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还需赶往宗祠罚跪,自然无法相陪。他指尖轻抚她鬓边散发,温声哄道:“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妥当,今日要委屈你自己用膳,早些歇息。”
长乐心中了然。他贵为邺城长公子,将来更要承继少城主乃至城主之位,自然不可能像前几日那般,永远有空闲陪在自己身边。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只要待在他身边,便觉得心神安定;一旦离他稍远,便莫名恍惚难宁。
*
次日,天际落霞处,东南天师观方向忽传来一声巨响,震彻云霄。
贺兰澈脱身之后,直奔金阙台。一入东宫地界,便疾步朝栖梧宫赶去。
沿途无人敢拦。
到了栖梧宫门前,他收起手中神兵。不料竟被一位洒扫庭除的老嬷嬷高声喝止,严守宫门,执意不放。
贺兰澈认出对方,取出怀中紫金令道:“秦嬷嬷,是长公子派您来照看神医的吧?我有通行各宫的令牌,请您行个方便,让我进去。”
这位嬷嬷算是大哥的乳母,素受敬重,本该在宫外颐养天年,不知为何竟重回宫中,更在长乐暂居之处操持杂役?
他心中更觉蹊跷:以长乐的性子,素来特立独行,怎会容他人在栖梧宫中照护?
秦嬷嬷肃容应道:“三公子若要见神医,还请先向长公子请准。”她扬了扬手中红金铭牌,“前日长公子新颁禁令:唯持红金令者,方可入栖梧宫。”
贺兰澈几番劝说,秦嬷嬷始终寸步不让。
他只得转往衔烛宫。
依他与大哥平日的情分,向来无需通传便可直入内室。岂料季临渊见他突然现身,虽蹙眉流露讶异,神色间却似早有预料。
昨日见过大军师,便知此事难以善了,只是没料到,他竟能如此迅速脱身。
不过,这也是他隔世数十载后,再一次见到贺兰澈。
这位前世与他仓促义绝,而后再无颜面相对的——曾经肝胆相照、生死可托的好兄弟。
说从不想念么?又怎么可能。
季临渊望他良久才回神,搁下朱笔,执盏轻抿,缓声问道:“阿澈,你怎么出来的?”
贺兰澈答道:“说来蹊跷,前些日子,王上的黑骑军收缴了我的浑天枢,说是奉王命行事……大哥,先容我见长乐一面,我定要当面问问王上,为何要将我关起来!”
季临渊:“……”
暂未回应此话,他又再问一遍:“黑骑列阵,又缴你兵器,你究竟如何脱身?”
贺兰澈虽愈发疑惑,却仍未疑心到他身上,只笑道:“大哥不必忧心。今晨我二伯前来探望,另赠我一尊浑天枢。我已警告黑骑,若再阻拦,便轰塌观内王上亲塑的张天师神像——他们不敢再拦。”
季临渊轻叹一声,对着这天真未凿的傻狍义弟低“唉”一句。旋即起身整袖,朝他走去,步履沉沉。
“大哥,这宫中内外张灯结彩,遍系红绸,究竟为何?”
季临渊依旧沉默。
“大哥,你说话呀!”
季临渊正凝神准备与他深谈,这几日反复排演的话,临到嘴边却终究难以启齿。
他望了贺兰澈良久,直到忽见殿外一角红衣掠过,那人自栖梧宫后院穿过新开的洞门,正朝衔烛宫而来。
贺兰澈眼尖,立时认出:“长乐!她怎么换了这身衣裳?”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欲冲出殿外。
疾风乍起,一杆长枪破空拦路。情急之下,季临渊只得出手相阻。
长枪如蛟龙出渊,携风雷之势直贯而来。贺兰澈足尖轻点避让,身形倏忽如烟,正是昭天楼绝学“幻形引路”,一分为七,残影重重,堪堪避过凌厉枪锋。
接着,季临渊步履沉如山岳,枪势却疾如星火。他内力雄浑,每一式皆以刚劲贯透,纵不擅腾挪,然长枪扫荡之间,气劲如潮,分镇东西南北四方之位,将贺兰澈所有去路尽数封锁。
贺兰澈凌空翻跃,手中浑天枢机括轻响,数道银傀被召出,却都避开了大哥的肩胛。银傀落于他脚下盘绕缠斗,却见季临渊不闪不避,枪身一震,内力如壁,银傀纷纷坠地。
“大哥!你为何要打我?!”
贺兰澈不解又焦灼,身形再变,如风中絮影,倏尔绕至季临渊身后,浑天枢杖柄直取其后心,这一杖原本能将人打晕,却终究未忍心下手。
大哥却仿佛背后生眼,长枪回马,枪缨如血,一记“苍龙摆尾”硬撼浑天枢的杖柄。
“铿!”
金铁交鸣,劲气四溢。
贺兰澈只觉虎口剧麻,浑天枢几欲脱手。他借力后飘,幻形再起,欲从侧翼突破。然而大哥的枪势如环,密不透风,将他所有去路尽数锁死。
不过五招之间,季临渊窥得他一瞬凝滞,枪尖如毒蛇吐信,精准点中浑天枢核心机括。“咔嗒”一声,那精巧神兵应声而落,被季临渊反手抄入掌中。
胜负已分。
殿门外,脚步声近。
贺兰澈踉跄落地,怔怔望着空荡双手,又抬眼看向季临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迷茫:“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屋子都打乱了!
眼见满室卷宗折纸纷落满地,贺兰澈俯身,果然——
先忙着收拾整齐。
……
待那一角红衣将将映入眼帘之际,季临渊已敛去所有锋芒,长枪收于身后。
长乐正持着小团扇,慢扇慢扇地过来找他,冷不丁见到殿中有人,一丝讶异闪过眉梢,随即敛衽道:“殿下在忙么?”
她正要向贺兰澈屈身行礼,手腕却被人轻轻一攥。
抬眼便见季临渊已转过身来,宽大的月白色袖摆如云般扫过她身侧,似一道屏障,将她护在身后。
“乐儿,这是阿澈。我与他多日未见,有话要谈,你先到庭中等我。”
——这称呼?这介绍?
疯了,他们发疯了!
贺兰澈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左闪右避,想要绕到她身边,看清楚她的脸。
偏偏被大哥严严实实地挡着!他只能望见那一袭水红裙裾间露出的一截皓腕,腕上九音铃铛只剩八颗,在风中铮铮清响,如碎玉敲冰。
*
长乐依言转身离去,那道渐近又渐远的背影令贺兰澈又急又惑,何曾见她如此听话过?!
直到机括轻响,衔烛宫内殿的暗室缓缓开启。
季临渊又是一声轻叹。
前世,他也曾将父王囚禁于此。
而今暗室空荡,仅置一展柜、一方桌、一张简榻,皆是他近日才备下的。此前,这里不过四壁萧然。
他引着满心困惑的贺兰澈步入室内,指着近日搜集的关于无相陵的卷宗与传闻,率先开口:“你先看。”
贺兰澈正欲追问——为何你待长乐如此亲密?为何她竟似不识我、判若两人?
“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你可知,长乐姓什么?身世如何?祖籍何处?”
大哥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直接道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贺兰澈这才一一展开纸笺。
【无相陵,位于晋国云南滇州。云巅宫阙之上立一方未央宫,宫主白氏名阔,与其妻未央育有一女,名白无语。】
“白无语……”
“哦,”季临渊蹙眉,伸手取回那张纸笺:“邸闻有误。她姓白,名芜婳。你切莫念错,更不可在她面前提起。”
后面的内容,便是如今晋国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的往事。
太师丑行,道貌岸然秽乱杏坛。
驸马秘闻,晚节不保私藏孽缘。
“你我曾在鹤州读过这篇关于乌太师与长公主的流言报,知晓白氏的发妻原是乌太师与濯水仙舫舫主的私生女——可这与长乐有何关系!”
季临渊一字一顿,声音沉凝:“乌太师早年与濯水仙舫舫主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珠胎暗结,诞下一女未央。为掩人耳目,他将此女寄养民间,后嫁入滇西无相陵白氏。白氏为未央将无相陵更名为‘未央宫’。十年前,白宫主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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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亡,满门尽丧,妻女同殁……”
“大哥的意思是……”
“不错,长乐便是白氏少宫主。”
贺兰澈深知大哥的性子,若非确有把握,绝不会轻易开口。得到确认,贺兰澈仍觉一阵眩晕,耳边嗡鸣不歇。
“她果真,果真是乌太师的外孙女……”
贺兰澈蓦然想起与她在京陵时的种种,那些曾令他困惑的不对劲之处,此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长公主的灭门嫌疑虽已洗清,但无相陵……究竟是谁害了无相陵满门?!”
“……”
贺兰澈切齿痛问,季临渊却依旧沉默。
“你说话啊,大哥!”
“这不是正在查吗!”季临渊猛地转身,一掌重重撑在简桌上,亦是咬牙低吼,“我也是近日才略知内情。你放心,我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贺兰澈见大哥又将一份密卷掷于自己面前,其中记载着关于无相陵秘术的内容。若在平日,他大抵会视作无稽之谈,可此时重读,只觉字字刺目,心底阵阵发寒。
“她满门尽丧,身怀秘术之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待她?晋宫皇廷又会如何施压?如今,唯有我能护她周全。你若执意毁她,尽管大声喧嚷。”
接连数日的异状冲击着贺兰澈的神智,他终是哑声开口:“我怎会毁她?我与她……我也能护她……”
“阿澈,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长乐前往淋琊山庄练马,不慎坠崖。如今伤势虽愈,记忆却已尽失——这,便是天意。”
长乐……失忆了?
贺兰澈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急声追问:“她怎么会去练马?坠崖?是哪处山崖?伤势到底如何?你说伤养好了,是何处受了伤?头吗?是不是头部受了撞击才会失忆?”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当时可有医师及时诊治?用的是哪里的药?药方可还留着?她如今……她如今还认得旁人吗?还认得我吗?”
季临渊静默地看着他翻涌的情绪,待他话音稍顿,才道:“淋琊山庄后山的鹰愁涧,金骏马突然发狂,踢上她的后脑。她摔下去时被崖边老藤拦了一下,手肘却撞上山石。如今外伤已愈,颅内淤血也散了,只是前事尽忘……”
迎上贺兰澈痛楚的目光:“她不记得小时候,不记得林霁,也不记得你。她如今记得药王谷,也只记得……我。”
“鹰愁涧……那样的高度……”贺兰澈踉跄退后半步,喃喃道,倏然抬头,眼中已布满血丝:“你既在她身边,为何还会让她受这样的伤?!”
“是我疏忽。”
短短几字,却答非所问,似有千钧之重。
见贺兰澈还要再问,季临渊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她从前过得何等艰难,你如今心知肚明。她不再被梦魇所困,亦忘却前尘,岂非幸事?”
“不瞒你说,自她在鹤州时为我挡下那一掌,我便已倾心于她,先前只是为你而克制。”
“阿澈,这些时日,你也应当感受到了——”
“而她昏迷醒来后,便执意要嫁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贺兰澈一时气结,未料他竟如此直接地道破自己长久以来的猜疑。
“大哥!我视你为至亲兄弟,你竟背着我,趁人之危,行这等强取豪夺之事……”
季临渊又将那句经典之言掷还给他:“若感情只论相识年头,那后院那株老梧桐也算爱慕你多年。”
“我对她的心意,从不比你少半分。如今我光明正大地告知你:莫要与我争她,我半步也不会退。”
贺兰澈被气得浑身发颤,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去吧,你可以见她了。”
季临渊语气转为平静,又恢复了那副“我允准了”的口吻,却带着不容逾越的警告:“但须谨记,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
“你若想让她痛苦,尽管告诉她一切。尽管让她想起来。”
贺兰澈……终究还是妥协了。
但他要去见她,一定要亲口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