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伯安静地坐在那个昏黑的角落里,他的摊子上摆放着许多诡异但精致的玩意儿。
苏知夏缓缓走进,蹲下身子,指着一串骨头制成的手串,那手串上的骨头都被雕刻成了栀子花的模样:“老伯,这栀子手串怎么卖?”
蚀骨伯的声音无比嘶哑:“不卖。”
苏知夏仔细打量着那蚀骨伯的模样,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唯独腰间插着一朵栀子花,配着一块擦拭得锃光瓦亮的双鱼玉佩。
四时好叉着腰:“不卖你摆着做什么?!”
蚀骨伯冷哼一声:“这手串只卖有缘妖,你们一只猫、一只狐狸,我看是无缘。”
宁宜苏也蹲下身子,询问道:“老伯您制作的东西都很是精致,定是位能工巧匠。”
那蚀骨伯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警惕了起来:“你这狐狸身上的味道倒是奇怪。”
“呃?有吗?”宁宜苏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并未嗅到奇怪的味道,“我喜欢用些熏香,许是熏香的味道?”
蚀骨伯摇了摇头:“不是熏香的味道,你身上飘着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下一秒,蚀骨伯胸膛的手猛地抓住了宁宜苏的脖颈:“是你!”
宁宜苏来不及反应,他额上的青筋凸起,手上脱力,连那个御赐的铁锹也掉了。
苏知夏见况,当即一刀斩断了那只手,一刀猛地刺入了蚀骨伯的胸膛中,四时好也迅速制服住他的另外两只手。
路边的妖怪们见况,却是见怪不怪:只以为是生意没谈拢,妖市没有规则,没有人会在意除自己以外的生死。
宁宜苏掰开那只手的手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苏知夏将刀抵在蚀骨伯的胸膛,质问着:“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做过鬼面风筝。”
蚀骨伯不肯说,苏知夏将刀插入得更深,那蚀骨伯呕出一口黑血:“哼……”
苏知夏抽出他腰间的栀子花,和那枚双鱼玉佩,淡漠的脸上带着些许狠厉,想着刚才这妖怪掐着宁宜苏的脖颈,她实在是很生气:“做工不错,要是毁了,你大抵会很心疼吧?”
“你敢?”
苏知夏冷哼一声,此刻的神情确乎是“玉面罗刹”般:“你命都在我手里,你大可试试,给你两条路,告诉我有没有做过鬼面风筝、给谁做的,不然,这两样东西……”
蚀骨伯纠结着。
“我数三个数,你不说,这玉佩我就砸了。”
“我可以说,”蚀骨伯绝望地回应道,“不过,你也不想在妖市暴露自己的身份吧,夜巡司的缉妖使。”
苏知夏将缠在腰带上的金链解开,捆在了蚀骨伯的两只手上,这金链正是缉妖使用来缉拿妖怪的,碰上些并未犯大错、或是要抓回夜巡司的妖怪,用这金链捆缚住,便能压制住妖力。
苏知夏将链子的一端交给了宁宜苏后,抽出了插在蚀骨伯身上的刀:“宜苏,你拿着,还有保护好自己。”
宁宜苏乖乖地一手拿着链子,一手拿着铁锹做好防御姿态。
四时好看向苏知夏,二人相识一笑,好似回到了那年在山寺栏杆上饮酒的时候。
“本猫就喜欢你这性子!”
四时好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长枪,笑着道:“那,上咯?”
苏知夏对着她一笑:“上!”
二人猛地冲向了那贩卖妖怪的摊子,四时好喊道:“不想死的给本猫通通闪开!”
原本围在那里的妖怪们一下四散开,那贩子倒是立刻喊出了打手们,四时好倒是厉害,一枪挑穿了其中一个打手的喉咙。
四时好怒骂着:“欺凌弱小,你们当真是妖族的败类!”
苏知夏迅速地一刀劈开了那关着女鲛的笼子,一手揽住她的腰,将抱出笼中,跳到了一边叠得高高的笼子上。
女鲛还未回过神来,只是不可思议地望着苏知夏的侧脸,苏知夏扯下一边的布,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心中怦然一动,贪婪地回味着适才苏知夏抱着她的温暖触感。
苏知夏跳下笼子,一刀劈断了那要挥向四时好后背的棍子,与她背对背相对:“小心。”
“这不是有你在嘛!”
四时好和她背对背,二人攻势迅猛。
那贩子手拿大锤:“你们哪里冒出来的妖怪?!竟敢砸我的摊子!”
“本猫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买卖女妖、小妖的败类,拔枪相助!今天不砸了你这摊子,你就不知道本猫的厉害!”
那贩子拿着锤子冲向了四时好,四时好的长枪材质特殊,那锤子砸过来时,没有断裂,反而顺着锤子自然地弯曲,反弹的一瞬间,枪头只对着那贩子的脑子弹着,而苏知夏一脚蹬在笼子上,借力飞身到了那贩子的身后,一只手从身后扳住了那贩子的脖颈,刀抵在了那贩子的后背:“把他们都放了。”
“臭狐狸!敢砸我饭碗,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
“哼,”四时好收起了长枪,一脚踢在了那贩子的脚下,那贩子顺势跪下,苏知夏已将刀架在贩子的脖子上,四时好蹲下用爪子抓着那贩子的耳朵,道,“你背后是斩妖不眨眼的玉、面、罗、刹。”
四时好退后,苏知夏当即挥起刀斩断了贩子的脑袋,这妖的血是黑色的,喷溅得到处都是,苏知夏嫌恶地用手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宁宜苏站在那里,正要拿着手帕上前给苏知夏擦拭,可女鲛速度更快,拿着一边干净的布,上前亲昵地擦拭着苏知夏脸上的血迹,苏知夏一怔,那张美艳的脸贴得很近,她没想着推开,而是接过了那块布,笑着道:“谢谢。”
宁宜苏呆滞地望着那光景:那女鲛看知夏的眼神,不对劲。
可看见苏知夏被那些释放的小妖怪和女妖们簇拥着,他幸福将那一幕收进眼眸,苏知夏轻柔地揉着那小妖怪的脑袋,那些小妖怪们感激地抱着她的腰。
这样的时刻,他并不想去打扰苏知夏。
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蚀骨伯被砍断的那只手缓缓生长出来,金链不断闪烁着,是蚀骨伯在强行使用妖力的体现。
苏知夏不习惯被簇拥着:“不必言谢,你们离开后,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被坏人抓回来了。”
她远远地望着宁宜苏,却望见了他身后的蚀骨伯那只生长的手伸向了宁宜苏的后背,她冲出人群,提着刀直冲向宁宜苏。
宁宜苏见况立刻反应过来,转过身来,闭着眼把铁锹砸在了蚀骨伯的脑门上。
蚀骨伯被那铁锹一砸,直接昏了过去,苏知夏这才松了口气,可最为糟糕的是,她腰间的狐狸毛球掉落,人族的气息顿时散开来。
四时好见况不妙,当即冲上去,一把抓住了苏知夏的手,无比焦急:“快走!”
她立刻施展法力,苏宁二人还有蚀骨伯送回了夜巡司附近。
“呼,好在我发现得及时!”四时好此刻无比佩服自己作为猫的反应力,“就是可惜了那个狐狸毛球,嗐,算了,我今天也累了。”
此时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四时好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我回去安排一下那些妖怪的去处,免得又被抓了,走了。”
“这次多谢你了,下次我请你喝酒。”
“行!别忘了!”
四时好化作黑猫,离开了。
苏知夏则是气恼地拿出了刀砍断了蚀骨伯的那只手:“你再敢不安分,我就杀了你!”
二人将蚀骨伯送进了刻满佛经的牢房之内。
“咳咳……”
那蚀骨伯被金链捆缚住,动弹不得。
宁宜苏望着那蚀骨伯,不大明白为何蚀骨伯对他的敌意那么深。
苏知夏则是负责审问:“到了这里,你还不打算老实交代吗?”
“想要知道消息,简单呀,”蚀骨伯冷笑一声,“把那臭小子杀了,我就告诉你。”
“你为什么想要他死?”
蚀骨伯不语。
宁宜苏思索了许久,回想起蚀骨伯所说的味道,想起了一些妖怪能够通过味道来判定人的亲属关系,他冷静地对苏知夏低声道:“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姨母。”
苏知夏转过身去,盯着那蚀骨伯:“我们去工部查查看。”
“嗯。”
苏知夏嘱咐着一边看守的狱使:“小心看管!”
“是!”
二人离开锁妖署,外头已是春光明媚的好光景了。
宁宜苏和苏知夏买了两个烧饼,直奔着工部而去。
门外的守卫看清了苏知夏身着的五品高等缉妖使服制,不敢阻拦。
苏知夏和宁宜苏寻了个工部主事,那人年纪颇大,两鬓微微泛白。
工部主事听他们要寻陈年被女帝赐死的工部官员和工匠的档案,便带着二人在那布满灰尘的房间里搜寻着。
宁宜苏见着漫漫书海,若是当真要一个一个去寻,只怕浪费时间,离三日之期仅剩两天。
他恭敬地向工部主事询问着:“我记得在书史署的卷宗记录中没有关于蚀骨伯目盲的特点,但是我们捉到的那蚀骨伯却是个瞎了的,敢问,工匠之中,有无瞎眼或是被刺瞎的?”
那工部主事听了此话,闭着眼认真地回忆着,许久后他摇了摇头:“工部不会招用目盲之人,即便是后续出现工程上的问题,也鲜少有后续出现目盲、或被迫目盲的,我看,二位要寻目盲的工匠,得去宫内的司珍房,那里头的匠人长年累月坐着精细活儿,有不少眼睛坏掉的匠人。”
苏知夏和宁宜苏闻言,即刻进了宫内。
司珍房的掌事内臣倒是脾气颇大,虽阶品不比苏知夏来得高,可姿态却很是高傲:“这司珍房内工匠无数,若是要一个个找那可是费劲,二位也瞧见了,咱们司珍房内无比忙碌,若是抽调人手给二位找档案,只怕会耽误了贵人们的事,不如二位自己去寻?”
“那我们去找些空闲的宫人来帮忙?”
宁宜苏刚提议,那司珍房的掌事内臣却是拔高了语调:“那可不行!这档案岂能随便给人翻看?!”
“你是在刁难我们吗?”
苏知夏不耐烦地敲着刀柄:“人手无法调动,也不许我们自己派人来,你这分明是在阻挠本官探案!”
那内臣却是越发高傲起来:“大人怎么想,小人管不着。”
苏知夏正要动手,宁宜苏却比她速度还快,一巴掌扇在了那内臣脸上:“大胆内臣,竟敢不配合夜巡司探案!”
掌事内臣不可置信地盯着宁宜苏,指着他:“你,你敢打我?!你一个夜巡司的小书史,竟也敢动手打我?!来人!把他轰出去!”
宁宜苏怒不可遏地道:“我乃圣人亲甥儿!你胆敢对我动手?!你若再不配合,我定到姨母面前参你这小小内臣一本!”
苏知夏凝视着宁宜苏这般愤怒的模样,他很少这么生气,即便是被书史署的人排挤,也没流露出过丝毫愠色。
没有人傻到会在皇宫里装圣人的亲戚,随意攀附,是会被拔掉舌头的。
皇宫里的宫人们也多知晓,圣人甚是疼爱那个姓宁的甥儿。
早前在苏知夏和宁宜苏来时报了名头,那掌事内臣顿时慌了,跪在地上:“宁公子饶命!小人这就派人去查!这就派人去查!”
果然,不必二人动手,他们被掌事内臣好生招呼着,不一会儿那些相关的档案就都呈了上来。
“宁公子请看,这些是往年犯了错的工匠们的档案,小人适才仔细想过了,”那掌事内臣恭敬地说道,“这天生目盲的工匠不多,有女子三人,男子二人,这两名男子,一位正在司珍房内,一位年纪已大、出宫返乡养老去了。至于这被刺瞎双眼的工匠,倒是不多,唯有二十四年前,有个名为鲁元的匠人被罚刺瞎双眼而后斩了手,被打入了牢狱中,后头还闹出了不少鬼怪之事。”
苏知夏不解:“他缘何被罚?”
“这鲁元最擅长雕琢玉器,给圣人雕刻的玉器竟是中通的,内携有剧毒,当年玉器碎裂、剧毒泄露,害死了圣人身边侍奉的人,圣人这才下旨施罚。”
“一个工匠,为何要给圣人下毒?且玉器内中通虽携有剧毒,可若不损毁,又如何能害得到圣人?当真是奇怪。”
苏知夏看向一边的宁宜苏,宁宜苏追问道:“这鲁元可有家人?”
“小人记得,他有妻女,在宫外住着,至于住在何处,小人就不知晓了,不过档案中应该有记录。但,时过境迁,只怕他的妻女早已离开京城了……”
捉住了线索,二人是绝不会轻易松手,当即离开了司珍房。
苏知夏和宁宜苏并肩走着,一夜未眠,两人眼底都泛着疲惫,苏知夏转头看向宁宜苏:“你适才,很厉害。”
“厉害?”
苏知夏笑着道:“你性子温和,不与人争执,我有时候都怕你会被人欺负。不过今日看你跟那内臣争执,很是厉害。”
“我,我也不过是借着姨母的势给那内臣施压罢了,”宁宜苏解释道,“我,我一向是不会这样的,只是时间不够充裕了,他这般不配合,我怕耽误了探案的进程,所以才会搬出姨母来,你放心,我绝不会……”
苏知夏见他如此慌张,却抓住了他的手:“谢谢。”
“谢我?”
“谢谢你,那么担心我的生死。”
苏知夏粲然一笑,道:“不过生死重要,但我知道,再不睡觉,我们俩就该猝死了,咱们先回夜巡司休息会儿吧。”
宁宜苏紧握住了苏知夏的手,他看着苏知夏的背影,悲伤像是波浪般席卷而来:这样好的女子,怎能这样轻易的死去?这样好的知夏,我想就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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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蚀骨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