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讲山精鬼怪之事,那真是传言数不胜数。且说那北边儿的崇山之中,便有那‘夜路不回头,回头狼挖眼,山腰不求神,跪地拜狐仙’的老话儿。”
京都闹市,酒楼茶肆。
人流不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说书的先生摇头晃脑讲完一段,捋了捋胡须,抬起一旁的茶盏喝口热茶,润润喉咙。
只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底下一众听书的已然催促起来。
“快些讲啊,付了茶钱的。”
“店家,给这位说书先生上壶新茶,算我账上!”
“崇山是咸安郡那边儿吧,哎呦,离京城得有个千八里远吧?”
“啪”!
一声惊堂木,满场皆寂。
“这崇山,山高千仞,横亘咸安、魏阳之间,绵延三百里,其中林木丛生,飞禽走兽无数,是以周边有不少猎户和采药人。
经常入山的这些人都知道,这山里有位修炼有成的狐仙娘娘。
曾经有个老猎户,在山里捕猎跌下坡,摔断了腿,都已经准备窝在草丛里边等死了,没成想就在那黑夜里看见了——”
说书先生拖着长音,直到四周又有些骚动起来的声音,才故作惊异地继续说下去。
“前方山地里凭空燃起了熊熊火焰!还没等老猎户惊诧,那火焰动了起来,直奔他这边而来。
他虽恐惧,但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火焰啊,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赤色狐狸,而它身后,足足有八条舞动似火焰的尾巴!”
喝茶听书的众人一片哗然。
说书先生一抖折扇,又啪地一合。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狐狸就到了老猎户近前。
老猎户这时早就吓傻了,只僵着身子等死,谁成想,那狐狸只是用尾巴扫过了他的伤腿,而血肉模糊的断腿就立刻复原了,跟没摔前一模一样!
随后那狐狸就越过老猎户,朝崇山深处去了。”
说书先生舒了一口气,抚着胡须,停了一下。
听书的茶客见他又不讲了,赶忙问道。
“你不是说这是位狐仙娘娘吗,八条尾巴的大狐狸只能说是个厉害精怪吧?”
说书先生连忙冲说话那人又摆手又作揖。
“可不敢这么说,不可不敬狐仙娘娘。
也是那老猎户下山后和村中亲朋讲述,当时他起身就要叩拜,转身竟看到一个神仙似的女子背影逐渐远去、隐没入山中。
那女子身着红衣,行走间,林木避让。虽是深夜,身周竟也似有光明浮现,绝非凡俗。
之后,也时常有入山之人讲述,被一赤色巨狐所救,偶有人形容迷路时有红衣仙人指路,这狐仙娘娘之名就流传起来,在崇山附近多有人敬重信奉。”
听众又是一阵兴奋的议论,重点正是那狐仙娘娘是何等神通广大,又是该有着如何的神仙姿容。
“小二,上茶上茶!”
“这桌来碟子点心。”
“好嘞,得嘞!客官这就来了。”
听得一个故事,茶楼内一派热闹。
在这儿喝茶听书的多是京城里有钱些的读书人和一些官宦家的管家仆人,谈笑间也是说起这宫里宫外的趣事。
窗边一桌,坐着三个读书人正闲聊,话语间正是刚才讲的狐仙娘娘。
其中那个宝蓝色长衫的读书人,突然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
“说起狐狸精怪,咱们这京城宫中不是正有一位吗?”
坐他旁边那着青衫玉带的书生听清了后,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斥道。
“敢在这里议论这个,刘兄不要命了。”
刘姓书生扒拉开捂住他嘴的手,不在意地挥挥手。
“杨兄怕什么,京城中早就传开了,沸沸扬扬!还怕多我一个说的吗?”
没等那位杨兄说话,另一个年轻些的白衣书生就好奇的问道。
“杨兄刘兄所说何事啊?小弟在外游学有段时间了,刚回京城,还未曾听闻什么传言。”
“季贤弟竟没听说?”
不理会杨姓书生的阻拦,刘姓书生凑近年轻书生,兴致勃勃地低声跟他讲了起来。
“不知贤弟哪年出的门,我就从头讲起。
三年前,就是元安322年,宫中选秀,晋了三位美人,照例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
有一位,家世最低,可到最后封的位份最高,贤弟可知为何?”
“为何啊?”年轻书生连忙捧场。
“美人嘛,当然是美啊。
那美得,一下子给咱们皇帝陛下迷住了,不顾规矩,进宫一个月就封了婉嫔。”
刘姓书生咂咂嘴,似是回味,又似他也给迷住了。
杨姓书生“嘁”了一声。
“说得跟你见过一样。”
闻言,年轻书生看了一眼杨兄,有些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没忍住凑到刘兄那,求他继续讲下去。
“我虽然没见过,但从传言就知道那婉嫔有多美了。
和她一起选秀入宫的两位,听说至今还是美人,连贵人都不是。而这位,同年就接连封了贵嫔、容妃、容贵妃,甚至连皇嗣都未曾怀过,就这么到了贵妃!
而且,封号是‘容’,更是不必说了。”
年轻书生听得入神,追问。
“这跟狐狸又有何关系?”
杨姓书生此时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却仍记得压低声音。
“妖妃祸国,再美也是狐狸精怪魅惑君王,霍乱朝纲,该早早斩杀,肃清风气!”
刘姓书生笑起来,拍拍气愤的杨姓书生。
“杨兄何必生气,那惑主的狐狸精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了,陛下圣明,自是明察秋毫,断不会留那妖妃。”
年轻书生有些云里雾里。
“这容贵妃妖在何处,又祸乱何方啊?”
“陛下乱了规矩接连晋封还不算?陛下若是耽于女色,岂不是天下大乱。”
杨姓书生皱眉道。
宝蓝色衣袍的刘姓书生趁机喝了口茶,吃块点心,才补充。
“杨兄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这京城传来传去怎可能就这细枝末节的小事。
不过,妖妃确实耽误陛下治国,去年还曾令陛下罢朝三月。更不要说她宫中流水一样的赏赐,尽皆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还有各地朝贡进献的宝物、特产鲜果,都是紧着这位娘娘用,那挥霍的哟,啧啧啧。”
三位书生正一同讨论感慨之时,隔壁桌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愤而站起。
“三位也是读书人,竟也敢大庭广众之下,议论陛下,议论后宫,成何体统,简直目无王法!”
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
刘姓书生正讲的得意,平白被训斥,心里也升起一股气来,转身站起和那管事理论。
“你谁啊,管我们说什么,京中说的人多了,你何不把他们都抓起来?我就说,我就说,读书人的事情你少管!
况且,今年西边大旱、颗粒无收,南兴郡先前洪涝,现在又闹瘟疫,都是因为妖妃祸国,上苍降罪于我大梁。
如今,那妖妃被罚入冷宫,北方立刻有捷报入京,你有何话说!”
中年管事脸皮抖动,手指着那刘姓书生,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愤愤拂袖而去。
见那管事走远,一旁看了热闹的一众茶客才又重新聊起了别的。
店里的一个伙计来给书生一桌添茶,边倒边说。
“各位秀才老爷见谅,那管事是令狐大人府上的,听见有人议论主家难免愤懑,唉,大人物们过不好,他们手底下这些小人物更是不好过喽。”
周围听到这话的众人都是理解地点点头,又纷纷叹气,感慨这世道不好过啊。
与此同时,崇山深处。
一处洞府内,两个小孩子的声音正在争吵。
“兔子是吃草的,狐狸才应该吃烧鸡!”
“你放屁,兔子也吃烧鸡,狐狸应该把烧鸡分给兔子一半!”
地上两个毛团子,一黑一灰,各自咬着烧鸡的一个腿,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谁也不肯松口。
正在它们僵持之际,一个慵懒的声音打了个哈欠。
“兔子打扫洞府,狐狸去把那两个迷路的采药人扔出去,烧鸡孝敬给姑奶奶吃。”
黑兔子和灰狐狸瞬间僵住,然后同时沮丧的松口。
但烧鸡没有直接掉到地上,反而浮在半空,然后飘飘悠悠飞走了。
最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了烧鸡,殷红的嘴巴凑近,一口就咬掉了一只鸡腿,肉连带着骨头一起,嚼得惬意。
灰狐狸在一旁看着这个散漫倚在窗边小榻上美艳女子,长发乌黑,半绾半散,一只木簪斜插在绾起的鬓发中,坠着一颗打磨得圆润的鸽子血。
而这个,眉如远山、肤若凝脂、口含朱丹的美人,就在灰狐狸的注视下,四口,吃掉了整个烧鸡。
哦,不是整个。
“识墨已经去打扫了,浮光你怎么还愣在那。”
女子甩了甩手,烧鸡剩余的两个部分飞到灰狐狸身边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女子身边飘着。
“谁先完成,鸡头就是谁的,后完成的只有鸡屁股吃。”
略带笑意的慵懒声音还没落下,灰狐狸就蹿得只看得见一道灰色影子。
“姑奶奶怎么又戏弄他。”
黑兔子拿着比它还高的扫把,一蹦一跳到小榻旁。
女子挥挥手,鸡头鸡屁股就飞到院子里,埋进了土里。
“有趣啊,浮光尤其有趣,你现在就没有小时候有趣。”
识墨毫无意外地看到女子从袖中取出了两个油纸包着的烧鸡。
“姑奶奶睡得太久,小灰都忘记那一大堆烧鸡是您睡前留的了。”
看着别别扭扭的黑兔子,狐焱笑起来,凌厉美艳的面容都柔和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毛绒绒的兔子脑袋,柔声道歉。
“抱歉啊,这次睡得确实太久,让识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