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公园
夜伊靠在墙壁上，没过多久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随后被刚好要出门散步的邻居发现晕倒在楼道里。
邻居发现他倒在楼道里立马打了电话给他爸妈，父母急匆匆地赶回家将夜伊带去医院。等夜伊迷迷糊糊睁眼时，发现自己是在医生面前，爸妈和知泉都在身边，诊断结果为压力过大导致的晕厥。
在去医院的路上，夜伊妈妈给知泉打去了电话，询问两人出去玩时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之类的。知泉如实回答，得知夜伊在医院，马上骑车到门诊部，后一路跟着他们回了家。
时间太晚，但知泉还是不放心，跟家里人报备一声后在夜伊家过夜。
这一夜，夜伊睡得极其不踏实。
那个站在镜中阴影里的，有着和知泉相似眼眸的黑影，如同梦魇般反复在他混乱的梦境中闪现。有时它只是静静地站着，凝视；有时它会缓缓抬起手，指向他，或者指向他身边模糊不清的、知泉的身影；有时，周围的环境会突然变成大雨滂沱的山路，刺眼的车灯撕裂黑暗，然后——
他都会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涔涔。
第一次惊醒时，夜伊四处张望，看见知泉在他房间里打地铺。他愣了一下，不清楚为什么知泉会在这里。冷静下来思考了几分钟，大致确定这家伙是担心自己才留下来的。随后睡了回去。
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转为灰白，再透出微熹的晨光。每一次惊醒，他都会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知泉在地铺上睡得正沉，呼吸均匀绵长，偶尔还会发出一点轻微的鼻息声。
看到他在，夜伊狂跳的心才会慢慢平复下来。他不敢开灯，只是借着微弱的光线，静静地看着知泉的轮廓，直到困意再次战胜恐惧，将他拖入下一个浅眠而危险的梦境。
如此反复，直到天光大亮。
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弄醒的。睁开酸涩的眼睛，发现地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而知泉正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
“醒啦？”知泉看到他睁眼，小心翼翼地问他，“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夜伊撑着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睡眠不足让他头脑发沉，但比起昨晚确实好了不少。“嗯…好多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那就好！”知泉明显松了口气，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我给你买了早餐，楼下那家你喜欢吃的灌汤包和小米粥。赶紧趁热吃。”
袋子里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温暖而真实。夜伊看着知泉忙活着打开袋子，拿出一次性碗筷，又细心地帮他把吸管插进装粥的杯子里。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黑色的短发上跳跃，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这一刻的日常和平静，几乎让夜伊觉得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夜伊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早就起来啦。”知泉把筷子递给他，自己在床沿坐下，“我看你睡得沉，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就没吵你。自己去楼下跑了两圈，顺便买了早餐。”
他说得轻松，但夜伊注意到他眼下也有一层淡淡的青色。想必昨晚自己辗转反侧，他也并没睡得多安稳。
“谢了。”夜伊接过筷子，夹起一个包子。薄皮大馅，汤汁丰盈，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暖意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空荡一夜的胃，也似乎驱散了些许盘踞在心底的寒意。
“跟我还客气。”知泉自己也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说真的，你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做噩梦了？我半夜好像听到你这边有动静，咕咚一声，吓我一跳。”
夜伊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睫，盯着碗里金黄的小米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嗯。”他低声应道，选择承认一部分事实，“做了个…很糟糕的噩梦。”
“嗯……梦见啥了？考试没考好？还是…梦见鬼了？”他说到后面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夜伊沉默了几秒。他不知道怎么跟知泉描述那黑影给他带来的感觉。
“还是梦见你出事了。”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后怕，“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知泉愣住了，咬了一半的包子停在嘴边。他看着夜伊低垂着头，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显得有些脆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放下包子，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过去，揉了揉夜伊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怎么梦到的还是这个鬼东西。”他的声音也跟着放轻了，“梦都是反的，知道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夜伊感受着头顶传来的触感，鼻子莫名有点发酸。他抬起头，对上知泉的目光。
“嗯。”他再次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我知道。”
“所以别瞎想了。”知泉收回手，把装着小米粥的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赶紧吃，吃完咱们出去转转，晒晒太阳，散散霉气！总窝在家里胡思乱想可不行。”
他的提议很合理。夜伊也确实需要走出这个房间，用真实的、阳光下的世界，来覆盖掉昨晚那些阴冷诡异的记忆。
“好。”他点点头，低头专心喝起粥来。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知泉抢着把垃圾都收拾了，动作麻利。阳光已经完全占据了房间，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夜伊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晨练归来的人们，追逐打闹的孩子，充满了日常气息。
“走吧。”知泉拍了拍他的背，“咱们去河边公园走走？那儿空气好。”
“行。”
初夏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热度，但还不算灼人。河边的风带着水汽的清凉，吹在脸上很舒服。公园里很热闹，有散步的老人，跑步的年轻人，还有带着孩子玩耍的家庭。知泉刻意挑了些轻松的话题，比如班上谁的志愿填得最离谱，谁暑假打算去哪里疯玩，试图转移夜伊的注意力。
夜伊配合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他努力让自己融入这平静的日常里，目光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扫过周围的人群，扫过树荫下的长椅，扫过河面反射的粼粼波光。
没有黑影。
哪里都没有那个诡异的黑影。
像它只存在于夜晚的阴影和镜子的反射里，阳光一照，便无所遁形。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一些。也许…真的只是压力太大了？高考结束，精神骤然放松，反而容易产生一些应激反应？
“哎，你看那边！”知泉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指着河边的一片草坡。
那里有几个看起来比他们小几岁的初中生模样的孩子，正在放风筝。其中一个人手里牵着的是一只巨大的、色彩鲜艳的燕子风筝，在湛蓝的天空中稳稳地翱翔，长长的尾巴随风飘荡。
“飞得真高啊。”知泉仰着头，眯着眼看着，“咱们好像初中以后就没放过风筝了吧？”
“嗯。”夜伊也抬起头。那只燕子在高空中变成了一个小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看着它，胸腔里那股滞涩的感觉，似乎也随着风筝线被放飞了出去，轻松了一些。
“等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再来放一次？”知泉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和一点试探。
夜伊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头顶那片广阔的天空。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个简单的约定，让知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他心情很好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舒服！果然还是得出来走走。你看你，脸色比早上好多了。”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部分时间是知泉在说，夜伊在听。阳光，微风，绿树，流水…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积极的、向上的能量。
走到一个供人休息的凉亭时，知泉提议进去坐会儿。
凉亭建在河岸高处，视野很好，能将大半条河流和远处的城市轮廓尽收眼底。微风从亭中穿过，带来阵阵凉爽。
知泉靠在亭柱上，看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河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夜伊。”
“嗯？”
“我知道你昨晚肯定不只是做噩梦那么简单。”知泉没有看他，望着河面，“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但是…”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夜伊：“不管你遇到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哥们儿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能陪着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真诚。没有追问，没有强迫，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他张了张嘴，要将那些匪夷所思的遭遇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什么？说我觉得有个和你长得很像的鬼影在跟踪我？这太荒谬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确信。
最终，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迎着知泉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这些天来最接近真实、也最放松的笑容。
“知道了。”他说，“谢谢。”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知泉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松动和感激。他也笑了起来，伸手揽住夜伊的肩膀晃了晃。
“这就对了嘛！”
两人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微风。直到日头渐渐升高，气温变得有些炎热，才起身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夜伊感觉轻松了很多。虽然心底那根关于“异常”的弦依旧紧绷着，但身边有这个人在，仿佛就多了面对未知的勇气。
阳光依旧明媚，河边的柳条在风中轻拂。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美好。
两人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微风。知泉甚至开始畅想暑假要拉夜伊去哪个冷门又风景优美的景点玩，避开人山人海。
“我跟你讲，我查到一个地方，据说是个还没怎么开发的小古镇，青石板路，老宅子，晚上灯笼一亮，特有感觉！就是路程有点远，得坐三小时大巴…”知泉用手比划着，试图描绘出他想象中的画面。
夜伊听着，目光落在知泉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的脸上，心底那片阴霾似乎又被驱散了一些。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古老的街巷，昏黄的灯笼，身边是喋喋不休的知泉…如果没有那些诡异的困扰，那该是多么值得期待的旅程。
“怎么样？有兴趣没？”知泉用手肘碰碰他，满眼期待。
“…嗯，听起来不错。”夜伊点了点头。他需要一些这样的期待，一些关于“未来”的、光明的锚点，来对抗那些源自心底的不安。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好好做做攻略！”知泉像是拿到了特赦令，心情大好地站起身，“走吧，太阳越来越毒了，咱们往回溜达吧。”
离开凉亭，沿着树荫往回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他们的脚步明明灭灭。知泉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旅行计划，甚至开始考虑要带什么零食在路上吃。
夜伊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知泉的声音上，集中在这温暖而真实的阳光下，集中在前方看似平常的归家路上。
夜伊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在马路对面，一家便利店透明的玻璃窗后，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夜伊的心一沉，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便利店里，人来人往。几个学生正在冰柜前挑选饮料，一个上班族模样的女人在收银台前排队…没有任何异常。
又是错觉……
“又怎么了？”知泉察觉到他的停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便利店，“要买水吗？”
夜伊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玻璃窗，想穿透它，看清后面隐藏的东西。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没什么。”夜伊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发干，“走吧，不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