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薄雪落下,苏知夏所住的地方并不算富裕,路边还有些因为寒冷瑟瑟发抖的流浪汉。
宁宜苏是畏寒的人,他出门焦急,忘记带手炉,冻得手指通红。
苏知夏瞧着他冷得发颤,将自己的披风脱下递给了他:“披上。”
“不用的,”宁宜苏先是一惊,明白了苏知夏是关心自己,心中感到十分温暖,“我不要紧的。”
“你都冷得发抖了,我不怕冷,是盈儿怕我冷非要我带出来的。”
苏知夏确实不怕冷,多年习武,她身体十分康健,比起不少男儿还强得许多。
宁宜苏不好推脱,只好披上那件暖和的披风,虽然他的身量比苏知夏要大许多,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苏知夏的身影是如此的可靠,还有点儿伟岸。
宵禁看守的将士看着二人的服制,知晓是夜巡司的大人们夜间捉妖,没有阻拦。他们一路畅通,到了池家。
苏知夏扣了扣门扉,没有回应。
“是不是太晚了,都睡着了?”
“不会的,这会子他不会睡的,”苏知夏看向宁宜苏,“你等我一下。”
说罢,苏知夏一下子翻上了围墙,跳到里面,从门里将门打开,动作行云流水,可见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知夏,这会不会不大好?”
苏知夏示意宁宜苏进来,她不假思索:“不会,他允许的。”
“你下次进去的时候要注意,可别被巡逻将士瞧见,我怕他们把你当成贼人,万一误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宁宜苏后怕地叮嘱着。
苏知夏点头答应:“好。”
她一路带着宁宜苏走到了池商陆的院子里,满院子晒满了药材,廊上摆满了制作药的器具,凌乱得很。
苏知夏敲了敲房门,里头的池商陆显然陷入了制药的瓶颈之中,心情约莫不大好,在里头骂道:“不是说过嘛,不要来打搅我!我这会子还在研制方子,没有空!唉,这时候就好希望小知夏能来我身边安慰安慰我,如果她……”
苏知夏无语地打开了门,池商陆转过头来发现竟是苏知夏,当即换了嘴脸,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诶!不是幻觉吧?!不是我的幻觉吧?!真是小知夏?小知夏你已经好久没那么晚来找我了,今天是为了什么?不对,你怎么还带着宜苏?”
面对池商陆抛来的众多问题,苏知夏选择无视,示意宁宜苏将那植物根茎拿出来。
池商陆抓住了宁宜苏的肩膀,晃着宁宜苏,带着怨气:“你是不是也对小知夏有意思?我就知道,虽然夜巡司的笨蛋们眼拙得很,但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小知夏是多么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恶呀,卓掌司还安排你们两个一起搭档,倒方便你小子捷足先登了……不行,明天我也要让卓掌司安排我和知夏一起……”
宁宜苏被晃得头昏眼花,苏知夏拿过植物根茎,捉住了池商陆的胳膊:“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的根茎吗?”
池商陆打量着那已经枯掉的植物根茎:“这我可得好好查查医书了,这可不是我学艺不精,你们拿着个枯了的根给任何一个医使看,他们都瞧不出来。不过我嘛,是天才,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保管能找出这是什么植物根茎!”
“行,那你抓紧。”
苏知夏随即带着宁宜苏离开,池商陆还未张嘴,只看见二人扬长而去的身影。
宁宜苏紧跟着苏知夏的步伐:“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这妖怪作乱的范围分布很杂乱,不像以往的妖怪,妖怪作乱,一般分为这两种情况,一,选定特定人群进行下手,比如男人贪好美色往往会沉溺于吸□□气的妖怪的温柔乡;二,选定一个范围内动手,比如有些妖怪觉得富贵人家的骨肉更香甜,就会在富人集中的区域内作案。”
苏知夏说着,却发现一边的宁宜苏已经掏出挎包里的簿子和笔开始记录了起来。
他一边记录,一边回应道:“这次的妖怪却都不符合这两种情况,那么很有可能是其它的情况。这只妖怪可以分散进行攻击,并且现在通过吸食动物的精血来促使自己强大,等到它能强到吸食人的精血时,那就不太妙了。”
苏知夏愣住片刻,宁宜苏见她不语,带着歉意道:“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没有说错,跟我想的一样。我只是在想,或许不是妖怪可以分散进行攻击,而是它像一些花草,可以借助他物传递自己的种子,然后种子自行生长后,再将力量汇入到母体中去。”
苏知夏结合以往的经验得出了这样的猜想。
“那它能借助什么媒介去传播开来?乘风?还是借助动物?”
“那就需要我们去勘察一下了。”
苏知夏握紧了刀柄,与宁宜苏相视一眼。
二人来到了发现第一只猫尸体的地方。
宁宜苏观察了一下那里的土壤,确乎是有植物根茎生长过的痕迹,苏知夏翻上了墙头,在高处观察着有没有异常。
宁宜苏攀着矮墙,试图攀上去,他用力地蹬了几下,却被扒下来的墙灰糊了满脸,他迷了眼擦拭着,一张眼,一只纤细但布满茧子的手伸了出来。
苏知夏伸出了手,道:“我拉你上来。”
“谢谢。”
宁宜苏被苏知夏费劲地拉了上去,她道:“你之后得多练练,这墙不算高。”
“啊?嗯,好的。”
宁宜苏自责,像是被责骂的委屈孩童一般。
苏知夏仔细地回想着其他缉妖使是如何安慰别人的,试探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会教你的。”
“好!”
宁宜苏的睫毛微颤,染上了喜悦的神色。
苏知夏环视着附近:这附近并非富人区域,瞧上去也不会有那些犬马声色的事,并没有异常的地方。
她转身却看向宁宜苏已经以站着的地方为圆心,对四周的环境绘起了画。他绘制得入迷,差点踩空,好在苏知夏手疾眼快地伸出刀鞘帮他稳住了身形。
“小心。”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巡逻的将士拿着火把,用长枪对着站在墙上的二人。
苏知夏轻松地跳下墙,将令牌亮出:“夜巡司办案。”
“原是缉妖使办案,对不住。”
“不打紧,你们也是恪尽职守。”
苏知夏正想询问最近有无异常的事。
“那个,知夏,你能不能接一下我?”
那将士噗嗤一笑,原是宁宜苏下不来墙,苏知夏随即将令牌收好,张开了怀抱,像是准备抱着从高处跳下的小猫一般。
宁宜苏虽然觉得有些尴尬,脸颊泛起绯红,跳了下去,靠近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苏知夏的身子真的很暖和,鼻息涌进了她的气味,是一种木质香的感觉,清冽。
他自知这样亲昵的动作不妥,松开了环抱后,站稳后,道:“谢谢。”
“不必客气。”
苏知夏心中并无波澜,转身看向了巡逻将士:“各位近日巡逻可有遇到异常的事或人吗?”
巡逻将士相视,三言两语:
“没有吧。”
“若是要说异常的事,却也有。”
宁宜苏闻言即刻上前:“这位小哥,请你一定与我们道来。”
“这事稀奇得很,前不久城里来了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师,最近城里很多百姓都开始信奉,并养起了所谓的骨瓷娃娃。”
那将士无奈地摇头:“依我看,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手笔,有很多百姓信得很,不过是利用他们太过思念家人的弱点来哄骗他们罢了。”
另一个将士却不大认可:“可是我听说,那**师分文不取,这不骗钱的,哪里算得上哄骗?”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信。”
苏知夏和宁宜苏相对一眼,苏知夏追问道:“那这附近有没有人侍养那个骨瓷娃娃呢?”
“肯定有!我上次就瞅着有人神神颠颠地抱着那骨瓷娃娃,喊着‘儿啊,你可得活过来呀’这样的话。”
苏知夏得到了讯息后陷入了沉思,宁宜苏深深地感谢了这几位巡逻的将士。
“你觉得那个骨瓷娃娃有问题?”
苏知夏抬眸,回应着:“嗯,我听盈儿说过几次,原以为不过是江湖术士。若是在每个发现尸体的地方附近都侍养了骨瓷娃娃,那它就很可能是那个被传播的‘种子’。”
“那这附近侍养的骨瓷娃娃会放在哪里?”
苏知夏认真地回忆起苏知盈说过的细节:“盈儿说过,会放在屋子朝阳的地方,夜已深了,我们先探查院落有没有,若是没寻到,明早再派人来搜寻吧。”
“不用搜寻了。”
宁宜苏眼眸惊恐瞪大,望着不远处巷尾的一个骨瓷娃娃,僵硬的瓷身带着破裂的痕迹,似是要生长出血肉一般,那张脸毫无表情却显得如此可怖,它的手正握着一个流浪汉的脖颈,而骨瓷娃娃的嘴边却流淌着滚烫的鲜血。
那双血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血滴落在了地上,氤氲开来,却像是无数的枝蔓钻进骨瓷娃娃的体内,那骨瓷娃娃就这样静静凝视着苏知夏和宁宜苏,似乎还在享受着刚才的盛宴。
苏知夏随即站在了宁宜苏身前,道:“保护好自己。”
宁宜苏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一旁的铁锹,随即拿了起来,做出防御姿态:“好,你也要小心呀。”
说罢,苏知夏手中的刀已经出鞘,她的眼如同鹰隼紧盯着猎物的行动,准备随时捕猎。那骨瓷娃娃借助着那些如根茎的血,它漂浮在半空中,那双眼被染上了血色,呆滞中竟带着几分诡异。
骨瓷娃娃的手僵硬无比,“嘎达”一声,手朝着苏知夏的方向伸去,顷刻间,所有的血根茎朝着苏知夏袭去。
苏知夏迅速地斩断那些血根茎,虽有几根漏网之鱼,但好在身后的宁宜苏也挥舞着铁锹。
看来这“种子”还没成长起来。
苏知夏这般想着,已经一个猛跳接近了那骨瓷娃娃,只一瞬间就斩碎了这骨瓷娃娃,而那血根茎也似是枯萎般散落,满地的鲜血滴落。
“知夏,你……你没受伤吧?”
宁宜苏放下铁锹,焦急地跑上前去,苏知夏正蹲着观察着那死去的流浪汉。
死不瞑目。
她叹了声气,将那流浪汉的眼阖上。
宁宜苏也是十分惋惜,生命的逝去有时候就是这样轻易:“我去喊巡逻将士来收拾,不然明早百姓瞧见会害怕。”
“好。”
苏知夏环视着周围,那碎裂的骨瓷娃娃内塞满了土壤,根茎已经枯萎掉,但比今夜宁宜苏拿来的更为完整些,她小心地掏出一块布,将骨瓷娃娃包裹好,准备一早拿去给池商陆检验一下。
巡逻将士们没想到自己刚走就出了这档子事,感激着二人:“多亏了有缉妖使在,若是我们遇上,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麻烦你们,找个好地方把他安葬好。”
苏知夏说着。
宁宜苏连连点头,掏出了几块银子:“麻烦了。”
那巡逻将士收了钱,道:“好的,二位大人请安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能不能麻烦你们盘点一下,这附近有多少人家侍养了骨瓷娃娃。”
宁宜苏的语气很诚恳,那将士收了钱财本就开心,没多想便应下了:“大人放心,我明日便安排兄弟们去问。”
二人念及宁宜苏家附近也出现了类似的根茎,迅速赶往了宁家附近。
刚到宁府,却听到一阵女声惊呼。
宁宜苏心头一紧,慌张地打开门:“是我母亲的声音!”
苏知夏紧跟着宁宜苏的步伐,一脚踹开了那扇门,却见一个妇人惊异地望着二人,那妇人眉眼与宁宜苏相似。
桌上正摆着那亡故的母猫,妇人带着惊慌:“宜苏,这有只死掉的猫!”
“啊,”宁宜苏自责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我疏忽了,我把母猫的尸体拿进来后,忘记收好了。”
妇人后怕地抚着自己的胸膛:“宜苏,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在鼓捣什么呢?差点吓死我。”
“母亲,我在办案。您怎么醒了?”
“我听见有小猫在叫,这天寒地冻的,估计是饿了,便想着起来那些吃的给小猫吃。”
妇人的脚边确有只幼猫在蹭着她的脚,她这会子才仔细观察起了苏知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再看了看面前这个姑娘,把刚才的恐惧都浑然忘却了。
“这位姑娘就是知夏吧?我常听宜苏提起你,他呀经常夸你,说你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他头一天去报道被欺负,还是你替他出头的,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苏知夏困惑地被那妇人握住了手,虽尴尬却觉得这位妇人的手好生温暖:像母亲的手一样,暖和。
宁宜苏的脸泛起了红晕:“母亲——。”
“说着还害羞了,”宁母笑着,握着苏知夏的手,发现她的手掌有很多老茧,心疼得很,感性得竟眼尾泛红,“我听宜苏说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高等缉妖使,定是吃了许多苦头,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跟我说,不用客气。”
“多谢伯母。”
苏知夏实在是个不擅长处理人情世故的人,遇上这样和蔼的长辈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她看向宁宜苏,眼神中难得带着几分求助。
宁宜苏接收到她的眼神,立刻上前扶着他母亲:“母亲,那么晚了,您先去休息吧,我和知夏还有要紧事的处理。”
“好好好,你们两先处理,母亲不打扰你,”宁母悄悄贴在了宁宜苏的耳边道,“我看知夏这姑娘不错,你可得抓紧咯。”
宁宜苏听了这话,更是羞涩,耳朵也红了起来,睫毛颤抖着,连呼吸也重了起来,将母亲送走后,他的手指蜷缩着扣着挎包,一抬头却见苏知夏已经在观察那死去的母猫了。
“死法一致,只是你们这里多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我怕是不好调查。”
在这样的富人区域内,鱼龙混杂、人数众多,放骨瓷娃娃的可以是主人家,也可以是家中的小厮、丫鬟,皆有可能。
宁宜苏迅速抽离了刚才那羞涩的情绪之中:“我觉得如果换个思路,这**师需要骨头才能复活,其实这个条件很苛刻,亡故之人已入土,一般是不会再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把尸骨挖出来的。”
苏知夏一下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找找最近家中有亡故之人的,或许就能找到骨瓷娃娃。”
宁宜苏打了个响指:“嗯,没错!”
苏知夏对这富人区实在不甚了解,她也不大与人往来,这倒是有些为难她了。
“我们明早再去探查吧,快卯时了,不如你在我家歇息一下吧。”
“不必了,我还是……”
宁宜苏即刻说道:“没事的,你留下来好好歇息,明早我们还要忙,你这一来一回的多麻烦,养精蓄锐才能打胜仗,不是,我是说才能好好查案。”
苏知夏本想拒绝,可是脚边的小“毛茸茸”忽然靠了上来,苏知夏蹲下把它抱了起来,看着它眨巴眨巴着眼睛,又看着宁宜苏诚恳无比,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