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秦屿还是从方桉口中问到了两件事。
一是他为什么会说那句日语。
他是在大课间的时候,一解散就跑到高二年级,找到他的班,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方桉。
他的头发因为运动变得松松垮垮的,那缕挑染的粉色头发在风里飘来飘去,好像很难抓住。
秦屿当时大跨步上前,或者说是跑。到了方桉身侧的一瞬间,抬起手,像其他人故意欺负女生那样,一下子把方桉要掉不掉的发绳扯下来。
“喂……”
又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新的声音。
方桉有些错愕,但没有生气,往自己脑后摸了摸,手又放下来。方桉的头发和他这个人完全不一样,是软软的,一下子搭在肩头,发尾弯曲蜷缩起来。
方桉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白,当眼眸里藏了困惑又纵容,就像变得单纯,望向他时很漂亮,好似携着光。
他好像是世界上最纯粹干净的人。
“送我啦。”秦屿刹住步子,呼吸比平时沉了一点,但笑得张扬明媚,甩了甩手里的发绳,是卡其色的,最简单的款式。他说得镇定自若,给人一种熟练挑逗的感觉,可方桉明明看到他藏在发丝下的耳朵尖红了。
他没戳穿,默许了。
秦屿挑眉:“你都不反抗一下?”
方桉很平静,语气淡淡的:“我那里还有啊,又不缺这一根。”
秦屿可算切入正题,问他昨天语音的事。
“百度翻译现搜现学的,日语又不难。”
秦屿只说了个“好吧”。回到班上,看着手里的发绳,觉得戴手上太明显,找了半天,最后塞进制服内侧的小口袋里。
第二件事是他早就问过的,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
润菁的运动会有点神经,项目特别多,什么游泳马术击剑甚至是高尔夫都有,但是要求每个人至少有一个项目,最多不超过两个,说是什么全民 运动。
方桉是打字告诉他的。
[先輩]:[我报了冰球。]
——秦屿又把他的备注给换了,就是嘴里说出来的那个。
秦屿有点心机,一直一直都在等方桉反过来问自己“你报了什么”,可他一直一直什么都没说。仿佛回复之后就消失,听到问题就默认,不想交流,不想思考,耐心不怎么富余。
是渣男吗。
秦屿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觉得有点冒犯,但过一会就觉得没什么问题。
被称作渣男的方桉丝毫不知,在姜一晏凑过来问自己的项目时,又重复了一遍。
“冰球吗,好酷哦!”姜一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瞳孔里有亮亮的光,“你居然会这个哦,我从来没见过你玩。”
方桉盯着他的眼睛,思考它为什么会这么吸引人,又到底会吸引谁:“我学过一点,之前冬天到瑞士找我小叔,是他教我的。”
姜一晏重重点头,见他没有说到另一个重点,瘪了瘪嘴:“我觉得冰球很帅很帅诶,在冰上穿梭,像雪域里最灵活的小动物。如果技术比较好,还能做那种帅帅的技巧,球棍一挥出去简直像艺术表演一样,观赏性好高!”
方桉只是微笑,然后时不时点头。
那年冬天第一次学会冰球的时候,小叔就夸他打的很漂亮。不是技术上的漂亮,是观感。方桉长的高瘦,站在冰上就像一颗雪松,即使头盔罩住脸,还是会被他的身姿和优雅从容的仪态吸引。瘦弱却不羸弱,反而有一种坚韧的美。
滑冰时的双腿隔的有点远,细而长,捏一下就会碎的样子。一前一后,简单而又重复的动作,却比芭蕾舞还好看,灵动到像是一种诱惑。
支撑整个身子好像过于纤细,但不知道其他时候会怎么样。
等夸完方桉,姜一晏终于想起来:“不对哦……颜惊莳报的好像也是冰球来着?”
方桉还是没说话,姜一晏已经开始自顾自的脑补,最后说出口的话有点奇怪:“我有点期待你们两个一队啦,两个大帅哥站在一起绝对好看,说不定还会有肢体接触,哇——”
他的尾音拖的很长,方桉感觉他的话已经变味了。抿着嘴唇,再松开,为了不显得太过绝情:“你别多想,我们应该不会有纠葛的。”
末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加了一句:“我大概率不会和任何人有纠葛。”
姜一晏更好奇了:“你指的是男生?还是男生女生都有啊。”
方桉垂眸,看着自己桌上没完成的课题,捏着圆珠笔的手指紧了紧,半天没回复他。
姜一晏觉得,他好像是在发呆,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不光是姜一晏,方桉自己都觉得这反应太不自然,太不淡定。他明明没必要,也不会想这么多,干脆的回答,结束对话,像从前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者说犹豫些什么,顾忌些什么。自己好像变了,变得一点也不果断。他不知道是因为改变了心境,还是单纯因为这个话题。
是午休和下午上课的间隙,他们到得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方桉想让自己平静,但是面对桌上的几张杂乱无章的纸,还有又快要用没墨的笔,他觉得这好像他。他太乱了,全身上下都是乱的,又快要枯竭,几乎可以被马上换掉。
他被弄得很焦虑,一上一下的。
旁边的姜一晏心也比较大,方桉半天没说话也就没强求,回到他的座位上——他们两个其实近似于同桌,中间隔着一条走廊,姜一晏坐在方桉前面一排。
还有十分钟上课,姜一晏出教室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他有点疑惑,环顾教室一圈寻找纸条可能的来源,一无所获后,慢吞吞的展开。
[我不能保证,但不论男女,应该都不会有。]
——我不会和任何人有纠葛。
偏偏姜一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拉着方桉跑出教室,偷偷问他:“所以你到底是……”
“我不知道,”方桉平静的打断他,仿佛能看穿他的想法,“我活在世上的十六年里,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情层面上的好感。所以至少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取向是什么,同性异性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我基本一点感觉都没有。”
姜一晏愣了一下,在脑海里处理了半天信息,反应过来之后突然笑了,一拍方桉的胳膊:“水泥封心啊你!”
方桉没觉得他的问题或是行为冒犯,唇角上扬,面带微笑的回答:“也许吧。”
他们在走廊上扯了好久的皮,多半是方桉偶尔回两句,姜一晏就被他逗得一直笑,说他为什么看着一本正经,说话也一本正经,可听起来这么想笑。
方桉说可能是人的问题,至少其他人不会这么觉得。
“哎,那你有没有什么突然被撩到或者那种……嗯,怦然心动的感觉?”气氛比较轻松,姜一晏也不藏着掖着了,想问什么就大胆问。至少方桉不会生气,而是认真思考后回答,像纵容朋友犯贱一样。
听到这个问题,方桉本来想脱口而出,没有。
可他一向对自己的话要求很高,强迫自己不能说错。况且这个问题好像问的是长期性的,应该算是总结,所以他就多想了会。
可这么一想,好像就出事了。
他听到自己有点不确定的说:“……有。”
看到姜一晏惊讶又八卦的表情的那一刻,方桉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完蛋了的感觉。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在他问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摆摆手,只用了几步就快速回了教室,像逃跑一样。
—
因为年级不一样,秦屿觉得自己怎么都不会在赛场上见到方桉。
真到了运动会那天,检录的时候,天气很热,临时支起来的棚子又特别小,秦屿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
他扯着胸口的布料试图用衣服扇出点风来,头上有点汗,就抬手擦了擦。秦屿原本想往观众席那边看,结果视线移过去的一瞬间,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方桉。
方桉被一大群学生挤在跑道边,但站的很直,加上他比好多人都高,所以特别显眼。
方桉没有穿制服,而是学校发的运动服,短袖上衣都是白色,只有双肩有浅紫色,用白色条纹穿插,左胸是校徽。短裤的配色和上衣一样,浅紫色主体,裤缝有两条白色。
也许是因为天太热,方桉手里举着个小风扇,额头前面的刘海被吹得飘来飘去的。
站在一群运动完满身是汗的男生堆里,衬得他很干净,吸引着人靠近,就像炎炎夏日里最想触碰的那块冰。
秦屿愣愣的看着他,视线莫名其妙的下移。原本运动装的短裤是快到膝盖的,但方桉腿很长,导致裤子最下端才到大腿中间。
他那双白生生的腿露出一大半,肤色均匀得一点瑕疵都没有。虽然属于又细又直的那种,但他不是纯瘦,而是带有肉感,这好像是他坚硬外壳下为数不多柔软的地方,秦屿好想戳一戳他的小腿肚子,试试那是什么感觉。
秦屿甚至还没开口,就看到隔着一条跑道的方桉朝着自己挥了挥手。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胆怯,动作很不自然,小臂都是贴着身体的,只有手腕在动。
为了让看起来不要那么不情愿,方桉甚至强迫自己笑了下,幅度很小。
秦屿好像走不动道也不会思考了,一直等到检录处的老师大声叫他的号码,才赶紧扭过头。
秦屿这组参加比赛的选手有两个还没到,老师就让他们在原地等一会。正好遇上那边100米的比完赛,两边的人可以穿过跑道了。
秦屿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快速撇开眼,心却早就乱了。
他在想奇怪的事情——怎么办,他会过来吗,应该不会吧,他又不比赛。肯定不会,他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最多最多站在外面看个比赛,可更大概率会直接走掉。他是高二的啊,为什么要来看高一的比赛。
秦屿垂下头,盯着人工草坪发呆,等眼睛再次出现焦距,就看到面前出现的人。
秦屿错愕的抬头,对上方桉浅色的眼睛。好像琥珀,和琥珀的颜色一样,还透亮透亮的。
“你要跳高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让秦屿想起某天走在路上,从树上落下,不小心飘到自己头顶上的落叶。而声音里那种特别而又与生俱来的清脆,把秦屿扑了个满怀,拉着他落入一股清泉,燥热消失了,那些不安和悸动却更甚。
听,泉的叮铃,不遗余力的撩拨痕迹。还有光的雏形。
“啊,是……是的。”秦屿居然有些慌乱,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结结巴巴的回答。
他面前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安静的看着他,秦屿觉得他应该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秦屿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很想说什么,哪怕方桉可能不想说,也不想听。很想主动,他明明最擅长这个,与人交际对他来说很简单。
但为什么现在很艰难,措辞混乱。
秦屿花了好久,还是没能开口。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敢,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敢。
比赛的人到齐了,他该去场地了。
那一瞬间,秦屿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你要来看吗?”
“我能去看吗。”
那是他们最有默契的一刻。又马上发现其实下一刻也是,因为他们同时愣住了。
秦屿有些释然的笑了,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放松:“当然可以,但你在高一还有认识的人要跳高吗?”
方桉幅度很小的皱了皱眉,有一瞬间很想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本来就是来看你的啊,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他最后憋住了,这句话太暧昧。
方桉发现自己越来越失控,因为他觉得即使暧昧的话不说出口,自己的心里却实实在在的这样想。这很可怕,非常可怕。
看到方桉轻轻摇头,秦屿还是保持着笑容:“那你等一下过来哦,场地不在这边。”
方桉不记得其他人的动作,还有任何得分和排名。
他只记得当时秦屿立在起跑线后,像一株静待风起的芦苇。助跑的脚步叩响跑道,风在耳畔织着绵长的呼吸,方桉就这么看着,感觉自己也要被风灌满了。
这太舒展,从未有过的放松。
他的所有紧绷都消失不见了,随着秦屿的动作一起。
临近横杆的刹那,时间被拉长,长到他能完完全全的看清运动场上的人,从裸露的皮肤颜色,到肌肉的轮廓,最后停留在被阳光照的微微发亮的脸上。
他在半空向后弯折,脊椎绷成满月的弓,以一个完美的背越式过杆。
方桉还傻傻的愣在原地,半天才听清裁判报的成绩,1.87米。旁边人好像有点沸腾,方桉不懂这些,只是听到有人说这是二级运动员的水平。
秦屿朝着他走过来,看起来一点也不累,脸上带着笑意:“学长!”
旁边高一年级的好多人都认识他,男生女生都围过来,还有送水的。
可秦屿没管,径直走到方桉面前,身上有点出汗,就没碰他:“学长,你怎么都不给我送水的啊,我好难过哦。”
他尾音拖的很长,还有些上扬,像假装责怪着挑逗。
“恭喜,”方桉先说了这两个字,突然没有了往日的平静,有一点害燥的征兆,“抱歉,我没有买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下午给你带。”
见秦屿没反应,方桉又犹豫着加了一句:“可以么?”
秦屿突然就笑出了声。
方桉很疑惑。原本不想把一身汗带给方桉的秦屿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额头上敲了下。
“逗你的,这点运动量要什么水。”
触感很真实,明明受力面很小,感觉也微小,可方桉像忘不掉似的,往回走的时候一直回忆,坐到看台上也没停下来。
看台不算大,可偏偏他们学校人多,都是互相挤着坐。方桉好不容易找到位置时,左边右边的人都不认识。
操场上人很多,稀稀拉拉的,像分散的网点,又像是入水了的电解质。塑胶跑道灼着午后的余温,三两身影喘息着跑过最后一圈。老榕树的浓荫里,零星有几个看不清的身影,随着风,跟着绿荫晃动。哨音、笑语、奔跑的足音,在金色的阳光里搅拌成一片喧腾。
心里憋着奇怪的东西,他没来由的想倾诉。
其实方桉的心事一般不会告诉别人,哪怕是和他关系最近的父母同学。他的习惯是写下来,很久之后返回去看,像写回信一样,补上几行字,回复当时的自己。
身边没有纸笔,方桉犹豫了半天,最终打开手机,点开了备忘录。
他头一次在写心事的时候斟酌这么久。
[前两天姜一晏问我,有没有被撩到或者心动的感觉。我本来想说没有,因为以前确实没有。但是我像突然发神经了一样,告诉他“有”。]
[可是到底是哪有,我想半天都不知道。]
方桉打字的手突然顿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往刚刚自己站过的地方看过去。
[今天我突然又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而且好像发现了来源。都是同一个人。]
他没有看到秦屿,本来在怀疑自己的视力,心里自嘲的低下头,可不到一秒又抬起。
[我开始想,这哪里是心动。明明是呼吸、心跳、大脑都乱了。]
[乱糟糟的我,在某一瞬间属于了有条不紊的他。]
嗯哼,他们两个其实现在状态是,感觉自己有一丢丢喜欢对方,但是还没明确,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就会犹犹豫豫的。这种拉扯有点好吃(嘻)
wbxl,看到青鱼这个体力突然就有点心疼后来的桉宝了(bushi
中秋节啦~小宝们中秋快乐,有没有吃月饼呀,贵州的省医月饼特别好吃(^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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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乱与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