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晨光带着初春的微暖,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在林野摊开的草稿本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斑,光斑里的灰尘轻轻浮动,像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情绪。他捏着电容笔的指尖微微发紧,指腹因为用力而泛出淡淡的白,手机屏幕上的文档停在主角攥着笔袋发呆的段落:“课间的走廊吵吵嚷嚷,同学的笑声、打闹声还有课代表催作业的喊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我攥着刚从小卖部买的橘子硬糖,糖纸在手心被汗浸得发潮,橘色的图案都皱成了一团。我盯着斜前方他的背影,心里把‘你吃饭了吗’这句话排练了第五遍,脚却像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挪不动半步。最后上课铃响了,我赶紧把糖塞回校服口袋,假装去厕所绕了一圈,从他身边经过时,连呼吸都不敢重一点。”
林野对着这段文字发了会儿呆,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那行“你吃饭了吗”,电容笔的笔尖在虚拟键盘上悬着,却没再往下写。这根本不是在虚构小说里的主角——是上周三的真实写照。那天中午他特意绕到学校东门的小卖部,买了顾砚之前无意中提过的橘子硬糖,攥着糖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等了十分钟,终于看见顾砚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当时他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心里把“你要不要吃颗糖”“你吃饭了吗”“等会儿一起去食堂吧”这三句话翻来覆去地排练,可等顾砚真的走到他面前,他却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只能低着头往旁边躲,看着顾砚的鞋子从自己脚边走过,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敢抬起头,发现手里的糖已经被攥得变了形。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转了转手里的电容笔,笔杆在指尖灵活地转动——这个动作是模仿顾砚的,练了半个月才勉强熟练,可每次在顾砚面前,他连转笔的勇气都没有,怕自己转不好把笔掉在地上,更怕顾砚注意到他刻意模仿的小动作。桌角的保温杯里泡着妈妈早上给装的菊花茶,热气袅袅地往上飘,模糊了他映在屏幕上的影子,也模糊了他眼底的失落。林野想起上周的数学课,老师让同桌互相讲解错题,他的错题本上有三道二次函数的题空着,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抛物线,却连一个完整的解题步骤都写不出来。他明明知道顾砚的数学是全班最好的,上次测验还考了满分,只要转过身轻轻问一句“这道题你能给我讲一下吗”,顾砚肯定会答应,可他就是没勇气。
他偷偷抬眼,从数学课本的缝隙里看顾砚——对方正低头对着错题本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轻,却能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顾砚的头发比上周剪短了点,耳后的碎发被阳光照得泛着浅棕色的光,连握着笔的手指都好看,食指第二节因为常年握笔磨出的小茧,在阳光下能看见淡淡的痕迹。林野的心里又开始排练:“顾砚,这道题的对称轴我算错了,你能教教我吗?”“你看我画的辅助线对不对啊?”“这个公式是不是应该这样用?”可每次话到嘴边,他都会想起上次借橡皮时的窘迫——当时他紧张得声音发颤,连“谢谢”两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顾砚虽然没说什么,可他总觉得自己的样子很可笑。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转过身问了同桌,哪怕同桌讲得颠三倒四,他也没再回头看顾砚一眼。
“明明心里把话都想好了,怎么到了嘴边,就只剩‘借橡皮’‘借尺子’这种无关紧要的话了呢?”林野对着屏幕小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在虚拟键盘上敲着“借橡皮”三个字,又赶紧删掉,连带着把后面跟着的“谢谢”也一起划掉。他想起第一次跟顾砚说话的场景,就是借橡皮——那是九月的一个上午,他的橡皮落在家里了,对着一道几何题的辅助线擦了又画、画了又擦,草稿纸上弄得一团糟。眼看上课铃就要响了,他急得额头都冒了汗,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顾砚的胳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顾砚,能、能借我块橡皮吗?我……我橡皮忘带了。”
顾砚当时正低头写着预习笔记,被他碰了一下后顿了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林野第一次近距离看顾砚的眼睛,睫毛很长,瞳孔是深棕色的,像浸在水里的墨。他当时吓得赶紧低下头,连对方的表情都没敢看,直到一块蓝色的橡皮轻轻落在他的草稿本上,才敢抬起头,看见顾砚已经转了回去,后背挺得笔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林野的指尖碰到橡皮时,像碰了块烧红的铁,赶紧缩了回来,攥着橡皮的手心全是汗,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说,直到下课才敢把橡皮偷偷放在顾砚的桌角,旁边压了张写着“谢谢”的小纸条。
从那以后,他借过顾砚的尺子、铅笔、草稿纸,甚至还借过一次透明胶带——每次开口前都要在心里排练十几遍,连语气、语速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可真正开口的时候,还是会紧张得声音发颤,眼神躲闪,连看都不敢看顾砚的眼睛。有次借尺子的时候,他不小心把尺子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正好和也弯腰的顾砚撞在了一起,两人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他吓得赶紧往后退,连尺子都忘了捡,直到顾砚把尺子捡起来递给他,他才慌慌张张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把头埋在课本里,整整一节课都没敢抬起来,耳朵烫得像要着火。
林野重新坐直身体,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电容笔的笔尖在虚拟纸页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小说里的情节慢慢铺展开来:“我把错题本摊在桌面上,用铅笔在不会的题目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问号画得歪歪扭扭,像我此刻的心情。窗外的梧桐树开始发芽了,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落在他的侧脸上,在他的下颌线处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我盯着那道阴影,心里又开始排练:‘这道题的顶点坐标我算不出来,你能教教我吗?’‘你用的这个解题方法,老师好像没讲过啊?’‘能不能把你的草稿纸借我看看?’可每次刚想开口,就看见他低头写题的样子——眉头微微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我就突然不敢说话了,怕打扰到他,更怕自己问的题太简单,会被他笑话。最后只能拿出手机,打开搜题软件,对着解析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懂,草稿纸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却连一个正确的步骤都没有。”
写到这里,林野的鼻尖有点发酸,眼眶也微微发热。这是上周二真实发生的事——他的错题本上有道关于抛物线顶点坐标的题,搜题软件上的解析写得密密麻麻,什么“配方法”“公式法”看得他一头雾水,明明知道顾砚就坐在斜前方,只要转过身开口问一句就行,可他就是没勇气。他盯着顾砚的背影看了半节课,心里的话排练了不下二十遍,甚至连顾砚可能会说的“你看这里,配方的时候要注意符号”“顶点坐标公式是(-b/2a, (4ac-b?)/4a)”都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可最后还是没敢开口。直到下课铃响,顾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操场,他才敢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懊恼——要是刚才勇敢一点就好了,要是能开口问一句就好了。
“为什么就这么胆小呢?”林野用指腹蹭了蹭屏幕上的文字,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小说里的主角,也安慰那个懦弱的自己。他想起妈妈上次跟他说的话:“小野,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没人会一直盯着你的。”可他就是做不到——他怕自己问的题太简单,顾砚会觉得他上课没认真听;怕自己说话时语速太快,顾砚听不清;更怕自己一紧张,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比如把“借尺子”说成“借橡皮”,让顾砚觉得他很奇怪。有次他想跟顾砚说“今天的阳光真好”,结果开口说成了“今天的橡皮真好”,说完自己都愣住了,顾砚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可他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后好几天都没敢跟顾砚说话。
林野的指尖重新动起来,电容笔在屏幕上划过,文字慢慢变得沉重,像他压在心里的情绪:“放学的时候,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把铅笔、橡皮、尺子一件一件地放进笔袋里,动作慢得像蜗牛。其实我是想等他一起走——我知道他每天放学都会走学校西边的那条小路,那条路能抄近道回家,我家明明在东边,可我还是愿意绕路,就为了能跟他多走一会儿。他收拾东西很快,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好像在等什么人。我攥着书包带,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心里又开始排练:‘今天的数学题好难啊,你都会吗?’‘你回家走西边的小路吗?我也走那边。’‘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买早饭?学校门口的包子铺很好吃。’可等他真的走过来,我却突然说不出话了,只能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他写得很顺畅,因为这是他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每天放学,他都会故意放慢脚步,跟着顾砚走一段路——顾砚的步伐不快,背着书包的背影很挺拔,有时候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有时候会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林野跟在后面,心里会排练很多句话,比如“今天的体育课跑八百米,我差点没及格”“刚才的语文课,老师提问我没答上来,好尴尬”“你周末会去图书馆吗”,可每次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似的,一句都说不出口。有次顾砚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家也走这边吗”,他当时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点了点头,说“嗯,抄近道”,然后就没敢再说话,直到顾砚拐进小区大门,他才敢停下脚步,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心里既失落又有点庆幸——至少,顾砚跟他说话了。
写到最后,林野的眼睛有点发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好像看到了那个总是在心里排练、却永远不敢开口的自己:“我知道自己很胆怯,像只躲在壳里的蜗牛,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跟他说,却连一句简单的‘你吃饭了吗’都说不出口。我只能把想说的话,都写在草稿本的角落,画在速写本的空白处,藏在小说的情节中——我写他推过来的半瓶水,写他扔过来的纸巾,写他咬过的橡皮,写他转笔的动作,其实都是在写我不敢说出口的喜欢。我像把秘密埋在土里,盼着它能慢慢发芽,可又怕它真的发芽了,会被别人看见,会被他看见,然后连现在这样远远看着的机会都没有。”
敲完最后一个字,林野把电容笔放在桌上,双手撑着额头,肩膀微微颤抖。桌角的菊花茶已经凉了,热气不再往上飘,他映在屏幕上的影子变得清晰起来,能看见他发红的眼角。他想起昨天中午在食堂,顾砚其实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对着他笑了笑——当时顾砚正在吃米饭,嘴角沾了点米粒,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很干净,很温暖,一点都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冷淡。可他当时太紧张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扒拉碗里的饭,连回应的笑容都没敢给,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顾砚已经吃完饭走了,桌上只留下一个空餐盘。
他还想起上周借顾砚尺子的时候,顾砚其实说了句“小心点用,别弄折了”,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关心的语气。他当时太慌了,只说了句“谢谢”,就赶紧把尺子拿了回来,连顾砚后面说的“要是不会用,可以问我”都没听清,直到后来同桌跟他说“顾砚刚才好像想跟你说话”,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心里懊恼了好几天。
“其实他也没那么难接近吧?”林野在心里小声问自己,指尖轻轻划过手机屏幕,点开了相册——里面存着一张偷偷拍的顾砚的照片,是上周体育课的时候拍的。当时顾砚在打篮球,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进球的时候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照片拍得有点模糊,是林野趁顾砚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机偷拍的,之后他每天都会偷偷看几遍,看着照片里顾砚的笑容,心里就会觉得暖和一点。
林野重新拿起电容笔,在小说的末尾加了一段话,这段话写得很轻,却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期待:“今天早上的自习课,他把半瓶水推过来的时候,瓶身的水珠滴在了我的草稿本上,在‘水珠19滴’的旁边晕开了一小片湿印。我看着那片湿印,突然鼓起勇气,小声说了句‘今天的水珠好多啊,比昨天多了2滴’。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是啊,今天有点潮,你要是觉得冷,可以把窗户关小点’。虽然只有两句话,可我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了一上午。我把这句话记在了草稿本上,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比之前所有的笑脸都大。也许下次,我能鼓起勇气,跟他说更多的话,比如‘你吃饭了吗,我带了两个肉包,分你一个’,比如‘这道题我还是没弄懂,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比如‘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西边的小路吧’。”
写完这段话,林野对着屏幕笑了笑,眼角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小片光斑。他知道,小说里的主角会慢慢变得勇敢,他也会——也许下次再想跟顾砚说话的时候,他不用再在心里排练八百遍,不用再怕这怕那,能勇敢地抬起头,看着顾砚的眼睛,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吃饭了吗”。
他把文档保存好,标题改成了“慢慢勇敢的故事”,然后在文档的末尾加了个小小的注释:“别怕,慢慢说,他会听见的。”做完这些,他拿起桌角的草稿本,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画了个拿着橘子硬糖的小人,小人旁边站着另一个小人,两个小人之间画了个小小的对话框,里面写着“你吃饭了吗”。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玻璃窗落在草稿本上,把那个小小的对话框映得格外明亮。林野合上书稿本,心里充满了期待——他期待着下次跟顾砚说话的机会,期待着自己能变得更勇敢,期待着小说里的情节,能慢慢变成现实。他甚至开始在心里排练明天要跟顾砚说的话:“顾砚,我昨天买了橘子硬糖,你要不要尝尝?”这句话很简单,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说出口。
写这章时总在跟着林野“揪着心”——他攥着橘子硬糖在走廊里站了十分钟的窘迫,对着顾砚背影排练二十遍问话的纠结,连“借橡皮”都要提前在心里过语气的紧张,像极了我们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时的“自我束缚”:不是不想靠近,是怕自己的笨拙会搞砸一切;不是不敢说话,是把“被喜欢的人注意到”这件事,看得太重太重。
特意把“胆怯”拆成无数个“没说出口”的瞬间:没递出去的橘子硬糖、没问出口的数学题、没敢回应的笑容、没一起走的小路,这些不是林野的“懦弱”,是少年人最纯粹的小心翼翼——他怕自己的喜欢太直白会吓到对方,怕自己的问题太简单会被嫌弃,怕自己的刻意模仿会被看穿,所以只能把心事藏在“借橡皮”“数水珠”的小事里,把想说的话,都写进小说和草稿本里。
顾砚那些“没被接住”的温柔,藏着双向奔赴的伏笔:递橡皮时的沉默、提醒“别弄折尺子”的关心、问“你家也走这边吗”的主动、说“冷就关窗”的在意,其实都在悄悄给林野台阶。可林野当时被“胆怯”裹着,没敢接——不是没看见,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注意我”,这份“不自信”,比胆怯本身更让人心疼。
最后林野在小说里写“慢慢勇敢”,是和自己的和解:他终于懂了,喜欢一个人不用完美,哪怕说话发颤、问错问题也没关系;终于敢期待“下次能说更多话”,哪怕只是分享一颗糖、一道题。就像年少时的喜欢,本就该带着点笨拙的勇气——不用排练八百遍,不用怕搞砸,只要敢迈出第一步,那句“你吃饭了吗”,就已经是最好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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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小说里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