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长乐开口想要再留云溪别院赏荷,季临渊想了想,竟将宫中亟待处置的要务尽数交给了晨风大统领,命他速回料理。
自己则顶着西宫的压力,请季小王叔代为安排,腾出两间清雅院落,当夜便陪长乐在这别院中住下了。
别院夜深人静,只有虫鸟低鸣,他陪她走过青石小径,被如水月色浸洒。
他微微偏头,看着长乐,目光中满是温柔。
长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荷塘之上,月色斑驳,原本娇艳的荷花在夜色里瞧不真切了,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一处临水的亭台。
“今日你玩得可尽兴?”
她眉眼弯弯,“很是尽兴,出了宫门便放松许多。”
听到她这话,季临渊嘴角上扬,拉着长乐踏入亭中,扶她坐下。
“等往后闲暇了,咱们可以常来,春日里看这塘中荷叶初露尖尖角,夏日赏那满塘荷花盛放之景。”
长乐微微点头,想象着那不同时节的荷塘景色,心中满是期待。
“往后?殿下能闲暇吗?真的可以随时都来?王上不会有意见吗?”
季临渊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再等等我。”
廊下几盏绢灯,池塘荷影婆娑,浅道几声晚安,才各自歇息。
季临渊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
前世正是在这处小院之中,长乐一改常态,主动向他示好。
那时她说头疼,强留与他共处一室,十指紧扣,笑语温存,种种情景实在难忘。
在他前世的后半生,于无相陵破庙中茕茕独处之时,仍时常反刍这个夜晚的点点滴滴。
这几日,他多半只是无言地深深注视着长乐。至今仍不能全然明白她——当年的娇嗔亲近,究竟全是精心设计的骗局,还是其中也曾掺杂过几分真心?
哪怕只有一分呢?
*
晨光熹微时,二人收拾停当后便启程回宫。谁知才至宫门,还未踏入东宫门槛,远远望见一辆轿厢精巧、踏板配有机关暗锁的马车静停。
“这是谁家的车?制式如此别致……瞧着还有些眼熟?”
长乐比对了一下她自己乘坐的这辆宫车,虽镶金嵌玉,宝马银盖,比那辆的排场更大,却远不及其精巧舒适。
季临渊紧了紧眉心,暗道不妙。
那是神机营大军师,贺兰棋的舆驾。
昭天楼一门,承鲁班之术,融墨家之理,兼修五行之道与天工开物之法,精于机关术数、营造雕刻,邺城其所用舆马,皆出自木象门精妙技艺。
而大军师不涉邺城军政,不掺邺城朝局。平日坐镇神机营中,今日突然进宫来,大抵只为一件事。
隐隐的不安立刻萦绕,季临渊刚牵着长乐的手迈出一步,果然被一名面色凝重的侍女拦下。
抬眼望去,但见传话侍女低眉顺目,语气却不容置疑:“殿下,神医。王上与大军师已在殿中等候,请您二位即刻前往。”
季临渊整了整衣袍,避而不答,不愿长乐卷入此事,执意先将她送回栖梧宫。
随后,才独身步入深沉巍峨的西宫王殿。
殿内烛火通明,邺王端坐于高台轮椅之上,眉宇间却积聚着浓重阴霾。
此时大军师贺兰棋及昭天楼水象门主贺兰池二人,分别静默立于下首。
季临渊从容施礼,便见父王一反常态,未作任何寒暄,带着几分看似歉疚、实则不容反驳的语气,径直转脸向大军师道:“此事原是孤王考虑不周,未曾及早相告——临渊确已与药王谷那位长乐神医立下婚约,不日便将完婚。”
季临渊则一脸持毅淡然的模样,开口道:“神医身子不适,父王有何要话,儿臣代为转达。”
前世,忙着张罗与长乐的婚事,本没有留太多心神打理昭天楼一方,却在她的张罗下,大婚的筹牛备礼被演作为天灾祈福,对昭天楼瞒得严严实实。
今生,她不记得了,近几日又太过高调,出双入对,装都不装了,自然被大军师得知。
贺兰棋默然抖了抖衣袖。一旁的贺兰池则语调轻缓,代为开口:“多谢长公子前时六月亲自为小儿筹备生辰,我等竟不知,长公子大喜之期定于何日?又何至于将澈儿看管于天师观中?”
果然是问责此事,为了贺兰澈而来。
为何同样是父亲,他的父亲从不会为他做保,为他出头?
季临渊身形未动,目光转沉。也并未因对方是长辈而显半分退怯,反而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还望二位世伯放心,阿澈是我结义兄弟,我向来视他如手足。只因知他对长乐神医用情至深、如痴如狂,恐其一时难以接受,方才出此下策,暂请他在天师观中小住。”
贺兰棋闻言,眼皮微抬,自有一股沉凝压力。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终是化作一声叹息,转而望向身旁的贺兰池。
贺兰池即刻会意,也不再兜圈子,质询道:“儿女婚姻之事,本涉药王谷与昭天楼立场之衡,臣等本不便插手多言。唯问长公子殿下,澈儿究竟要何日方能归家?”
昭天楼贺兰氏一族,底蕴深厚,非同凡响。其门下偃师十二元辰,皆具鬼斧神工之妙,威震九州。如今虽在邺城为臣,辅佐邺王,实则超然物外,去留自主。即便尊贵如邺王,亦需敬其三分,给予足够的颜面。
邺王见状,便又沉声开口,语带责备:“临渊,确是礼数不周。澈儿不仅是你结义兄弟,既是水象门主的亲子,大军师的子侄,论起辈分,也是孤王的子侄,此番婚宴,理当邀请昭天楼诸位,奉为上宾。孤将婚事全权交由你打理,你便是如此安排?”
然而却未料到季临渊态度依旧坚决。
他迎上父王与两位世伯的目光,斩钉截铁道:“婚事已定于九月十八日。唯有暂且委屈阿澈在天师观再小住一段时日。待大婚礼成,我必亲自迎他出来,保他周全无虞。”
他心意已决,寸步不让。
其实众人皆知贺兰澈性情,若非如此先行瞒下,待他知晓,必定掀起滔天波澜,于公于私皆难收场。
“看来长公子是打定主意,不肯放他出来了。”贺兰池语气转冷,“他久居天师观中,实在令我家夫人忧心不已。不如这样,由我亲自前往,接他回昭天楼安置。绝不妨碍长公子大婚。”
贺兰池看似问询,身旁的贺兰棋却将手中那柄云梯罗刹杖重重一顿。
交击之声铿然回荡于殿中。
音未落,邺王目光转向季临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孤命你亲自前往天师观,务必将澈儿接回来。这婚事列席,澈儿必须在场。”
季临渊并未立刻回应。他立于殿中,背脊挺得笔直,缓缓抬眸,目光先与邺王相接,继而转向目光如炬的贺兰棋与贺兰池。
“父王之命,儿臣往日从未违逆。此事是儿臣深思熟虑之决断。儿臣恕难从命。”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他周身那股惯常的、近乎本能的恭顺好似突然褪去。
“你——”
邺王眼中登时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从未想过这个最为持重、顾全大局的好大儿竟会当面抗旨。
“父王大可以又罚我跪宗祠。”
他像是提前找好了台阶,要自己领罚,施过礼,便转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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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徒留其父王在他身后,面色由红转黑再转青。
不得已,邺王沉默半晌后陪笑道:“说起来,那位长乐姑娘……倒真是位妙人。不仅能令澈儿倾心以待,竟连吾儿……也为之辗转牵念。红颜之力,有时果真胜过千军万马,轻而易举便能搅动风云,乱了人心。”
看来是要将过责甩到长乐身上了,贺兰棋与贺兰池不便掺言,对视一眼,心中另有打算,便也都行礼告退了。
*
殿外,通往宗祠的长道上,妙容身影款款而立。
季临渊立刻敛起方才沉凝的眼神,换上一副英姿勃发的浅笑迎上前去。
“不是让你在宫中午歇等我吗,怎么还是来了?”
“殿下不让我跟着,你不在身边,我总觉得头晕胸闷,在宫里待着难受,更放心不下你。”
长乐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与他十指相扣,全然不顾两旁垂首侍从们偷偷觑量的目光。她记得他前些日子才因顶撞父王被罚跪宗祠,今日见传话侍女神色不善,心中已猜到大半。
定是她这位准公公又要与他们商议婚事细节!
“王上有什么旨意?可曾为难殿下?”
“我猜,是不是觉得我把婚前规训都忘光了,要我重新修习……”
“没有的事,你别操心。”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即便真让你重修,也不必理会。你做你自己,便是最好。”
他语气温柔至极,这话却让长乐微微一怔。
“若是他又责骂你、惩罚你,该怎么办?”
季临渊轻嗤一声:“不必费心在意他。父王其实奈何不了我们。何况……我自有账要同他清算,很快了,就快了……”
“真的吗?我的夫君竟这么厉害?”她笑道。
“真的,你的夫君相当厉害。”他刮刮她鼻子,语气轻快多了,却像是怕她记不住似的,一遍遍重复:“乐儿,我不再在意什么养育之恩。你只需记得,任何时候你若与他有冲突,定要告诉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真是奇怪。
说得好像对抗父亲,全是为了她一般。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记住啦,这话你都说了好多遍。”她语气却低缓下来,“究竟是什么仇怨,让你这般放不下?他毕竟是你的父王,对你有生养之恩……如今邺城上下都赞你孝顺,何苦为了我,损了你的名声?”
他心疼地收紧手臂:“你不明白……”
终是未再多言。
“殿下,你真坏。”她戳他心口,“既然这般怨他,人前却装得恭顺谦卑。那对我呢?会不会……也是装的?”
“我对你,绝无半点——”
他急着立誓,却被她轻声打断:“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掏心掏肺、从无隐瞒……那我自然也该帮你,不教你为难。”
她牵起他的手,“陪你熬过眼下,往后岁月漫长,我们徐徐图之。”
“其实我记得珍夫人教了什么,”她突然凑近他耳边,咯咯轻笑,指尖轻轻戳了下他的腰,“殿~下~”
不知为何,这种小荤招都没让他激起情动,看来珍夫人所授也不过如此。
要么便是她这未婚夫君的底线太高了,看来,还需要她自己慢慢摸索。
季临渊眼眶又一次泛红,“你会慢慢想起从前的事……我陪你一点一点记起来。你只要知道……我什么都愿为你做,就好。”
她看着他真挚的模样,愈发感动,觉得自己真是爱极了他。
只是,方才闲得无聊,翻了黄历。
奇怪,为什么自己选的婚期是个宜抬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