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宸恍然大悟!
他心头豁然开朗,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斜倚着,指尖灵力微旋,悄然将千丝镜的角度再调近些,连旁边婢女们交头接耳的细碎声响都清晰入耳。
忽闻沈琅嬛一声厉喝:“滚出去!”
纪明蘅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凡人面对修士时那股子刻进骨子里的畏缩:“是,婢子明白了。”
“怎么这般怯懦无用!”理事堂内的谢玉宸猛地坐直,一双剑眉拧紧,“让滚就真滚?前几日在我面前梗着脖子顶嘴的劲头都喂了狗不成?”
他盯着镜中那抹瑟缩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这蠢丫头分明藏着利爪,偏在沈琅嬛面前装成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那惶恐的声音,听着就叫人窝火——她就这么怕沈琅嬛?
纪明蘅此刻的声音与往常不同,刻意压低了,带着惶恐的颤音。
沈琅嬛显然没有认出这个凡人婢女就是夜宴时在苏无尘身边的那个。她此刻心情极好,因为眼前这个卑贱的凡女婢子在她这位“准道侣”面前吓得瑟瑟发抖。
没办法,她天生就是修真世家的娇女,是这些蝼蚁般的凡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那还不速速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府去?”沈琅嬛语气冰冷,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看吧!
她猜对了!
这边动静不小,谢玉宸不可能不知晓。他定是碍于身份或母亲的情面,不好亲自处置这个妄想攀高枝的凡女。
她还未正式与他缔结道侣之契,就先替他清除了这么个碍眼的障碍。他知晓后,定会对她心生感激,进而……情愫暗生!
躲在柱子后的婢女们早已惊得脸色发白,几个胆小的攥着衣角瑟瑟发抖,胆大些的也只敢用口型无声交流,直到看纪明蘅真答应了时才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明蘅怎么突然这么软了?前几日不还听说和二公子顶嘴呢……”一个圆脸婢女急得直跺脚,眼里满是不解。
旁边穿青布裙的婢女赶紧拽了拽她袖子,眼神往理事堂方向瞟了瞟,声音压得更低:“你疯了?那可是二公子的未来道侣!仙凡有别懂不懂?留下来难道要做妾室、当炉鼎?明蘅这是识时务!”
“未来道侣?”个小丫鬟瞪圆了眼,偷偷瞄了眼沈琅嬛华贵的衣饰,“可从没听说二公子有婚约啊……”
“傻丫头,”旁边洒扫的小厮插了句嘴,手里的扫帚都停了,“没瞧见她那派头?城主府里谁敢冒充二公子的道侣?城主和城主夫人虽然出去了,但真要是假的,二公子早出来拆穿了!”
“也是……”圆脸婢女叹了口气,看着纪明蘅的背影满眼同情,“难怪这几日明蘅总是走神,怕是早知道了。换作是我,别说争了,怕是腿都吓软了……”
“她能这样退避,也算有分寸了……”
“现在就滚?”议论声还没歇,镜中纪明蘅却忽然抬了抬眼,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股不容错辨的坚持,
“回仙子,这……恐怕不行。”
她得按城主府的规矩办完交接,得结清这个月的月例灵石,还得去跟城主夫人说清楚。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凡人,离了城主府,在这修士横行的点花城,连活下去都难。
“!”谢玉宸猛地睁大眼,方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底有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
他就知道!
这凡女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走了?
前几日在书房里,她都敢跟他据理力争,此刻怎会真的任由沈琅嬛拿捏?
他就说嘛,她平日最是循规蹈矩,在书房伺候也很小心,生怕冲撞了哪位修士,在他面前却总藏着几分不服输的韧劲。如今为了留下,连沈琅嬛的怒火都敢直面,这不是对他用情至深是什么?
定是舍不得离开他,才宁愿冒着触怒沈琅嬛的风险,也要找借口多留片刻。
谢玉宸指尖的灵力都轻快了几分,连带着看千丝镜中纪明蘅的背影,都觉得顺眼了许多。这凡女,倒是比他想的更有胆量,也……更在意他。
“你说什么?”沈琅嬛果然被这声“不行”激怒,凤目圆瞪,周身灵力骤然翻涌,“一个卑贱的凡婢也敢反驳我?你是活腻了不成!”
纪明蘅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一股窥探感正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她,像蛛丝般黏腻又隐蔽。她的神识铺展开,最终在西北角找到了那道视线的源头,藏得并不算高明。
她霍然转身,目光直直钉向理事堂的方向。
千丝镜中,正清晰映出她这回眸的动作:仿佛能穿透镜子心,那双眼睛分明已锁定了他所在的方位。
谢玉宸心头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被她发现了。
分明只是炼气期,这女人的感知竟敏锐到如此地步?
看来是不能再继续看戏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愈发浓厚的兴味。
“是谁在此大放厥词?”
一道清冷含怒的声音骤然炸响,裹挟着金丹修士独有的磅礴威压。
周遭众人只觉心头一窒,下意识循声望去,浑身竟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
谢玉宸不知何时立在沈琅嬛身后不远处。月白锦袍上云纹流转,墨发以玉冠高束,俊美得如同神祇降临。可他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要冻结。
他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纪明蘅身上,带着审视,更藏着一丝兴味。
这个女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围观的仆役婢女们心中惊呼:
天啊!二公子现身了!
一边是身份尊贵的联姻仙子,一边是身份卑微的凡人婢女……
二公子肯定会站在仙子这边吧?
等等!不对!
他刚才那句话……是在质问谁?
看到谢玉宸出现和他看自己的眼神,纪明蘅心中明悟了几分,原来刚才是他在窥伺。
可为什么呢?
谢玉宸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纪明蘅面前,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捏住了纪明蘅纤细的后颈,“怎么,跟我顶嘴时不是很能耐吗?”
沈琅嬛看得眉头紧锁,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谢公子……你……你这是何意?”他为何对这个低贱的婢女做出如此……亲昵狎昵的举动?
廊下的婢女小厮们早已惊得倒吸冷气,手里的活计全停了,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敢用眼神疯狂交流,憋了半晌才炸开窃窃私语:
“天爷!是二公子!他、他这是在护着纪明蘅?”穿绿裙的婢女捂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
旁边洒扫的小厮指着那两人的方向,结结巴巴道:"这画面……二公子捏着纪明蘅脖子,怎么感觉……像是在安抚闹别扭的小娘子?”
“可不是嘛!”另一个梳双丫髻的婢女脸颊绯红,偷偷瞟着那画面,“你看二公子那眼神,哪有半分平日的冷厉?倒像是……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呜呜呜……太美好了!”
“我的天……这要是传出去,谁信啊?二公子竟对一个凡婢……”有人啧啧称奇,眼里满是八卦的光芒。
纪明蘅后颈被那带着薄茧和温热的手指捏住,瞬间浑身僵硬。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发现对方指间蕴含的灵力让她动弹不得。
又气又急之下,她抬脚,狠狠踩在谢玉宸那价值不菲的云纹靴面上!
“放开!”她低吼出声。
谢玉宸万没料到一向温顺的纪明蘅竟敢踩他!手上力道下意识一松。
但他意外地发现,纪明蘅炸毛的样子,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灵兔,竟有几分……鲜活可爱?
谢玉宸似笑非笑,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好大的胆子,敢踩本公子?”
纪明蘅毫无诚意地道歉,她将头扭往一边,轻哼一声:“婢子知错。”
谢玉宸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欺近一步,气息几乎拂过纪明蘅的头顶:“知错就完了?”
一旁的沈琅嬛彻底傻了。
这两人……在她面前打情骂俏?!
当她不存在吗?!
“谢公子!”沈琅嬛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裹挟着灵力骤然炸开,震得周围凡人仆役们纷纷捂耳,几个体弱的婢女甚至踉跄着后退,脸色发白。
谢玉宸这才仿佛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里的疏离与不耐几乎要凝成实质:“沈道友,你不在天音谷清修,跑到我点花城府邸来作甚?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纪明蘅后颈细腻的肌肤,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带刺:“至于联姻,家父家母或许与你长辈有过闲谈,但本公子的道侣之位,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哗——!”
这话如同惊雷劈在人群里,瞬间炸了锅!
“我的乖乖!原来是天音谷的联姻对象!”一个捧着茶盘的小厮手一抖,茶水溅了半袖也浑然不觉,瞪着眼珠子咋舌。
“二公子亲口说不认同!那就是说……这婚事根本没定下来?”梳双环髻的婢女拽着同伴的胳膊,指尖都掐进了对方肉里,声音又惊又急。
“没行过合卺礼,没交换过定情玉佩,自然作不得数!”一个老仆捋着山羊胡,眼神发亮地分析,“城主夫妇虽出远门,可二公子自己不认,谁还能强逼不成?他这那态度,分明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啊!”
“这么说来,纪明蘅姑娘……也不算逾矩啊!毕竟二公子还是自由身呢!二公子的心气儿摆在这儿,若真是瞧不上的人,早一脚踹出去了!”穿青布衫的小厮踮着脚往前凑,被旁边的人狠狠拽了一把才没敢出声。
不知哪个藏在廊柱后的小厮壮着胆子,憋红了脸喊了一嗓子:“纪明蘅姑娘!别怕!二公子这是护着你呢!”
低着头的纪明蘅:“……”
她能感觉到后颈那只手的力道似乎松了半分,却更觉荒谬,这些人到底在脑补些什么?
谢玉宸目光扫过声音来源,那小厮吓得“嗷”一声,脑袋一缩就扎进人群里,连带着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仆役都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看自己脚尖。
沈琅嬛一张俏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站在原地浑身发颤。她死死攥着袖中锦帕,几乎要将那上好的云锦绞碎。
不能失态,不能在谢玉宸面前毁了形象!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端庄姿态:“谢公子说笑了,你我两家的联姻,乃是双方长辈共同议定,岂是你一句不认便能作数的?”
谢玉宸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抬手将纪明蘅往自己身侧带了带:“沈道友怕是忘了,我谢玉宸修的是随心道。道途漫漫,连枕边人都要听旁人安排,那还修什么道?”
“何况——”他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纪明蘅低垂的发顶,语气意味深长,“比起循规蹈矩的联姻,本公子倒觉得,身边有个鲜活有趣的,更合心意。”
沈琅嬛气得肩膀颤抖,努力维持的仪态几乎要崩裂,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谢公子!你……你定是厌烦这凡女,只是碍于颜面,不好亲自处置这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的凡女!我好心替你将她逐出府去,永绝后患,你为何……为何反倒不领情?”
谢玉宸眉头紧锁,被她这番话搅得心头莫名烦躁。他看了眼身侧安静得像株幽兰的纪明蘅,脱口而出:
“谁说我厌烦她?她如何,本公子自己知道。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