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敬国公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七皇子也低声喊了一句。
“母妃!”
韶贵妃本还想再讥讽皇后几句,听见二人的提醒,立刻噤了声。
“韶妹妹还真是心疼皇儿,不过此刻还未到向陛下进献寿礼之时。”
皇后看向一众妃嫔所在的方向,转动间,额前东珠丝毫不晃,仪态端庄优雅,言语从容。
“不过,承钰对陛下孝心可嘉,这孩子,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七皇子宁承钰暗暗咬牙,但在众目睽睽下,还是顺应皇后的话语。
“多谢皇后娘娘,是承钰急着给父皇祝寿,冒失了。”
宁承钰对着上方再次行礼,坐下后暗自恼怒。
韶贵妃在一旁着急,见陛下正夹着刚摆上的一碟小菜,不理会皇后针对七皇子,不由得再次开口,带着一丝惯用的娇嗔。
“陛下~钰儿给您祝寿呢,皇后娘娘何必为难……”
敬国公又重重咳嗽起来,一旁的国公夫人赶紧为他抚背顺气。
韶贵妃彻底闭了嘴,面上浮起几分恼怒。
敬国公对面文官首位的何丞相扶着胡须,笑着开口。
“国公大人病了的话,还是在府中养病,陛下宽宏,体谅老臣,不出席万寿节宫宴,陛下也不会怪罪您的。”
上方,奉武帝也放下玉箸,含笑调侃敬国公。
“威武将军如今不威武了啊,居然在宫宴上失态,不怕朕治你的罪?”
敬国公起身,缓了口气才对着老皇帝行礼。
“老臣比不得陛下龙体康健,入了秋便染上风寒,断断续续一直不曾好,扰了陛下的万寿宴,实属不该,请陛下责罚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
“无赫与朕十年袍泽,朕怎会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儿责罚,丞相说得对,你这把老骨头若是撑不住,还是好好在家将养吧。”
奉武帝哈哈大笑,挥手示意敬国公坐下入席。
“多谢陛下,老臣,并无大碍。”
敬国公重新坐下,沉默不语。
一直侍立在老皇帝身边的万公公接到旨意,宣布开宴。
“陛下有旨,万寿节宫宴,众位爱卿不必拘谨。
开——宴——”
宫人穿梭如织,酒菜流水一般送入殿中。
两行舞姬轻纱挥动,伴着乐师演奏的音律,翩翩起舞。
启天殿中,气氛逐渐热闹融洽起来。
时不时有臣子起身贺寿作诗,为奉武帝歌功颂德。
老皇帝龙心大悦,一律给了赏赐。
又一位臣子起身,他的席位在左侧中间的部分,但其两边少有文官靠近攀谈。
“臣令狐穆,恭祝陛下圣体安康,社稷永固。”
除了乐师舞姬依旧在殿中演奏舞动,其他人都慢慢停下交谈,看向正起身贺寿的令狐穆。
何丞相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令狐穆,抬头与已是皇后多年的女儿对视了一眼。
见皇后微微点头,何丞相低头浅尝杯中酒水,掩过面上一闪而过的阴狠。
老皇帝眯了眯眼才看清略远处正起身恭贺的臣子。
“是令狐爱卿啊,最近似是苍老了许多啊。”
令狐穆面上尽是悲凉,出席走上前去,对着上方的皇帝,行大礼叩拜。
“请陛下责罚,臣教女无方,入宫未能为陛下绵延子嗣,还令皇宫内外流言纷飞,扰得前朝后宫不安,求请陛下赐废妃白绫,保全皇室颜面,平息近日之乱。”
说罢,已是老泪纵横的令狐穆,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前鲜血直流,随后伏地不起。
万公公下来挥退见此情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一众舞姬乐师,又重新回到皇帝身侧。。
大殿宴席右侧后方,一个看似粗野的武将莽撞开口。
“陛下的后宫事你怎么管起来了,难不成送个女儿进宫就真当自己是国丈了?”
“姜虏,酒后胡言乱语些什么,有你说话的份!”
敬国公呵斥一声。
姜姓武将摸了摸头,憨憨一笑,对着皇帝单膝跪地,抱拳拱手。
“陛下的御酒太好,俺、不是,臣多喝了几壶,脑子不清醒了,陛下恕罪。”
“姜蛮子滚出去,上御花园鱼池子里清醒清醒。”
奉武帝头疼的喝骂一句,那武将就笑呵呵地领旨退出了殿中。
再看向还跪伏在地的令狐穆,地上的血已经滴了一小滩了。
“令狐爱卿听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快快起来,万兴旺,还不召御医来。”
“是,陛下。”
万公公细声回应了一句,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赶紧去请太医。
“臣不敢起身,臣女有罪,臣教女无方,臣该死!”
令狐穆一边磕头,一边请罪。
上首的太子突然起身,向奉武帝拱手。
“令狐大人忠心一片,实属难得,并且母后寿辰那日,儿臣心中亦有疑惑,为了父皇龙体安康,保障后宫安定,防止容娘娘被奸人所害,”
太子声音肃穆,言语间皆是为父皇考虑。
“儿臣请回了游历在外的国师大人,一是为父皇献上这些年游历四方寻药,才练就成的延寿灵丹;二是请国师查清流言真假,为后宫祛除真正的邪祟。”
七皇子坐不住了,起身指着太子。
“这宫中邪祟自然是冷宫那个被废的妖妃,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邪祟!”
皇后眉目微敛,神色威严。
“放肆!”
“不敬太子,咆哮御前,七皇子,你的礼仪何在?”
见殿中又要争执起来,奉武帝心中烦躁。
“够了,都给朕肃静!”
各方安静下来。
奉武帝看向太子,有些疲惫厌烦地挥了挥手。
“宣国师来吧。”
万公公连忙高声宣旨。
“宣国师觐见!”
不久,太子侍从徐行带领着一道人进入启天殿中。
在众人眼中,国师身着青衣道袍,手持拂尘,头顶混元髻,发间横插青石簪,面容瘦削,眼睛却有精光闪烁,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刘如玄见过奉武皇帝陛下。”
国师一摆拂尘,微微躬身,算是行过礼数。
“多年未见,国师似乎丝毫未变啊。”
老皇帝不自觉的直起身子,盯着国师的脸。
第一次遇见国师时,先帝尚且在世,他就是这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算起来二十多年过去,这道人的模样竟真的未曾苍老。
那,延寿灵药……莫非是真的?
奉武帝已是知天命之年,近些年,心中对衰老而死的恐惧愈发深重。
“贫道一身道行,做到驻颜有术还是不难的。”
刘如玄有些傲然,言语中透出自得之意。
“国师既然有此等灵药,为何先皇还是早早病逝。”
老皇帝认真打量这消失多年的道人。
虽说此人确是国师,但却是先帝在位时所封。
先帝体弱,自登基便求仙问道,甚至传旨天下,寻求得道真人,许以国师之位。
入宫的真假高人如过江之鲫,先帝寿数仍旧未有四十。
在先帝病重,缠绵病榻时,这位刘道人入宫面圣。
当日,先帝就下旨,封其为大梁国师。
后先帝驾崩,国师自称云游,二十多年未归,只偶有消息传回宫中。
奉武帝一直以为国师不过是一个高明的江湖骗子,不曾留意。
“父皇,儿臣本是为祛除宫中邪祟寻访高人,结果正巧遇到回京途中的我大梁国师,灵药难得,国师云游中偶遇延寿仙草,唯得一枚灵丹,正想回京献于父皇。”
太子见奉武帝怀疑起国师的本事,连忙为其作保。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道法自然,贫道当年未能得此灵丹,是先帝与此药无缘,而今日正是陛下寿诞,贫道携此灵丹到陛下面前,正是陛下有此缘法啊。”
国师一翻衣袖,手中多出一漆黑木盒。
打开木盒,其中红布上托一枚白玉色泽的圆润丹药。
顷刻间,殿中弥漫起一股药香,闻到的皇帝百官与妃嫔皇子都顿觉身体舒泰,轻松了许多。
刘如玄面露得意,随即合上木盒。
众人怅然若失间,刘道人开口解释。
“并非贫道不愿给诸位一览灵丹,只不过这木盒也非凡物,可锁住丹药灵性,打开过久,灵丹在凡俗气中,药力会流失许多,那时贫道可不敢将丹药献于陛下,诸位见谅。”
此刻的老皇帝信服了许多,微微点头。
一旁的万公公极有眼色,小跑下台阶,仔细接过国师手中木盒,小心保管起来。
皇后见机,不动声色的看向何丞相。
何丞相察觉到皇后的视线,泰然起身。
“陛下,灵丹已献,不如还是及早处理邪祟一事吧,令狐大人还在等着陛下听候发落呢。”
老皇帝此刻的心思全在延寿灵丹上了。
“既然是太子寻来的国师,又涉及后宫中事,那就由皇后自行处置吧。”
皇后面上端庄的笑意真实了几分,起身行礼。
“臣妾必会整肃后宫,不负陛下所托。”
韶贵妃见此情形,急切地想要开口,记起刚刚敬国公的提醒,胸口起伏几下,最后却还是忍耐了下去。
敬国公此时也起身,虽也年过五十,仍龙行虎步,走到跪伏的令狐穆旁边,冲殿前的老皇帝行礼。
“陛下的后宫事的确不宜在百官面前处理,可此事牵扯了朝堂大臣,又产生了诸多流言,惹来京都非议,还望陛下,趁此次宫宴一并处理了结,安朝堂百官、与京都百姓的心啊。”
不等太子与丞相反应,七皇子也站了出来。
“敬国公说的有理啊,父皇!请父皇召废妃令狐氏至启天殿,让国师在众人面前证其是邪祟妖女,否则岂不是使令狐大人和容贵妃白白蒙受冤屈。还望父皇明察!”
一众武将和文官中的一些言官谏臣纷纷起身附和。
老皇帝被吵的头疼,只能先放下心中对延寿灵丹的热切。
底下一众官员齐声呼和,奉武帝也不能不理会。
“那就传容贵妃来让国师一观。”
太子正要提醒奉武帝,应是冷宫废妃令狐氏,便被皇后一个阴沉冷厉的眼神止住了。
“是,陛下。”
万公公在一旁躬身,随后带着两个小太监快步前往了冷宫。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殿外传来万公公高声回禀。
“陛下,容贵妃到了。”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大殿门口。
国师也回头看去。
只见跟随万公公进入殿中的女子,长发自然垂落,一身原本华丽的宫装被几处破损破坏了高贵之感,却衬得那苍白却仍看得出温婉清丽的面容越发楚楚动人。
“罪妾令狐婉仪,参见陛下。”
走到近处,女子直接跪伏下拜。
身姿如弱柳扶风,声音有婉转中带着悲泣。
“容贵妃,平身吧。”
老皇帝看到比以往更加动人的容贵妃,顿时心中升起怜爱之意,缓声让她起来。
女子却未曾站起,只是缓缓抬头,一双杏目泪光涟涟地看向老皇帝。
“陛、下……”
她轻轻开口欲要说些什么,一行清泪滚落下来,哽咽得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老皇帝眼睛有些移不开了,心中暗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容贵妃有这般勾人。
何丞相见此情景,提高声音,开口请示。
“陛下,可以请国师分辨令狐氏是否是妖邪了。”
“哦,对对,国师,看看朕的爱妃可有异啊。”
老皇帝被丞相提醒回了神,向国师敷衍吩咐了一句。
国师刘如玄向奉武帝微微躬身点头,走向那跪在殿前的女子。
女子似是恐惧,头又低垂下去。
随着刘如玄走近,女子微微偏头,向着他的位置缓缓抬起了头。
“啊!”
一声恐惧的惊呼还没能从刘如玄的口中发出,就被一股浑厚的妖力压了回去。
在刘如玄的法眼之中,那看向他的女子双眼赤红,里面是野兽猎食前那种收缩成针般的瞳孔,透出择人而嗜的凶光 。
国师心中大骇,背后滚滚冷汗冒出。
这贵妃竟真是一头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