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的铃声刚落,教室里就陷进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里。只有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把粉笔灰和旧纸张的味道搅得慢悠悠散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带着水汽的风,成了周三下午独有的气息。林野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捏着的钢笔悬在数学练习册上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斜前方飘——顾砚正低头演算,手边放着的那瓶矿泉水,已经喝到了一半的位置。
那是瓶普通的矿物质水,蓝色的瓶盖没拧紧,松松地扣在瓶口,瓶身外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大概是从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刚接的凉水,水珠密密麻麻地沾在塑料瓶上,像撒了一把碎钻,在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林野记得很清楚,上次晚自习顾砚也是这样,矿泉水永远只喝到半瓶,剩下的半瓶就放在手边,瓶身凝着的水珠能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浅浅的水痕。
他正盯着那半瓶水发呆,突然看见顾砚的胳膊轻轻动了动——不是抬手喝水,而是用指尖顶着瓶底,轻轻往他这边推了推。动作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矿泉水瓶在桌面上慢慢滑动,瓶身蹭着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最后停在了两人课桌中间的缝隙处。离林野的练习册,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
林野的心脏“咚”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赶紧收回目光,假装认真看练习册上的函数题,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在那半瓶水上——瓶身的水珠顺着塑料壁慢慢往下滑,有的滑得快,沿着瓶身的弧度一路滚到瓶底,有的滑得慢,在中途聚成一颗更大的水珠,迟迟不肯落下。有几颗水珠已经漫过了瓶底,滴落在桌面上,慢慢朝着他的练习册边缘洇过来,在白色的纸页上留下一小片淡淡的水印。
“他的矿泉水永远只喝半瓶”——这句话突然从林野的脑子里冒出来,是他上次写进“顾同学观察日记”里的句子。当时只是随手记录的小细节,可现在看着眼前这瓶推到自己面前的半瓶水,林野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连指尖都开始发颤。他攥着钢笔的手紧了紧,笔杆上的木纹硌着指腹,却压不住心里那股又慌又甜的感觉——顾砚为什么要把水推过来?是觉得他渴了吗?还是……只是随手一推?
他不敢细想,也不敢抬头看顾砚的表情,只能偷偷把练习册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避开那些慢慢洇过来的水珠。动作很轻,生怕惊动了斜前方的人。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那半瓶水瞟,看着水珠在瓶身上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林野的指尖突然开始发痒——是那种想把眼前的场景画下来的冲动。他悄悄从桌肚里摸出草稿本,是那种学校发的、格子很密的草稿纸,边角已经被翻得有点卷边。他又摸出那支6B的炭笔,笔芯是早上刚削的,尖得发亮。炭笔刚触到纸页,林野就飞快地低下头,开始画那个矿泉水瓶。
先画瓶身的轮廓,线条要轻,要画出塑料瓶半透明的质感;再画瓶身上的水珠,不用画得太密,挑几颗聚在一起的画,用留白的方式留出反光,让水珠看起来像真的在发亮;最后在瓶身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加号,后面标上“3”——今天的水珠,好像比上次多了三颗。
画得很轻,很小心,炭笔在纸上蹭出的“沙沙”声,刚好能被吊扇的“嗡嗡”声盖住。林野的眼睛盯着草稿本,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心里的悸动。他能感觉到顾砚就在斜前方,能听见他笔尖划过练习册的声音,能想象到他低头演算的样子,这些都让他画得又快又认真,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画到一半,林野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草稿本上。不是很直白的注视,是那种轻轻扫过的、带着点随意的目光。他的手猛地停住,炭笔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像颗不小心溅上的墨渍。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往斜前方瞥——顾砚的笔尖顿了顿,原本在纸上飞快滑动的钢笔停在了半空中,他的头微微偏着,好像真的在看他的草稿本。
林野的脸颊一下子就烫了起来,连耳尖都烧得发疼。他赶紧用胳膊肘把草稿本盖住,假装继续演算练习册上的题,可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耳朵里全是血液涌过的“嗡嗡”声。他甚至能想象出顾砚现在的表情——是不是皱着眉,带着点疑惑?是不是看到了那个矿泉水瓶的小画?是不是觉得他很奇怪?
过了大概两秒,顾砚的笔尖又动了起来,重新在练习册上“沙沙”地写着。那道落在草稿本上的目光也收了回去。林野却还是不敢把胳膊肘挪开,一直紧紧地盖着草稿本,直到手都有点发麻,才敢慢慢挪开一点缝隙,偷偷看了眼——那个矿泉水瓶的小画还在,旁边的“水珠 3”也还在,没有被顾砚看到太多。
他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小小的失落——好像有点希望顾砚能看到,又怕他看到。这种矛盾的心情像根小绳子,轻轻拴在他的心里,又痒又甜。
接下来的自习课,林野再也没敢碰那本草稿本。他把注意力都放在练习册上,可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半瓶水和顾砚的方向飘。他数着顾砚喝水的次数——一次都没有,他只是偶尔会抬手碰一下瓶盖,把松掉的瓶盖重新拧紧一点,然后继续低头演算。
林野还注意到,顾砚的指尖偶尔会碰到瓶身的水珠,每次碰到,他都会下意识地蹭一下裤子——和上次晚自习时一模一样。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林野的心里又甜了起来,他偷偷在心里记下来:“顾砚碰过水的指尖,会蹭裤子。”打算晚上写进日记里。
自习课快结束的时候,教室里渐渐有了点小声的议论声。顾砚终于停下了笔,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那瓶半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林野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顾砚喝水的时候,喉结轻轻滚动着,瓶身的水珠沾在他的指尖上,像颗小小的珍珠。喝完后,他又把矿泉水瓶往林野这边推了推,这次推得更近了,几乎就放在了林野的桌角边。
“你渴吗?”顾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林野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顾砚——他的眼睛里带着点淡淡的倦意,睫毛垂得很低,像刚做完一道很难的题。“啊……不、不渴。”林野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敢看顾砚的眼睛,只能盯着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我、我刚喝过水。”
“哦。”顾砚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矿泉水瓶又往自己那边拉了拉,放在了桌角。然后继续收拾着练习册,好像刚才的对话和推水瓶的动作,都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可林野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他盯着那瓶半瓶水,看着瓶身的水珠慢慢蒸发,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心里像喝了半杯加了糖的柠檬水,又甜又酸。他想起刚才顾砚笔尖顿住的瞬间,想起他推过来的半瓶水,想起自己画在草稿本上的小画,这些细节像电影片段似的在他脑子里转着,让他忍不住想笑。
下课铃响的时候,林野赶紧收拾好练习册和草稿本,把那本画了矿泉水瓶的草稿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像藏一件宝贝似的。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路过顾砚的座位时,又看了眼那瓶半瓶水——还放在桌角,蓝色的瓶盖松松地扣着,瓶身的水珠已经少了很多。
顾砚正在和同桌说话,看见他路过,抬头笑了笑,说了句“再见”。
“再、再见。”林野的脸颊又烫了起来,赶紧点点头,快步走出了教室。
晚上回到家,林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迫不及待地打开“顾同学观察日记”。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他盯着文档里的空白处,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今天自习课,顾砚把喝剩的半瓶水推给我了。瓶身凝着水珠,漫到了我的练习册边。我在草稿本上画了个矿泉水瓶,标了‘水珠 3’。他好像看到了,笔尖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写完这些,林野又想起顾砚喝水时的样子,想起他碰过水珠后蹭裤子的指尖,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再见”,忍不住又往下写:“他的矿泉水还是只喝半瓶,和我写在日记里的一样。他推水瓶的时候很轻,好像怕惊动我似的。他看到我的小画了吗?应该看到了吧。他为什么没说呢?是不是觉得很可爱?”
这些带着疑问的句子,林野没敢删掉,就这么留在了文档里。他觉得这些疑问也是他的秘密,是属于他和顾砚之间的、小小的暗语。
写完日记,林野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起自习课上的那半瓶水,想起瓶身的水珠,想起顾砚笔尖顿住的瞬间,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他在心里偷偷想:下次自习课,顾砚还会把半瓶水推给他吗?下次的水珠,会比这次多还是少?他还要画下来,标上数字,把这些都藏进日记里,藏进他的心里。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林野的脸上,带着点温柔的凉意。他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梦里,他又坐在自习课的教室里,顾砚把半瓶水推到他面前,瓶身的水珠闪着光。他画完矿泉水瓶的小画,抬头时刚好对上顾砚的目光,顾砚对着他笑了笑,轻声说:“今天的水珠,确实多了三颗。”
林野笑着,把这个甜甜的梦也藏进了心里,像藏了颗永远不会化的糖。
写这章时总在捕捉“少年心动里的‘暗语感’”——原来半瓶水的推移不是随意的动作,水珠漫过练习册的痕迹不是无意的水渍,连草稿本上“水珠 3”的小标注,都是林野偷偷藏起来的、只有自己懂的暗语。
顾砚推水瓶时“轻得像怕惊动什么”的动作,笔尖顿住又继续的犹豫,其实都藏着少年人的温柔试探——他未必懂林野画小画的心思,却本能地把半瓶水往对方那边挪,用最不经意的方式,递出一点亲近。而林野盯着水珠发呆的慌张,把练习册悄悄挪开的小心,还有在草稿本上画瓶标数的小动作,都是把“他是不是对我有点不一样”的猜测,折进了瓶身的水珠里。
特意写“矿泉水永远只喝半瓶”这个细节的呼应,是想让这份暗语更具体:林野写进日记的小观察,成了他和顾砚之间的“专属密码”,当顾砚真的把半瓶水推过来时,日记里的文字和现实的场景重合,那种“他好像在回应我”的心动,比任何直白的表达都更让人心跳。
最后林野梦里顾砚说“水珠确实多了三颗”,是想圆他一个小小心愿——现实里没说破的暗语,梦里总能得到回应吧;现实里藏着的期待,梦里总能被对方接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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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半瓶水的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