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空气凝滞,唯有手电光柱中尘埃无声浮沉。墙壁上那历经数百年依旧清晰的字迹,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顾铮的心上。
顾文渊。
这个名字,与他家族族谱上那位在明代颇具传奇色彩、却记载语焉不详的先祖,一模一样。他从小听祖父提起过只言片语,只道这位先祖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结局成谜,成了家族一桩憾事。他从未想过,这位先祖的命运,竟与远在江南的沈家,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深情的方式紧密相连。
为救挚爱,甘受反噬而亡。而沈家先祖沈恪,则用数百年的血脉诅咒来惩罚自己和后代,以此镇守可能遗祸世间的禁术。
这不是简单的仇怨,而是一段被时光掩埋、充满悲怆与责任的往事。凶手对沈家的恨意,难道源于此?是顾文渊的其他后人,因先祖之死而迁怒沈家?还是……别的什么?
顾铮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沈墨染。在冰冷的手电光线下,沈墨染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或疏离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与他一样的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宿命般的了然。
“看来,我们两家的缘分……早在几百年前,就注定了。”沈墨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密闭的石室里幽幽回荡。
这句话,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和利用的言语机锋,而是直面血淋淋的真相后,一种近乎认命的感慨。
顾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沈墨染脸上,移到墙壁那记载着顾文渊结局的字句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陈腐味道的空气,努力让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是考古学者,也是刑警,需要冷静。
“所以,”顾铮开口,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沈家的诅咒,根源在这里。而凶手的目标,是那卷被拿走的《渡厄锦·阴卷》?” 他的思维迅速回归到案件本身,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墨染。
沈墨染点了点头,指向那个空了的紫檀木盒:“阴卷被盗,应该就是最近的事情。凶手不仅能找到这里,还能破解先祖的禁制拿走东西,必定对沈家秘术极为了解。” 他顿了顿,看向顾铮,眼神锐利起来,“而且,顾教授,你注意到吗?墙上只说了沈恪和顾文渊,并未提及他们是否有后人。你对顾文渊先祖的子嗣情况,了解多少?”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顾文渊当年并无子嗣,那么现在这个针对沈家、似乎对往事知之甚详的凶手,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
顾铮皱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族谱上记载模糊,只说他未曾婚配,是否有流落在外的血脉……很难说。” 他走到那具白骨(沈知远)前,蹲下身,凭借专业素养仔细查看,语气凝重,“从骨质和衣物腐朽程度看,这位沈知远先祖在此坐化,至少有几百年了。阴卷被盗,估计是近期,甚至可能就是王帆案前后。”
他站起身,用手电光仔细扫过石室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墙壁上除了文字外的那些绣谱图样。“这些图案,你认识吗?”
沈墨染凑近观看,越是细看,脸色越是凝重:“这些……是阴卷中记载的一些基础禁术绣谱,但比阳卷中对应的绣法更加诡谲、霸道。你看这个,”他指着一幅看似是祈福安魂的纹样,但其核心针法却透着一种强取豪夺的意味,“阳卷中此法讲究润物无声,滋养魂魄;而这阴卷的绣法,更像是……强行掠夺生机,以补自身。”
掠夺生机!沈墨染心中剧震,难道凶手下手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还可能是在利用禁术,进行某种邪恶的续命或者修炼?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的危险程度和疯狂程度,将远超想象。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阴卷,阻止凶手。”沈墨染看向顾铮,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急迫。这不仅是为了破案,为了自身安危,更是为了不让先祖以生命和后代幸福为代价守护的禁术,再次为祸人间。
顾铮看着沈墨染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以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尾,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伸出手,不是扶,而是轻轻握住了沈墨染冰冷的手腕,力道沉稳而温暖。
“我会帮你。”顾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如磐石般可靠,“这不仅是你沈家的事,也关系到我顾家先祖的清誉,更关系到无辜者的性命。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以及顾铮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让沈墨染一直紧绷的心弦,蓦地一松。他第一次没有试图挣脱或掩饰,反而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顾铮的手。
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嗯。”沈墨染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在石室内又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再无线索后,决定先行离开。爬出狭窄的暗道,重新回到枯井之下,再被顾铮用安全绳拉上井口,重见天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宅院镀上了一层暖意。两人站在井边,身上都沾满了尘土,显得有些狼狈,但彼此对视时,眼中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里我会让李队派人秘密看守,以免打草惊蛇。”顾铮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沈墨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墨染望着沐浴在夕照中的沈家老宅,眼神复杂:“我要重新仔细翻阅所有家传典籍,尤其是关于沈知远先祖和阴卷的零星记载。凶手对沈家如此了解,很可能在宅邸内部,也留下了我们尚未察觉的线索。”
“好。”顾铮点头,“我回局里,重点追查陶瓷瓶油脂的来源,以及顾文渊先祖可能遗留的其他线索。保持联系。”
他将沈墨染送回老宅门口,这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注意安全,有任何发现,哪怕只是觉得不对劲,立刻打电话给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沈墨染看着顾铮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你也是,小心。”
看着顾铮的车子消失在巷口,沈墨染转身,推开了沈家老宅沉重的大门。门内,不再仅仅是沉重的秘密和冰冷的诅咒,还多了一份来自井底石室的沉重嘱托,以及……一份来自井外那个男人的、带着体温的承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漫漫长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