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瞬间有点凝固,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就像突然被摁下了暂停键,画面都定格住。
方桉头一次这么想离开一个地方。
转念一想,直接消失可能会更好。
方桉的反射弧好像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反应过来的时间可能比自己跑1000米还要久。
“你……”他慢吞吞的、小心翼翼的问,“喜欢我……吗?”
从前的他经常收到其他女孩子的信,他会认认真真看完,再亲自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回信,交还给送信的女孩。
但无一例外,所有信里写的都是拒绝。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喜欢。
在他眼里,这是一个生命个体对另一个生命的喜欢,是难得而特殊的情感外溢,是值得珍惜的真挚。
因此他愿意认真对待每一个人对他的喜欢。
但这还是方桉第一次这么无措。
是因为性别吗,也许有一部分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话太过简单直白。方桉想要像之前那样冷静而理性的面对,但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却有点困难。
毕竟每个小孩的第一次,都有失当的可能性。
但方桉的性格让他不能接受这种“失当”。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做一个“精密”的人。理智又客观的处理好一切事物,包括人类的复杂情感。
“不是啊,”秦屿的一句话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混乱思绪,“不是那种喜欢,你别误会,是朋友之间的。”
方桉一颗乱飘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而后又觉得是自己太自恋了,为什么会把事情往那方面想。想来想去,就打算给秦屿道个歉。
于是很快就做出了实际行动。
“对不……”
“来啦!!”姜一晏一下子蹦出来,摇晃着手上的手机,“我家车来了,桉宝我知道你家在哪,阿颜和秦老大,你们家在哪给司机说一声哦。”
“等一下,”秦屿似乎是没听到方桉将要说出口的道歉,“为什么你对他们两个的称呼那么正常,对我就这么离奇。”
“什么老大啊,我们是要接头了吗?”
方桉微微低下头。
看来他没听到,要不要再说一次。
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做一个安静的接收方。
“哎呀,你是我老大,不行吗?”姜一晏笑嘻嘻的敷衍,“走吧走吧,上车喽!”
方桉很意外,秦屿的家居然和自己家在一条路上,都是城西的别墅区。
四舍五入,也能算邻居。
下了车,方桉给姜一晏打了个招呼,随后转身进了三层别墅。
此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屋里很黑,方桉摸到了玄关的灯,打开,整个客厅瞬间变得亮堂堂。
方桉换好鞋,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把所有的鞋全部重新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一遍。
“小方少,这么晚才回来啊。”
方桉抬起头,是自家阿姨从房里出来,站在楼上往下看方桉。
方桉突然有一种做贼被抓包的负罪感。
他有点无措,站在原地,声音尽量小,但控制在楼上人能听见的音量:“和朋友玩的有点晚……”
乔阿姨在他家干很多年了,一开始是方父在家政市场试用的保姆,后来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要供三个孩子读书,就专门把她接进家里工作,每月定时发高额工资,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乔阿姨也很尽职尽责,把方家料理的很好,包括有疾病缠身的奶奶。
“早点睡啊,”乔阿姨笑起来,“我就不跟你爸爸告状了,下次注意早点回来。”
方桉听到这句话终于舒了一口气:“谢谢乔姨,您也早点休息。”
他上了楼,打开卧室灯,又拉开小台灯的开关,调成暖光模式。
方桉很喜欢暖色的光,很温暖,给人一种可以融化世间万物冰冷的温热生机,让他有安全感。
他从书包里掏出文化课课本,打开床上小桌板,把书放在桌上开始复习这一周的知识。
先是语文数学,后来计划复习英语和理综。
选纯理科组合是他结合了家人和私人教师的意见,同时也是因为自己不太擅长文科,最终在高一入学后一个月就敲定的决策。
但好在,理科他学起来比较轻松。
他刚看完数学试卷和错题集,准备换科目看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怎么回事,方桉心里嘀咕,怎么忘开静音了。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秦屿,备注还是他昨天刚改的。
[秦屿]:[方桉学长这么晚还没睡啊f^^*)]
方桉愣了下,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敲定说辞。
[木安]:[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下一秒,秦屿那边发来一张图片。
[秦屿]:[我家跟你家只隔了三栋房子哦,我当然能看到啦,你们二楼只有一盏灯亮着,我就猜是你。]
再点开图片一看,明显是站在大路上对着房子拍的照片,他们家只有方桉的灯亮着。
方桉看到消息,失笑,打字回复他:[你是有多想见我。]
这条街上所有房子都是并排的,从窗户看过去肯定已经被完全遮挡住。要想拍到间隔三栋房子的窗户,必须要出门,走上大路,斜着才能拍。
秦屿隔了半分钟都没回。
方桉无奈摇了摇头,放下手机打算继续复习,就看到消息弹出来的提示。
[秦屿]:[f^^*)]
[秦屿]:[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就是很想见你啊~]
方桉看着手机上的文字,一时语塞。
[秦屿]:[学长我可以来找你嘛?]
[木安]:[不行,已经太晚了,我家里人都睡了。]
方桉突然觉得有点烦躁和厌倦,没什么心情继续复习,于是关上书,把书隔空甩回书桌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不知道来自于哪里。
别扭又自然,像水中的鱼为了呼吸而浮到水面,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后,开始贪婪的享受,妄想自我拥有。
他怯懦,胆小却贪婪,有着勃勃的野心,愿意为了一抹阳光赌上自己。
[秦屿]:[学长,我明天可以约你出去玩吗(可怜兮兮.jpg)]
方桉在手机屏幕后面,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会社交,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因此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拒绝让他感到苦恼的社交活动,不参加比怎么学习都要省事。
但这次不一样。
邀请他的人,是秦屿。
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
算了,问清楚再说吧,方桉心想。
于是他回复。
[木安]:[你要去哪?]
“快看!裕安寺!”
方桉看着面前长长的阶梯越叠越高,一直通上山顶,四周随处可见的都是香客,老人小孩都有。
周日下午,太阳很大,迎着山照过来,刺得方桉睁不开眼。
自己到底是怎么答应秦屿的。
也许是大晚上的脑子不太清醒,没有考虑好可能会发生的事,没有想清楚后果,有点冲动,又有点盲目。
可秦屿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蛊惑人心,把人往他想要的地方拉的能力,容易让人产生依赖和信服。
一定是这样,自己才会在凌晨一点半脑子一热答应秦屿一起来裕安寺。
但他们简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一个精心做计划,预计几点出发几点到达,预约门票,考虑是否会撞上高峰期。结果秦屿要多随意有多随意,几点起床就几点出门,公交地铁谁先到坐谁,赶得上哪班车就坐哪班。车费是找奶茶店现找现换的零钱,门票是到现场才买的,临时遇到景区关门只能等死。
景区在距离市区十八公里的老城区,方桉原定的是下午两点出发,打出租车用半小时到达景区,玩到晚上七点返程。
可当方桉把计划发给秦屿的时候,秦屿半天都没回。
殊不知这人早就睡着了。
一直到早上九点,秦屿才发过来一行字:[下午五点出发行不行?]
虽然方桉对临时改计划有点反感和头疼,耐着性子告诉他:[下午五点会碰上高峰期,会堵车耽误很多时间。而且原定的返回时间是晚上七点,所以会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游玩时间,玩的会很赶。]
结果秦屿直接发过来一条语音。
“我懒得打字了你随便听听吧。嗯,大概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下午五点出门最合适,而且在一个半小时就能做完,如果你不做其它事的话。”
原本方桉就没在软件上找到裕安寺的玩点,原本的计划也只是在山上随便逛逛,听到他有计划,最后还是答应了。
在他的眼中,计划大过松弛,大过体验。
看着在景区门口扫码现场预约的秦屿,方桉有点头疼:“所以你要干什么?”
秦屿不答,转过身,对表情不太自然的方桉一笑:“走吧,上了山再说。”
卖什么关子,方桉在心里吐槽。
其实在他心里,秦屿跟他不太熟,至少没有熟到单独约出门玩的程度。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每个人都不是很熟。
他对每个人都留有保留,正如陌生人。
因为在他的理念中,世界上每个人之间都是陌生人,只要不是完全知晓对方就是,只不过陌生的程度不一样。
他跟秦屿,大概就是百分之九十的陌生。
至少在与他相处的同时,方桉会想一些其它的东西,比如今天原有的计划。
下午不像中午那么热,爬山还算比较舒适,只是太阳会把方桉晒得眼睛疼,皮肤也会疼,然后就是晒伤。
他们用了四十分钟,堪堪爬到裕安寺在的位置。方桉累出一身汗,再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个罪。
“走吧,”秦屿好像丝毫没感觉到累似的,高能量让他看起来很精神,“里面就是寺庙了,要不要进去烧个香?”
方桉往那边看了眼,确实有很多人在烧香和拜佛:“行,走吧。”
寺庙里的香火大概是人间最深沉的味道。
是各路香客齐聚于此最虔诚的象征,是不管再恶都会怀揣的一颗真心,是深沉的历史积淀。
秦屿和方桉每个人都找僧人要了三根香,点燃,走到鼎前,弯下腰去。
第一拜——拜的是远道而来的诚心,不顾路途遥远,在颠沛流离中找到的信仰的方向。
第二拜——拜的是对世间的悲悯,尽管殊途依旧紧靠的两颗心,是无形中达成的最长久的约定。
第三拜——拜的是庞大的欲念本身,躲不掉的,藏不住的,这副躯壳最真实的留恋。
“你知道么?”秦屿起身,看着方桉,“两个人一起拜过佛烧过香,说明这两个人非常有缘分。”
方桉不答,指了指那边的树上挂满的红色祈福带:“要不要去挂一条?”
秦屿答应了。
这带子还不便宜,一条就要二十块。
方桉低头写字,这景区里的记号笔被人用过太多次,出墨非常不顺畅。
“方桉学长,你看!”
他听到秦屿的声音,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的祈福带,正随着下午的风扬起。
他的笑脸大概是四周唯一能比下午的阳光和风更舒适的东西,很暖,也很灵,和世界上所有的尘埃都不一样,唯独有他会发光。
只见祈福带上是醒目的一排字。
[希望可以和方桉学长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