷香,等他走了再回来也不迟。 “仙尊?”苏无尘眉峰微挑。 方才还一口一个“无尘哥哥”叫得黏腻,转脸就变回了生分的“仙尊”? 他垂眸看向脚边低着头的身影,眸光淡淡扫过她微微发颤的肩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纪明蘅如蒙大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矮身行礼,随即低头、敛息,踩着细碎的步子,却以与那柔弱姿态全然不符的速度“飘”了出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苏无尘望着那近乎逃窜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凡人就是麻烦。 他无声地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食五谷,便要受五谷所累,连这等场合都要去净室分心,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 可转瞬,那抹嫌弃又被更深沉的复杂情绪取代。 她方才那般强撑着,难道是为了替他在沈琅嬛面前争口气?忍到此刻实在憋不住,连脚步都虚浮了? 荒谬。 苏无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眸中寒意渐生。 她该不会…真的对自己动了心? 明知她不过是宋清璃的替身,却还傻乎乎地交付真心? 何其愚蠢。 他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封的漠然。 …… “谢玉宸!我在这里!” 沈琅嬛被那彻底的无视激得心头火起,羞愤几乎要冲破理智。她猛地转身,快步上前一把攥住谢玉宸那绣着流云纹的炫光袍袖。 谢玉宸正循着记忆里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扫视,冷不防被人拽住。 他手臂下意识一振,一股看似柔韧却不容抗拒的灵力涌荡而出,轻易便震开了沈琅嬛的手,带得她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回身,俊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不耐:“你发什么疯?!” 沈琅嬛被他那双淬着灵力的眸子扫过,手腕传来阵阵发麻的痛感,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盈满水光,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谢师弟,我……” 谢玉宸却没心思看她作态,目光再次在人群中逡巡,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没了踪迹。 罢了,一个城主府的小婢女,出现在这种场合或许本就是巧合,说不定是自己看花了眼,犯不着为此费神。 他抬手,指尖灵力微吐,将被抓皱的袍袖抚平,动作间带着惯有的散漫,语气平淡:“无事,随便逛逛。” 沈琅嬛见他视线没在别处停留,心中稍稍安定。只要不是看上了别的女修就好!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场对她、对家族都至关重要的联姻! “谢师弟,多谢你专程来为我接风。”她连忙敛了泪意,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柔婉转,带着几分刻意的娇俏,“那边备了上好的百花玉露酿,我们去饮一杯如何?” 谢玉宸把玩着脖子上串着的链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毫无暖意:“不了,今日不宜饮酒。” 沈琅嬛心中一喜,只当他是体贴,怕饮酒误事,连忙接话:“可是担心御剑不稳?无妨的,我带了碧云舟来,稍后可送师弟回府。” 谢玉宸这才正眼看向她,那双眸子却满是毫不掩饰的疏离与讥诮。 “非要我说得再明白些?” 他嗤笑一声,“我不想与你喝。” 沈琅嬛如遭当头一棒,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问:“为…为何?” 明明当初在海外仙岛,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为何如今他如此冷漠,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谢玉宸似乎被问得有些烦躁,抬手抓了抓他那头惹眼的白发,忽然俯身凑近沈琅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听好了,”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本少爷最烦被人安排,更烦那些打着联姻旗号的龌龊算计。今日来这一趟,不过是给你留几分薄面。”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这拒绝婚约的机会,本少爷让给你。回去告诉你那些长辈,是你沈琅嬛,看不上我谢玉宸。”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懂?” 沈琅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来,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满是桀骜的男人。 谢玉宸说完,再没看她一眼,随意地拍了拍袖口,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转身便朝殿外走去。 沈琅嬛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愤怒、不甘如同疯长的毒藤,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此时,一位小宗门的弟子端着玉杯,满脸谄媚地凑过来,还没看清脸色,便笑着道:“沈仙子,恭喜恭喜啊,能与谢二公子……” “滚开!” 沈琅嬛猛地抬手,带着灵力的掌风狠狠打翻了对方手中的玉杯! 晶莹的酒液泼洒一地,碎裂的玉片溅得到处都是,引得周围一片抽气与惊呼。 她全然不顾那些投来的惊诧、鄙夷或是看好戏的目光,猛地提起裙摆,脸上满是狰狞的煞气,转身就朝停泊在殿外的自家云舟冲去。 “回去!我要回去!”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怒火,在寂静下来的宴厅中格外刺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本少爷最烦联姻 第5章 吃饱了? 纪明蘅一直在殿外偷偷观察,确认那抹扎眼的白发炫光袍已经离开,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挺直了因紧张而微弯的腰背。 “咕噜噜……”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纪明蘅这才想起,今日奔波劳碌,只吃了城主夫人那里的几块灵气茶点果腹。 这可是天衍宗的接风夜宴!灵食琼浆,珍馐百味!她一个依附宗门生存的凡俗小婢女,平日哪有机会享用这等仙家之物?若不吃回本,岂非血亏? 可是没有苏无尘首肯,她不能擅自行动。 目光在殿内扫视,很快在见到了苏无尘。他正与一位脑满肠肥的修士交谈,对方身着绣满矿纹的华贵法袍,浑身土系灵力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一看便知是坐拥灵石矿脉的暴发户,此刻正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显然是想攀附仙尊的势力。 纪明蘅眼睛一亮,飞快拿起一块裹着金箔的芙蓉糕,莲步轻移到苏无尘身侧,微微屈膝福身:“仙尊,这芙蓉糕用晨露调和了灵蜜,您要尝尝吗?我喂您……” 苏无尘眉峰微挑。哦?这就不叫“无尘哥哥”了? 他瞥了眼那块泛着甜腻光泽的糕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不要。” “是。”纪明蘅应得恭敬,转身时嘴角却悄悄勾起——第一波试探成功! 不过片刻,她又端着盏玉碗回来了,碗里是晶莹剔透的银耳羹,还缀着几颗圆润的樱桃。“仙尊,这冰镇雪耳羹最是解腻,您要不要尝一口?”她作势要递到他唇边。 苏无尘正听到那矿主修士吹嘘自家新发现的灵石矿,被她这一打岔,话语顿了顿。他侧头看了眼那碗甜羹,语气添了几分不耐:“不必。” “好的。”纪明蘅依旧温顺,转身时却飞快舀了一勺羹送进嘴里,冰凉甜润的滋味滑入喉咙,美得她差点眯起眼。 还没等那矿主把话题接回去,纪明蘅又拿着一串晶莹的葡萄凑了过来,葡萄粒上还挂着细碎的冰碴:“仙尊,这灵葡萄据说吃了能清心明目,您试试?” 苏无尘终于忍无可忍,侧眸看向她,眼底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这凡人是饿疯了不成?借着投喂的由头,眼底的馋意都快藏不住了。 他冷声道:“不必费心。你自己到旁边吃去,别在这儿碍事。” 纪明蘅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敛衽行礼:“是,谨遵仙尊吩咐。” 话音未落,人转身就朝长案奔去,那脚步轻快,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温婉矜持? 苏无尘望着她迫不及待拿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的背影,又看了眼身旁目瞪口呆的矿主修士,眸色沉了沉,指尖无声地捻了捻——这蠢物,倒是会得寸进尺。 “苏仙尊,这位仙子是您的…?”那胖元婴修士的目光粘在纪明蘅窈窕的背影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 “不……” 苏无尘刚吐出一个字,眉头骤然锁紧。 这老东西的眼神,令他极其不悦。 纪明蘅纵然只是个替身,但此刻顶着与清璃相似的容貌,岂容这等货色亵渎? 若他否认关系,这老匹夫转头定会用灵石法宝去骚扰她。以她那贪财又滑头的性子…总归碍眼! 他绝不想自己雇佣的“替身”,被别的男人惦记! “不是?”胖元婴修士眼睛一亮,猥琐之意更浓。 苏无尘周身寒气骤升,声音冰寒刺骨:“若非本尊之人,岂能随行此等场合?” 胖元婴修士被他蕴含威压的目光一扫,肥肉一颤,瞬间收敛了所有心思。他倒不是真怕苏无尘这新晋仙尊,而是忌惮苏无尘身后那位深居简出、护短至极的化神期师尊!据说那位对这位关门弟子可是宝贝得紧。 “失礼,失礼!”胖修士被苏无尘那眼冷光扫得浑身发僵,连忙拱手赔笑,再不敢往纪明蘅那边多瞥一眼,连带着攀谈的心思都淡了大半。 苏无尘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开。 纪明蘅在灵食区如鱼得水,挑挑拣拣,尝遍了诸多珍馐,直到感觉丹田气海都暖融融的,才摸着微鼓的小腹,心满意足。 “吃饱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纪明蘅吓了一跳,回头便见苏无尘立在不远处,脸色微沉。 “啊……回仙尊,吃饱了。”她连忙敛了笑意,规矩地站好。 “吃饱了就走。”苏无尘转身便朝殿外走去。 纪明蘅愣了愣,快步跟上:“仙尊,这……不是说要待足一个时辰吗?眼下时辰还没到呢。” 苏无尘脚步未停,声音透过风声传过来:“此处呆着烦闷,陪本尊出去走走。” 纪明蘅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宴厅。 夜色已深,月凉如水,洒在殿前的白玉阶上。苏无尘沿着回廊慢慢走着,一路无话,周身的气场冷得像结了冰。纪明蘅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几次想找些话头,都被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堵了回去,只能默默数着时间。 直到远处传来更夫敲过三响,恰好满了一个时辰,纪明蘅才小声提醒:“仙尊,时辰到了。” 苏无尘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夜风掀起他的衣袍,眸色在月色下晦暗不明。不知为何,方才在宴厅里憋的那股气,此刻竟还堵在胸口,闷得他有些烦躁——明明是自己要出来透气,可这一路沉默下来,反倒比在宴厅里更觉憋闷。 他没应声,只冷着脸抬手召出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剑身流光婉转,悬浮在半空时带起细碎的灵韵。“上来。” 纪明蘅惊得瞪大了眼。仙尊竟要御剑带她回去?寻常修士御剑都不喜载人,更何况是苏无尘这等身份的仙尊? 但苏无尘哪容旁人拒绝呢?她犹豫着踏上剑脊,刚站稳便觉脚下一空,长剑已带着两人冲天而起。 夜风骤然变得凌厉,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纪明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便伸手去抓。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锦缎,竟是苏无尘腰间的玉带。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玄色的衣袍。 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松木气息,霸道地侵入她的呼吸,这是苏无尘身上的味道,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此刻却因这迫近的距离而无比清晰。 纪明蘅脑中一片空白,想松开手维持那点可怜的矜持,可脚下飞剑穿梭于云层之间,下方是万丈虚空。 矜持什么矜持,还是命重要。 纪明蘅加大了拉着他腰带的力度。 苏无尘清晰地感受到腰间传来的拉力和那细微的、属于凡人的颤抖。 他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修习无情道多年,早已习惯孑然一身,从未与人如此贴近。那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和紧攥的力道,竟让他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他眉头微蹙,终究没有挥开她,反而沉声道:“扶稳。”同时操控飞剑减缓了速度,让飞行变得平稳,几乎是默许了她此刻的靠近。 纪明蘅得了这话,也顾不得其他,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上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脸微微侧靠在他背脊,以减少风阻。 这个动作让苏无尘身体又是一僵,那陌生的触感与依赖的姿态,让他持剑的手都紧了几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长剑便稳稳落在点花城外的青石路上。 脚踏实地后,纪明蘅立刻松开手,踉跄着跳下飞剑,脸颊还残留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苏无尘腰间那截玉带上,还清晰地留着她方才紧握留下的浅浅褶痕。 “回去吧。”苏无尘收回长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转身便要化作剑光离去。 “等等!”纪明蘅却忽然出声叫住他。 苏无尘脚步一顿,回身看她,眼神中带着询问。 纪明蘅脸上那点惊惧和羞涩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她上前一步,伸出白皙的手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报酬呢?” 他看着她伸到面前的手,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精纯柔和的灵力光球。 “拿去。” 纪明蘅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团灵力光球,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多谢苏仙尊!” 那笑容明媚得几乎晃眼,苏无尘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幕之中。 确认他彻底离开后,纪明蘅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望着苏无尘离去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随后,她看着手中那团纯净的灵力光球,双手掐诀,指尖引导着那团灵力缓缓靠近自己的丹田处。只见那蓝色光球如同受到吸引般,化作缕缕精纯的能量丝线,被她运转功法,一丝不苟地引入经脉之中。 整个过程流畅而高效,显然她对此极为熟练。 吸收完毕,她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充盈了些许的灵力,眼底却无半分欣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然后转身快步回了城主府。 纪明蘅换回婢女服,避开巡逻的护院就往后院柴房走去。 推开门,里面早已点起了一盏油灯,三个婢女正围坐在地上,见她进来,连忙招手:“明蘅,你可算来了。” 地上铺着几张草纸,摆着一小碟灵果,正是她们为青黛准备的祭品。青黛生前与她们交好,如今只能这般简单祭拜。 “青黛妹妹,你在那边可要好好的,找个好人家投生……”云袖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咱们女儿家,终究是要找个好夫婿才算有依靠。” 青穗接话:“可不是嘛,最好是点花城内有点家世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 “有家世的还能看得上我们?"芸苔更加清醒些,"我觉得能是个守城的兵士,或者城主府内的小厮就不错了,再不济也得是外面做生意,有几间铺子的。往后出去谁敢欺负?” 纪明蘅蹲下身,将手里的纸钱添进火盆,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好夫婿”的标准,只是笑着附和:“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可心里却另有一番感叹。 无论是修真界的女修,还是凡间城池的女子,似乎都想着要依附些什么。 或是家世,或是修为,或是权势。 可青黛的事就在眼前,在这修真界与凡间交往密切的点花城,就算是城主府婢女,也不过是最渺小的一部分,随便就能丢了性命? 说到底,找个好夫婿,或许能解一时之困,却未必能护得一世周全。这世间的依靠,只能借力打力,终究不如自己手里有底气来得牢靠。 她望着跳跃的火苗,叹了口气。 沈琅嬛刚踏入沈府,便扬手召来侍立在外的黑衣属下,那属下身形一晃,已跪在她面前,垂首待命。 “去,”她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指尖几乎要戳到对方额前,“把安插在城主府的暗线全动用起来,给我查谢玉宸!近一年的行踪、接触过的人,尤其是女人,一丝一毫都别漏!还有,他那性子怎么变得跟石头似的,见了女人就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属下叩首,声音恭敬却藏着几分迟疑:“回禀小姐,家主早已命属下详查。谢二公子这一年里,除了宗门任务和城主府庶务,几乎足不出户。身边常来往的,只有他兄长谢玄珏和几个随从,再就是几位同门男修。公开场合别说与女修亲近,就连近身伺候的婢女都寥寥无几……” “公开的没有,那暗地里呢?”沈琅嬛猛地拔高声音,“有没有那种见不得光的炉鼎、侍妾?别告诉我他真能清心寡欲到这种地步!” “还真……没有。”属下语气笃定,“点花城城主府规矩森严,再加上谢夫人亲自盯着二公子起居,真有这事,我们的人不可能查不到。而且……点花城的一个老仆酒后说过,二公子对女子,好像有种本能的排斥。” “本能排斥?”沈琅嬛死死抠着自己的指甲,差点生生掰断。她想起当年海外仙岛,谢玉宸虽不算热络,却也能正常交谈,偶尔还会对她的玩笑颔首浅笑,怎么会变成这样? 属下斟酌着措辞:“是……所以…负责分析情报的长老们…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二公子或许是修炼了断绝**的秘法,或是有厌弃女子的特殊体质,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可能……不喜女色。” 沈琅嬛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我身边修阴阳和合道的道友多了去了,谢玉宸身上绝无半分龙阳之息!” 属下连忙改口:“是属下失言。那便是二公子道心坚定,不近女色,实乃万中无一的良配啊!” 听到“良配”二字,沈琅嬛郁结的火气稍顺,却仍咬着牙:“这还用你说?但他今日对我的态度,跟当年仙岛时判若两人,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属下沉默片刻:“小姐,或许得去点花城亲自看看才行。” 沈琅嬛挑眉,心思打了个转:“你说得对。点花城那谢夫人本就想跟我沈家联姻,我去小住几日,他们求之不得。到时候我倒要亲自瞧瞧,到底是哪个世家的贱人敢勾他!” 她眼中寒光乍现,忽然想起夜宴上那个化作宋清璃模样的凡女,嘴角撇出一丝鄙夷。那些下界蝼蚁,为了攀附权贵真是毫无廉耻,也配模仿清璃师姐?若非清璃师姐人在上界,苏仙尊又被蛊惑,那种货色早就该被碾成灰了! 沈琅嬛立刻激活了一枚珍贵的跨界传讯符,将神念烙印其上:【清璃师姐!苏无尘身边有个凡女替身,刻意模仿你的模样,定是想借机上位!】 【苏仙尊身负药王谷背景,将来飞升有望,这般良配怎能被宵小玷污?他心里定然还有你,都是那贱婢不知廉耻!】 片刻后,符箓亮起,宋清璃的神念传来,带着惯有的傲然:【知晓了。无尘对我之心,岂会被凡俗女子动摇?我自会寻机下界。】 【你那边呢?见到谢家那位了?】 沈琅嬛眼中厉色一闪,回复道:【都在掌握之中。】 只要她去了点花城,凭她的仙姿玉质和沈家的家世,还怕拿不下一个谢玉宸?至于那些不长眼的,无论是哪个世家的,还是那些妄图攀高枝的贱婢,回头让母亲跟城主夫人递句话,还不是想打发就打发? 第6章 生气 城主府书房内,纪明蘅垂着眼帘,捻着毛笔,正一笔一划统计着今日谢玉宸需处理的府中事务,她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脊背笔直,透着股沉静。 谢玉宸坐在紫檀木椅上,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眉头微蹙。 前一夜天衍宗夜宴上那个背影又浮现在眼前。 身姿与眼前人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指尖轻叩桌面,打破了室内的静谧:“纪明蘅。” 纪明蘅停笔,恭顺地抬头:“奴婢在。” “昨晚天衍宗的夜宴,你去了?”谢玉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紧紧锁着她。 纪明蘅心头微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公子说笑了。天衍宗的夜宴,皆是仙门修士与世家贵胄,奴婢不过是府中一介婢女,又是凡身,怎有资格踏足?” 谢玉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陡然带了几分嘲讽:“凡人身躯,倒也未必没那攀附之心。”他身子微微前倾,“本公子亲眼瞧见个背影,与你一般无二。你看着是挺恭顺的……” 纪明蘅尚未开口,谢玉宸已起身踱到她面前,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 他指尖带着凉意,力道却不轻,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语气里淬着几分玩味:“你这块脸蛋,指不定就是想去夜宴上攀附一两个修士,盼着被哪位仙长瞧上,便能脱了这奴籍飞黄腾达,可不是么?” 下颌被捏得生疼,那话语里的轻佻与羞辱满满,纪明蘅猛地偏头想挣开,却被他捏得更紧,只能死死盯着他。 "我没有。"纪明蘅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呵,"谢玉宸轻笑出声,"是没有,还是有这个心,只是还没来及的做。" “在你眼里,凡人就这般低贱?”纪明蘅怒目而视,“凡人为生计奔波就上不得台面,修者便天生该高人一等?” 谢玉宸被她陡然的质问噎了一下,指尖的力道松了半分:“这……这是自然。” 纪明蘅眼中的怒火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失望。她吸了口气,声音平静:“可修士争夺资源时,与凡人又有何异?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该拉拢的费尽心思攀附,联姻,互换资源,该打压的便斩草除根,甚至比凡人更狠绝。” 谢玉宸脸上的轻佻凝固,眼中闪过震惊,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彻底松了,却依旧没有收回,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没接话。 “本公子再问一遍,你到底去没去?”谢玉宸看着,“若敢欺瞒,这书房的差事你就不必做了,往后就去后厨劈柴挑水,一辈子别想再踏近前院半步。” 纪明蘅看着他,只觉得失望。纵使他平时对她有些爱护又如何,在他眼里,只要是凡人,她的本分与尊严,始终是再轻贱不过的东西。 “是,公子。” 没有多余的辩解,也没有丝毫服软。她将毛笔重重搁在笔山上,笔杆撞得玉质笔山发出清脆一响,转身向外走去。 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步伐沉稳如旧,却再无半分方才的恭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书房内外。 谢玉宸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有些惊讶。 这婢子,竟然敢就这么走了? 她竟真要去后厨劈柴挑水,不再踏足前院? 谢玉宸不由得涌上一股尖锐的烦躁,方才捏着她下巴时,分明瞥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屈辱与倔强,那模样,扎得他心口发闷。 她虽是婢女,却在书房侍奉他以来,没有过半分逾矩,自己何必为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便用最伤人的话折辱她? 可话已出口,他身为城主府二公子,也有自己的骄傲,如何能出声挽留? 谢玉宸重重一拳砸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落在明黄的卷宗上。 "呵呵,"他突然轻笑出声,笃定道:"不过是个婢女,折辱了又如何,反正过一会儿就该灰溜溜地回来了。" 纪明蘅也不是头一回来小厨房了。她刚迈过门槛,灶边几个正择菜的婢女便停了手,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交头接耳的私语像漏风的窗纸,隐约飘进她耳中。 "她怎么来了?"一个圆脸婢女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诧异。 "这不是......二公子书房里伺候的那位吗?"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有些惊讶,随即恭敬道:"是二公子对今日的吃食有什么吩咐吗?" 纪明蘅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没有。往后,我就在这儿当差了。" 话音刚落,几个婢女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低低笑了。在她们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谁不知道纪明蘅是二公子谢玉宸跟前得脸的人,怎么可能屈尊来这油烟熏人的小厨房? 正这时,云袖端着刚洗好的菜从里间出来,瞧见纪明蘅,连忙快步走过来,把她拽到角落里,小声问:"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纪明蘅叹息了一声:"我得罪二公子了。"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云袖,"他说,让我往后都不必去前院了。" "什么?"云袖满眼不可置信,随即又连忙安抚道,"你别往心里去,二公子一向待你宽和,许是一时气头上的话。再过两天消了气,指不定就把你调回去了,别担心。" 纪明蘅摇了摇头,"那应当是不会了。" "啊?!"云袖这下是真惊讶了,她脸上浮起几分真切的惋惜:"那多可惜啊!你在二公子身边,咱们几个姐妹私下里还盼着,将来能托你这层关系,在点花城内寻个家世稍好的侍卫婚配,总好过配给那些粗笨杂役......" 纪明蘅听完,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开口问:“这厨房里头,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 云袖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竹筐:“那就麻烦你帮我把这些菜择出来吧,梗子老的去掉,叶子蔫了的也拣出去。” 纪明蘅应了声好,拿起菜来动作干脆利落,手指翻飞间,没用多久就择好了一小堆,瞧着竟比常年下厨的人还要熟练几分。 只是她这边忙得专注,却没忽略旁边云袖那有些异样的动静——对方手眼神时不时就往她这边瞟,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连手里的菜叶子掉了一片在地上都没察觉。 纪明蘅早就察觉到云袖频频偷瞄自己,她随口问道:“云袖姐,你魂不守舍的,在琢磨什么呢?” 云袖正浸在一片怅然里,听见问话便下意识抬了抬眼,声音里带着点飘忽的向往:“后天点花城要在万兽谷办秘境开启仪式,我在琢磨着要不要报个名,去外围侍奉……” 纪明蘅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万兽谷?那里有什么看头?” “听说景致极好呢,能瞧见成群的灵犀兽、踏云马,天地都显得格外开阔……”云袖托着腮,眼神早飘向了远方,话里却藏着几分没说尽的期待。 纪明蘅听完,眉头微蹙,脸上浮起一丝真切的困惑:“灵犀兽?踏云马?单看这些?”她轻轻摇了头,“没什么意思。” 见她半点不动心,云袖咬了咬唇,终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神秘的雀跃:“其实……听说这次仪式,会有仙人来呢。” 纪明蘅果然抬了眼,指尖往天上指了指,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是飞升上去的那种……?” “怎么可能!”云袖惊得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都拔高了些,“神界的神明怎么会下凡?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修士啊!” “哦。”纪明蘅听完便转回头,嘴角那点兴味淡得像从未有过,依旧是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云袖见她这反应,急得晃了晃她的胳膊:“你就陪我去嘛,去看看也好呀。” 纪明蘅拨开她的手:“修士有什么稀奇的。” “怎么不稀奇!”云袖急了,眼里亮闪闪的全是羡慕,“你在二公子书房当值,偶尔见到修士,当然不觉得稀奇。可我都没见过呢!对我来说,他们就是天上的仙人,稀罕得紧!” “他们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好看的,更何况没有。”纪明蘅瞥她一眼,语气里满是不解,“不过我倒是好奇,万兽谷这次的秘境,是专为修士开的?” “倒也不全是,”云袖指尖捻着片菜叶,细细解释道,“听说这次是天衍宗特意为散修和有点资质的凡人准备的。" "散修和凡人?"纪明蘅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修士为了修炼抢夺资源不是一天两天了,天衍宗能有这么好?主动将自己宗门的资源分给这些外人? 云袖倒是很兴奋,"对啊。只要付上十块下品灵石,就能进去秘境外围碰碰运气。虽比不得核心区宝贝多,却也能寻些灵草、矿石之类的。若是能有那么一块两块好的卖出去,顶得上好几年家里的花销了。” “哦?”纪明蘅应了声,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也想去秘境吗?" "我?"云袖指指自己,"我怎么可能有那本事,我是真想见见仙人长什么样。" 纪明蘅:"……" 可云袖哪里肯罢休,拉着她的袖子软声央求个不停。纪明蘅被她缠得没法子,终究还是松了口,无奈道:“行了行了,去报吧,到时候同你去便是。” 云袖顿时笑开了花,忙不迭点头:“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生气 第7章 纪明蘅你大胆! “啧,不过是没什么用的秘境,居然要抽调那么多人手,还得本少主亲自坐镇理事堂?” 谢玉宸,刚踏进理事堂的门槛,整个人便毫无形象地往那张铺着雪白云纹兽皮的软榻上一瘫。两条长腿大咧咧地敞着,他手中捏着一块计时用的玉符,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符面。 他低头,“一息……两息……三息!” “滴!” 几乎是掐着最后一缕流光消散的瞬间,敲门声响起。 谢玉宸眉梢得意地一挑,手腕一翻,玉符便被随意地抛在软榻一角。他脑袋往后一靠,枕着柔软的兽皮,俊朗的脸庞朝向雕刻着瑞兽祥云的天花板。 根本无需看。 每日辰时三刻,纪明蘅必定准时端着蜜露出现,雷打不动。 在天衍宗的时候,喝惯了清苦的灵茶。可自从半年前被家里强行召回,这个叫纪明蘅的凡间小婢女关注到他喝灵茶时会皱眉的神情,就会提前准备好蜜露。他也就习惯了在喝灵茶前先喝一碗蜜露。 谢玉宸大爷似的伸出手,懒洋洋地摊开掌心。 果然,有东西轻轻放了上来。 触感微凉,杯状。 他连眼皮都懒得掀,直接拿起来就往嘴边送,张口就咬—— 下一秒。 “噗——呸呸呸!这什么鬼东西!硌死我了!” “纪明蘅!你要谋害本少主吗?!你这样休想让我把你调回来……” 谢玉宸把手里那硌牙的硬物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怒气冲冲地抬头瞪去,“怎么是你?!” 站在他面前的管事石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枚拳头大小、通体乌黑、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石头。 “二公子,是属下。”石鸣陪着笑,将那石头托在掌心,“这是您昨日吩咐的,让寻一块上好的‘淬火石’来,说要试试新得的炼器炉。属下今早刚寻来……” 那淬火石的形状大小,乍一看还真跟纪明蘅平时盛蜜露的玉杯有几分相似。 谢玉宸黑着脸,拿过旁边一方雪白的云锦帕子,用力擦了擦被硌得生疼的嘴唇,没好气地道:“搁那儿吧!” 都怪那个该死的纪明蘅!害他在下属面前丢这么大脸!看她一会儿进来,本少主怎么收拾她! 此刻的纪明蘅,正要和云袖一起乘坐飞舟去万兽谷。 她刚登上飞舟,掌事女修的目光便直直刺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悦。 “纪明蘅,”掌事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冷意,“看看时辰!这都几时了?” 纪明蘅抬眸瞥了一眼飞舟上的水漏计时器,水线恰好停在辰时三刻的刻度上,平静地陈述:“辰时三刻,张掌事。” 掌事:“……” 她冷哼一声,眼神更冷:“你这是掐着点到的?你可真是在二公子身边伺候惯了,架子大了,不知道府内安排的事务都要提前来等着吗!” 旁边的云袖赶紧凑过来打圆场,脸上堆着笑:“张掌事,明蘅还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事情,她平日里去书房侍奉都是最早到的,今日许是路上耽搁了,头一回误了点,您就大人大量,饶她这一回吧?” 城主府中的执事丫鬟分为三等,掌事是城主府中的老人,处事圆滑老道,是第一等。云袖比纪明蘅早来城主府,但厨艺很不错,是第二等。而纪明蘅,是来这城主府中资历最浅的,严格来说连正式执事都算不上。 但偏偏,她却是唯一能近身侍奉那位混世魔王谢二公子,且还没被二公子赶走的。 掌事早看她不顺眼,苦于一直抓不到错处。在她看来,纪明蘅不过是个仗着有几分姿色、妄图攀附二公子的低贱婢女。偏偏谢二公子少年心性,被这么个漂亮姑娘追着献殷勤久了,难免多给几分好脸色。 这让她这个掌事的面子往哪搁? 更让掌事笃定纪明蘅白费心机的是,她偶然得知,城主夫人自二公子幼时和琉璃城的城主之女定下婚约后,就对二公子管教甚严。即使琉璃城没落,谢二公子的亲事,夫人也早有安排,只可能是修仙之人,或者是其他负责物资供应的凡间城池贵女,绝不可能让一个凡间婢女搅和。 纪明蘅的殷勤,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掌事见纪明蘅垂眸不语,只当她心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训斥。 纪明蘅却像真没听见一般,径直抬步往前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掌事。 掌事被她这副全然无视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几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脸色铁青:“我问你话呢!是不是耳朵聋了没听见?” 纪明蘅终于抬眼,眸光平静无波,淡淡吐出三个字:“没听见。” 掌事气得浑身发抖,手死死攥成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盯着纪明蘅的背影,心里暗骂: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竟敢如此顶撞我!等着吧,迟早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定要找个由头好好整治你! 一旁的云袖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待张掌事走远了才快步跟上纪明蘅,压低声音惊道:“明蘅,你、你今日怎么敢……敢跟张掌事那样说话啊?她要是记恨在心,往后怕是要处处针对你了!” 纪明蘅脚步未停,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对着干就对着干了,难道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成?” 云袖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明蘅,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万兽谷的雾气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腥气,纪明蘅与云袖二人跟着点花城的侍从队伍踏入谷中,云袖早已按捺不住好奇,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住地打量着周围——嶙峋的怪石后偶尔闪过灵兽的影子,远处传来修士御器时破空的轻响,都让她屏住了呼吸。 她们这些侍奉修士的婢女,没资格靠近秘境核心,只能在外围的营地旁候着。头两日,云袖的目光几乎黏在往来的修士身上。 “明蘅,你看那个穿青灰道袍的,腰间挂着的玉佩泛着灵光,是不是筑基期呀?” “还有那个,刚才随手挥开挡路的藤蔓,灵力波动好强,会不会是金丹长老?” 云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纪明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点头:“青灰道袍那位是筑基中期,玉佩是储灵用的;至于挥开藤蔓的,不过是炼气后期,灵力外放罢了。”她甚至能认出其中几个属于天衍宗的修士,连他们袖口暗纹代表的辈分都一清二楚。 云袖听得眼睛发亮,愈发佩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纪明蘅只笑了笑,目光却掠过那些修士,落在了更远处的秘境出口方向。 他们在秘境侍奉了三日,秘境出口的光晕渐淡,陆续有人影从中踉跄走出。 看到有人出来了,纪明蘅才真正提起了精神。不少衣衫褴褛的凡人或散修,怀里紧紧抱着灵草、兽骨,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旁的那尊青铜大鼎。 那鼎足有两人高,周身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一个修士将手中的妖物的内丹投进去,鼎口忽然亮起一道白光,在空中映出“周通”二字,字体不大,却清晰可见。那修士望着名字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接二连三的人影上前,鼎上的名字换了又换,投东西的人无论老少,脸上都带着近乎虔诚的期待。纪明蘅的眉头微微蹙起,心头的疑惑愈发重了。 恰在此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刚从鼎前转过身后朝她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身上的粗布衣衫沾着血污,手里攥着半株泛着莹莹绿光的草。 纪明蘅快步上前,轻声唤住他:“这位小哥。” 那人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汗水。他警惕地看了纪明蘅一眼,见她只是个婢女,才松了些防备。 “姑娘有事?” “冒昧问一句,这鼎是做什么用的?为何大家都要把东西投进去?” 那人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语气也兴奋起来:“这你都不知道?是天衍宗的长老说的,这鼎是个宝贝法器,能记下咱们投进去的灵物!你投得越多、越好,名字在上面排得越前,天衍宗的仙师们就越容易看到!” 他激动地抬手,指向鼎上还未散去的名字,其中一个“林大山”排在中后段,却被他指得无比珍重:“你看,那就是我!我本是得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活不过半年,这次进秘境,九死一生才寻到这株续命草。”他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半株,“我投了一半进去,既能多活几年,又能让仙师们看到我的名字,说不定……说不定就能被选上天衍宗了!” 他笑得露出两排黄牙,眼里的光比鼎上的名字还要亮。 那是将半生赌注押在一线希望上的炽热,混着九死一生后的庆幸,让那张瘦弱的脸都生动起来。 纪明蘅望着他,忽然也笑了,轻声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林大山被她一句祝福说得更高兴,连声借你吉言后,揣着剩下的半株灵草,脚步轻快地往谷外走去,仿佛前路已是铺满仙途的光明大道。 纪明蘅站在原地,望着那尊仍在吞吐灵光的大鼎,鼎上的名字还在不断刷新。雾气从她脚边漫过,她轻轻吁了口气,原来如此。 看林大山那喜滋滋的模样,或许这“希望”二字,本就比灵草更珍贵些。 她低头理了理衣襟,转身往营地走去,云袖还在那边等着她,大概又发现了什么新奇事。 第8章 要躲到什么时候?! 日头升到三竿,理事堂角落那尊青玉日晷静静卧着,影针在刻度盘上挪得极慢,终于越过辰时末那道浅痕,将一小片阴影投在“巳”字边缘。 谢玉宸握着枚刻满阵纹的玉简,已经把冰凉的玉面摩挲得发烫。 猛地,他手腕一扬,玉简“咚”一声砸在宽大的黑檀木长案上,滚出半尺远,撞在堆叠的卷宗上才停下。他往后重重一仰,后背陷进铺着白狐裘的座椅里,两条长腿毫不客气地一抬,靴底沾着的细碎草屑落在价值连城的灵木案面上,他却浑不在意,只烦躁地屈起指节敲了敲。 “去万兽谷的那群废物还没回来?”他扯了扯领口,“合着就该本少主在这儿,替他们应付这些鸡毛蒜皮?” 话音刚落,他抬手胡乱抓了把那头惹眼的白发,侧头看向垂手侍立的石鸣:“喂,石管事,纪明蘅那丫头……今日告假了?” 石鸣连忙躬身:“回二公子,属下未曾听闻。若您想找她,属下这就去执事房查查看?” “找她?”谢玉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坐直了些,声音陡然拔高,“本少主找她做什么?她不在跟前晃悠,本少主倒落得清净!” 话虽如此,他眉梢却挑得老高,眼底那点不自在藏都藏不住。顿了顿,又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的急促,语气里裹着股莫名的怨气:“就是……腹中有些空鸣。石鸣,你去取罐蜜露来。” 该死的纪明蘅! 他在心里狠狠想,定是故意躲着他!让她以后不要来前院,她还真不来了?连每日必送的蜜露都敢断了,是想活活苦死他不成? 明明这些杂事本该是侍从的本分,可这半年来,哪一日不是她提着那只青瓷小罐,笑意浅浅地送到他案前?连蜜露里该加几分灵泉水、配哪种花蜜,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头那点越来越盛的烦躁——她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 石鸣哪敢多问,忙不迭应声退下,脚步匆匆地往后厨去了。 理事堂里只剩谢玉宸一人,他望着空落落的门口,又烦躁地把腿从案上挪下来,重重踩在地面上。 理事堂与执事房在点花城的一南一北,石鸣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纪明蘅。 谢玉宸烦躁地躺回座椅,却看到桌面的一面镜子——“千丝镜”。这是点花城新炼出的灵器,镜面呈雾蒙蒙的银灰色,平时瞧着与普通铜镜无异。 谢玉宸对这新鲜物件本无甚兴趣,只听底下人提过,说是可用于监视——只需往镜中注入一丝灵力,同时默念想查看之人的名字,镜中雾气便会散去,清晰映照出那人此刻的行止,全程悄无声息,连灵力波动都极难察觉,只要对方是结丹期以下便不会发现。 谢玉宸对此镜嗤之以鼻,觉得无聊透顶,从未用过。 此刻他烦躁地转着座椅,目光扫过那面银镜时,不知怎的,指尖竟凝起一缕微弱灵力。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对着镜面轻吐出一个名字。 嗤。 镜面如水波荡漾,变得透明,那人附近的一切纤毫毕现。 就在此时。 千丝镜内,陡然传来一声拔高的、带着明显不善的女音,清晰地落入谢玉宸耳中: “——谁是纪明蘅?” 谢玉宸“唰”地坐起身。 只见点花城西侧的登舟口,围了好些探头探脑的杂役仆从。 人群中央,站着一个身着鹅黄云锦法衣、头戴点翠步摇的女修士,容貌娇艳,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她身边,正是一脸幸灾乐祸、指着人群方向的张掌事。 谢玉宸眯起眼,这女修……有点眼熟。念头一转,他想起来了——沈家那个嫡女,沈琅嬛,他娘硬塞给他的那个“准道侣”! 她跑来找纪明蘅做什么? 谢玉宸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明蘅和云袖刚从飞舟上下来,就见登舟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云袖踮起脚尖,好奇地往下张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她就是纪明蘅!”张掌事尖锐的声音响起,手指精准地指向下来的纪明蘅,脸上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纪明蘅心里咯噔一下,看掌事这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麻烦上门了! 张掌事已换上一副谄媚笑容,对着那黄衣女修躬身道:“沈仙子,就是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女!” 这位沈仙子本是应城主夫人之邀,来这花城小住一月,特意为了与谢二公子培养感情。 今日她刚到谢府,便让手下唤来府内掌事,想悄悄打听谢玉宸平日里是否会与府中丫鬟走得近。偏巧撞上正憋着股劲想惩治纪明蘅的张掌事,张掌事一听这话,当即像是抓住了把柄,忙不迭地说自己最清楚,府里有个叫纪明蘅的丫鬟,心思不正,日日都想着勾引谢二公子。 沈仙子听闻竟有丫鬟敢肖想自己的未婚夫,顿时怒火中烧,当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寻纪明蘅的晦气。纪明蘅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张掌事恶狠狠地看着纪明蘅,心中满是得意。这位沈仙子方才可是亮明了身份——二公子未过门的道侣!这个妄想攀高枝的贱婢的!纪明蘅今天死定了! 果然,沈琅嬛倨傲地扬起下巴,看向纪明蘅:“本仙子乃谢二公子明媒正聘的未来道侣。你,一个卑贱凡婢,竟敢痴心妄想,立刻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城主府!再让本仙子看见你,休怪我不客气!” 看城主夫人对她谄媚的模样,她笃定城主夫人想和她沈家结亲,谢玉宸虽然那日在夜宴上对她态度不好,即便他对这婢女有不同,但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和她沈家交恶。她今日就是将人打死,城主府内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世家大族,资源交换为重。 她要维护自己的正室尊严,正好也杀杀谢玉宸的威风,看他还敢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听到沈琅嬛的话,纪明蘅紧绷的神经反而松了一丝。 哦,不是宋清璃派来的。看来这位沈仙子还没认出来自己就是那日苏无尘身旁的人。 她迅速低下头,将大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右手抬起,双指并拢,指尖凝起一点莹润的白光,随著手腕轻巧一划,那光点骤然舒展成半透明的灵力,稳稳覆在她面上。 此刻的纪明蘅,与昨夜在夜宴上那个仿若宋清璃再世的白莲花判若两人。 她穿着城主府统一发放的、料子普通的青灰色侍女服,长发规规矩矩梳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根毫无灵光的木簪。脸上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只透出一点熬夜的疲惫。一眼望去,就是个扔进人堆里毫不起眼、勤恳本分的普通侍女。 沈琅嬛只随意扫了纪明蘅一眼,那灰扑扑的打扮和低眉顺眼的样子,实在引不起她半分警觉,更遑论联想到昨夜宴会上那个惊鸿一瞥、让她都暗自心惊的人了。 此刻见纪明蘅低头,她心中更是轻蔑冷笑:就这点胆色?也配跟她争谢玉宸?简直可笑! 千丝镜前,谢玉宸眉头拧紧。 纪明蘅竟然会施法! 镜中光影流转,将她的动作映得一清二楚。那层半透明的灵力,分明是修士引气入体后才能凝出的术法痕迹。虽算不得什么高深法门,可这一手便足以推翻他过往所有认知:她哪里是什么需要旁人护持的凡俗女子?分明是个早已踏进修真门径的修士! 一个能修炼的修士,为何要装作凡人留在他身边?这点他暂且得不到答案。 而这沈琅嬛,简直不知所谓!竟敢跑到他的地盘来赶他的人?他手指微动,几乎要掐诀打开禁制冲出去。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想看看,面对这种羞辱和驱逐,纪明蘅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同自己顶嘴一般对付这沈琅嬛,她还会不会其它术法,修为又到了何种境界? 镜中的纪明蘅,正背对着千丝镜的方向,微微低着头。 谢玉宸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忽然间,一道灵光如同惊雷,猛地劈开他混沌的思绪! 这个背影……这个站姿! 挺拔如修竹,即便低头垂眸,那腰背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劲! 他猛地想起那天在天衍宗夜宴上,那个在惊鸿一瞥、旋即消失的素白背影!那背影穿着飘逸的留仙裙,眼前这个穿着灰扑扑的侍女服。但……这脊背的线条,这站立的姿态…… 是她!纪明蘅! 分明就是她! 她竟然出现在了沈琅嬛的接风宴上! 而沈琅嬛此刻的态度,分明不认识她! 所以……纪明蘅她……她那夜是在跟踪他?! 想到他和纪明蘅争吵那日,她所说的,修士靠联姻获取资源。 好一个纪明蘅!平日里装得温顺无害,背地里竟有如此手段?玩得这么深?! 难怪!难怪这几日一反常态,不送蜜露,不请安,宁愿跑去万兽谷那蛮荒之地躲着他!她这是……知道了他与沈家的联姻已成定局,所以……生气了?吃醋了?在跟他闹别扭?! 一股奇异的、混杂着震惊、恼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窃喜,猛地攫住了谢玉宸的心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要躲到什么时候?! 第9章 怎么这般怯懦无用? 谢玉宸恍然大悟! 他心头豁然开朗,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斜倚着,指尖灵力微旋,悄然将千丝镜的角度再调近些,连旁边婢女们交头接耳的细碎声响都清晰入耳。 忽闻沈琅嬛一声厉喝:“滚出去!” 纪明蘅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凡人面对修士时那股子刻进骨子里的畏缩:“是,婢子明白了。” “怎么这般怯懦无用!”理事堂内的谢玉宸猛地坐直,一双剑眉拧紧,“让滚就真滚?前几日在我面前梗着脖子顶嘴的劲头都喂了狗不成?” 他盯着镜中那抹瑟缩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这蠢丫头分明藏着利爪,偏在沈琅嬛面前装成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那惶恐的声音,听着就叫人窝火——她就这么怕沈琅嬛? 纪明蘅此刻的声音与往常不同,刻意压低了,带着惶恐的颤音。 沈琅嬛显然没有认出这个凡人婢女就是夜宴时在苏无尘身边的那个。她此刻心情极好,因为眼前这个卑贱的凡女婢子在她这位“准道侣”面前吓得瑟瑟发抖。 没办法,她天生就是修真世家的娇女,是这些蝼蚁般的凡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那还不速速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府去?”沈琅嬛语气冰冷,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看吧! 她猜对了! 这边动静不小,谢玉宸不可能不知晓。他定是碍于身份或母亲的情面,不好亲自处置这个妄想攀高枝的凡女。 她还未正式与他缔结道侣之契,就先替他清除了这么个碍眼的障碍。他知晓后,定会对她心生感激,进而……情愫暗生! 躲在柱子后的婢女们早已惊得脸色发白,几个胆小的攥着衣角瑟瑟发抖,胆大些的也只敢用口型无声交流,直到看纪明蘅真答应了时才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明蘅怎么突然这么软了?前几日不还听说和二公子顶嘴呢……”一个圆脸婢女急得直跺脚,眼里满是不解。 旁边穿青布裙的婢女赶紧拽了拽她袖子,眼神往理事堂方向瞟了瞟,声音压得更低:“你疯了?那可是二公子的未来道侣!仙凡有别懂不懂?留下来难道要做妾室、当炉鼎?明蘅这是识时务!” “未来道侣?”个小丫鬟瞪圆了眼,偷偷瞄了眼沈琅嬛华贵的衣饰,“可从没听说二公子有婚约啊……” “傻丫头,”旁边洒扫的小厮插了句嘴,手里的扫帚都停了,“没瞧见她那派头?城主府里谁敢冒充二公子的道侣?城主和城主夫人虽然出去了,但真要是假的,二公子早出来拆穿了!” “也是……”圆脸婢女叹了口气,看着纪明蘅的背影满眼同情,“难怪这几日明蘅总是走神,怕是早知道了。换作是我,别说争了,怕是腿都吓软了……” “她能这样退避,也算有分寸了……” “现在就滚?”议论声还没歇,镜中纪明蘅却忽然抬了抬眼,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股不容错辨的坚持, “回仙子,这……恐怕不行。” 她得按城主府的规矩办完交接,得结清这个月的月例灵石,还得去跟城主夫人说清楚。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凡人,离了城主府,在这修士横行的点花城,连活下去都难。 “!”谢玉宸猛地睁大眼,方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底有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 他就知道! 这凡女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走了? 前几日在书房里,她都敢跟他据理力争,此刻怎会真的任由沈琅嬛拿捏? 他就说嘛,她平日最是循规蹈矩,在书房伺候也很小心,生怕冲撞了哪位修士,在他面前却总藏着几分不服输的韧劲。如今为了留下,连沈琅嬛的怒火都敢直面,这不是对他用情至深是什么? 定是舍不得离开他,才宁愿冒着触怒沈琅嬛的风险,也要找借口多留片刻。 谢玉宸指尖的灵力都轻快了几分,连带着看千丝镜中纪明蘅的背影,都觉得顺眼了许多。这凡女,倒是比他想的更有胆量,也……更在意他。 “你说什么?”沈琅嬛果然被这声“不行”激怒,凤目圆瞪,周身灵力骤然翻涌,“一个卑贱的凡婢也敢反驳我?你是活腻了不成!” 纪明蘅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一股窥探感正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她,像蛛丝般黏腻又隐蔽。她的神识铺展开,最终在西北角找到了那道视线的源头,藏得并不算高明。 她霍然转身,目光直直钉向理事堂的方向。 千丝镜中,正清晰映出她这回眸的动作:仿佛能穿透镜子心,那双眼睛分明已锁定了他所在的方位。 谢玉宸心头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被她发现了。 分明只是炼气期,这女人的感知竟敏锐到如此地步? 看来是不能再继续看戏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愈发浓厚的兴味。 “是谁在此大放厥词?” 一道清冷含怒的声音骤然炸响,裹挟着金丹修士独有的磅礴威压。 周遭众人只觉心头一窒,下意识循声望去,浑身竟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 谢玉宸不知何时立在沈琅嬛身后不远处。月白锦袍上云纹流转,墨发以玉冠高束,俊美得如同神祇降临。可他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要冻结。 他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纪明蘅身上,带着审视,更藏着一丝兴味。 这个女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围观的仆役婢女们心中惊呼: 天啊!二公子现身了! 一边是身份尊贵的联姻仙子,一边是身份卑微的凡人婢女…… 二公子肯定会站在仙子这边吧? 等等!不对! 他刚才那句话……是在质问谁? 看到谢玉宸出现和他看自己的眼神,纪明蘅心中明悟了几分,原来刚才是他在窥伺。 可为什么呢? 谢玉宸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纪明蘅面前,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捏住了纪明蘅纤细的后颈,“怎么,跟我顶嘴时不是很能耐吗?” 沈琅嬛看得眉头紧锁,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谢公子……你……你这是何意?”他为何对这个低贱的婢女做出如此……亲昵狎昵的举动? 廊下的婢女小厮们早已惊得倒吸冷气,手里的活计全停了,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敢用眼神疯狂交流,憋了半晌才炸开窃窃私语: “天爷!是二公子!他、他这是在护着纪明蘅?”穿绿裙的婢女捂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 旁边洒扫的小厮指着那两人的方向,结结巴巴道:"这画面……二公子捏着纪明蘅脖子,怎么感觉……像是在安抚闹别扭的小娘子?” “可不是嘛!”另一个梳双丫髻的婢女脸颊绯红,偷偷瞟着那画面,“你看二公子那眼神,哪有半分平日的冷厉?倒像是……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呜呜呜……太美好了!” “我的天……这要是传出去,谁信啊?二公子竟对一个凡婢……”有人啧啧称奇,眼里满是八卦的光芒。 纪明蘅后颈被那带着薄茧和温热的手指捏住,瞬间浑身僵硬。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发现对方指间蕴含的灵力让她动弹不得。 又气又急之下,她抬脚,狠狠踩在谢玉宸那价值不菲的云纹靴面上! “放开!”她低吼出声。 谢玉宸万没料到一向温顺的纪明蘅竟敢踩他!手上力道下意识一松。 但他意外地发现,纪明蘅炸毛的样子,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灵兔,竟有几分……鲜活可爱? 谢玉宸似笑非笑,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好大的胆子,敢踩本公子?” 纪明蘅毫无诚意地道歉,她将头扭往一边,轻哼一声:“婢子知错。” 谢玉宸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欺近一步,气息几乎拂过纪明蘅的头顶:“知错就完了?” 一旁的沈琅嬛彻底傻了。 这两人……在她面前打情骂俏?! 当她不存在吗?! “谢公子!”沈琅嬛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裹挟着灵力骤然炸开,震得周围凡人仆役们纷纷捂耳,几个体弱的婢女甚至踉跄着后退,脸色发白。 谢玉宸这才仿佛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里的疏离与不耐几乎要凝成实质:“沈道友,你不在天音谷清修,跑到我点花城府邸来作甚?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纪明蘅后颈细腻的肌肤,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带刺:“至于联姻,家父家母或许与你长辈有过闲谈,但本公子的道侣之位,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哗——!” 这话如同惊雷劈在人群里,瞬间炸了锅! “我的乖乖!原来是天音谷的联姻对象!”一个捧着茶盘的小厮手一抖,茶水溅了半袖也浑然不觉,瞪着眼珠子咋舌。 “二公子亲口说不认同!那就是说……这婚事根本没定下来?”梳双环髻的婢女拽着同伴的胳膊,指尖都掐进了对方肉里,声音又惊又急。 “没行过合卺礼,没交换过定情玉佩,自然作不得数!”一个老仆捋着山羊胡,眼神发亮地分析,“城主夫妇虽出远门,可二公子自己不认,谁还能强逼不成?他这那态度,分明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啊!” “这么说来,纪明蘅姑娘……也不算逾矩啊!毕竟二公子还是自由身呢!二公子的心气儿摆在这儿,若真是瞧不上的人,早一脚踹出去了!”穿青布衫的小厮踮着脚往前凑,被旁边的人狠狠拽了一把才没敢出声。 不知哪个藏在廊柱后的小厮壮着胆子,憋红了脸喊了一嗓子:“纪明蘅姑娘!别怕!二公子这是护着你呢!” 低着头的纪明蘅:“……” 她能感觉到后颈那只手的力道似乎松了半分,却更觉荒谬,这些人到底在脑补些什么? 谢玉宸目光扫过声音来源,那小厮吓得“嗷”一声,脑袋一缩就扎进人群里,连带着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仆役都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看自己脚尖。 沈琅嬛一张俏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站在原地浑身发颤。她死死攥着袖中锦帕,几乎要将那上好的云锦绞碎。 不能失态,不能在谢玉宸面前毁了形象!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端庄姿态:“谢公子说笑了,你我两家的联姻,乃是双方长辈共同议定,岂是你一句不认便能作数的?” 谢玉宸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抬手将纪明蘅往自己身侧带了带:“沈道友怕是忘了,我谢玉宸修的是随心道。道途漫漫,连枕边人都要听旁人安排,那还修什么道?” “何况——”他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纪明蘅低垂的发顶,语气意味深长,“比起循规蹈矩的联姻,本公子倒觉得,身边有个鲜活有趣的,更合心意。” 沈琅嬛气得肩膀颤抖,努力维持的仪态几乎要崩裂,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谢公子!你……你定是厌烦这凡女,只是碍于颜面,不好亲自处置这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的凡女!我好心替你将她逐出府去,永绝后患,你为何……为何反倒不领情?” 谢玉宸眉头紧锁,被她这番话搅得心头莫名烦躁。他看了眼身侧安静得像株幽兰的纪明蘅,脱口而出: “谁说我厌烦她?她如何,本公子自己知道。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 第10章 毕竟,她心里有他 云袖激动极了! 这种情景下,二公子亲口说他不厌烦纪明蘅,那不就是等于承认他对纪明蘅有意思吗?! 周围站着的一些低阶仆役和婢女里,也有人此刻眼睛都亮得发光。 其他人则处于震惊状态。 因为谢玉宸平日里对下人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 “聒噪!离本公子远点!” “烦死了!出去!别打扰我修炼!” “女人就是麻烦!” “看到人就心烦!滚!” 因此,下面的人都很怕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差。 只有负责管理内务的张管事,眼神冰冷。 二公子……该不会真对这个凡女动了心思吧? 谢玉宸那句“谁说我厌烦她”脱口而出后,自己心头也是一震。 他在说什么? 他明明就很烦这个整天在他面前晃悠、目光灼灼的凡女! 看到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沈琅嬛那副“果然如此”的怨毒表情,他立刻意识到不妥,强行接了一句,试图转移重点:“谁跟你说的这些?” 众人恍然。 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八卦之火瞬间熄灭。 哦……原来二公子不是反驳,是质问!他的重点在于谁向沈琅嬛透露了纪明蘅的存在! 沈琅嬛那濒临崩溃的情绪,被谢玉宸这第二句话暂时稳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灵力波动:“谢公子,是谁说的不重要……” 谢玉宸下意识又瞥了眼纪明蘅。 发现她还是那副低眉顺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鹌鹑样。 一股无名烦躁涌上心头。 怎么搞的! 他都出来明确表示这沈琅嬛不算未婚妻了,她怎么还不支棱起来? 这副胆小怕事、任人揉捏的样子,在城主府内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以后要是离开他身边,岂不是分分钟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谢玉宸再次将冰冷的目光投向沈琅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管怎样,本公子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沈姑娘,请搞搞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沈琅嬛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失态地尖叫:“我们有关系!我是你未来的道侣!是城主夫人亲口允诺的!” 谢玉宸嗤笑一声:“痴人说梦!别说我不可能和你定婚约,就算定了,你以为你就有资格管我谢家的事了吗?" 他才刚筑基巅峰,正是锐意进取、心向大道的年纪,结什么道侣! 谢玉宸笃定道:"本公子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我此生,绝无可能与人结为道侣!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更不可能喜欢你!”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一直低着头的纪明蘅身上。 二公子这话虽然是在明着回绝沈琅嬛,但何尝不是在暗地里警告纪明蘅,断了她的念想? 纪明蘅肯定伤心欲绝了吧? 她是不是在偷偷掉眼泪? 然而,纪明蘅压根没听见那两人在吵什么。 她好像是……站着睡着了!呼吸均匀,就差没打小呼噜。 沈琅嬛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涨红,连体面的称呼都不打了:“谢玉宸,你……” 谢玉宸彻底失去耐心,袖袍一拂,一道灵力将沈琅嬛推得踉跄几步:“要么自己走,要么本公子唤府中护卫‘请’你出去!” 说完,他看也不看沈琅嬛,转身就准备回理事堂。 一个纪明蘅就够烦人了!又来个更烦的! 沈琅嬛自幼在修真世家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气得当场灵力紊乱,眼圈通红,捂着脸,祭出一片飞行玉叶,化作流光狼狈地冲出了城主府。 张管事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中又惊又怒,板着脸对周围喝道:“散了散了!看什么看!都不用当值了吗?!” 其他仆役婢女们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违逆,纷纷散去,临走前还不忘偷偷给柱子后的云袖递个眼色。 人都走光了,纪明蘅还站在原地,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云袖以为她定是伤心过度,木然了,心疼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哎……明蘅,别太难过了,日子还得过,走吧?” “啊?嗯?哦!”纪明蘅被拍醒了,茫然地抬头四顾,发现人都走光了。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因为困倦,生理性地挤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就在这时,谢玉宸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清晰地看到,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凡女,抬起的小脸上,竟有两行清泪滑落! 谢玉宸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她……哭了? 就因为刚才他说他绝不可能结道侣? 啧!果然!纪明蘅这个女人……真是麻烦! 谢玉宸烦躁地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开。走了没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猛地顿住脚步,侧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还不跟上?” 在场的人谁也不敢接话,都知道不是找自己的,纷纷识趣地往后退了退,生怕触了这位主子的霉头。 纪明蘅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他这般模样,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一进理事堂,谢玉宸便“砰”地一声甩上了门。他径直坐回自己的椅子,抬眼看向站在下方的纪明蘅,开门见山问道:“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 纪明蘅看着他,应声答:“一月前。” 谢玉宸显然有些意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瞒得挺好。”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不过我信你,毕竟你当初来书房侍奉时,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那你现在不也知道了。”纪明蘅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这事儿本就没什么好遮掩的。 谢玉宸看着她这般坦然不避讳的样子,心里竟莫名舒坦了些,暗暗思忖:她肯这样直白告知,想来是把自己当成亲近之人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大方地挥了挥手:“无妨,你既不打算瞒我,那这事便过去了。往后在点花城内,你想怎么修炼就怎么修炼,先前的事,我不会追究。” 谢玉宸又道:"我在修炼上比你强些,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说罢,他微微扬着下巴,暗自琢磨:自己这位主子都做到这份上了,她总该感激涕零,好好表表忠心吧? 谁知纪明蘅只是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我真的可以问?" 谢玉宸点头,"那是自然,我都让你问了。" 纪明蘅却没多说什么感激的话,反倒话锋一转,问道:“琉璃珠是否真能对点花城的炼器之术起到促进作用?” 谢玉宸挑眉,"你居然问琉璃珠?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他干脆利落地应道:“是真的。” 纪明蘅闻言,眉头微蹙,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才轻轻颔首:“好的,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安静地退出了房间,徒留谢玉宸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那点期待的笑意僵了僵。 这反应,倒是和他预想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石鸣听说西院那场风波,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从厨房疾步赶回。二公子今日火气旺得很,指不定要拿谁撒气,他这贴身管家怕是躲不过去。也奇了怪了,二公子那说一不二的暴脾气,也就纪明蘅姑娘在时能平顺些,换了旁人,稍有差池便是雷霆之怒。 “二公子,您要的蜜露来了。”石鸣恭恭敬敬将玉盏搁在小几上,眼角余光不住偷觑谢玉宸的脸色,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成想谢玉宸只随意“嗯”了一声,竟径直伸手端起了玉盏。 石鸣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场风波没搅坏二公子的心情? 谢玉宸浅抿了一口,下一秒却猛地蹙眉,“噗”一声将口中蜜露尽数喷出,紧跟着剧烈咳嗽起来,脸色都涨红了几分。 “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将玉盏重重掼在案上,溅出几滴在锦垫上,“灵气驳杂,味道寡淡,难喝到令人发指!” 石鸣顿时慌了神,一脸无辜地躬身解释:“回公子,这确实是从厨房取来的。采买的婢女说,是特意从城东最有名的‘甘露斋’购得的,说是城中最好的蜜露了……” 一杯难喝的蜜露,像是搅坏了谢玉宸所有的兴致,连平日里钟爱的灵茶也懒得碰了。他烦躁地摆摆手:“下次别买这些劳什子,就换纪明蘅常泡的那种。” 石鸣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硬着头皮回话:“回公子……那种买不到。” 谢玉宸挑眉睨他,眼神里已带了几分不耐:“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当?” “不是小的无能啊公子!”石鸣连忙摆手解释,“您往日里喝的那些蜜露,都是纪姑娘亲手做的!她总趁空去后山采些带着清露的花蜜,又不知从哪寻来的山泉水,说外头铺子的蜜露掺了太多杂料,灵气不纯,味道也俗,怕污了您的口,才一直自己动手的。” “……”谢玉宸猛地怔住。 原来是她亲手做的? 那些清冽甘甜、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蜜露,竟全是她一点点采撷、冲泡的? 他喝了那么久,竟浑然不知,一直当是府里统一采买的寻常物什。 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旁的女修哪怕只是绣个荷包、送块灵石,都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全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对他的心思。她倒好,默默做了这许久,连句邀功的话都没有。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麻痒。谢玉宸望着案上那杯被他嫌弃的蜜露,忽然觉得,纪明蘅亲手做的那些,似乎比往日里更甜几分。 她定是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不然何必费这许多功夫?府里又不是没有现成的材料,偏要自己跑后山,偏要寻那劳什子山泉水,还不是怕他喝得不顺口? 嘴上不说,心里却把他的喜好揣得这般清楚……这凡女,分明是对他动了心,却又拉不下脸面承认,只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示好。 想到这里,谢玉宸方才的烦躁尽数散去,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石鸣瞧着他神色变幻,试探着开口:“要不……小的这就去找纪明蘅姑娘,让她再给您做一壶来?” 谢玉宸却故作不耐地摆摆手,语气里却藏着一丝笃定的笑意:“罢了。” 她今日受了沈琅嬛的气,心里定是委屈的。 不过没关系。 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 “明日……”他端起那杯难喝的蜜露,又嫌弃地放下,他故作不耐地摆摆手,语气里却带着一丝笃定道:“她自然会送来的。” 毕竟,她心里有他。 第11章 深夜召见 从谢玉宸的房间出来,纪明蘅脚步不停。穿过回廊,一路往城主府最偏僻的西角走去。那里是片荒芜的废园,断壁残垣爬满枯藤,还有不少鬼物传说,寻常仆役绝不会靠近。 她站在一处较为隐蔽的暗处,指尖灵力微动,神识铺展开,一寸寸扫过周遭。确认无人窥探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纪明蘅袖中光华一闪,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古镜被她攥在掌心。镜面斑驳,边缘刻着模糊的云纹,此刻却隐隐泛着微光。 “刚才在人群中为何失控?”纪明蘅的声音压低,带着压抑的愠怒,“若不是我反应快,你那股灵力波动早就被谢玉宸察觉了——我险些压不住你!” 古镜沉默了瞬,镜面光华不安分地跳了跳,传出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是我的不是。方才瞥见那几个修仙者,一时没按捺住罢了。说起来,你倒沉得住气,这谢二公子都答应你了,怎么不问问他修炼的门道?他修为可比你高出太多,随便点拨一句,抵得上你自己摸爬滚打半年,偏生放着捷径不走。” 纪明蘅指尖收紧,“我自有打算。”她语气平淡,不愿多言。 古镜却不肯罢休,镜面光影剧烈晃动,像是在她脸上反复逡巡,带着探究:"方才你提到琉璃珠,那物件你怎么会知道?” 纪明蘅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这里是点花城,琉璃珠的传说街头巷尾随处可闻,前几日听库房老仆闲聊时提过一嘴罢了。” 她垂眸,语气却陡然转沉,“怎么,这等寻常传闻,也值得你这般追问?” 那话里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怎么,看来你对琉璃珠,也并非全不在意。 镜面的光华倏地黯淡下去,像被戳中了心事,半晌没再出声,显然是不想被她揪住这个话头深究。 过了片刻,那戏谑的声音才又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揶揄:“说起来,你方才的忍耐力倒是见长。谢玉宸捏你后颈那一下,我隔着镜面都能感觉到,你那股子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了,偏生被你死死按了回去,厉害啊。” 纪明蘅冷哼一声,声音里淬了冰似的:“我忍不忍得住,你心里没数?” 那话里的咬牙切齿几乎要冲破喉咙,镜面猛地一颤,光华乱晃,终究是悻悻地闭了嘴。 纪明蘅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凝出一缕莹白的灵气,那灵气在她掌心盘旋,带着冰冷的锐意。 “不会有下次了。” 绝不会再将命门交到别人手里。方才那一瞬间的窒息感,让她想起了许多不愿回想的过往。 “之后打算怎么办?”古镜换了个话题,“谢玉宸既已知道你会修炼,还应下替你保密,让你在点花城安心待着,这对你而言不是正好?” 纪明蘅望着废园深处的断墙,“我会先去跟城主夫人辞行,然后离开点花城。” “什么?”古镜的声音陡然拔高,镜面剧烈震颤起来,“你要走?为何?谢玉宸都松口了,留在这里难道不比别处安全?” 纪明蘅没有回答镜子的疑问,只是淡淡道:“修炼之事,自然该去修仙宗门。城主府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镜面的光华忽明忽暗,似乎还想追问,却被纪明蘅指尖骤然收紧的力道止住。她将古镜重新揣回袖中,转身望向废园外的天光,然后匆匆往回走。 浓重的乌云如同巨兽般吞噬了星月,沉沉压下,仿佛要将整座依附于天衍宗山门外的凡俗巨城碾碎。 “咔嚓——!” 一道惨白的裂天电光之后,酝酿已久的倾盆灵雨终于狂暴落下,豆大的雨滴蕴含着一丝稀薄的天地灵气,砸在青石板路上,激起迷蒙的水雾。 几乎在雨声轰鸣的同时,刚到房内想打坐调息片刻的纪明蘅,腰间特意被隐藏过的传讯玉符却嗡嗡震动起来。 这深更半夜,是谁? 拿起玉符,神识探入——竟是苏无尘的印记在闪烁! 纪明蘅心头疑窦丛生。与苏无尘合作这些时日,这位仙尊从无深夜传讯的先例,今夜这般反常,倒是奇了。 指尖在传讯玉符上一点,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仙尊?” 玉符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全然不同往日,低沉暗哑里,多了丝虚弱:“来本尊洞府。” 纪明蘅眼角余光扫过窗外,灵雨正狂暴地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她有些迟疑:“仙尊…深夜传召,不知有何要事?” “让你来便来!”苏无尘的声音拔高,可虚弱感却越发明显。 难道…这位仙尊竟怕雷雨?纪明蘅脑中闪过修真话本里的经典桥段——童年遭逢大变的仙尊,每逢雷雨夜便心魔躁动、道基不稳?至于苏无尘究竟有没有旧伤,她半点不关心。她只盯着一个实在问题:这深更半夜被叫去当替身,那精纯灵力的报酬,总该给双倍吧? 毕竟她还在城主府当差,与苏无尘早约定好每月见面次数,这个月的额度早就用空了。他这临时加场,自然得另算价钱。 纪明蘅眼珠一转,指尖悄悄溢出一缕灵力,不动声色地触发了玉符上的“留影存声”禁制。这可是日后讨价还价的凭证,可不能漏了。 “仙尊…您是说,让婢子此刻就往您洞府去?”她声音里适时地掺了点受宠若惊的“惊喜”,演得十足十。 苏无尘那边只虚弱地“嗯”了一声,听着竟有几分有气无力。 纪明蘅立刻笑得眉眼弯弯,那点“惊喜”褪去,换上直白的热络:“那这灵力报酬……” “自会给你。”苏无尘的声音里已带上明显的不耐烦。 “好嘞!”纪明蘅应得爽快,却又话锋一转,带着点为难,“只是仙尊,您也知道,婢子没有飞舟,这漫天雷暴的,怎么上得了天衍宗呢?”她故意把“雷暴”二字咬得重点,暗里提醒他此刻天候有多糟。 苏无尘显然已是耐心告罄,只丢下两个字:“速来!”话音未落,传讯便“咔”地断了。 纪明蘅对着暗下去的玉符撇撇嘴:“……” 她手一翻,将那段录下声音与灵力波动的玉符妥帖收好。看来仙尊是真急了,竟连她只是个没法御空的凡人,压根上不了天衍宗这茬都忘了。 不过没关系。 纪明蘅唇角勾起笑。只要灵力给够,别说是雷暴之夜,就是刀山火海,她纪明蘅也能把这“清璃仙子”的替身活儿给接了! 她手脚麻利地重新绾好发髻,换上那身标志性的素白鲛绡法衣仿品,对着铜镜细细描摹起“清璃仙子”的妆容。眼角的疲惫被精致的眉眼覆盖,有了几分飘渺出尘的影子。 仙尊深夜召见,岂是想看她?定是想睹她思人! 天衍宗核心灵脉区,“寒玉峰”洞府外。 雨丝斜斜织着,纪明蘅指尖萦绕着一缕灵力,稳稳托住那枚莹润的玉符,洞府外那层肉眼难辨的禁制却纹丝不动,一点回应也无。 她眉梢微蹙,这禁制的波动比往日滞涩了太多。整座洞府笼罩在雨幕与黑暗之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连平日值守的仙鹤童子都不见踪影。 纪明蘅收回玉符,指尖灵力一转,另一枚传讯玉符已被激活,她的声音穿透雨幕:“仙尊,婢子到了,禁制未开。” 片刻后,苏无尘的声音传来,比之前更加虚弱,气若游丝:“禁制…口令…‘玄霜寂’…自…自行进来…” 仙尊洞府禁制口令竟如此简单?纪明蘅愕然。不像她保护自己那点可怜家当,都要绞尽脑汁设下连环神识锁! 这位苏仙尊,竟如此……大意? 寒玉峰洞府虽不似其他长老居所那般缀满珍奇,却独占一处上品灵眼,前有寒潭映月,后有药圃生华,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纪明蘅往日只在白日里于外厅伴修,端茶研墨,从未踏足过内室。 此刻雨浓夜深,洞府内黑沉沉的,她虽胆大,也难免心头发紧。指尖灵力悄然运转,并非寻常弟子那般生涩,而是循着经脉流转自如,只在指尖凝出一点豆大的灵光——既够照明,又不致触动深处的警戒阵法,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踏上那条由万年寒玉雕琢的回廊,玉面冰凉刺骨,却被洞府内的灵气烘得隐隐泛着白芒。转过那面镂刻着冰莲纹样的冰晶屏风时,纪明蘅已下意识屏住呼吸,灵力在掌心蓄而不发。 “砰!” 一声闷响,她猝不及防撞上一具滚烫的身躯。 那温度与周遭的寒气截然不同,带着灼热的烫意,几乎要透过衣料渗进来。纪明蘅脑中一空,身体已先于意识动了——右手并指如剑,灵力瞬间凝聚于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光陡然大盛,化作一道凌厉的锐芒直刺对方眉心,口中清叱:“破魔指!敕!” 这招看似寻常,实则指尖灵力流转的轨迹暗藏玄奥,绝非普通外门弟子能掌握。只是她此刻存心收敛,灵力只够唬唬凡俗武夫,更像是给自己壮胆的虚招。 然而,对面那高大的身影竟像是被这虚张声势的一指“钉”中了。 身躯猛地一晃,踉跄着向旁边倒去,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伴随着玉石碰撞的脆响。 纪明蘅指尖的灵力“唰”地收回,整个人僵在原地。 借着那点灵光看清地上那人的面容时,她心头只剩一个念头—— 是苏无尘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深夜召见 第12章 走火入魔的仙尊 寒玉铺就的地面泛着森森凉意,映得殿内鎏金灯盏的光都冷了几分。 这位平日里仙姿玉貌、灵力深不可测的天衍宗仙尊,此刻竟像段断了线的木偶,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的寒玉地面上。 纪明蘅:“……” 她立刻蹲下,指尖灵光凑近。 苏无尘双目死死闭着,长睫因痛苦而剧烈颤动,平日里莹润如玉的脸颊此刻泛着病态的潮红,连耳根都红得惊人。 只见苏无尘双目紧闭,俊美无俦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灼热,周身灵力紊乱波动,甚至有寒气不受控制地外溢。 更可怖的是他周身翻涌的灵力,时而将他额前碎发掀得凌乱;时而又带起缕缕刺骨的寒气,在他发梢凝结出细小的白霜。 道基受创,灵力逆行。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纪明蘅心头一跳! 苏无尘这状况,她是真慌了。 她定了定神,掐出个探查诀,小心翼翼将一丝灵力探过去——可那灵力刚触到他道袍的衣料,就被一股狂暴的气流狠狠弹开! “嘶——”纪明蘅疼得倒吸冷气,指尖被震得发麻。她望着苏无尘紧蹙的眉峰,他唇色泛白,嘴角甚至溢出一丝极淡的血痕,显然是被体内乱流所伤。 她赶紧掐诀,试图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探查,哪知灵力刚触到他衣袍,就被一股狂暴的气流狠狠震开,指尖传来的反震力道让她指节微麻。 这等失控的灵力强度,比她预想的更凶险。 寻常法子行不通。纪明蘅咬了咬牙,竟反手掐住他下颌,拇指精准地按在人中穴上。 可苏无尘毫无反应,眉头反而蹙得更紧,呼吸愈发急促。 纪明蘅心一横,忽然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灵力流转,顺着经脉涌向双臂。她猛地俯身,一手抄住苏无尘膝弯,一手揽住他后腰,竟是将这具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身躯硬生生打横抱了起来! 她完全没注意到,被她抱在怀里的苏无尘,眼睫猛地颤了颤,似乎要睁开。 “仙尊!您的静室在何处?!”纪明蘅扬声问道。 苏无尘此刻神识混沌,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烫得像在烈火里烧,偏生被人这样抱着,身上那点灼人的寒意竟被一股温软的力道裹住了。更奇的是,鼻尖忽然钻进一缕清浅的香气,不是丹药的苦涩,也不是香料的甜腻,是皂角混着草木的淡香,还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干净的气息,莫名地让他躁动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开一条眼缝。 昏暗里,一点灵光近在咫尺,照亮了抱着他的那张脸。少女的下颌绷得紧紧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额角滑到鬓边,沾湿了几缕碎发。那双总是装着“仰慕”或“胆怯”的眼睛,此刻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半分平日的拘谨,只有纯粹的焦急和关切,竟晃得他有些失神。 胸口那团因灵力暴走而狂跳的心脏,像是被这目光轻轻撞了一下,竟漏跳了半拍。 “静室在哪儿?婢子送您去榻上!”纪明蘅见他睁眼,急声又问,另一只手腾出指尖,灵光凑近了些,想看清他的状况。 这一下,苏无尘脸上的潮红看得更清了,连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灼人的气息几乎要喷在她脸上。 纪明蘅心里咯噔一下,却忍不住暗忖:这位仙尊平日里像块捂不热的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烧得没了力气,倒显出几分……脆弱?难怪话本里总写女修见了仙尊示弱就心软,这模样确实有点让人移不开眼。 但纪明蘅不是话本女主。她没有心动,只有心焦。 “仙尊?”纪明蘅又扬声催了句,双臂紧抱着怀里人,在回廊里转了半圈。头顶鎏金宫灯的光晕随着她的动作晃悠悠打转,看得人眼晕。她鼻尖沁出细汗,抱着苏无尘的手臂都酸了。 往日里她最多在殿外伺候笔墨,这内室回廊九曲十八弯的,跟迷宫似的,哪分得清东西南北? 苏无尘被她这么抱着转来转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跟着翻涌。方才强行压下的血气又往上冲,他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得厉害,喉间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絮,好不容易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不去静室。”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纪明蘅颈侧,带着灼人的热度。纪明蘅一个激灵,差点没把人扔出去。 苏无尘只隐约记得,自云渺宫归来后,便觉灵力滞涩,道基隐痛。起初以为是心绪波动所致,未加在意,随后竟是高热昏沉。偏生洞府内伺候的仙童今日被派去药王谷取药,陈伯亦在宗门执事堂轮值…万般无奈,才召她前来。 “不去静室?”纪明蘅重复了一句,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个念头。 哦对,她这“替身”哪有资格进仙尊的私密静室?那地方怕是只有白月光仙子才能踏足,她算哪根葱。 怀里的苏无尘似乎察觉到她这声里的了然,眉头皱得更紧,眼缝里透出的目光带着点说不清的凉意。她就这么想去静室?是……借着照料的由头,想更近一步? “去…外厅寒玉榻。”他咬着牙补了半句,声音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那玉榻是平日打坐用的,算不上私人领域,正好堵死她那点不该有的心思。 纪明蘅听得这句,简直如蒙大赦,抱着人转身就走。亏得她方才还在心里嘀咕这仙尊烧糊涂了,原来还记着内外之别。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径快步穿行,借着指尖灵光,很快就看到外厅那张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玉榻——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冰纹流转,倒是正合苏无尘这畏寒又偏生此刻高热的古怪状况。 她几乎是“轻手轻脚”地把人往榻上一放,说是轻手轻脚,实则动作里带着点“卸货”的利落,生怕慢了半分这位仙尊再出什么幺蛾子。 “仙尊,您门内的医修呢?快传讯请他前来!”纪明蘅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语气里的急切藏不住。这走火入魔可不是小事,耽误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无尘刚被放平躺好,呼吸稍顺,闻言眼皮掀起,直直剜向她:“你…如何知晓本尊识得医修?” 纪明蘅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心里直犯嘀咕:天衍宗这么大个宗门,还能缺个医修? 她面上却赶紧摆出一副惶恐又真诚的模样:“婢子…婢子就是瞧着仙尊难受,急糊涂了,道听途说的……” 谁知苏无尘听完,脸色非但没缓和,反而沉得更厉害:“你私下探查本尊?!” 他心里却在冷笑:果然。平日里装得恭顺怯懦,背地里怕是连他的往来都打听清楚了,这心思藏得倒是深。 纪明蘅听得无语,要不是顾忌着他体内翻腾的灵力,真想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两下:清醒点啊仙尊!这叫探查吗?这是常识! 她攥紧拳又松开,加重语气往榻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的委屈:“婢子只是忧心仙尊!您看您唇色都白了……” “你猜本尊为何召你前来?”苏无尘忽然打断她,闭眼时睫毛颤了颤,方才她凑近时带了缕草木清气,竟奇异地让他烦乱的心绪平了些。 纪明蘅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睁大眼,试探着猜测:“您…与医修道友闹翻了?”不然放着行家不用,偏找她这个连灵力都摸不着的凡人折腾? 苏无尘闻言,差点没被气笑,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清醒点,这世上,还没人敢与我闹翻。” 纪明蘅:“……” 行吧,仙尊您最大。 纪明蘅伸手,往他腕脉探了探,想再确认脉象是否平稳。刚要碰到,就被苏无尘抬手格开。 苏无尘指尖触到她的掌心,心莫名一紧,语气却更冷:“放肆。” 纪明蘅缩回手摸了摸鼻子,退后半步:“那婢子传讯给执事堂,请值守医修?他们嘴严得很,绝不敢外传。” 苏无尘睁开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唤宗门医修?那不等同于昭告天下他苏无尘道基不稳、走火入魔了?他丢得起这个人? “不必。”他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指了指不远处的药柜,“外厅药柜第三格…有‘清心玉露丸’…取一粒化入灵泉…喂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再从下面一格拿出寒玉,那寒玉需要灵力催化方能起效,旁人…我不放心。” 这话听在纪明蘅耳里,是“只有你能行”的托付;听在苏无尘自己心里,却是给她个台阶。 看,我多信任你,还不赶紧借着这个机会表现表现? 纪明蘅却没多想,只觉得总算有具体事做了,应声就往药柜走去:“是,婢子这就去。” 苏无尘望着她轻快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才触到她掌心的地方,眼底的冷意悄然融了些。罢了,让她忙些也好,省得留在这儿,看她那副担忧的模样,倒让他心湖乱得更厉害。 第13章 宋仙子也曾在这儿留宿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又或许更久。 盘膝跌坐于寒玉榻上的苏无尘,只觉眉心骤然一点冰凉刺入混沌的灵台,激得他眼睫一颤。 他费力掀开沉重的眼帘,视线在初聚的模糊光影里艰难聚焦。一张精致得如同玉琢的小脸,正悬在他上方寸许之地。榻边矮几上嵌着一颗明珠,柔和温润的辉光铺洒开来,足以视物,却不刺眼。 这个距离,近得足以看清她鸦羽般的长睫,每一次轻缓的眨动,都似蝶翼在熹微晨光中簌簌轻颤,带着一种易碎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触碰那点冰凉的源头。 一只微凉却柔软的小手,比他更快一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别动,”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是寒玉。热毒焚身时,用寒玉贴着,能疏导些灼气。” 苏无尘浑身骤然一僵。并非抗拒那点凉意,而是腕间被她指尖触到的皮肤,竟泛起一阵奇异细密的麻痒,如同无数微小的电弧瞬间窜过四肢百骸,令他动弹不得。他猛地抽回手,强行平放在冰凉坚硬的玉榻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深深抠进了榻沿的云纹缝隙里。 那枚小小的寒玉紧贴着额心,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确实在缓慢地渗入他滚烫的识海,稍稍压制了那几乎要将他神魂都焚毁的狂暴灵力乱流。痛楚稍缓,神智也清明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颗裹着清冽药香的圆润丹丸已递到唇边,几乎是同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低低响起:“仙尊,该吃药了。” 苏无尘:“……” 他目光倏地抬起,那双往日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此刻竟泛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笃定,定定锁住纪明蘅那张在明珠柔光下更显剔透的小脸。喉间干涩得像要冒烟,声音却刻意绷得带着几分疏离的嘶哑:“别以为本仙尊此刻身子不适你就有机会。” 视线在她凑近的脸上逡巡片刻,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 “离得这么近,不知分寸!” 话音刚落,他却已微启薄唇,精准无比地含住了那枚递到唇边的清心丹,随即迅速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任由那清苦的药力在舌尖化开,顺着喉间滑入,丝丝缕缕沉入灼痛的经脉里,连带着那点刻意维持的疏离,都仿佛被这药效浸得软了几分。 纪明蘅:“???” 她盯着苏无尘那副我就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的清高模样,眼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这是什么万人迷老神仙的调调? 指尖还残留着丹药的微凉触感,纪明蘅默默地收回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就该让他被走火入魔热死! 不过在热死前…… 纪明蘅看着苏无尘那被热得迷糊的模样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她得先把灵力报酬拿到手才是! “仙尊!您……您怎会在这寒玉榻上入定?!” 翌日天刚蒙蒙亮,陈伯提着拂尘按例来静室外殿洒扫,刚跨过雕花门槛,脚步猛地顿住,拂尘“啪嗒”一声掉在金砖地上。 往日里只肯在静室最深处、铺着云锦软垫的云床上打坐的仙尊大人,此刻竟一身素白寝衣,闭目盘膝坐在外殿那张供杂役歇脚的寒玉榻上!榻面冰光森森,衬得他垂落的长发如泼墨般铺散,愈发显得清贵得不似凡人。 更让伯陈伯倒抽一口冷气的是,榻边那方铺着云纹绒毯的地面上,竟还蜷着个小小的身影! 苏无尘被这声惊呼叫回神思,眼帘缓缓掀开。 恰在此时,东方天际破晓,第一缕朝阳穿透雕花高窗,如金箭般直射进来,带着过于明锐的光。他下意识抬手,修长的指节在眼前虚虚一挡,腕间玉镯随动作轻晃,撞出细碎的清响。 几乎是同一瞬,身侧传来一声含混的嘤咛,带着浓浓的睡意,像只没睡醒的小猫:“唔……别吵……灵力还没消化完……”尾音拖得软软的,还带着点梦呓般的嘟囔。 苏无尘:“……” 他移开挡光的手,眸光微沉,垂眸看去—— 少女蜷坐在冰凉的云纹地毯上,纤瘦的身子微微弓着,上半身就那么随意地趴在寒玉榻边缘,像是只寻暖的小兽。身上连块遮寒的薄毯都没有,单薄的婢女服料子被晨露浸得泛潮,隐约透出底下肌肤的凉意。想来是被陈伯的声音惊扰,她埋在臂弯里的小脸侧了侧,恰好迎向那缕晨光。 晨光如碎金般落在她脸上,明珠似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鼻梁挺秀,唇瓣被晨露濡湿了些许,在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极了清晨沾着露珠的花瓣,透着股惹人怜爱的娇气。 苏无尘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那抹粉光烫到般,迅速转开视线。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地上趴了一夜? 目光扫过矮几,昨夜用来镇在他额间的寒玉还静静搁在那儿,旁边叠着块冰蚕丝巾——正是昨夜被她反复浸在冰水里、拧干了又敷在他脖颈间的那块,此刻竟被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对齐了。 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忽然漾开一圈极轻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仙……” “噤声。”苏无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遮光阵启了。” 昨夜意识昏沉间,他隐约记得她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寒玉被体温焐热了,她便踮脚取走,片刻后又捧着块新淬了冰的回来,指尖偶尔会不经意擦过他的额角或鬓发,带着微凉的湿意;后来,她似乎换成了温凉的暖玉,自己也为了留下那暖玉,给了她好多灵力…… 苏无尘内视了一圈,自己貌似给了她百余年的灵力。 苏无尘无声起身,锦缎般的长发如流水般滑落肩头。他站在她身侧,垂眸望着那蜷缩在地毯上的小小一团。 罢了。 权当是……回报她昨夜耗心照拂吧。 他这般想着,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微微俯身,左臂轻巧地穿过她膝弯,右臂稳稳托住她后背,稍一用力,便将那轻飘飘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 竟这般轻?苏无尘指尖微顿。 昨夜她是怎么鼓起勇气,把他这具被灵力灼得滚烫的身子,从静室一点点挪到这外殿寒玉榻上的?就不怕被他失控逸散的灵力震伤? 一丝近乎无奈的纵容,极淡地掠过他紧抿的唇角,快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垂眸看向怀中人,见她睫毛颤了颤,似乎要醒,又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在寻个更暖的角落。 苏无尘目光扫向还僵在原地的伯陈伯,“怎么不动?再取床薄毯来。” 陈伯屏着呼吸,动作轻巧地掐诀启动了遮光阵法,殿内光线顿时柔和如黄昏。他刚转过身,赫然看见自家那位素来冷情、生人勿近的仙尊大人,竟小心翼翼地将那凡间来的小婢女安置在寒玉榻上!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仙尊脸上那抹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的柔和! 陈伯心头一热,那些偷偷从山下茶馆听来的、话本子里才有的句子,顿时涌上喉头,传音过去,带着十二万分的感慨脱口而出:“哎呀呀,老朽侍奉仙尊百年,可是许久许久,未曾得见仙尊面上有如此霁月光风之色了!” 苏无尘:“……” 苏无尘将纪明蘅在榻上安置妥当,看她下意识地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呼吸再次变得绵长安稳,这才转过身。那双刚刚还残留一丝温意的眼眸,冷冷地剜了陈伯一眼,传音入密:“管好你的嘴!若让她知晓,本座便送你去后山寒潭守一百年灵鱼!” 若让她知道这微不足道的“回报”,再联想到昨夜种种,以她那看似温顺、实则大胆跳脱的性子,怕是更要生出些不该有的痴念。 虽则被她这等凡女倾慕,情理之中,但他苏无尘的道心,早已随清璃一同飞升上界,再容不下红尘半点尘埃。 卯时,纪明蘅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体。辰时点卯,去迟了,管事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这个月的灵石更要被扣得精光。 坐起身,她茫然地挠了挠睡得有些蓬乱的发髻,环苏四周陌生的清冷华殿,混沌的脑子才猛地一激灵。 哦对,这里是流云仙尊苏无尘的清修之地,浮玉峰顶的琼霄殿! 他人呢? 昨晚不是烧得像个火炉,被她硬生生从静室“搬”到这外殿寒玉榻上了吗?该不会灵力彻底失控,被紧急送去药王谷了吧? 纪明蘅心头一紧,手忙脚乱地套上鞋履,顶着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就往殿外冲。刚跑出几步,便撞见端着灵泉水准备送进来的陈伯。 “陈伯!”纪明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仙尊呢?他没事吧?是不是去医修处了?” 陈伯脸上瞬间堆叠起一种让纪明蘅觉得极其眼熟、却又说不出哪里怪的笑容——活像凡间茶馆里说书先生讲到才子佳人私定终身时的表情。 他慢悠悠放下托盘,捻了捻不存在的胡须,笑容可掬:“纪姑娘莫急,仙尊正在后殿小灵圃边调息呢。” 纪明蘅看着他那几乎要开出花来的笑脸,实在忍不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二分的不解:“陈伯,您悄悄告诉我,您是不是……捡到什么法宝?”不然实在无法解释这发自肺腑的喜气洋洋。 陈伯一愣,随即摇头,笑容更深:“未曾未曾。” 纪明蘅更迷惑了:“那您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仿佛天降横财砸中了头。 陈伯挺直腰板,声音里带着一种“我懂”的欣慰:“姑娘有所不知啊,您可是百年来头一个能在寒玉峰留宿,且让仙尊亲自……呃,安置的姑娘!老朽自然对您,要格外敬重、格外欢喜些。” 纪明蘅:“……”她下意识地追问,话出口才觉不妥,“那……宋仙子当年飞升前,也未曾在此留宿过?” 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彻骨的威压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弥漫开来,瞬间冻得纪明蘅后颈寒毛倒竖。 第14章 铜鼎 苏无尘不知何时已站在回廊入口,玄色云纹法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孤高,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那双眸扫向纪明蘅时,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剖开。 “本座之事,”他声音不高,却敲得人心头发紧,“岂是你这凡婢能妄加揣测置喙的?” 纪明蘅心头一凛,属于凡人对仙家本能的敬畏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深深低下头,背脊微弯,声音恭顺低微:“婢子知错,请仙尊恕罪。” 苏无尘不再看她,只漠然转过身。玄色衣袍扫过廊柱的阴影,留下一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背影,渐渐隐入回廊深处流动的薄雾里。 纪明蘅待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才悄悄撇了下嘴,肩头也跟着松了半分。 “纪姑娘莫往心里去。”陈伯忙凑过来小声打圆场,眼角的皱纹里都堆着笑,“仙尊他啊,向来是刀子嘴,老奴侍候他千年,这点还是看得准的。” 纪明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早习惯了。”她得去拿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囊。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声音在空荡的回廊里格外清晰。 纪明蘅脚步一顿,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夜忙到今早,粒米未进。她抬眼望了望这座仙气缭绕的洞府——仙尊的地方,怎会缺了灵食琼浆?她一个依附宗门讨生活的凡俗婢女,平日里哪有机会沾这些仙家之物?不趁此时去厨房搜罗一番,岂非白来这一趟? 可没仙尊的准许,她哪敢擅自乱闯。 正犹豫着,眼角余光瞥见陈伯在一旁笑得像尊弥勒佛,还冲她偷偷指了指内殿的方向。 纪明蘅立刻敛了神色,换上一副温顺柔弱的模样,莲步轻移往里走。 果然在那方临水的轩窗边看到了苏无尘。她款步走到他身侧:“仙尊……您可觉腹中空虚?婢子去为您取些灵食来,可好?” 苏无尘正捻着只莹润的琉璃玉杯,杯中琥珀色的灵液微微晃荡。闻言,他侧目看了她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本想开口拒绝,可目光触及她那双眼睛——里头像落了两颗星星,亮闪闪的,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竟让他到了嘴边的“不必”转了个弯。 “可。”他淡淡应道,指尖在玉杯上轻轻摩挲,“取些清淡的来。” “是!”纪明蘅心头一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敬温婉,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后厨果然是仙家气象,各色灵果,花瓣般的糕点,连水缸里养着的鱼都泛着灵光。纪明蘅仗着“为仙尊取食”的名头,东尝一块灵糕,西啜一口玉液,把那些平日里只敢远远看一眼的珍馐尝了个遍,直到丹田都暖融融的,才摸着微鼓的小腹,心满意足。 找到苏无尘时,他正独自坐在一方千年温玉雕琢的云榻上。玄色法袍铺展在榻面,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孤松,双腿随意交叠着,墨发如瀑般垂落肩头,衣襟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连系带都打得工整,浑身透着股禁欲的清冷,宛如一幅不染尘埃的仙尊图卷。 纪明蘅暗自撇嘴。若不是深知这位爷翻脸比翻书还快,说不定真要被这副皮相骗了去。不过皮囊再好,也比不上刚才吃到的灵力实在! “仙尊。”她轻唤一声,将玉碗奉上。 苏无尘抬眸,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是等了许久:“何以耽搁这许久?” 纪明蘅立刻敛起神色,声音放得更柔,还带了点恰到好处的自责:“婢子……婢子知仙尊修行讲究清虚,恐荤腥浊气扰了您的仙体,便想寻些最纯净的‘无垢灵谷羹’。可后厨寻遍了也没有,只好斗胆请灵厨现熬了一小盅,故此来迟了。仙尊恕罪。” 苏无尘冷峻的脸色果然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又是这般……处处为他着想么?他接过那只莹白的灵玉小碗,碗里的米羹看着平平无奇。 “拿来。”他淡淡道,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下一秒,眉头便蹙了起来。 “为何……是凉的?” 纪明蘅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这哪是什么现熬的灵谷羹?分明是她方才在厨房角落,从一个不起眼的玉桶里随意舀的!当时光顾着尝那些灵气四溢的仙果灵糕,舌尖被各式鲜甜占满,压根没留意这羹的温度! 贪嘴误事!真是贪嘴误事啊! 她懊恼得紧,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袖,正急着琢磨该如何圆这个谎。 苏无尘却没再追问,只又舀了一勺凉羹送入口中。那米羹入口带着股说不清的土腥味,远不如他平日里用的灵谷清润,可他动作未停,语气里却裹着一层“看穿一切”的冷漠,像是在敲打又像是在警告:“记住你的本分。莫要对本尊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在他看来,这丫头定是怕热羹烫了他,特意用那点微末灵力给羹汤降了温。如今被他问起,便慌得忘了遮掩。 这心思,如此拙劣,他都不屑于点破。 纪明蘅:“……” 她眨了眨眼,看着苏无尘那张写满“我已洞悉你心意”的冷峻侧脸,只觉得莫名其妙——仙尊今天说的话,怎么一句比一句让人听不懂? 不过见他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凉羹”的过失,纪明蘅也懒得深究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仙尊的心思猜不透,也不必猜,重要的是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她垂眸敛目,眼尾适时泛起一层朦胧水雾,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带着几分隐忍的委屈:“婢子……明白的。” 苏无尘看着她眼底那抹恰到好处的“受伤”,喉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没再言语,只低头将那碗味道着实有些古怪的凉羹一口口饮尽。罢了,或许是什么她特意寻来的清凉灵谷,虽滋味寻常,这份心意……姑且领了。 待玉碗见了底,纪明蘅瞅准时机,福了福身,轻声提起:“仙尊,如今您已无大碍,婢子也该回点花城做工了。” 苏无尘刚放下玉碗的手猛地一顿,指节在碗沿上轻轻磕出一声闷响。他抬眸看她,眸色瞬间沉了几分,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爽:“这么快?” 这丫头昨夜那般殷勤照拂,今早又借着取食的由头在他洞府流连许久,此刻竟说要走?莫非是想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法子勾他挽留? “啊?”纪明蘅被问得一愣,自己分明已在这洞府待了整整一夜加半个清晨,“这……快吗?” 她都生怕耽误了点花城的活计,被管事扣月钱呢! 苏无尘瞥了她一眼,眼底那点不爽快压了下去,转而化为一种施舍般的淡漠。他指尖微动,一团莹润的灵力球便在掌心凝成,泛着月华般的清辉。手腕轻扬,那灵球便像有了灵性般,乖顺地飘向纪明蘅,没入她眉心。 纪明蘅只觉一股温润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之前因熬夜和赶路积攒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得让她差点喟叹出声。 这仙尊的精纯灵力,果然非同凡响! “这是给你昨晚的报酬。”苏无尘淡淡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因灵力滋养而愈发莹润的脸上,带着一种仙家看待凡人时,近乎天然的、俯瞰蝼蚁般的疏离,“够你消化两个月了。待会儿让陈伯送你回去。” 这般赏赐,已是对凡婢极大的恩宠。她该明白,他们之间,唯有这主仆之分,莫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梦。 纪明蘅却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听到“陈伯送你回去”几个字,顿时眉开眼笑,响亮地应了声“嗯”! 不用自己费力赶路,还白得两个月灵力,这趟真是赚翻了! 后厨角落,两名负责添补灵食的低阶弟子正窃窃私语: “你说昨日熬多了剩下的那桶‘陈谷羹’,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被谁误食了吧!” “当然不可能!洞府内都是结丹期以上的修士,谁看得上这连灵兽都嫌弃的、灵气几近消散的隔夜谷羹?放心好了!” 天刚蒙蒙亮,晨露还凝在洞府外的灵草叶片上,纪明蘅已收拾妥当,提着简单的行囊准备离开。刚踏出苏仙尊洞府的石门,她脚步忽然一顿,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那里放着一只小巧的铜鼎,三足两耳,纹路古朴,竟与她先前在万兽谷见到的那只大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尺寸小了数倍,更显精致。 一个小弟子正围着小鼎忙碌,他从鼎中捞出两块莹润剔透的灵石,石体中仿佛有流光婉转,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凝成实质。陈伯捧着灵石转身,熟稔地将它们嵌入洞府入口处的清凉阵法凹槽里,原本微微黯淡的阵纹瞬间亮起,周遭的空气都沁凉了几分。 纪明蘅走上前,目光在小鼎与灵石上转了一圈,轻声问:“这鼎中取出的是何物?” 那小弟子见她旁边是陈伯,恭敬地向纪明蘅行了一礼。 旁边的陈伯脸上堆起温和的笑,答道:“这是天衍宗今日送来的供奉灵石。仙尊吩咐了,让每日取些出来,添进洞里的阵法,维持灵气运转。” 纪明蘅指尖微顿,想起来什么,又问:“这些供奉上,可有留下名字?” 陈伯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解:“姑娘怎会这么问?哪能有名字呢。供奉到天衍宗内门的东西,向来要处理得干干净净,自有专人查验过。别说名字了,便是半缕不该有的气息,也绝不会留下的。” 纪明蘅“嗯”了一声,缓缓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是她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方才还带着几分晨露清浅的面色,不知何时已冷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