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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陌生怪圈

作者:雾禾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陌生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方桉还是认出他来了。


    当他心里冒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是错综复杂的音韵,乱七八糟的打在脑海狭小的空间,又像是树荫下所有小小的光斑同时直射他的眼睛,让他有点无措。


    这是一种事态失控的糟糕感觉,即使没有任何征兆和缘由。


    好奇怪,明明他们没有任何接触的先前经历,唯一的交流甚至都是单方面的留言,但方桉有一种感觉。


    他好像认识他很久了。


    这也许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在行政楼。


    但这一切只是感觉,一种不精确的猜测。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桉桉!”


    方桉脑海里的想法被迫中止,他回过头,找声音来源。


    姜一晏笑靥如花地跑过来,双手抱住方桉的一条胳膊:“你要先走嘛?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白港的夏天很热,哪怕是夜晚,气温也在三十多度居高不下。闷湿的空气压抑得人难受至极,高温无法忍受,他迫切的渴望一阵风。


    天太热,人的心也乱了。


    尽管风不是降温的好方式,但微微凉爽的感觉,是突然被解放了身心,在燥热的夏天里难能珍贵。


    方桉只是点头,就当答应了。


    他倒也不是有多高冷,只是平常沉默惯了,有时候会找不到说些什么。


    他不会拒绝,同时也不会答应和承诺,过去的他一直认为是自己过于嘴笨。于是大部分时间他都一言不发,做一个远离世界、远离人群、远离一切的透明人。


    他经常过于死气沉沉,让人感觉不到生气,也让人不愿意与他交流,于是他习惯了沉默,大部分时间一句话都不说。


    他自卑、怯懦,对一切不抱希望,被生活拉扯得左摇右晃,堪堪保持平衡。


    直到某一天,他再一次在必要时刻沉默,姜一晏有点生气,问他“你到底为什么不说话,这对你来说真的很难吗”。


    方桉垂下眸子,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嘴笨。”


    姜一晏对自己的好朋友无奈又气愤,对他的做法选择尊重,但他对方桉说。


    “你是嘴笨,但你知道吗,嘴笨的人要用心感受幸福。”


    见方桉一直盯着台上,姜一晏有些好奇:“你一直看台上干什么?诶,你认识他吗?”


    方桉摇头:“不认识,他是不是……”


    “他叫秦屿,”姜一晏率先开口,回答了方桉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听说是钢琴专业那边的专业第一,弹琴特别厉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表演选这么简单的歌,我还以为他会像你一样炫技呢。”


    方桉不置可否:“你认识他?”


    姜一晏撅了撅嘴:“对啊,我们是朋友。”


    姜一晏这人特别喜欢到处交朋友,整个学校朋友一大堆,别说钢琴专业的了,隔壁美术生播音生都有他认识并交好的。


    因此方桉并不意外,姜一晏接着说:“对了,他人挺好的,要不我哪天约你们一起出去玩?”


    方桉下意识的想拒绝。过了一会,又想着要不就同意吧,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推翻,他就这样反复犹豫,强迫怀疑。


    他总是这样,出了小区后反复怀疑自己是否锁了门,又或者是反复思考“为什么自然大调有七个音”“为什么水是透明的”,这样奇怪又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听到正确就下意识想到错误,听到简单就下意识想到复杂。


    他陷入自己的情绪怪圈,总是与内心的自己站在对立面。


    好比现在。


    他明明可以认识一个新的独立个体,把陌生变为熟络。


    可这种陌生的状态好像一种形式主义的怪圈,他想走出怪圈,离开这不健康又偏执的行为模式,打破机械麻木的自己。


    但与自己斗争的过程总是艰辛又反复。


    怪圈中的人,与世界保持木讷又笨拙的陌生。


    方桉单方面觉得,自己对秦屿这个人的认识和了解大概也就停留于此,停留在共同好友的言辞中。


    可他刚往教学楼走了两步,旁边的姜一晏突然停下。


    方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听到姜一晏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于是方桉也停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顺着姜一晏转头的方向,往舞台的方向看去。


    刚好看到一个人影。


    人影很高,看上去有一米八几,背对着舞台灯光,看上去黑漆漆的,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


    等看清那人的脸后,方桉着实愣住了。


    很惊艳的长相,五官端正而深邃,还带了点散漫和玩世不恭。发尾打卷儿的鲻鱼头长到肩膀,还挂耳染了一小缕绿色。


    方桉注意到他上挑的嘴角旁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很特别。


    他目光偶然掠过方桉,眼神清透如沉静的深潭水,瞳孔色泽温润如浓茶。嘴角微扬时,笑意并非完全绽放,只略略牵动一侧唇角,随之眼角漾开几道浅淡的笑纹——如同微风吹拂湖面留下的涟漪,刹那间点亮了整个沉静的面庞。


    他安静站着,周身却似乎有不可见的微光在流转,仿佛无形的引力场。周围空气也仿佛悄然凝滞,喧嚣退去,时间放缓。光影摇曳中,他如同月光下静卧的青石阶,无声无息间,已令人心中微微一震,呼吸不由屏住,心跳漏了半拍。


    “姜一晏,你在这里啊。”他笑起来张扬又散漫,但没有给人不礼貌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他很好相处,“我刚下台呢,就看到你了。”


    他的演出服还没换,身上还穿着西装,显得他的身形笔直而修长。


    方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想看一眼,却控制不住,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


    “你来啦,”姜一晏看见朋友很开心,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主动向他介绍,“这是方……”


    “我知道。”秦屿笑着打断。


    “这是方桉,”他顺着姜一晏的话,自顾自的接下去,“对么?”


    他看着方桉的眼睛,绽开一个笑,明媚而舒适,非常有亲和力,明明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他主动伸出手,像成年人交谈生意时一样,示意和方桉握手。


    方桉垂眸,在原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握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很暖,握上去很舒服。


    那一刻,先前机械的怪圈像经历了一场海啸,全盘崩溃,虚构世界塌缩成原点,新的体系拔地而起,筑成不同的圈层。他打破陌生的怪圈,建立与另一个独立个体的新的联系。


    可方桉不喜欢这种联系。


    他不喜欢社交,不喜欢交新的朋友,无法理解社交的意义,在必要情况下认识另一个人会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秦屿却没管那么多。


    “你知道我是谁,是么?”


    方桉微微抬起头。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方桉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高能量和自信是从何而来。


    被姜一晏拉着边走边聊之后,方桉神情还是有些木讷。


    “你怎么啦?”姜一晏把脑袋凑过来问他。


    出于礼貌,方桉只是摇头。


    他不想对姜一晏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个人。


    太过热情,太过自来熟,这让不喜欢社交的方桉觉得很不舒服。他觉得和这个人相处是一种外耗的过程,在这之后他再也不能恢复先前的对抗社交世界的勇气,单方面与世隔绝,在心里把自己困住,矛盾而狼狈。


    他总是一副立身于人群之外的样子。这倒并非出于傲慢,而是某种天生的疏离,如同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玻璃笼罩着,隔绝了熙攘的人声与气味。人群于他,好似空气稀薄的高处,呼吸起来格外费力。聚会于他,俨然是喧闹的竞技场,嘈杂的人声在他耳中膨胀开来,搅得脑髓如同沉重的磨盘转动,耗尽了所有精神气力之后,唯余下疲乏的残骸罢了。他于是常常早早退场,宁可蜷缩在自家椅子深处,独享那份踏实可信的沉默。


    见秦屿的第一面,他就觉得自己和这个人相处不来,也没什么机会相处。


    哪怕有了姜一晏这个媒介,也是如此。


    他们的关系,大概也会止步于打个照面,勉勉强强叫的上名字,同学聚会能认出彼此。


    他对他们的相处不抱期望。


    坦然做形同陌路的同窗。


    “方桉学长?”


    出神的方桉被一句话拉了回来。


    秦屿还是在笑。方桉觉得那笑有点扎眼。


    但他强行把嘴角扯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弧度,对他的说辞下意识否定:“我不是……”你学长啊。


    “是的。”他们的交流方式很神奇,明明方桉还没指出[不是]的点在哪里,可秦屿接话接的很自然,仿佛能读取他的心声,知道他要说的点在于什么。


    “我知道的,你高二嘛,”秦屿表现的很友好,“我高一哦,刚军训完。你比我大点,我可以叫你学长么?”


    你不是已经叫了吗。方桉在心里无奈的哈哈。


    “可以。”他的回答很简略。


    然后又觉得不太对:“你怎么知道我高二?”


    再然后就又觉得很合理,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朋友姜一晏,肯定会互相提起。


    但话已经问出口,方桉只能等秦屿再重复一遍自己的心声。


    可走在他身侧的秦屿突然停下脚步,稳稳当当站在原地。


    他们原本在往前走,他这一下子,让方桉和姜一晏也顺势停了下来,三个人直愣愣站在路中间。


    姜一晏探过脑袋,眼睛在方桉和秦屿间反复打量:“你们干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变成面对面。


    方桉直视着秦屿那张妖冶的脸,有点手足无措,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秦屿明明比他小一岁,但身高比他高了一截。


    其实我也不矮吧,方桉心想。


    面前人的墨黑西装衬挺拔身姿,暗红领带轻曳。少年脸庞清瘦,眸底清澈倔强,他右耳上一堆小钉子在灯光照射下亮闪闪的,像不小心聚在一起的星星,在皮肤上争抢自己的位置。


    秦屿背着光,身形被有形的光描绘出一圈蓝紫色的轮廓。


    “你好,方桉学长,”他的笑与暗色的灯光相得益彰,“在这里郑重其事的对你说一句你好。”


    他这人真的很奇怪,方桉默默笃定了这个想法。


    他轻易的就能与[莫名]挂钩,像控制不住自己去做奇怪的事。干什么都没有先兆,没有预告,仿佛随心所欲,但是有分寸的,方桉能感受得出来。


    “不过,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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