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对方桉这个人的感觉很奇怪。
但实话实说,他在见到方桉这个人的第一眼,就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行政楼那天,方桉离开之后,秦屿一个人回头。方桉清瘦的背影刻在他的脑海里,如果硬要比较,那就是比上课记的知识点印象还要更深刻,相比那些他不想动脑记的公式定理,这个背影他不想忘记。
在不知道他是谁、他几年级、他是学什么的时候,秦屿就想认识这个人。
他像个青春期的怀春少女,被一个陌生少年占据脑海。
可这同时他又很不满。在他过去的十六年人生中,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被感情困扰的人。这个感情包括友情、亲情,也包括爱情,他从来不会在这些感情上浪费过多时间,更不会让它们占据大脑。未开始的就避免,已经开始的就适时抽离,或者是保持理性。
这是他第一次“为情所困”。
秦屿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在一个不熟悉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结果校庆表演那一天,在后台候场的秦屿一看到在台上拉着小提琴的方桉,就知道,自己注定要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他在那一瞬间就把方桉和姜一晏口中那个“清冷又勾人”的小提琴尖子生对上了号。
他没有说谎,只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在共友的言辞里,他认识到另一个他是怎样的人。
秦屿很热情,这点毋庸置疑。他没有刻意,只是发自内心,他不断靠近,估算自己的吸引力。
方桉的反感很少,更多是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这么热忱,甚至会觉得亏欠,盘算着要什么时候把这些好意还回去。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别扭,又竭尽所能的互相吸引。
宿命论碰撞的尘埃灰烬。
他不能控制的,总是下意识靠近方桉,可又总在事后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好像太近了。
正如现在。
他们两个的体温交缠在一起。秦屿听见方桉极轻地“嘶”了一声。
他盯着方桉淡粉色的唇瓣,突然有一种冲动。
想吻上去。
但这冲动被他压抑下去,像将落未落的一滴雨,他没有让方桉知道。
“可是真的很小啊。”
他都觉得自己过分了。秦屿把手指插.进方桉的指缝里,握住,然后张开。
像他们的体型差一样,秦屿的手比方桉的大了整整一圈,握住的时候能把方桉半个手都包住。手上的青筋突起,爆发出一种隐秘的性感。
“好了,”方桉挣脱秦屿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可以出去了,我自己来就好。”
秦屿分明看到他脸红了,忍笑:“要不我来吧?”
方桉很倔,板着一张脸:“我来就好。”
像只小猫,被踩到尾巴了一样。
最终就是秦屿一边觉得方桉可爱,一边举起双手笑着退出洗手间。
翌日上午上课时,班主任通知学校在月中下旬要组织研学,高一高二每个人无特殊情况都要参加。
润菁每年都有研学,但形式跟其他学校不太一样。学校会提供五到六个研学地点,包含国内外,费用从几千到几万不等,供学生自由选择。
方桉家里对他的研学选择是少有的放任,只要他选好想去的地方家里就会出钱,但条件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研学不满意是没人听他抱怨的。
通知完正事是下一件正事——下周的运动会该报名了。
润菁往年都是校庆紧接运动会,学生其实不用通知就已经猜到了。
只不过他们学校运动会强制要求每个人报名参加,每个人至少一个项目,最多三个项目。这对方桉这种不爱运动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
方桉看到旁边的同学都在到处问附近的朋友都想报什么。方桉没人理,自己一个人在位置上发呆。
他真的很爱发呆,尤其是脱离人群的时候。
那种感觉就像被装进玻璃做的真空罩子里,足够透明,看样子能与外界轻而易举的联系,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他安静到了极致,像是因为知道真空不能传声,索性放弃开口说话,不抱任何希望。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很突然的大脑失控,短暂的解离,方桉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
——盯着一个聊天框,无意识的放空。
他的手指原本悬着空,一个走神,就不小心触到了对话框。
他微微蹙起眉。冒头的强迫心理敌不过苦苦支撑的理智,看到仅有的几条白绿对话,突然很想突兀的开启一段聊天,发几条新的消息。
就像他看到自己整整齐齐的鞋带,会难受,不舒服,总觉得哪里系得不太好,然后蹲下身,拆开,反反复复系好多遍。
不应该这样做,方桉想,自己和他明明不熟。
他纠结得就像是早餐打了一碗粥,不知道加盐还是加糖,尝试找到自己的固定口味,可不断失败。
他好像总是这样失败,在任何事情上。
方桉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摁了熄屏。
他望向窗外。教学楼边上种的很多树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方桉像发呆一样盯了好久,发现了不同树叶细微的颜色差别。以及风吹动那些树叶时,枝条晃动的方向和角度。
在下节课上课铃响起的一瞬间,方桉可算收回目光。
很巧,他们学校的上课铃是梁祝,但是钢琴版,而且为了做铃声节奏改变得太严重,他听不出是哪个情节,只大概知道是呈示部。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中国古典艺术中的“留白”手法真的很伟大。
就拿《梁祝》来说,他怎么也想不到,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歌词,才能配上这样的作曲。
文字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典雅,含蓄,短短数字就是一个故事。可当旋律的真正寓意撞击在大脑的听觉神经,音调的起承转合,早就已经胜过了说不清道不明。
可美和意境真的不能争论高低,方桉想,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会沉浸于上课铃。
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他把手机收进桌箱,可还没放稳,就感觉手机震了一下,不是错觉。
他一直开的是震动。
方桉看着台上的老师,翻开书,即将要喊出上课,但却莫名其妙的停顿了一下。这一停顿就接近半分钟,因为他又找不到自己的翻页笔了,在讲台上四处搜寻,很大声的询问教室里的学生们。
违背自己多年来上课不看手机的原则,方桉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比120bmp还要快,摁下开机键,在屏保页面看到了发消息的人。
[好像叫秦屿]:[前辈——你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哦?]
台上的老师最终没有找到翻页笔,让课代表跑去办公室找,打开PPT先用手操作:“算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啊……”
方桉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真的应该好好上课了。
可他总有一种奇异的想法,近乎神经质,让人无法理解,包括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他觉得秦屿是上课前发的消息,而这一节课才即将开始,如果现在回复他,是不是相当于他没有迟到,没有晚一节课的时间,他是不是一个准时的人。
是吗?也许是吧。方桉对时间的掌控欲近乎偏执,时针已经转过了八点还是没有打上课铃他就会皱眉,公交车晚了五分钟会焦虑,害怕不能按时到达目的地。像一张永远绷得紧紧的弓,即使压力太大即将断裂,他也会握住弓上断裂的裂痕,靠这种方式让自己始终保持完整。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会完整。
秦屿也很奇怪,他不但能打乱让自己保持完整的程序轨道,又能重构,以至于到最后那段计划变得跟从前完全不一样,变成分叉的路,但踏在上面会有另一种奇妙的感受。
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你们先自己预习一下15到16页……我们班进度都算慢的了,其他班都快上到第二单元了……”
当方桉抬起头时,阳光突然不再纯粹,裹挟了初秋的生命力,被窗框切割成好几块,照到他脸上时也无法解答人类的复杂情绪。
知识点很晦涩,他不想去懂,理解是困惑的,是痛苦的。方桉不敢笃定自己是否愿意下定决心去靠近另一个生命个体,说到了是否又会做到。当关系越近,分离和矛盾就会越痛苦,触手可及本来就是一件会反噬的短暂美丽。
方桉的观念就是这样,这让他很难建立和发展一段亲密关系。
但至少他现在不用考虑,同学情的难应对程度总好过其他——这种关系孱弱到大部分保质期只能维持三年,毕业就消失不见。
可他的谨慎性格和焦虑病症摆布着他的行为,最终还是思考了很久,才终于想好怎么回复,慢吞吞的打下一行字。
[哦哈哟学长]:[你叫我前辈干什么?]
另一栋教学楼里坐着的秦屿抽了一口气。
有点无语,但好想笑。
结果他下一秒就被语文老师点起来:“哎,最后一排那个!”
秦屿手忙脚乱的把手机塞进桌箱里,一本正经的站起来,心虚的说自己在找东西。
方桉很快发现秦屿没理他,结果他是真的疑惑。前辈不应该是那种比较有成就的,在某个领域的先行者吗,自己没一点符合吧。
[好像叫秦屿]:[我的桉宝……要不你去搜一下日语里的“学长”怎么写?]
这回换成秦屿半天都没收到消息,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他原本不怎么抱期望,结果就在下课铃打完的那一刻准时收到了提示音。
[哦哈哟学长]:[嗯。]
秦屿刚想打字佯装吐槽他一节课就憋出一个字,就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他一下子愣住了。是条语音。
秦屿在脑海里思考了半天,觉得方桉怎么都不会像是聊天发语音的人。他比较内敛,线上聊天就是为了减少复杂的情绪外露和情绪上的交流,相比起语音,冷冰冰的文字显然更好。
他非常干脆的起了身,把旁边的同桌吓了一跳:“我去你有病啊,突然站起来是诈尸了吗?”
靠窗边只有一条过道,他刚好挤在里面,秦屿给他头顶来了一下:“滚,让我出去。”
秦屿在班门口转了半天,犹豫许久,终于找到个最完美的地方——楼梯间旁边的露台。
学校给露台装了黑色的栏杆,能看到楼下种的梧桐和银杏。现在是绿色,秋天会变黄。
秦屿背靠栏杆,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手臂懒懒的搭在栏杆上,一条长腿弯着做支撑,另一条自然前伸。制服裤子很宽松,版型又能修饰腿型,但这些对秦屿可能都没什么用,他的腿本来就好看,又长又直,裤子版型顶多算点缀。
他那一头微卷的中长发在风的作用下一晃一晃的,耳朵边的一抹绿色时不时露出来,又被黑色掩盖,像一片苦苦支撑的森林。遮住眉眼,但是盖不住高高的鼻梁。
秦屿一瞬间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带耳机。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方桉发过来的语音想一个人偷偷听,即使他不知道他说话的内容,即使这好像不是一件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事情。
像要掩盖犯罪的证据,又像保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的私欲支配行为,可又突然犹豫,方桉和他只是同学,这种占有欲是病态的,不该出现的。他不该这么越界。
抿起嘴唇,被风吹松开的一瞬间,冒出了一种更加过分的想法。
如果不只是同学呢?
这个变本加厉的意念把秦屿自己吓了一跳,赶紧闭眼又快速睁开,往露台外的绿植看,想转移注意。
快上课了,秦屿意识到再不听就来不及,把手机音量调小,靠近在耳朵边,可脑子还是乱的。
吸气,又吐气,这是他体内的气流终于经过了整个人,是焕然一新的一刹。
方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わかったよ,後輩。”
方桉的声音清冷却温和,尾音带着笑意,是秦屿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即使原本的音色被收音设备扭曲变形,还是很清脆,每一个音都砸在秦屿耳边,传到大脑,像失控了一般,弄得他心脏跳得比语音里的平片假名还要快。
秦屿一瞬间愣住了,反应半天,缓慢的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他知道这是日语,但没学过,不知道意思。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顶上的时间。显示的是还有一分钟上课,但说不定短的多。
秦屿操作手机的速度变慢了,迟钝的长按,按下“翻译”。
比翻译先来的,是上课铃。
在《梁祝》舒缓的旋律中,他悸动的心被安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翻译给出的一行小字。
[我知道啦,学弟。]
过了好久,秦屿才知道,学校的上课铃截取的部分是[草桥结拜]。
是他们第一秒相爱。
吵吵闹闹的背景音,风经过身体的凉意。听过的同一首上课铃。
秦屿知道,这是方桉密不透风的死气躯壳里,好不容易从细微缝隙里逃出的玩心。
像生机。梦想中的生命。
迟来的国庆快乐和迟来的更新(。)小宝们有没有出去玩呀,我来济南惹!
写着写着发现方桉这种对一切都要求非常高、非常精细的人,想把一切都变得有把握,在感情上的控制欲也会很强诶。但是隐藏在清冷淡漠的表面之下,几乎没有人见过(没关系等到中后期我们都能见到了: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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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己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