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心照不宣的阴影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夜色中，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水、灰尘和消毒水的沉闷气味。晚归的人们脸上带着疲惫，大多低着头刷手机，只有几个学生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晚上的安排。
知泉和夜伊并排坐在靠窗的双人座上。知泉让夜伊坐在了里面，自己则坐在靠过道的位置，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外界。
“真不用去医院看看？”知泉侧过身，眉头依旧微微拧着，借着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夜伊的脸色，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咋咋呼呼的语气。
夜伊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不用。”他轻声回答，营造出疲惫感，“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他不敢睁眼，怕眼底残留的惊悸被知泉看穿。那个黑影，挥之不去。那绝对不是疲劳过度能解释的。
“哦…”知泉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没再追问。但他也没闲着，伸手从背包里摸出耳机，递了一只给夜伊，“喏，听点音乐，放松一下。你不是最喜欢那个…那个谁，唱民谣的那个，声音软绵绵像要睡着那个？”
夜伊忍不住想笑，嘴角牵动了一下，又很快压了下去。他接过那只白色的耳机，塞进耳朵里。轻柔的吉他前奏流淌出来，确实是他常听的歌单。知泉总是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总能记住他一些细微的喜好。
舒缓的音乐像清凉的溪水，稍稍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向身边的知泉。少年已经戴上了另一只耳机，身体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脸部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
这一刻的宁静，来之不易。夜伊不想打破它。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往车窗的方向又靠了靠，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
也许是音乐的作用，也许是身体真的到了极限，在公交车有节奏的晃动和引擎的低鸣中，夜伊的意识开始模糊，沉向一片混沌的黑暗。
……
“夜伊…夜伊…”
谁在叫他？声音很轻，很遥远，带着一种冰冷的回响。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空旷无人的街道中央，周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能见度不足五米。路灯的光晕在雾中显得朦胧而诡异。
“夜伊…”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次近了一些。他转头，看到浓雾深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是那个黑影！
心脏骤然收紧。他想跑，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黑影缓缓地从雾中走了出来。依旧是看不清面容，但那头黑发，那隐约的粉色眼眸…和他之前在玻璃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不对…
夜伊的瞳孔猛地放大。
随着黑影的靠近，他惊恐地发现，对方的五官似乎在慢慢变得清晰，而那轮廓…那轮廓…
越来越像…知泉？！
“不…！”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有着“知泉”轮廓的黑影，停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它抬起了手，指向夜伊的身后。
夜伊僵硬地回过头。
浓雾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他看到了熟悉的校门，看到了…他和知泉下午并肩走出来的那条路。然后，画面一闪——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漫天的大雨！还有…知泉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的身影！
“知泉——！”
……
“夜伊！醒醒！喂！夜伊！”
一阵剧烈的摇晃将夜伊从噩梦中强行拽了出来。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几乎要跳出来。
眼前是知泉放大的、写满焦急的脸。
“你做噩梦了？”知泉抓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感到疼痛，但这疼痛却奇异地让他确认了自己回到了现实。“一直发抖，还喊我名字…吓死我了你！”
夜伊茫然地环顾四周，还在公交车里，窗外的街景已经变得熟悉，快到他们家附近了。车厢里其他乘客投来好奇或被打扰的目光。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没事…”
“没事个屁！”知泉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转而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眉头皱得更深，“没发烧啊…怎么脸色比纸还白。”
夜伊避开他的触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梦中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
“就是…做了个噩梦。”他低声说，声音依旧带着不稳的颤音，“梦见…你出事了……出车祸了。”
他说出了部分真相，因为此刻的他，实在没有力气去编织一个完美的谎言。那个黑影和噩梦带来的冲击，让他心力交瘁。
知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担忧的神色慢慢褪去。
“我靠…”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揉了揉夜伊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你真是…”
他的动作带着点粗鲁的亲昵，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
“我就说你今天不对劲。从考完试就神神叨叨的，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心悸，吃个饭也心不在焉，看个电影也能看到脸色发白做噩梦…”知泉看着他，眼里情绪复杂，“是因为…担心我吗？”
夜伊怔住了。他没想到知泉会这样理解。但这无疑是一个完美的、可以解释他所有异常的理由。
他垂下眼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在知泉看来，等同于默认。
“傻不傻啊你。”知泉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拿他没办法的纵容，“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被车撞了？你看我像那种走路不长眼的人吗？”
不像。夜伊在心里回答。你像太阳，耀眼，充满活力，本该远离一切阴霾和意外。
可是…那个梦，那个黑影…它们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的潜意识里，嘶嘶地吐着信子，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别瞎想了。”知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后怕，便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试图活跃气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一根头发都没少。再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别样的意味，目光飘向窗外：“…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做到呢，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答应的事…是指电影院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吗？
夜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嗯。”他终于抬起头，对知泉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但努力显得轻松的笑容，“可能…可能就是考后综合症，胡思乱想。”
“肯定是！”知泉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了些，“不过说真的，你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片和小说，本来就心思重，看多了更容易自己吓自己。”
他一脸“我这是为你好”的得意表情。
夜伊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虽然笑容里还带着疲惫和未散尽的惊悸，但却是发自真心的。
是啊，知泉就是这样。像一团永不停歇的火焰，简单，直接，热烈。他会因为怕鬼而缩脖子，也会因为朋友一个噩梦而担心不已，更会用他那种笨拙又真诚的方式，试图驱散你心头的阴霾。
这样的知泉，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他遭遇任何不测？
那个黑影…无论它是什么，他都必须弄清楚。
公交车到站了。两人前一后下了车。夜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来，让夜伊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真不用我送你到楼下？”知泉站在车站旁，看着夜伊还有些苍白的脸，不放心地问。
“不用了，就几步路。”夜伊摇摇头，把那只耳机还给知泉，“谢谢你给我听歌。”
“客气啥。”知泉接过耳机，随手塞进裤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别瞎想了。明天…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好。”夜伊点点头，“明天联系。”
知泉这才像是松了口气，朝他挥挥手，转身朝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挺拔，充满了力量感。
夜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过身，朝着自家那栋老旧的居民楼走去。
脸上的疲惫和伪装，在知泉离开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他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今天发生的一切：古镇石桥的既视感、烤鱼店窗外模糊的黑影、商场玻璃幕墙上清晰的身影、还有公交车上那个真实到可怕的噩梦…
这一切，绝非巧合。
那个有着和知泉相似特征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一再出现？它的目标是谁？那个噩梦，是警告，还是…预言？
无数的疑问让他喘不过气。
他走到自家楼下，抬头望去。家里客厅的灯还亮着，温暖的黄色光芒透过窗户，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心。妈妈和爸爸应该还在等他。
那是他的避风港，是他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地方。
可是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这些诡异的事情，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告诉妈妈？只会让她徒增担忧。告诉知泉？以他的性格，恐怕会立刻拉着自己去庙里拜拜，或者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可能把他卷入未知的危险。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份逐渐蔓延开来的恐惧和压力。
夜伊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空气，抬脚迈上了楼梯。
就在他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转角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他停下脚步，霍然转身，看向楼下空无一人的楼道。
声控灯因为他的动作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每一级台阶和角落。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夜伊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楼道里一片死寂，连邻居家的电视声都听不到。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久久不散。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混合了恐惧、迷茫和一丝决绝的复杂情绪。
不管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