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今天成仙了吗》 第1章 崇山有狐 “要讲山精鬼怪之事,那真是传言数不胜数。且说那北边儿的崇山之中,便有那‘夜路不回头,回头狼挖眼,山腰不求神,跪地拜狐仙’的老话儿。” 京都闹市,酒楼茶肆。 人流不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说书的先生摇头晃脑讲完一段,捋了捋胡须,抬起一旁的茶盏喝口热茶,润润喉咙。 只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底下一众听书的已然催促起来。 “快些讲啊,付了茶钱的。” “店家,给这位说书先生上壶新茶,算我账上!” “崇山是咸安郡那边儿吧,哎呦,离京城得有个千八里远吧?” “啪”! 一声惊堂木,满场皆寂。 “这崇山,山高千仞,横亘咸安、魏阳之间,绵延三百里,其中林木丛生,飞禽走兽无数,是以周边有不少猎户和采药人。 经常入山的这些人都知道,这山里有位修炼有成的狐仙娘娘。 曾经有个老猎户,在山里捕猎跌下坡,摔断了腿,都已经准备窝在草丛里边等死了,没成想就在那黑夜里看见了——” 说书先生拖着长音,直到四周又有些骚动起来的声音,才故作惊异地继续说下去。 “前方山地里凭空燃起了熊熊火焰!还没等老猎户惊诧,那火焰动了起来,直奔他这边而来。 他虽恐惧,但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火焰啊,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赤色狐狸,而它身后,足足有八条舞动似火焰的尾巴!” 喝茶听书的众人一片哗然。 说书先生一抖折扇,又啪地一合。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狐狸就到了老猎户近前。 老猎户这时早就吓傻了,只僵着身子等死,谁成想,那狐狸只是用尾巴扫过了他的伤腿,而血肉模糊的断腿就立刻复原了,跟没摔前一模一样! 随后那狐狸就越过老猎户,朝崇山深处去了。” 说书先生舒了一口气,抚着胡须,停了一下。 听书的茶客见他又不讲了,赶忙问道。 “你不是说这是位狐仙娘娘吗,八条尾巴的大狐狸只能说是个厉害精怪吧?” 说书先生连忙冲说话那人又摆手又作揖。 “可不敢这么说,不可不敬狐仙娘娘。 也是那老猎户下山后和村中亲朋讲述,当时他起身就要叩拜,转身竟看到一个神仙似的女子背影逐渐远去、隐没入山中。 那女子身着红衣,行走间,林木避让。虽是深夜,身周竟也似有光明浮现,绝非凡俗。 之后,也时常有入山之人讲述,被一赤色巨狐所救,偶有人形容迷路时有红衣仙人指路,这狐仙娘娘之名就流传起来,在崇山附近多有人敬重信奉。” 听众又是一阵兴奋的议论,重点正是那狐仙娘娘是何等神通广大,又是该有着如何的神仙姿容。 “小二,上茶上茶!” “这桌来碟子点心。” “好嘞,得嘞!客官这就来了。” 听得一个故事,茶楼内一派热闹。 在这儿喝茶听书的多是京城里有钱些的读书人和一些官宦家的管家仆人,谈笑间也是说起这宫里宫外的趣事。 窗边一桌,坐着三个读书人正闲聊,话语间正是刚才讲的狐仙娘娘。 其中那个宝蓝色长衫的读书人,突然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 “说起狐狸精怪,咱们这京城宫中不是正有一位吗?” 坐他旁边那着青衫玉带的书生听清了后,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斥道。 “敢在这里议论这个,刘兄不要命了。” 刘姓书生扒拉开捂住他嘴的手,不在意地挥挥手。 “杨兄怕什么,京城中早就传开了,沸沸扬扬!还怕多我一个说的吗?” 没等那位杨兄说话,另一个年轻些的白衣书生就好奇的问道。 “杨兄刘兄所说何事啊?小弟在外游学有段时间了,刚回京城,还未曾听闻什么传言。” “季贤弟竟没听说?” 不理会杨姓书生的阻拦,刘姓书生凑近年轻书生,兴致勃勃地低声跟他讲了起来。 “不知贤弟哪年出的门,我就从头讲起。 三年前,就是元安322年,宫中选秀,晋了三位美人,照例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 有一位,家世最低,可到最后封的位份最高,贤弟可知为何?” “为何啊?”年轻书生连忙捧场。 “美人嘛,当然是美啊。 那美得,一下子给咱们皇帝陛下迷住了,不顾规矩,进宫一个月就封了婉嫔。” 刘姓书生咂咂嘴,似是回味,又似他也给迷住了。 杨姓书生“嘁”了一声。 “说得跟你见过一样。” 闻言,年轻书生看了一眼杨兄,有些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没忍住凑到刘兄那,求他继续讲下去。 “我虽然没见过,但从传言就知道那婉嫔有多美了。 和她一起选秀入宫的两位,听说至今还是美人,连贵人都不是。而这位,同年就接连封了贵嫔、容妃、容贵妃,甚至连皇嗣都未曾怀过,就这么到了贵妃! 而且,封号是‘容’,更是不必说了。” 年轻书生听得入神,追问。 “这跟狐狸又有何关系?” 杨姓书生此时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却仍记得压低声音。 “妖妃祸国,再美也是狐狸精怪魅惑君王,霍乱朝纲,该早早斩杀,肃清风气!” 刘姓书生笑起来,拍拍气愤的杨姓书生。 “杨兄何必生气,那惑主的狐狸精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了,陛下圣明,自是明察秋毫,断不会留那妖妃。” 年轻书生有些云里雾里。 “这容贵妃妖在何处,又祸乱何方啊?” “陛下乱了规矩接连晋封还不算?陛下若是耽于女色,岂不是天下大乱。” 杨姓书生皱眉道。 宝蓝色衣袍的刘姓书生趁机喝了口茶,吃块点心,才补充。 “杨兄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这京城传来传去怎可能就这细枝末节的小事。 不过,妖妃确实耽误陛下治国,去年还曾令陛下罢朝三月。更不要说她宫中流水一样的赏赐,尽皆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还有各地朝贡进献的宝物、特产鲜果,都是紧着这位娘娘用,那挥霍的哟,啧啧啧。” 三位书生正一同讨论感慨之时,隔壁桌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愤而站起。 “三位也是读书人,竟也敢大庭广众之下,议论陛下,议论后宫,成何体统,简直目无王法!” 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 刘姓书生正讲的得意,平白被训斥,心里也升起一股气来,转身站起和那管事理论。 “你谁啊,管我们说什么,京中说的人多了,你何不把他们都抓起来?我就说,我就说,读书人的事情你少管! 况且,今年西边大旱、颗粒无收,南兴郡先前洪涝,现在又闹瘟疫,都是因为妖妃祸国,上苍降罪于我大梁。 如今,那妖妃被罚入冷宫,北方立刻有捷报入京,你有何话说!” 中年管事脸皮抖动,手指着那刘姓书生,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愤愤拂袖而去。 见那管事走远,一旁看了热闹的一众茶客才又重新聊起了别的。 店里的一个伙计来给书生一桌添茶,边倒边说。 “各位秀才老爷见谅,那管事是令狐大人府上的,听见有人议论主家难免愤懑,唉,大人物们过不好,他们手底下这些小人物更是不好过喽。” 周围听到这话的众人都是理解地点点头,又纷纷叹气,感慨这世道不好过啊。 与此同时,崇山深处。 一处洞府内,两个小孩子的声音正在争吵。 “兔子是吃草的,狐狸才应该吃烧鸡!” “你放屁,兔子也吃烧鸡,狐狸应该把烧鸡分给兔子一半!” 地上两个毛团子,一黑一灰,各自咬着烧鸡的一个腿,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谁也不肯松口。 正在它们僵持之际,一个慵懒的声音打了个哈欠。 “兔子打扫洞府,狐狸去把那两个迷路的采药人扔出去,烧鸡孝敬给姑奶奶吃。” 黑兔子和灰狐狸瞬间僵住,然后同时沮丧的松口。 但烧鸡没有直接掉到地上,反而浮在半空,然后飘飘悠悠飞走了。 最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了烧鸡,殷红的嘴巴凑近,一口就咬掉了一只鸡腿,肉连带着骨头一起,嚼得惬意。 灰狐狸在一旁看着这个散漫倚在窗边小榻上美艳女子,长发乌黑,半绾半散,一只木簪斜插在绾起的鬓发中,坠着一颗打磨得圆润的鸽子血。 而这个,眉如远山、肤若凝脂、口含朱丹的美人,就在灰狐狸的注视下,四口,吃掉了整个烧鸡。 哦,不是整个。 “识墨已经去打扫了,浮光你怎么还愣在那。” 女子甩了甩手,烧鸡剩余的两个部分飞到灰狐狸身边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女子身边飘着。 “谁先完成,鸡头就是谁的,后完成的只有鸡屁股吃。” 略带笑意的慵懒声音还没落下,灰狐狸就蹿得只看得见一道灰色影子。 “姑奶奶怎么又戏弄他。” 黑兔子拿着比它还高的扫把,一蹦一跳到小榻旁。 女子挥挥手,鸡头鸡屁股就飞到院子里,埋进了土里。 “有趣啊,浮光尤其有趣,你现在就没有小时候有趣。” 识墨毫无意外地看到女子从袖中取出了两个油纸包着的烧鸡。 “姑奶奶睡得太久,小灰都忘记那一大堆烧鸡是您睡前留的了。” 看着别别扭扭的黑兔子,狐焱笑起来,凌厉美艳的面容都柔和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毛绒绒的兔子脑袋,柔声道歉。 “抱歉啊,这次睡得确实太久,让识墨担心了。” 第2章 冷宫妖妃 灰狐狸回到洞府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狐焱正坐在院中桃花树下看书,一旁的识墨在努力练习术法。 黑兔子耳朵绷直,努力的控制着几个细长的物体起起落落地往院子一角飘去。 浮光抽动下鼻子,睁圆了狐狸眼。 “鸡腿骨头!识墨你居然背着我偷吃!” 大喊大叫的声音,吓得识墨耳朵一抖,鸡骨头噼里叭啦掉了一地。 “喊什么,小狐崽子,喏,你的。” 狐焱淡定地翻过一页书,屋内桌案上剩下的那个油纸包“嗖”的一声飞出,“啪”一下子砸到狐狸脑袋上。 “嗷!” 灰狐狸痛叫一声,却高兴的咧开了嘴。 “谢谢姑奶奶!” 识墨撇撇嘴,不忍直视浮光这没出息的样子。 黑兔子简单收拾了七零八散的鸡骨头,就蹦蹦跳跳凑到狐焱身边,探头瞅着她看的书。 “识墨已经识字了,可看的明白?” 狐焱的目光没有从书页上移开,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一行字。 “……问天地有道否,一饮一啄自有天定?道通命,道非命,吾行红尘、游山野,见生灵之命,未得生灵之道……” 识墨的眼睛随着女子指尖移动,口中念出声来,虽一字一顿,却也没磕绊停住。 念了一小段,黑兔子甩了甩头,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变成了一团浆糊。 正啃着烧鸡的浮光吐出一块骨头,狐狸脸皱成了一团。 “什么道来道去的,谁写的绕口令,叽里呱啦的听不懂。” “哈哈哈——” 看着这两个小东西都迷迷糊糊,满脸纠结的可爱模样,狐焱很没形象地拍桌大笑起来。 “这是玉灵观问石真人的一篇杂记,写的是人类求道的过程和想法,你们现在不懂也正常。” 两小只毛绒绒都凑了过来,一左一右,认真听姑奶奶讲述。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涉及到“求道”的,一定很重要、很厉害。 毕竟姑奶奶自己也在求道,据说已经有快五百年时间了。 “那这个石头真人求到了嘛。” 浮光问了一句,识墨直接回道。 “是问石真人,而且刚才你没听我念的嘛,他说他未得道。” 浮光撇嘴,小声嘀嘀咕咕。 “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石头成精了呢。” 狐焱合上书册,一手摸过一个小脑袋瓜。 “万千生灵各有其道,各有缘法。写书的人得或不得,其实并不重要。” 山间午后日光灿烂,狐焱的丹凤眼稍稍眯起,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 “这么多求道之书,写书的与读书的都是在等那一丝缘法。” 识墨与浮光茫然中带着若有所思。 “至于你们,离缘法一事还远得很,好好练术法、修己身才是正事。” 狐焱拾起桌上的书本起身,抻了个懒腰。 正要催两个小东西抓紧去修炼,却突然心有所感,望向南方。 红衣女子突然衣袂翻飞,墨发飞扬,身后有九条巨大赤色狐尾虚影一闪而过。 在识墨与浮光惊诧的眼神中,这位修行七百载,已有九尾的赤狐所化的女子语含笑意。 “我狐焱的缘法,到了。” 太阳西沉,夜幕渐深。 千里之外的京都宫中,黑夜里一片寂静。 黑暗中,冷宫所在越发的阴气森森。 破旧的宫殿中,一个被散乱的鬓发遮住面孔的女子半躺半倚在地上。 女子华丽的宫装上沾染着尘土,几处破损之处隐隐洇出血迹,胸口处几乎看不见起伏,已经奄奄一息。 此时,本该寂静的宫室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快点儿,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叮嘱了一句,随后推开了女子所在宫室的房门。 “请吧。” 女子艰难地半睁开右眼,模模糊糊看向门外。 一个紫衫罗裙的宫女在门口向那个看守冷宫的大太监福了福身,低低应了一句便提着一盒东西走了进来。 离得近了,虚弱的宫装女子勉强看清了来人容貌,是皇后身边的奉茶宫女惜萝。 “容贵妃安。” 惜萝一如既往的恭敬守礼,即使此地并无旁人,只一个将死的废妃。 女子已经无力说些什么,半晌,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呵”的怪响。 惜萝一直维持着福身行礼的姿势,等到女子发出声音才继续说明自己的来意。 “皇后娘娘怜惜容贵妃,特赐参汤一壶,望贵妃千万活到万寿节。” 惜萝直起身,不等女子有什么反应,就从食盒中取出参汤,强行给女子灌了下去。 “咳咳、咳……” 女子无力地挣扎着,喉咙滚动,被灌得太急之下,不停的咳嗽起来。 灌过参汤,惜萝还细心的帮女子整理好狼狈至极的衣衫鬓发,擦拭干净女子的脸庞。 不知何时已是月上中天,冰凉的月光从房门落入宫室,照在那一张清丽苍白、紧蹙眉头的面旁上。 惜萝难得有些可怜的看着这位妖妃娘娘。 外界流言四起,说得这位狐媚妖妃迷惑君王,纵情享乐,何等高高在上、手段了得;可谁又知道,这只不过又是一位身不由己,被深宫阴谋诡计左右命运的无辜女子。 宫宴一曲凤求凰,惹得君王青眼。 或许从那一刻,有人就已经为她定好了结局。 惜萝转念又想到。 令狐大人攀附皇权早该想到会有今日的结果吧,不过四品,还想掺和这滩浑水。 如今,不仅女儿要送命,令狐府上下将来也难以善终了。 紫衣宫女本已转身欲走,又停了下来,回转过来。 “怕您不懂得皇后娘娘的一番好心,奴婢多嘴,容贵妃如果没死在该死的时候,那有些本不该死的人就得陪着您一同上路了。” 见女子没什么反应。 “娘娘离家久了,还不知令狐夫人去年冬天给娘娘添了一位胞妹,照理说,过了万寿节没多久,令狐府上大概、” 女子睁开眼,抬头看向这个一直恭谨的婢子。 “就该摆周岁宴了。” 惜萝看到了皇后娘娘想看到的景象,恭敬地行礼退出宫殿。 看守的大太监等紫衣宫女走远了几步,随意合上房门离开。 室内又昏暗起来。 一片黑暗中,女子正杏目圆睁,死死盯着原本紫衣宫女站着的位置。 可消瘦的脸庞上,一行清泪无声落下,隐入鬓发。 泛着些许青紫的薄唇无声呢喃着什么。 数千里外的崇山洞府中,狐焱勾起嘴角,眸中却半是怜悯半是讥嘲。 她的耳边似有若无的响起了冷宫中容贵妃未能说出的话语。 “我若真是狐狸,就将这宫中诸位自诩高贵之人,开膛破肚,晒晒蛇蝎心肠,更要剜其心,食其肉,分辨这人与兽究竟有何分别!” 狐焱感受着那一丝极淡的因果联系,叹息中欣喜而郑重。 “吾听到了,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三日后,万寿节前夜。 月和宫中,灯火通明,暖香融融,琴声潺潺如流水。 “莺儿的技艺越发精湛,琴音柔情似水,令朕心醉啊。” 奉武帝倚靠在桌案边,右手端着一只白玉盏,里面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琥珀色。 这位已然鬓角花白、面生褶皱的皇帝醉熏熏地笑着称赞,对面正抚琴的韶贵妃抬眸对着他柔柔一笑。 韶贵妃一袭湖蓝广袖襦裙,身量纤纤,云鬓高挽,珠翠琳琅,斜插着的一支银丝墨玉孔雀钗最为惹眼,目含秋水,面若桃花,已近不惑之年却仍如二八年华的少女。 “陛下惯是会取笑臣妾,臣妾为陛下抚琴,这琴声中自然就多了份欢喜钦慕之意,纵使是战曲怕也会柔情蜜意了。” 琴音渐歇,侍立一旁的宫人无声地收拾着皇帝贵妃宴饮后的残局。 这边,韶贵妃已经如蛇般缠绕在老皇帝身上,玉藕似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脖颈,吐气如兰。 “明个就是万寿节了,皇后娘娘贤德,能替陛下分忧万寿宴的一干事宜,臣妾愚钝,只能提前祝陛下龙体康泰,万寿无疆了。” 老皇帝半醉半醒,享受着美人小意奉承,悉心服侍。 “莺儿琴棋双绝,谈何愚钝,那些俗事杂物不必在意。” 方才抚琴的手提起碧玉酒壶,为老皇帝添满酒。 “听闻,今年的万寿宴,皇后娘娘请回了游历多年的国师大人,要为陛下献丹贺寿,作法驱邪呢。” 韶贵妃眼波流转,声音又柔了几分,遮掩住其中的试探之意。 “哼,什么驱邪!” 老皇帝冷哼出声,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那日皇后生辰,是家宴,又有丞相在场,朕已经顺着她和太子的意,废了容贵妃,发落去冷宫了,皇后还想折腾些什么。” “臣妾也觉得皇后大惊小怪呢,不过一些市井愚民的流言蜚语,可惜容妹妹花容月貌,竟被污作狐狸精怪。” 韶贵妃轻抚过老皇帝的胸膛,为他顺气,口中又疑惑不解起来。 “不过也是奇怪,宫中后妃居然被外界知晓得一清二楚,平白起了这些事端,陛下也该好好查一查,是哪些个宫人侍卫在外多嘴,这次臣妾可也是怕极了。” 老皇帝昏昏欲睡,勉强清醒些安抚美人。 “怕什么,有朕在呢。” “这次容妹妹不也是陛下在场,还不是被皇后娘娘处置了,臣妾怕下次司天监也指着臣妾说是妖精鬼魅之流,让陛下赐死臣妾。” 韶贵妃推开老皇帝环抱着她的手,偏过脸去,状若垂泪。 “皇后和太子的手是越发的长了,不像话,眼里不知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老皇帝难得清醒几分,耽于享乐多年养出的慈善面目显出几分阴翳。 不过思索间,奉武帝还不忘安慰一下自己的贵妃。 “这妖怪精魅的说法朕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当时皇后、太子言之凿凿,还有丞相那个老东西,提及近日朝臣言官的不满,朕不得不顾及前朝后宫的议论。” “朕不过用容贵妃和令狐家堵堵这悠悠之口,待风波平息下去,自有他们的补偿,现在且先委屈容贵妃几日吧。” 老皇帝拍拍韶贵妃洁白无瑕的脸蛋儿。 “至于莺儿,朕可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不必忧思多虑。” 韶贵妃扑进皇帝怀中,面上尽是柔顺娇媚。 “陛下隆恩,臣妾无以为报,只盼能常伴左右,以报万一了。” 第3章 有女婉仪 同一片夜幕下,冷宫一如既往的空旷压抑。 这几日,除了送饭的小太监,容贵妃连那日的看守太监也没再见过。 她就独自呆在这间空荡荡的宫室中,麻木地看日升日落,数着日子。 明日就是万寿节,皇后娘娘的好戏又要开场了。 上一场废了她这个容贵妃,这一场不知又要用她的死来唱一场什么大戏。 冰冷的地上,容贵妃蜷缩起身子发抖起来。 一半是冷,一半是恐惧。 “我不想死,父亲,我不想死,这您当初说的不一样,宫里的荣华富贵后面,只有吃人的豺狼虎豹,可我变不成狼与虎,也当不好猎狗,怎么办,可我还是想活。” 喃喃自语间,容贵妃感到有风吹了进来。 抬头望去,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此时大开着。 “是谁?” 容贵妃苍白的面容半分血色也无了。 寂静无人的宫室无人出现。 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听见了你的愿望,所以,我来了。” 在冷风中瑟缩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容贵妃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恍惚间回想起幼年时父亲带着她骑马穿过山林,林中有清风略过青松碧叶,又拂过她的脸。 恐惧莫名消解在这份温暖中。 容贵妃看到扶住她肩膀的手腕散落下一片赤红衣袖,其上华光流动,显得她如今落魄灰败的衣衫更为不堪。 “阁下可是神仙中人?” 压下不安和冒犯的念头,容贵妃思量了片刻才问出口来。 “不是哦,贵妃娘娘不必如此谨慎,吾就是你想的那妖精鬼魅之流。” 感受到怀中瘦削的身躯猛的一抖,狐焱笑起来。 “不与恩人玩笑了。” 狐焱正经起来,一点。 她的一手扶住这凡人女子,一手顺着肩膀按过,最后扣住女子手腕,半丝妖力探入,一边缓和身体的外伤伤痛,一边探查女子体内的暗伤毒素。 虽然靠近时就有所察觉,狐焱的眉头还是皱起。 “恩人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过得并不好呢。” 耳边慵懒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容贵妃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同时,她心中的疑惑也更多了。 “嗯,这位、仙子?不知可否这么称呼阁下,为何说我是您的、恩人,我闺阁时足不出户,出门亦有家人或仆妇陪同,未曾记得救过谁,更不要说仙子这般人物了。” 容贵妃感到身体久违的暖和轻松起来,知道确是遇到了神通广大之人…… 应当算得是人吧? 想到这里,容贵妃的身子又有些绷紧了。 “至于入宫后,呵。” 容贵妃苦笑一声。 “我自己尚且举步维艰,自己都救不出这龙潭虎穴,哪里能救别人。” 狐焱看着自己和这凡人女子身上,寻常人不能察觉的因果牵连,目露回忆。 “恩人不必怀疑,你于我确实有恩,但并非此世。 那时距今快有七百年了,彼时我还只是初生灵智的一只野狐。” 言语中,尽是沧海桑田的感慨。 “有一采药女救了重伤之下的野狐,还一同生活了半月,那是我与人族的第一份情谊。” 见容贵妃还是犹疑不安,狐焱将她安放在她之前倚坐的地方,起身走到女子身前。 赤红衣袍,黑发如瀑,一双在黑暗中闪动幽光的丹凤眼眸,似妖似仙。 “吾自崇山来,几百年来庇护周边山民,有人尊我为狐仙,实则不过一狐妖。三日前心中有感,寻前缘来京,为了结此份因果,满足恩人所许心愿,为恩人报此间仇怨。” 狐妖勾起唇角,配合那双妖异的眼睛,格外惑人。 容贵妃脑中浮现三日前的景象,那时的恨意与无力感又回到了心中。 她咬牙,鼓起勇气看向对面站着的狐焱,盯着那妖异的眼睛。 “就当你所说为真,你要如何实现我的心愿?” 容贵妃攥紧衣袖,眼中漫延起红色血丝。 “狐仙娘娘可为我杀了皇帝、丞相,还是皇后、太子?” 看着对面凡人女子满身怨愤,一脸杀气腾腾,狐焱只是摇了摇头。 “吾无法以妖力擅动人族王朝之事,更难以随意杀人,杀奉武帝倒是简单,可人族各方门派、散修到时要追杀我到天涯海角了。” 容贵妃痛苦的闭上眼睛,垂下头,泪水无声滴落。 “那,你能如何?” 声音轻飘飘的,散在空寂的宫室中。 是痛苦、无力,也是绝望、祈求。 这个自称狐妖的女子成了容贵妃此时此刻最后一根稻草,不求救命,只盼可以复仇。 “你那日所愿,吾可以帮你,至于方式,得按我的来。” 狐焱走近,弯身俯视着容贵妃。 “你将身份借给我,我替你做那些你做不到的。” 容贵妃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抬头再次看向狐妖。 “而你可以抛弃过往,离开宫中,或是、” “我不离开!” 没等狐焱说完,容贵妃急促的打断了她。 “我要看着他们,看他们跌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要他们体会这种受人摆布、生死不由己的痛苦!” 狐焱没有意外,只是抬手为容贵妃拭去泪水,声音平和。 “借给妖族身份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世上不能有两个容贵妃,那样对你、对我,都不好。” 看容贵妃还要询问,狐妖的手指轻点在她唇上。 “那就依你所愿,你来做狐狸可好,而我替你当人,为妃,做那个祸国媚上的妖妃,如何?” 凡人女子愣愣的听着这不可思议的话语。 “此约,天地为鉴。” 狐焱直起身来,偏头看向窗外夜空。 不知何时,明月当空,清辉皎皎。 回过头来,狐焱对着刚回过神的女子,肃穆开口。 “吾名狐焱,与汝立约。” 容贵妃心中有所感,用力端正坐姿,口中同样郑重,又带着几分决绝。 “我,令狐婉仪,与狐焱,立约。” 月光下,红衣艳艳的狐焱莞尔笑道。 “婉仪是个好名字,我不取,只借容贵妃之名即可。” 对面,令狐婉仪已经没有办法回答这句话了。 此刻,地上唯有一只青色小狐狸懵懂的望望四周,又看向莫名有亲切感的红衣女子,低声呜鸣一声,欢快地跳到那女子怀中。 狐焱抱着瘦小的青狐,手中抚过它柔软的绒毛,心中怜惜。 还只是个小狐狸呢。 月落日升。 今日,是万寿节。 大梁立国以来,以当朝皇帝寿辰为节日,取万寿无疆之意,今上临朝后,万寿节便定于每年的十月十二日。 “皇儿,今日可准备好了?” 皇后坐于铜镜前,身旁大宫女春枝手举托盘,奉上三支各个金煌璀璨、精巧夺目的凤钗。 金丝玉坠的帘幕外,太子正叩头请安。 “国师昨日歇在儿臣在宫外的别院中,今早已派徐行带着太子府的马车去接了。” 皇后拿起中间那支凤钗,其上凤凰展翅欲鸣,凤尾有雀鸟追随,喙前衔珠,坠着的正是一颗浑圆无瑕的东珠。 “这支吧。” 大宫女秋桐恭敬接过凤钗,簪入皇后一丝不苟的发髻。 “皇儿辛苦,等国师为宫中祛除了邪祟,你也能安定下来,到时早早让你父皇与我抱上皇孙才是。” “母后说的是,没了冯妙莺在父皇耳边吹枕边风,老七那个靠岳家支持的东西拿什么和我斗。” 太子笑道,皇后却不悦的喝来。 “胡言什么,宫中议论你父皇,哪里该是你一个太子说的。” 太子连忙收敛笑意,正襟跪坐。 “母后教训的是。” “时辰不早了,去给你父皇请安吧,别让其他的抢了先。” 直到太子退出寝宫,皇后也未曾多看太子一眼。 身边的几个宫女大气也不敢喘,手脚麻利的做自己份内的活儿。 每次见过太子后,皇后娘娘总是阴晴不定,身边有宫人出错便殃及池鱼。 陪嫁的秦嬷嬷此时送过太子回来,见一室紧绷,吩咐她们都下去。 秦嬷嬷走到皇后身边,从桌上玉盒中取出螺子黛为她描眉。 “娘娘何必动气,太子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如今也大了,这般下去与娘娘再生分了。” 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华美装扮下是再好的妆容也挡不住的苍老。 “嬷嬷,若是瑾儿还在,想我也不必如此费心周旋。” 想到昔日聪慧异常的大皇子,秦嬷嬷也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韶贵妃那边应也得了消息,必有法子要应对国师。” 皇后随手拂过凤钗上微微颤动的东珠,满不在意。 “只要国师出现在宫宴上,妖邪什么的自然有法子处置,再不济还有冷宫里那个呢。” 秦嬷嬷点头。 “娘娘,宫中狐媚子是多了些,互相攀咬争斗中显了原形也是正常,可要派人去冷宫那边看看。” “嗯,让上次那个去盯着,别出了差错。” 秦嬷嬷转身,正要退去。 皇后的话在身后响起。 “令狐家有功,上次父亲说起户部现在似乎有缺。” 秦嬷嬷恭声回应。 “惜萝会教容贵妃知道娘娘的恩典的。” “陛下驾到——” 太监独特的尖细嗓音在启天殿外响起。 殿内一众官员及家眷纷纷起身叩拜行礼。 “陛下万岁、太子殿下千秋。” 太子跟随在奉武帝身后,一同步入宫宴,余光瞟到斜前方,精心装扮过的韶贵妃和在她一旁的七皇子也在向这边叩拜,一阵得意后对父皇座下的那张龙椅更加垂涎。 老皇帝落座殿上,其他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皇后居于奉武帝右侧,与皇帝席位平起平坐。 大殿金阶下,太子在左侧首位,其余皇子按年岁依次往后;年岁小的则跟着母妃,坐在以韶贵妃为首的右侧妃嫔席中。 其后则是百官席位,左侧皆是文官,武官列座在右。 唯有七皇子,不在原本座次,而是坐于右侧百官上首,居于韶贵妃身旁。 坐在七皇子另一侧的,正是七皇子妃的父亲,年轻时追随奉武帝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如今的武官之首,敬国公杨无赫。 “父皇,儿臣恭贺父皇寿辰,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敬献青松寿字白玉山摆件一件。” 七皇子抢先起身开口为奉武帝祝寿。 未等老皇帝开口,一旁的皇后无视七皇子在下方祝寿,淡然举杯面向奉武帝,挂上得体的笑容。 “陛下寿辰,臣妾祝陛下统御四海,大梁千秋万代。” 老皇帝也举杯,同皇后对饮。 “皇后统御后宫,一片祥和,也是辛苦了。” 皇后不理会奉武帝口中的深意,只恭敬颔首,依旧面带笑容。 “替陛下管理后宫,这是臣妾的本分。” 老皇帝不再看皇后,下方七皇子还在尴尬的拱手站着。 韶贵妃看着自己的皇儿难堪,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呵呵,皇后娘娘祝寿的时机可真是巧啊。” 第4章 大梁国师 下方敬国公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七皇子也低声喊了一句。 “母妃!” 韶贵妃本还想再讥讽皇后几句,听见二人的提醒,立刻噤了声。 “韶妹妹还真是心疼皇儿,不过此刻还未到向陛下进献寿礼之时。” 皇后看向一众妃嫔所在的方向,转动间,额前东珠丝毫不晃,仪态端庄优雅,言语从容。 “不过,承钰对陛下孝心可嘉,这孩子,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七皇子宁承钰暗暗咬牙,但在众目睽睽下,还是顺应皇后的话语。 “多谢皇后娘娘,是承钰急着给父皇祝寿,冒失了。” 宁承钰对着上方再次行礼,坐下后暗自恼怒。 韶贵妃在一旁着急,见陛下正夹着刚摆上的一碟小菜,不理会皇后针对七皇子,不由得再次开口,带着一丝惯用的娇嗔。 “陛下~钰儿给您祝寿呢,皇后娘娘何必为难……” 敬国公又重重咳嗽起来,一旁的国公夫人赶紧为他抚背顺气。 韶贵妃彻底闭了嘴,面上浮起几分恼怒。 敬国公对面文官首位的何丞相扶着胡须,笑着开口。 “国公大人病了的话,还是在府中养病,陛下宽宏,体谅老臣,不出席万寿节宫宴,陛下也不会怪罪您的。” 上方,奉武帝也放下玉箸,含笑调侃敬国公。 “威武将军如今不威武了啊,居然在宫宴上失态,不怕朕治你的罪?” 敬国公起身,缓了口气才对着老皇帝行礼。 “老臣比不得陛下龙体康健,入了秋便染上风寒,断断续续一直不曾好,扰了陛下的万寿宴,实属不该,请陛下责罚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 “无赫与朕十年袍泽,朕怎会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儿责罚,丞相说得对,你这把老骨头若是撑不住,还是好好在家将养吧。” 奉武帝哈哈大笑,挥手示意敬国公坐下入席。 “多谢陛下,老臣,并无大碍。” 敬国公重新坐下,沉默不语。 一直侍立在老皇帝身边的万公公接到旨意,宣布开宴。 “陛下有旨,万寿节宫宴,众位爱卿不必拘谨。 开——宴——” 宫人穿梭如织,酒菜流水一般送入殿中。 两行舞姬轻纱挥动,伴着乐师演奏的音律,翩翩起舞。 启天殿中,气氛逐渐热闹融洽起来。 时不时有臣子起身贺寿作诗,为奉武帝歌功颂德。 老皇帝龙心大悦,一律给了赏赐。 又一位臣子起身,他的席位在左侧中间的部分,但其两边少有文官靠近攀谈。 “臣令狐穆,恭祝陛下圣体安康,社稷永固。” 除了乐师舞姬依旧在殿中演奏舞动,其他人都慢慢停下交谈,看向正起身贺寿的令狐穆。 何丞相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令狐穆,抬头与已是皇后多年的女儿对视了一眼。 见皇后微微点头,何丞相低头浅尝杯中酒水,掩过面上一闪而过的阴狠。 老皇帝眯了眯眼才看清略远处正起身恭贺的臣子。 “是令狐爱卿啊,最近似是苍老了许多啊。” 令狐穆面上尽是悲凉,出席走上前去,对着上方的皇帝,行大礼叩拜。 “请陛下责罚,臣教女无方,入宫未能为陛下绵延子嗣,还令皇宫内外流言纷飞,扰得前朝后宫不安,求请陛下赐废妃白绫,保全皇室颜面,平息近日之乱。” 说罢,已是老泪纵横的令狐穆,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前鲜血直流,随后伏地不起。 万公公下来挥退见此情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一众舞姬乐师,又重新回到皇帝身侧。。 大殿宴席右侧后方,一个看似粗野的武将莽撞开口。 “陛下的后宫事你怎么管起来了,难不成送个女儿进宫就真当自己是国丈了?” “姜虏,酒后胡言乱语些什么,有你说话的份!” 敬国公呵斥一声。 姜姓武将摸了摸头,憨憨一笑,对着皇帝单膝跪地,抱拳拱手。 “陛下的御酒太好,俺、不是,臣多喝了几壶,脑子不清醒了,陛下恕罪。” “姜蛮子滚出去,上御花园鱼池子里清醒清醒。” 奉武帝头疼的喝骂一句,那武将就笑呵呵地领旨退出了殿中。 再看向还跪伏在地的令狐穆,地上的血已经滴了一小滩了。 “令狐爱卿听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快快起来,万兴旺,还不召御医来。” “是,陛下。” 万公公细声回应了一句,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赶紧去请太医。 “臣不敢起身,臣女有罪,臣教女无方,臣该死!” 令狐穆一边磕头,一边请罪。 上首的太子突然起身,向奉武帝拱手。 “令狐大人忠心一片,实属难得,并且母后寿辰那日,儿臣心中亦有疑惑,为了父皇龙体安康,保障后宫安定,防止容娘娘被奸人所害,” 太子声音肃穆,言语间皆是为父皇考虑。 “儿臣请回了游历在外的国师大人,一是为父皇献上这些年游历四方寻药,才练就成的延寿灵丹;二是请国师查清流言真假,为后宫祛除真正的邪祟。” 七皇子坐不住了,起身指着太子。 “这宫中邪祟自然是冷宫那个被废的妖妃,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邪祟!” 皇后眉目微敛,神色威严。 “放肆!” “不敬太子,咆哮御前,七皇子,你的礼仪何在?” 见殿中又要争执起来,奉武帝心中烦躁。 “够了,都给朕肃静!” 各方安静下来。 奉武帝看向太子,有些疲惫厌烦地挥了挥手。 “宣国师来吧。” 万公公连忙高声宣旨。 “宣国师觐见!” 不久,太子侍从徐行带领着一道人进入启天殿中。 在众人眼中,国师身着青衣道袍,手持拂尘,头顶混元髻,发间横插青石簪,面容瘦削,眼睛却有精光闪烁,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刘如玄见过奉武皇帝陛下。” 国师一摆拂尘,微微躬身,算是行过礼数。 “多年未见,国师似乎丝毫未变啊。” 老皇帝不自觉的直起身子,盯着国师的脸。 第一次遇见国师时,先帝尚且在世,他就是这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算起来二十多年过去,这道人的模样竟真的未曾苍老。 那,延寿灵药……莫非是真的? 奉武帝已是知天命之年,近些年,心中对衰老而死的恐惧愈发深重。 “贫道一身道行,做到驻颜有术还是不难的。” 刘如玄有些傲然,言语中透出自得之意。 “国师既然有此等灵药,为何先皇还是早早病逝。” 老皇帝认真打量这消失多年的道人。 虽说此人确是国师,但却是先帝在位时所封。 先帝体弱,自登基便求仙问道,甚至传旨天下,寻求得道真人,许以国师之位。 入宫的真假高人如过江之鲫,先帝寿数仍旧未有四十。 在先帝病重,缠绵病榻时,这位刘道人入宫面圣。 当日,先帝就下旨,封其为大梁国师。 后先帝驾崩,国师自称云游,二十多年未归,只偶有消息传回宫中。 奉武帝一直以为国师不过是一个高明的江湖骗子,不曾留意。 “父皇,儿臣本是为祛除宫中邪祟寻访高人,结果正巧遇到回京途中的我大梁国师,灵药难得,国师云游中偶遇延寿仙草,唯得一枚灵丹,正想回京献于父皇。” 太子见奉武帝怀疑起国师的本事,连忙为其作保。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道法自然,贫道当年未能得此灵丹,是先帝与此药无缘,而今日正是陛下寿诞,贫道携此灵丹到陛下面前,正是陛下有此缘法啊。” 国师一翻衣袖,手中多出一漆黑木盒。 打开木盒,其中红布上托一枚白玉色泽的圆润丹药。 顷刻间,殿中弥漫起一股药香,闻到的皇帝百官与妃嫔皇子都顿觉身体舒泰,轻松了许多。 刘如玄面露得意,随即合上木盒。 众人怅然若失间,刘道人开口解释。 “并非贫道不愿给诸位一览灵丹,只不过这木盒也非凡物,可锁住丹药灵性,打开过久,灵丹在凡俗气中,药力会流失许多,那时贫道可不敢将丹药献于陛下,诸位见谅。” 此刻的老皇帝信服了许多,微微点头。 一旁的万公公极有眼色,小跑下台阶,仔细接过国师手中木盒,小心保管起来。 皇后见机,不动声色的看向何丞相。 何丞相察觉到皇后的视线,泰然起身。 “陛下,灵丹已献,不如还是及早处理邪祟一事吧,令狐大人还在等着陛下听候发落呢。” 老皇帝此刻的心思全在延寿灵丹上了。 “既然是太子寻来的国师,又涉及后宫中事,那就由皇后自行处置吧。” 皇后面上端庄的笑意真实了几分,起身行礼。 “臣妾必会整肃后宫,不负陛下所托。” 韶贵妃见此情形,急切地想要开口,记起刚刚敬国公的提醒,胸口起伏几下,最后却还是忍耐了下去。 敬国公此时也起身,虽也年过五十,仍龙行虎步,走到跪伏的令狐穆旁边,冲殿前的老皇帝行礼。 “陛下的后宫事的确不宜在百官面前处理,可此事牵扯了朝堂大臣,又产生了诸多流言,惹来京都非议,还望陛下,趁此次宫宴一并处理了结,安朝堂百官、与京都百姓的心啊。” 不等太子与丞相反应,七皇子也站了出来。 “敬国公说的有理啊,父皇!请父皇召废妃令狐氏至启天殿,让国师在众人面前证其是邪祟妖女,否则岂不是使令狐大人和容贵妃白白蒙受冤屈。还望父皇明察!” 一众武将和文官中的一些言官谏臣纷纷起身附和。 老皇帝被吵的头疼,只能先放下心中对延寿灵丹的热切。 底下一众官员齐声呼和,奉武帝也不能不理会。 “那就传容贵妃来让国师一观。” 太子正要提醒奉武帝,应是冷宫废妃令狐氏,便被皇后一个阴沉冷厉的眼神止住了。 “是,陛下。” 万公公在一旁躬身,随后带着两个小太监快步前往了冷宫。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殿外传来万公公高声回禀。 “陛下,容贵妃到了。”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大殿门口。 国师也回头看去。 只见跟随万公公进入殿中的女子,长发自然垂落,一身原本华丽的宫装被几处破损破坏了高贵之感,却衬得那苍白却仍看得出温婉清丽的面容越发楚楚动人。 “罪妾令狐婉仪,参见陛下。” 走到近处,女子直接跪伏下拜。 身姿如弱柳扶风,声音有婉转中带着悲泣。 “容贵妃,平身吧。” 老皇帝看到比以往更加动人的容贵妃,顿时心中升起怜爱之意,缓声让她起来。 女子却未曾站起,只是缓缓抬头,一双杏目泪光涟涟地看向老皇帝。 “陛、下……” 她轻轻开口欲要说些什么,一行清泪滚落下来,哽咽得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老皇帝眼睛有些移不开了,心中暗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容贵妃有这般勾人。 何丞相见此情景,提高声音,开口请示。 “陛下,可以请国师分辨令狐氏是否是妖邪了。” “哦,对对,国师,看看朕的爱妃可有异啊。” 老皇帝被丞相提醒回了神,向国师敷衍吩咐了一句。 国师刘如玄向奉武帝微微躬身点头,走向那跪在殿前的女子。 女子似是恐惧,头又低垂下去。 随着刘如玄走近,女子微微偏头,向着他的位置缓缓抬起了头。 “啊!” 一声恐惧的惊呼还没能从刘如玄的口中发出,就被一股浑厚的妖力压了回去。 在刘如玄的法眼之中,那看向他的女子双眼赤红,里面是野兽猎食前那种收缩成针般的瞳孔,透出择人而嗜的凶光 。 国师心中大骇,背后滚滚冷汗冒出。 这贵妃竟真是一头大妖! 第5章 妖妃复位 可在一众凡夫俗子眼中,那跪地的单薄身影还是那么楚楚可怜。 狐焱幻化成的容贵妃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所谓的国师。 这个道人确实有几分道行,看穿她术法的那双眼睛也像是人族的正统修法炼成。 不过嘛…… 狐焱的妖瞳中,青衣道人周身被黑红的血煞之气笼罩缭绕。 “清气不生,正气不显,国师大人是哪门哪派叛逃出的邪修啊。” 刘如玄被大妖气势所慑,一股妖力又压制着他周身窍穴,令他动不了分毫。 此时,耳边传音而来的女子话语,更是令他如坠冰窖。 “国师,看得如何了?” 大梁皇帝的声音似是从极远处传来。 “国师大人?” “国师!” 万公公、太子见国师竟然愣愣地站在原地,奉武帝问话也不回答,不由得分别出声提醒。 殿中上百双眼睛都看向中央沉默不语的国师,而国师仍然侧身站在那里,维持略微低头看向容贵妃的姿势。 “太子请回的国师大人不会是看着容贵妃的看看痴了吧?” 韶贵妃可不管国师的本事是真是假,有机会就踩上皇后太子那边一脚。 老皇帝闻言皱眉,心中对那灵丹的期待也降了几分。 万公公站着老皇帝身边,发现陛下丝毫更加不悦,快走两步,靠前提高了嗓门。 “国师大人,陛下问话,容贵妃娘娘可有异样之处?” 狐焱感受着万寿宴上众人情绪不一的目光,不再恐吓这邪修道人。 狐焱回转过头,又低下了,发出女子惶恐的声音。 “这位就是国师大人吗,请还罪妾一个清白吧,这宫中有大梁隆隆国运护持,妾又长久陪侍君侧,陛下有真龙天子之气在身,怎会容一个邪祟苟活呢?” 说罢,容贵妃流泪的眼睛又怯怯地看向殿上的老皇帝,美眸中满是希冀。 “陛下也是知道的,罪妾向来谨小慎微,只一心侍奉陛下,不知为何祸从天降,宫墙内外皆说妾是邪祟精魅啊。” 老皇帝心中本就有数,知道是皇后、韶贵妃相争,最后波及了容贵妃。 甚至,她受苦还有自己为应付皇后针对韶贵妃的放任的缘故,老皇帝此时又见美人落泪哭诉,难免心软中带些许愧疚。 见容贵妃身旁的国师终于回神,转过身来面向自己,老皇帝就又喝问了一句。 “国师,可想好了该如何说了?” 已经被吓得肝胆欲碎的刘如玄不敢再看一旁披着美人皮的恐怖大妖,脑中急转后连忙回复皇帝的问话。 “陛下,贫道细细看过了,这位贵妃娘娘绝非妖邪,身上更无一丝邪祟之气,刚刚贫道甚至被其身上的福德深厚惊得愣了神,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国师行了一个进宫面圣以来最大的礼。 见国师很识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为容贵妃证明了清白,老皇帝很满意。 而皇后、太子乃至何丞相心中就是错愕中带上不满了。 太子率先发问。 “国师只离着令狐氏几步之遥看了一眼侧脸就看准了?这宫中邪祟可关乎父皇安危、大梁社稷稳固,国师还是仔细看看吧。” 皇后压下计划莫名被打乱的不安,强自镇定下来,也附和太子。 “是啊,这满京都沸沸扬扬的传言怎会是空穴来风,国师还是细细查看一番,若令狐氏是被冤枉的,那也未必是宫中没有邪祟,而是另有其人呢。”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儿臣觉得容娘娘所说有里,宫中是父皇所居,光明正大之处,怎会滋长妖邪作祟。” 七皇子不知国师这一番话出于何目的,但见太子一方乱了阵脚的模样,知晓这并非他们事前商议定下的计策,便顺势出言反驳皇后,省的她真的把脏水再泼到自己和母妃身上。 国师已经无暇顾及与太子的交易,不管什么谋划、何等好处,都得有命享受才行。 身边有一头能轻易碾死他的大妖,国师觉得按太子的计划告诉皇帝这容贵妃是妖邪,话倒是真了,自己这人怕是要凉了。 “太子此言差矣。” 国师不看一直给他使眼色的太子,一脸胸有成竹的神色,对着皇帝皇后解释。 “贫道观其气,而非观其面相皮囊,其实遥遥一望便心中有数,不过事关陛下,所以才走近这位娘娘,细细看了一下。” 国师瞥了旁边的敬国公、七皇子一眼,又环顾四周,最后看向嫔妃席位,打量了一会儿,手中还在不停掐算。 最后,刘如玄装作松了一口气一样。 “不过皇后娘娘说的有理,所以贫道刚刚再次细细观气一番,并辅以手决检验,只见到这殿中紫金贵气与浩然正气交织,贫道未察觉有邪祟之气,请陛下娘娘安心。” 老皇帝十分满意。 “国师如此说了,朕也安心了,今日有劳国师前来,又献丹一枚,朕也不会让国师白白进宫一趟,这样吧,万兴旺!” “老奴在,陛下。” “传朕旨意,国师暂居宫中,待先帝所赐国师府修缮好,御赐“大梁国师”牌匾,再请国师移居国师府。” “是。” 青衫道人又恢复了些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矜持行礼谢恩。 老皇帝眯眯眼,看向殿内的一众人,跪的跪、站的站。 “事情已明了,传言不过是愚民无知,三人成虎,竟让朕的朝廷都为此争议,承钰啊、” 七皇子宁承钰恭声道。 “儿臣在。” “京中流言纷纷,闹得宫内宫外不安,你好好处理此事,勿要再起风波。” “儿臣必妥善处理。” 七皇子领命,心中闪过喜悦。 老皇帝看看跪地的容贵妃,缓声开口安抚。 “婉儿此番受苦了,朕复你贵妃之位,另赐百年人参灵芝各两株,金银玉器十二,其余赏赐的随复位旨意一同送入你的明仪宫中,你先回去好好休养吧。” 在皇后不甘的目光中,容贵妃满脸感激叩首谢恩。 “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至于令狐爱卿,御医呢?怎么还不给令狐大人包扎伤口。” 早就候在一旁的陈太医诚惶诚恐地拎着药箱上前,为已经失血至有些晕眩的令狐穆包扎。 另一边,万公公麻利的安排软轿,将重新复位的容贵妃娘娘送回明仪宫。 看着各怀心思的众人,奉武帝呵呵一笑。 “今日可是朕的万寿宴,本不该处理事务,不过既然已经解决,诸位爱卿快快入席吧。” 众臣子纷纷落座,一旁的宫人陆陆续续将冷掉的菜品撤掉,重新上菜。 万公公高声吩咐。 “陛下有旨,接着奏乐、接着舞——” 殿上,老皇帝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一旁放着延寿灵丹的木盒。 一旁的皇后维持着端庄的皇后仪态,面上却免不了露出几分阴沉。 太子在下方闷着头喝酒,没了祝寿邀宠的心思。 丞相表面上没有异色,偶尔与身边同僚举杯共饮,闲谈朝事。 另一边的武将席更加热闹一些,还时不时有人起身祝寿,得了奉武帝的例行赏赐。 坐于武将首位的敬国公与夫人相互敬酒,脸上都挂着笑意。 上方七皇子更是与七皇子妃亲密谈笑,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七皇子妃面如桃花,与七皇子拉开了些距离。 韶贵妃见邪祟一事已过,又恢复了神气,看着皇后阴沉不定的样子,娇笑着举杯。 “妹妹敬皇后娘娘一杯。” 惹得皇后怒意更胜。 不理会启天殿中的暗流涌动。 这边,狐焱乘着御赐的软轿,到了原本容贵妃的明仪宫。 一旁陪着一同前来的小太监扶着她下了轿。 “那日皇后娘娘下旨封了明仪宫,服侍娘娘的宫人也被传到、内务府问话,如今只能先从内务府调配了一批新人暂且服侍娘娘。 在说到被传去问话的宫人时,小太监略微磕绊了一下。 狐焱扫了他一眼,轻声细语的问道。 “我的那些宫人如今可还好?” 小太监的头更低了些。 “前些日子,听说知琴姐姐出了慎刑司,被罚到辛者库去了,其余人可能还在慎刑司狱中。” “是吗,皇后娘娘对我的宫人还真是关照。” 容贵妃的话语间没什么喜悲。 说话间已到明仪宫后殿。 “娘娘安歇,小的就不打扰了。” 小太监将狐焱送到后殿寝宫门前就准备告退。 狐焱喊住了他。 “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恭声回应。 “不敢当得娘娘一声公公,叫小的小魏子就行。” “本宫看公公有些面善,可惜刚从冷宫出来,没什么可赏给魏公公的。” 狐焱记得这个小太监是跟在侍奉皇帝的太监总管万公公身边的,打算交好一番。 “不敢平白受娘娘的赏,小的不过尽自己的本分。” 小魏子此时抬头看了狐焱一眼,又低下了头。 “况且小的曾受过娘娘的恩,您让知琴姐姐救过小的,这才有今日的小的,恩情万死难报,娘娘更是不必赏赐小的了。” 狐焱见其他宫人离得远,也不在意多说几句。 “还有这回事啊,经过此番惊吓,本宫从前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娘娘是宫中难得的善人,随手相帮的,又岂止小的一人,记不得是自然的,可惜像小的这样的小太监小宫女,人微言轻,之前帮不得娘娘丝毫。” 察觉到小魏子话有愧疚,狐焱宽慰他。 “宫中大人物斗法,殃及池鱼,小鱼小虾更应该明哲保身,何况你还帮本宫保下了知琴,本宫该好好谢你的。” 让感动得眼眶发红的小魏子回去和万公公复命,狐焱进入了寝宫。 吩咐新来侍奉的宫人不必守夜,让她们关门退下。 闭合门窗,狐焱施法隔绝声音。 “出来吧,可还记得自己的寝宫?” 狐焱的衣袖中突然鼓起,里面有东西动了动,随即一个青色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万公公:接着奏乐、接着舞~ 老皇帝:灵丹、美人…… 皇后:该死的狐媚子 太子:又要挨母后的骂 韶贵妃:气死那个老女人 舞姬乐师:……好叭,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妖妃复位 第6章 道不同 小狐狸看看四周,再扭头看看狐焱。 一个轻巧的纵跃,四个爪子安稳的落在了金丝银线绣着吉祥如意的羊毛地毯上。 青狐开始四处嗅嗅,在寝宫中一边转悠一边好奇打量。 狐焱看着它与普通狐狸的样子,也放松的倚在床上,和小狐狸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人族皇帝妃嫔居住的地方。 容贵妃此前确实受宠,床幔纱帐无不是蚕丝金线玉缕,金丝楠木的屏风上绣繁花蝴蝶戏春图,栩栩如生,梳妆台上,铜镜嵌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青狐跳起,跃到梳妆台上,却被铜里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吓得炸毛,胡乱跑来跑去,撞翻了一旁装有首饰的几个盒子。 叽里骨碌,狐狸和打翻的几个盒子里的金钗玉镯等首饰一起滚到了地上。 看着穿金戴银的华丽小狐狸用爪子拼命的想把身上的各种东西扒拉到一边去,狐焱露出了一个被可爱到的笑容。 青狐艰难的从金银缠绕中脱身,还被夹掉了几根狐狸毛,气的狠狠拍了两下那堆东西。 随后,青狐本能的又去嗅嗅。 忽的狐狸远远跳开,匍匐在地,呲起牙,喉咙fac里发出呜呜的威胁低吼。 狐焱一愣,看向散落在地的首饰,招招手。 地上的首饰浮起,狐焱的瞳孔收缩几分,很快发现了异常之处。 将其他的放回盒中,恢复原本的摆放位置,独留一只金镶玉的手镯落入狐焱的手中。 手镯其上隐有裂痕,一股刺鼻的奇香涌入鼻中,狐焱也皱起眉来。 小狐狸担忧的走到狐焱附近,却不敢靠前。 狐焱手中妖力一闪而过,封住裂隙,不再有奇香散发。 小狐狸跳上床,不安地在狐焱身上嗅来嗅去。 狐焱随意丢开玉镯,抱起小狐狸。 “我没事,倒是你,一起过的都什么日子,随便一件东西上就有些阴损手段,怪不得之前探查到你体内有几种毒素交织,想来宫里数得上名号的,都很在意容贵妃啊。” 卸去幻术的红衣狐妖抚摸着怀里的青狐,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锋利的笑容。 “人族有趣,人族皇宫更是有趣,之后的日子应该是不会无聊了。” 宫宴已散,百官各自出宫归家。 宫中国师居所内,刘如玄正来回踱步。 自他发现容贵妃是大妖幻化的之后,心中就惴惴不安,不知是走是留。 此时此刻,出现在大梁朝廷,或许和他一样,打算趁其覆灭之时分食一国气运,助益自身修为。 若是如此,倒也好说,一国气运就算百头大妖分食也够用。 可该如何向容贵妃示好呢? 心中越想越烦闷,思绪越发杂乱,周身气息也散乱开来。 “国师为何事烦忧,不如说出来让小女子帮忙分担一二。” 窗边软榻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红衣少女,黑发赤瞳,眉间的一点红为她添了几分灵动。 她未曾掩盖自身妖气,与今日万寿宴说的大妖如出一辙! 刘如玄戒备后退几步,突然察觉这个少女的气息比之前的大妖弱了不止一星半点,才止住了步伐。 “你究竟是谁,来皇宫意欲何为?” 刘如玄色厉内荏的喝问。 少女笑了。 “你可以称呼我魏九,至于来皇宫嘛……你这个道人又是来做什么?” 见对面大概是大妖傀儡或是化身的少女避而不答,刘如玄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看来我们是同路人。”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邪修跟我一个妖族说是同路人,不觉得太过荒谬吗!” 少女大笑起来,随后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尖利起来,隐隐散发出野兽嘶吼的余音。 “我可不需要什么同路人,还是杀了干净。” 刘如玄看少女一言不合就动手,急忙催动法力抵抗,脑中飞速转动,琢磨如何劝说少女停手。 “容贵妃娘娘刚刚洗脱邪祟之名,我现在死了,不知道皇帝皇后一干人等又要做何感想了!” 就在那白玉手掌化成的尖利兽爪尖儿要撕开国师血肉时,刘如玄终于想到活命的借口。 兽爪一顿,重新变为人类手指,抵在下唇。 “我吃的一向很干净,他们不会察觉其他,只会认为沽名钓誉鼠辈趁夜色逃了。” 虽然少女说的可怕,但刘如玄知道自己这条小命算是暂且保住了。 “娘娘留着我也是有好处的,人族复杂,人族皇宫更是顶复杂的地方,不管娘娘是为了什么,有我这个知道娘娘的人族在此处,也能帮到娘娘啊。” 刘如玄没了国师的风范,言语中带着讨好的意味。 若能与这大妖结交,等到分食国运之时也能多几分底气,省得万一盯上的人于妖太多,自己被排挤出局。 “国师好巧的嘴,可我不是只看嘴上生花就会满意的。” 少女敛去一身气势,坐回窗边,随手拾起桌上一只白玉盏随意把玩。 “但凭娘娘吩咐。” 刘如玄很是会察言观色,看出这大妖打算暂且将他收为己用,赶紧表忠心。 “也没什么好要你做的,你刚回京都,就好好哄哄这人族皇帝,今日我看他还没有很信服你这个国师啊。” 少女把玩着杯子,随意瞥了一眼强装镇定恭敬站着的道人。 “这个娘娘不必在意,我今日献上了一枚延寿灵丹,延寿是真,灵却未必。” 邪修道人褪去那身仙风道骨的模样,显露出邪异之色,桀桀怪笑两声。 “食过五百胎儿血,他这皇帝还能得天地气运庇护?一国之主被民怨天弃,这大梁覆灭之日还会远吗?” 国师得意的甩了一下拂尘,沉浸在对未来的期待中,没有看到对面坐着的少女面色忽冷,目中厉色一闪。 魏九遮掩住怒意,面无表情的留下一句话,化作一阵红光顺着窗离开了。 “国师心中有数就好。” 红光走了有许久,刘如玄才松懈了周身法力,一身冷汗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杯冷茶压压惊。 缓过一口气后,国师扫过窗边,目光落在那只被妖物把玩过的白玉杯,冷哼一声。 杯盏瞬间炸碎,又化作齑粉消失在空中。 “愚昧妖物还真想驱使我,等着瞧吧!” 红光闪过,飞入明仪宫后殿。 已经窝在软垫上睡得香甜的小青狐没有丝毫察觉。 在它旁边假寐的狐焱睁开眼来,其中红光一闪而过。 “好一个国师啊。” 翻阅一尾所化分身看到的画面,那邪道对他自己手段十分自得的模样。 狐焱回想起从崇山赶来京都时的见闻与传言,面上显现肃穆庄严又悲悯的神色。 “大梁国中的天灾里,不知增添了多少**啊。” 狐仙娘娘知道,这国师不能留了。 无关成道机缘,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皇帝起居之所,晨昏殿中。 老皇帝屏退了殿内闲杂人等,只留万公公在一旁。 “延寿灵丹呢?” 虽在宫宴上对那国师的表现有些轻蔑,但木盒一开,灵丹散发的药香令老皇帝通体舒泰的感觉可不假。 此刻,老皇帝私下里对这灵丹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陛下,老奴一直贴身收着呢,不敢交由他人保管。” 万兴旺从怀中取出木盒奉上。 “快快打开!” 老皇帝命令道。 “是、是,陛下。” 自从奉武帝沉湎享乐,这十来年都未有几次如此急切命令过。 万公公打开黑木盒,药香散发而出。 老皇帝失去了从容,迫不及待的伸手,欲要直接服用。 万公公却躬身后退,口中焦急劝道。 “陛下,此丹灵妙,可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还是请太医院御医们一观,确定清楚药性为好啊。” 被万兴旺急声一唤,奉武帝从那种急不可耐中回神。 “这等灵丹妙药,太医院一群凡夫俗子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老皇帝知道万兴旺说的有理,只能扫兴的挥手吩咐。 “先收起来罢。” 不等万公公应声,奉武帝又想起来了什么。 “回来!” “啊?” 万公公已经合上木盒,突然听到皇帝发话,茫然抬头。 “你遣人,不、你亲自带着一队禁军去一趟皇陵。” 奉武帝想起皇室秘辛所记载的一些事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皇陵有一通天塔,你带着灵丹去那里,摆好香炉桌案一应贡品,点三炷香敬拜七次,再将木盒打开把木盒连同灵丹放在桌案上。” 随后的话,皇帝有些讳莫如深。 “之后你就说奉大梁宁氏皇帝之命,来问金玲夫人,灵丹可否有异。” “这……陛下,那通天塔中有人居住?” 万公公小心询问。 奉武帝面色有些怪异,有些不确定的说。 “我大梁明昌帝驾崩前曾告知后辈皇室子孙,若有人力不能决之事,可到通天塔寻金玲夫人。” “陛下可说的是三百年前的那位接过本朝开国皇帝玉玺,一生文治武功的明昌帝!” 万兴旺惊呼出声,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噤声。 “小点儿声,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这宫中秘辛吗?” 老皇帝无意责罚这个老奴才,只催促他带着灵丹赶紧去往皇陵。 京都外有一青涧山,历代帝王就葬于其中。 正常骑马从京中到皇陵,一来一回就要大半天的时间。 等万公公带着灵丹在一队禁军护送下抵达皇陵通天塔处,已经日上三竿了。 吩咐守皇陵的小官准备好供奉的东西,万公公让禁军封锁了通天塔周边,所有军士背对香炉供桌,阻止闲杂人等靠近。 依照奉武帝吩咐,一一摆放好贡品,焚香敬拜,再将灵丹取出,置于桌案上,祷告所求事由。 随后万公公就长拜不起,不敢抬头,心中默数,等待三炷香燃尽。 没等他数到头,突然通天塔四周平白刮起狂风,呼啸得众人身子都摇摇晃晃,更睁不开眼睛。 等风停了,禁军没有听到万公公新的指令,就整肃队伍,重新围好通天塔。 而通天塔下的万公公好不容易爬起身,拍拍灰尘,立马看向供桌上摆放的灵丹。 却见到那原本摆放木盒灵丹的地方空空如也,旁边贡品倒是没有一丝杂乱。 不必多做寻找,万公公就看见原本装着灵丹的木盒扣在了供桌边的地上。 他连忙扑过去拿起木盒,那灵丹就在木盒下方,已经滚上泥土,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几块。 万公公口中发出哀嚎。 “我的天爷啊,杂家的小命儿要没了——” 金玲夫人:此等邪物,吃什么吃,直接扬了 万公公两眼一黑:吾命休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道不同 第7章 池中浮萝 京都宫墙内,一具女尸浮在池塘中。 “啊——” 正要去皇后宫中的文贵人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路过靠近冷宫的一处破败池塘,正觉得十分晦气时,瞥见一个身着宫女统一服饰的人浮在池塘一角。 文贵人顿时失声尖叫起来,身边的宫女也寻着方向看去,也吓得拉着自家主子连连后退。 拉扯间宫女只觉得手臂一沉,低头看去,文贵人已经吓晕过去了。 凤曦宫前殿,此时妃嫔已经汇聚一堂。 请安拜见过后,皇后赐座,众人一同闲聊起来。 “皇后娘娘昨日应当可以安睡了吧,毕竟太子请来的国师已经看过了,这宫中并未有什么邪祟侵扰,容妹妹亦是福泽深厚之人,姐姐更是不必忧心了。” 韶贵妃坐到右边首位,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话语间在“太子”和“容妹妹”几个字上加重了几分,说罢掩面笑了起来。 “统管后宫是本宫的职责,自然日夜不敢懈怠,尽力为陛下分忧,好不负陛下托付中宫凤印的信任。” 皇后面不改色,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让韶贵妃面上的笑意僵住了。 一旁的淑妃见气氛有些僵住了,开口缓和。 “宫中没有事端,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服侍好陛下,咱们姐妹和乐,是最好的了。” “是啊,淑妃姐姐说的是。” “不错,是这个理儿。” 其余妃嫔附和起来,气氛融洽起来。 和容贵妃、文贵人一同入宫的程美人是如今宫中年纪最小的,一边听着各位妃嫔闲聊,一边左看看右看看。 资历最老的贤妃在皇后左手边不怎么说话,剥着手里的橘子,意兴阑珊。 贤妃看见坐在最末的小丫头一直在东张西望,有意逗弄她。 “程美人瞧什么呢,可是刚才请安在凤曦宫中丢了东西?” 程美人乍一听有人喊自己,受惊兔子般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反应过来红着脸给贤妃,还有皇后等一众都比她位分高资历老的妃嫔,福了福身。 她行过礼后才谨慎小心答到。 “贤妃娘娘,我在看令狐姐姐和文姐姐怎么都没来。” 没等贤妃开口,淑妃就酸不溜丢的接话。 “程美人还是好好学学规矩,文贵人也就罢了,你俩位份差不了多少,容贵妃娘娘位份可都在我之上,再喊姐姐,当心受罚!” 贤妃武将之家出身,可看不上这些酸话,对这个踩低捧高的淑妃更是一向不喜。 “容贵妃如何还轮得到你在这里编排,淑妃你真是越活越过去,还和新进宫的妹妹拌嘴。” “也不新了,都三年了,还是个美人。” 淑妃轻哼一声,不敢和贤妃吵,只嘀咕了一句。 可程美人还是听见了,眼眶瞬间红了。 皇后见状,开口让受了委屈的程美人落座。 “容贵妃昨儿才从冷宫出来,陛下怜惜,免了她两月的请安,让她好好在自己宫里修养。” 皇后解释了一句,也扫视下方,没有看到文贵人的身影,随即偏头看向一边的秦嬷嬷。 秦嬷嬷知晓皇后的意思,立即躬身回禀。 “文贵人未曾派人来告假,奴婢这就派人去玉溪宫看看。” 还没等秦嬷嬷直起身到外面安排,就在妃嫔们正在议论起文贵人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一个皇后宫里守门的太监跑了进来。 秦嬷嬷转身斥了一句。 “没规矩的东西,没看见各位娘娘主子都呢,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那太监反应过来,一下子跪在地上告罪。 皇后没开口斥责,只平稳开口。 “有什么事?” 跪在地上的太监赶紧回禀。 “玉溪宫的福晴跑来,说文贵人来请安的路上,路过冷宫外一个池塘时,看到了、” 说到这儿,守门太监磕巴起来。 秦嬷嬷站在皇后身边开口。 “在皇后娘娘面前,还不赶紧把话说清楚。” “文贵人看到池塘中有浮尸,吓晕过去了!” 说罢,太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什么!” 淑妃惊叫一声,剩下的被贤妃一个眼神吓得咽回去了。 皇后皱起眉头,又按下心中烦躁。 “文贵人如何了,派人去太医院叫人瞧瞧。” “回禀娘娘,福晴说玉溪宫已经有小太监去请太医了。” 听见皇后问话,那守门太监赶紧把自己知道都说出来。 “行了,你下去吧,把那个叫福晴的宫女先留下。” 见皇后示意,秦嬷嬷让守门太监退下,又对一众妃嫔说道。 “各位娘娘请回吧,皇后娘娘要处理此事,不便留诸位娘娘久坐。” 其他妃嫔纷纷应是,准备起身,唯有韶贵妃稳稳坐在椅子上。 “发生此等骇人之事,皇后娘娘让妹妹们不明不白回去是何道理。” 皇后现在没心情和韶贵妃闹这些幺蛾子,只冷淡说道。 “有了结果,自然会知会各宫,好教宫中上下安心。” 韶贵妃还想开口,秦嬷嬷已经走到她面前。 “韶贵妃娘娘走不动,可要老奴搀扶娘娘起来。” “哼,还轮不到你碰我。” 知道秦嬷嬷有皇后撑腰,现下自己在凤曦宫也讨不了什么好,韶贵妃识时务的扭着腰肢起了身。 “皇后娘娘,妹妹回了,不过娘娘执掌后宫,却风波不断,不知陛下心里会怎么想呢。” 走之前不忘给皇后添堵,韶贵妃说罢得意的出了皇后宫中。 等嫔妃们都出了凤曦宫,皇后将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上下宫人皆噤若寒蝉,跪地不敢直视生起气来的皇后。 秦嬷嬷在一旁劝解。 “娘娘不必和韶贵妃生气,您是中宫皇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子,也就口头上争风吃醋几句,还真能反了天不成。” “还不是仗着她有个皇子,那个妾生的庶出子又和敬国公结上了亲。” 皇后想起当初给太子选正妃,她看中了敬国公的大女儿,结果这个老东西居然飞快的把女儿嫁给了手底下的一个小小的护城军参将。 后来,七皇子选妃,韶贵妃那个蠢货非要和太子比,也要和敬国公家结亲,几次三番使出她那身狐媚子的手段,竟真让陛下直接下旨赐婚。 得了敬国公二女儿当儿媳的韶贵妃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一段时间。 见皇后越发愤恨的眼神,秦嬷嬷知道她又想起以前和韶贵妃争斗的不愉快。 “娘娘,现在还是先查清那池塘里哪个宫里的人才是正事儿。” 皇后揉了揉额角,下意识随手拂过眼角,随后反应过来,放下手,恢复了原本的仪态。 秦嬷嬷靠近了些,伸出手自然地替皇后按起头部的穴位。 “嬷嬷说的对,派几个内务府的太监赶紧去池塘那把人捞出来,查查究竟是谁,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是,娘娘。” 秦嬷嬷答应着,手上不停,只给自己的干女儿秋桐使个眼色,见对方无声屈膝福身退下,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皇后身上。 “刚才说起那池子在冷宫附近,不知道和容贵妃有没有什么关系。” 皇后闭着眼睛开口,脑子里却不停思索着。 原本父亲暗示了几位文官送女儿进宫,想给她在宫中多几分助力,若是有得力的,也能给韶贵妃找找不痛快。 没想到令狐家送来的这个女儿,一下子入了陛下的眼,另外两个只按官员品阶封了没什么用的美人和贵人,令狐氏却一飞冲天,到了贵妃之位。 还好容贵妃名这个“婉”字不错,在自己面前一直乖顺,也分走了韶贵妃不少宠爱。 原本只要容贵妃生不下皇子,自己也不是不能容她在宫中活得光鲜些,用过那些凤曦宫赐下给她补身子的药膳,虽说寿数会短些,倒也不会让人痛苦。 可惜,自己生日那天,原本给韶贵妃准备的手段让皇帝推给了容贵妃,宫外那些流言,除了最初那些,后来想必也有七皇子一方的推波助澜。 回想昨日,万寿宴上临阵变卦改口的国师,不知道真是容贵妃福大命大,还是七皇子使了什么手段,但最后让容贵妃活着回到后宫,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想到自己昨天在殿上看到容贵妃那个狐媚样子,勾得老皇帝那个魂不守舍的神情,简直就是第二个韶贵妃。 “秦嬷嬷,容贵妃在冷宫受苦了,再赐些以往的药膳,日日给明仪宫中送去。” 皇后睁开眼,眸中清明,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要送药的人看着她喝下去。” 秦嬷嬷停下手,听着这话有些犹豫。 “娘娘,她如今毕竟是容贵妃,又是重新获宠的时候,不如过些日子……” 皇后直接打断了秦嬷嬷的话。 “不,就现在,本宫可不想宫中再出现第二个韶贵妃了。” 秦嬷嬷口中只好称是,心中还是担忧。 皇后看向身边面有忧色的秦嬷嬷,拉住了她的手拍了拍。 “无妨,我心中自然有数,嬷嬷陪我自潜邸到宫中已有三十多年了,算上在丞相府中的时日,难道还不明白我吗?” 秦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从襁褓中一步一步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一直是主子,如今更是一人之下的中宫皇后,可心中偶尔也会大不敬的当自己是她的半个娘,何况自己确实也奶过她。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必定选几个得力的去办。” 皇后满意的看着秦嬷嬷,口中带起几分依恋。 “幸好有嬷嬷一直陪着我。” 秦嬷嬷面对跪地而拜。 “奴婢自然会一直为娘娘忠心效力,陪着娘娘看到太子殿下荣登大宝之日。” 皇后笑起来,口中却嗔怪。 “嬷嬷说的什么话,陛下春秋鼎盛,何来有太子的事儿。” 皇后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抬手让秦嬷嬷起来。 “还有一件事,冷宫里有些踩高捧低的小人,嬷嬷也处理了,让送药去的人知会容贵妃一声,这宫中有本宫为她做主呢,不会让她委屈着。” “是,娘娘是后宫之主,容贵妃不会不明白的。” 秦嬷嬷躬身站到皇后身边。 一主一仆一时无言,只沉默的看着窗外日头正盛,偶尔传来几声秋蝉凄厉的叫声,为这深秋平添了分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秋桐步伐匆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秦嬷嬷,见秦嬷嬷点头,才低下头向仍偏头看向窗外的皇后回禀。 “娘娘,内务府已经把人捞起来了,奴婢跟着一起去的,那人是、” 秋桐又抬头看了一眼秦嬷嬷,飞快地又低下去。 秦嬷嬷见状,知道她带来的怕又不什么好消息。 皇后有些疲惫的开口。 “你们这些人,本宫平日里纵着,如今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吗?” 知道皇后没心思计较,秦嬷嬷催促了一声。 “娘娘不与你计较,还不快说。” 秋桐“咚”的一声跪到地上,说话间带了哭腔。 “娘娘,没了的是咱们宫中的惜萝!” 宫中人命草芥,皆如浮萍,身不由己,昨日可怜别人的,今日又被谁可怜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池中浮萝 第8章 死生由谁? 明仪宫中还不知道后宫又出了事端。 一大早上,老皇帝就派万公公身边得力的小魏子来明仪宫宣了复令狐婉仪容贵妃之位的圣旨,又赏赐许多奇珍异宝。 内务府也是殷勤地把被抓的原明仪宫宫人送回,当中有缺少的人安排了更得力勤快的新人补上,由连夜被从辛者库放出来的知琴带领着,回了明仪宫。 知琴带领一众宫女太监拜见过容贵妃,就一直忙忙碌碌,安排明仪宫大小事宜,直到晌午时分才安排得差不多。 随后知琴到后殿为容贵妃布置好午膳,又前去寝宫请主子用膳。 狐焱在寝宫中闭着眼,怀中搂着今早人多受到惊吓蜷成一团不肯从她身上下来的小青狐,神识一直浅浅笼罩整个明仪宫,观察每个人的一言一行。 所以,在知琴敲响房门的前一刻,狐焱睁开了眼,随意慵懒地喊她进来。 进来的知琴一身崭新的宫女服制,脸上却是脂粉遮掩不住的苍白憔悴。 “娘娘,午膳已准备妥当,请娘娘移步。” 狐焱抱着青狐起身,走到福身低头一直不敢看她的知琴身边。 “起来吧,你这些天受苦了。” 知琴称是,起身时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狐焱看这不过十七八的人族女孩一副强撑的模样,心中叹气。 “你这几天好好修养一番,还有那些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宫人,都先修养好再说。” “奴婢没有关系,只是多劳作了几天,不过那些、在慎刑司牢里的宫人确实需要休息几日,奴婢替他们谢过娘娘。” 知琴的鹅蛋脸上挂起浅浅的笑容,对着自家主子道。 “娘娘宫中多是新人,不熟悉事务,奴婢怕他们让娘娘不舒心,娘娘正是需要好好将养的时候,奴婢一定要陪在娘娘身边才行呢。” 狐焱看着自以为神情得当的知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一声心中的叹息还是从口中发出,带着一点狐妖术法,传到知琴耳中。 知琴突然感到眼眶热热的,没等她想眨眼忍耐,眼前就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娘娘,恕奴、奴婢失礼,奴婢想先行告退、” 知琴抽抽搭搭的,还维持着礼数,打算告退。 狐焱无奈看着这个打算往屋外退的宫女,一把拉过她,按到屋中软塌一边坐下,自己则单手抱着狐狸坐到软榻另一边。 “就在这儿哭,这些时日受了什么委屈就和本宫说,我知道你们都受了不少苦,相信我,我会帮你们一并讨回来的。” 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安抚着从知琴哭泣就躁动不安的青狐,狐焱催动术法,让知琴将心里话能无所顾忌的都说出来。 这一主一仆都是一副可怜模样,真是让本狐不忍心啊。 狐焱心中生出微澜,她知道她已经彻底置身在这场机缘与劫数之中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娘娘、小姐,呜呜……我的小姐,知琴没有关系的,呜呜呜。” 知琴抽抽噎噎,脸上厚厚的脂粉糊了一团,狐焱递给她一张手帕。 知琴擦了两下,看着绣了精细荷花纹样的手帕,突然哭得更凶了。 “这是知锦姐姐绣的,她手艺最好,知茶年纪小怎么也学不会,总是闹她。” “还有知香,她总觉得我是跟着小姐从令狐府进宫的,自己比不过,暗自较劲,不当值的时候,日日研究香料到夜半。” 知琴回忆着,有些痴了,紧接着悲伤再次淹没了她。 “可是、可是,小姐,她们都没了,都没了,知锦是为我挡的刑,本该轮到我的!本该我先死的!” 知琴抱着手帕哀泣。 “小时子说知茶、知香也是被审问最多的,她们只不过十四岁,为什么啊?还有好多人,扫洒的听雨、小金子,管花草的莲芝,好多人、好多人……” 见知琴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狐焱靠过去,指尖轻点,让她放松些,好好睡一觉。 失去意识昏睡过去前,知琴扯住了狐焱的衣袖。 “小姐,他们也是人,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奴婢不想死,不想死,不想……” 狐焱不知道怎么回答已经昏睡过去的知琴。 怀中青狐已经跳下去围绕知琴嗅个不停,哀哀呜呜叫了两声,舔舔鹅蛋脸上苦苦咸咸的泪水,最后挨着她的脸趴下了,和哭泣中不自觉蜷缩起来的知琴像是两只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动物。 将知琴放平在软塌上,见青狐紧紧依着她,不肯离开。 狐焱从刚才哭诉中知晓令狐婉仪与知琴是一同从灵狐府出来的,年岁又差不多,大概也是一起长大的,名为主仆,实则和姐妹也差不多少,感情应是深重。 不管执意陪着知琴的青狐,狐焱独自走出寝宫,到了后殿厅堂。 室内已经飘着饭菜香气,桌上布置好的菜肴还冒着热气。 桌子一侧有两个宫女站着,等着贵妃娘娘来,伺候主子用膳。 狐焱看了一眼,二人脸上虽带着些紧张,但面色红润,手和腿上都没有伤,身上也无血腥味,应该是新分来明仪宫的宫人。 只见贵妃娘娘一人进来,却不见前去请主子用膳的知琴,两个宫女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多问,只是照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一个奉上热水毛巾和茶水,另一个一边介绍一边准备听候吩咐布菜。 “今日御膳房送来的是八宝鸭子、翡翠豆腐、火腿鲜笋汤,另有金缕燕窝一盏,蜜煎金橘一碟,娘娘今日想用银丝卷还是菩提玉斋。” 布菜的宫女介绍完一遍,等贵妃娘娘的吩咐。 狐焱擦过手后,新鲜地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她知道人间的常识,寻常酒楼饭馆也吃过,根据名字,大概能对应上桌子上的每一道菜,不过—— “菩提玉斋吧。” 狐焱没听说过这新鲜菜式,索性吃吃看。 布菜宫女恭敬应是,打开了一个瓷碗的盖子,从中盛出一部分到给主子专用的白玉小碗中,端到了狐焱面前。 看见面前白玉碗中,是金灿灿黄澄澄香喷喷的一份蛋炒饭,狐焱没忍住笑了一声。 布菜宫女听见声音,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娘娘?” 见两个宫女谨小慎微的样子,狐焱吩咐她俩退下。 “你俩退下吧,以后我吃饭不必用人伺候。” 宫女俩吓了一跳,纷纷跪下请罪。 狐焱解释了两遍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两人才悄悄互相对视一眼,呼出口气来,谢恩退下。 狐仙娘娘崇山扬名三四百年来,也受过许多供奉,其中县官乡绅、商贾富豪供的好酒好菜也不少,倒是真没吃过皇宫御膳房做出来给皇帝后妃吃的御膳,今日也算长见识了。 提起银筷,狐焱飞快的在各个盘子中落筷再提起,最后送菜入口中。 人族,比知道的,还要更会享受些。 狐仙娘娘如是想。 吃的差不多了,狐焱把那一小碟蜜煎金橘收入袖中,打算先存着,之后回去给留在崇山洞府的识墨浮光尝尝鲜。 这时,守在门外的两宫女中请贵妃娘娘净手的那个开口询问。 “娘娘,咱们宫中如今的领事太监小时子求见,说有消息要禀告。” 狐焱记得知琴提过这个小时子,看来也是明仪宫的老人,想来对容贵妃也有些忠心在的。 “让他进来说吧。” 狐焱不在乎形象,而这些宫人自然不敢议论主子些什么。 小时子一瘸一拐走进来时,狐焱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喝着。 看了来人一眼,没等小时子抻着瘸腿给她行礼,狐焱直接开口让他免礼。 “给他搬把椅子,有事儿坐着说吧。” 两个宫女极有眼色,一个去搬椅子,一个走到小时子身边搀扶他。 脸上带淤青还瘸着腿的小时子感激异常,连忙想挣脱搀扶,磕头谢恩。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站着说就行。” 不管小时子说什么,主子没发话,两个宫女还是半是强硬的给他按在了搬来的矮凳上。 发现自己没和主子平起平坐,小时子安心许多,随即想起正式,向贵妃娘娘禀报。 “娘娘,刚刚早上来传旨的魏公公派人来了,递了一张纸条和几句话,纸条奴才没敢看,在这里请娘娘过目。” 小时子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儿,交给旁边的一个宫女。 布菜的宫女将纸条送到娘娘面前,狐焱接过那纸条,宫女就退到了一旁。 打开纸条,上面寥寥几字,甚至连不成语句。 「陛下 灵丹万皇陵」 狐焱思索了一会儿,只能猜到和那邪修国师献给老皇帝的灵丹有关系,“万”应该说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万公公,至于“皇陵”…… 狐焱眯了眯眼,那个地方似乎有些名堂,以前听路过的妖族说过,似乎有大妖盘踞了一块有一国气运的好地方,还得了人族修士认可,别的妖只能看着眼馋 想来,那地方八成指的就是皇陵。 看起来老皇帝还没昏庸到把各种只要号称延寿的灵丹妙药随便往嘴里塞的地步,还知道找地方验一验。 不过,人族皇室与妖族有所勾连,那些正道修士还不阻止,也是奇事。 而妖族听一个凡人的话,哪怕是一国皇帝,也是怪事一桩。 难不成自己真是在崇山待久了,不通晓时事道理了? 扫清杂念,狐焱将目光从纸条移到小时子那近乎五彩缤纷的脸上。 “你说还有几句话,是什么?” 小时子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宫女,欲言又止。 “你们收拾了东西,退下吧。” “是。” 狐焱吩咐那两个宫女退下,关好房门后,小时子才开口。 “魏公公说,前些时候皇后宫里来人寻万总管,禀告后宫青鱼池中有宫女溺亡,请内务府派人彻查。” “青鱼池?” “娘娘,传话的人走后,奴才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青鱼池就在冷宫附近,派出去的小太监还打听到,溺亡的就是凤曦宫中的人,是个叫惜萝的一等宫女。” 小时子想了想,又补充道。 “是今早文贵人去皇后宫中请安时中途路过发现的,文贵人当场吓晕了过去 ,捞尸的小太监说,皇后身边的秋桐认出来是惜萝后,念叨昨天上午还见过面,想来是昨日晌午到今日清晨没的。” 咀嚼着其中“冷宫”、“皇后”两个字眼,狐焱想起令狐婉仪那冲天恨意的对象中就有皇后,万寿节宫宴上,可见皇后与韶贵妃两派在前朝后宫相互争斗得激烈。 而且当时来冷宫带容贵妃去启天殿的万公公提过一句,国师是太子请来的。 容贵妃已在冷宫,何必大费周章再请国师,皇后随便施些手段,一个废妃就能悄无声息死在宫中。 所以事情已经明了,国师到来,本是要将邪祟之事从容贵妃这里引到韶贵妃身上。 抑或本来这邪祟之说就是给韶贵妃准备的,却阴差阳错扣到无辜的容贵妃身上,才有皇后一派又使出国师这一招。 狐焱勾起唇角,脸上露出玩味来。 可那国师不修正道,也不是什么信守承诺之人,发现容贵妃是真的大妖,根本不敢得罪,坏了皇后又一手针对韶贵妃的棋。 那溺毙的宫女应该是皇后派去冷宫的,可狐焱并没有见过她。 所以是中途遇到了什么,才有人对一个宫女痛下杀手? 或者是韶贵妃为应对皇后使出的什么手段? 狐焱目光沉沉,冥冥中预感此事大概又会牵扯到容贵妃身上。 狐仙娘娘从袖中掏出了黑框眼镜,镜片一闪,发出了一个知名蹲级小学生的声音:“真相只有一个——”[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死生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