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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作者:若为乔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纪清风和绿烟别后,先去东宫和太子避嫌,辞去协办。又讨了一个示下,让绿烟和桃桃到家里来住。


    桃桃到了家里以后,纪清风细细问她绿烟这些年过得如何。桃桃本就是绿烟在醉花楼时候的婢女,当时不愿同去道观,却又在孙雅尔遇难时挺身而出。当着外人,称呼为“荆姑娘”;可到了私下,桃桃还是更愿意叫一声“小姐”。


    “以小姐昔日的颜面,奉承权贵,或许会有援手。可她宁愿九死一生到京城来,讨一个堂堂正正的公道,也不愿再曲意逢迎。为了这一趟,身上的盘川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桃桃见绿烟坚决,才愿意追随。


    纪清风叹息道:“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凌辱的苦头。不愿意重蹈覆辙,也是应当的。她平日里还说些什么,爱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你也不用拘束,想到就和我说。”


    “小姐的心志,当真不是常人可比。”桃桃顿了顿,“都说娶个嫦娥回家,时日长了也会腻烦。说这话的,或者是公侯富贵之家,或者是无甚见过世面的小家子。真有个天仙红袖添香,只怕梦里都会笑呢。小姐说,人之首恶在淫。


    找个收房做小的,资质好的,身价没有个千八百银子,抹不开。但到了醉花楼,一步一个价,也给得起。见面先是十两银子,然后过夜是一个价,长久住上又是一个价。中等偏上的,进了这等销金窟,卖房卖地,父子反目。也有痴心男儿,落得个倾家荡产。


    鸨儿只看钱钞,哪里管哪来的。我常劝小姐,那些人就是为她死了,也是命里该的。小姐说这是人欲,一步一步把人吃干抹净。为这个钱,都想着招揽头牌姑娘,没有就去坑蒙拐骗,弄得家破人亡。”


    纪清风听到“家破人亡”这四个字,不禁滴下泪来。


    桃桃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说道:“可是我冲撞到了?”


    纪清风摇摇头,让人打扫好两个房间,让绿烟和桃桃分开居住。他一阵恍惚跌坐地上,如梦如现,仿佛回到前程往事之中。


    洪武十四年,北元以云南为棋盘作乱,段氏首鼠两端意欲两头得好。纪氏所带的部族原本就是中原人,早就不堪蒙元侵扰,便归顺明军,明军得以通过曲靖要塞单刀直入。


    云南一带被血洗,唯纪氏所带部族不受牵连。十五年,明军全面占领云南,纪氏首领受封土司,他是一时风光无两的云南世子。父亲爱惜长姐,不忍她出嫁服侍公婆,就招揽了一个秀士当上门女婿。


    纪清风年纪尚小,军政庶务由姐夫陈钦帮着父亲料理,他倒也自在逍遥过一段时间。其后乌撒各部发生复叛,他也曾披上战袍与父亲平乱,那时杨青大将军和副将姜华新与父亲并肩作战,他也颇为敬重这两位长辈。


    洪武十七年,乱既平,又恰逢大姐纪清涧的长子出生。父亲大喜,设满月宴款待明军诸将领。酒过半巡,人已微醉,正是花好月圆夜,觥筹交错时。


    不料,大姐夫陈钦趁父亲母亲酒醉,趁机割下父母亲的头颅,拿出一封伪造的造反书信投诚明军。陈钦手持兵符,勾结摆夷族,兵士唯他命是从,酒席外明军包围了寨子,一时间他姐弟妹四人成了阶下囚。


    大姐对丈夫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眼见父母死在挚爱手中,她手持刀剑,却报仇未遂。


    陈钦说道:“我本是摆夷族,你父收我部族,杀我兄弟,如此深仇大恨,我今生是必然要报的。何况云南是朱家的天下,你父还妄图谋反,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你当与他决断。你我夫妻一场,我会保你周全。待我接手云南,你仍是土司夫人,尊荣不改。清涧,这里都是我的人马,你杀不了我的。你快把剑放下,听我的话,别伤了自己。”


    “你杀我父母,还胡言乱语。我父若有二心,也轮不到你来处置。如今死无对证,对错全凭你一张嘴。我只恨错信你这小人,害了全家。”清涧心痛难忍,眼泪不住留下,整个人是站也站不稳了,刀刃早已被人夺下,


    “你做这些的时候,想过我们的夫妻情意吗?也罢,也罢,我是纪家的罪人,是我引狼入室,为虎作伥,我不能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亦不愿曲意逢迎。我无颜面苟活于世,只能以死明志。”清涧说罢大笑了几声,拔下头上的银簪,直直捅向胸口,顿时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半片衣襟。


    纪清风哭得撕心裂肺,小妹纪清心年纪更小,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何事,他赶紧用手蒙住了妹妹的眼睛。


    “快叫大夫,快去叫大夫。”陈钦大声吼道,也顾不得局势紧张,只一个箭步冲到清涧身边,抱着她的身子,拉着她的手。


    清涧用仅剩的力气推开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死生不复相见。”


    陈钦看着她眼里的恨意,随着她越来的凉的手一点点冷了下去。纵然他运筹帷幄,心狠手辣,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你我之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杨青对陈钦说道:“公子心愿已了。但眼下还有残部不服,还请公子节哀,早日定夺了大事才好。”


    陈钦依依不舍放下清涧,拿出兵符命令道:“纪氏犯上作乱,现已被我诛杀。传令诸部,若有不从者,斩!”


    二姐纪清韵时年十七,见大姐如此决绝,她也拔下银簪只求一死,却被杨青拦下,劝说道:“按律令,十五岁以上罪臣之女,迟早也是一死,二小姐不必着急。”


    清韵恨恨盯着他,声嘶力竭说道:“父亲对你推心置腹,你却带兵与陈钦里应外合。你明知他已然归顺,却还要挑拨事端。怎么,我连一死的资格都没有吗?”


    杨青没有回答他,只低下眼角。


    纪家就此没落。那一年,他十三岁,从云南土司世子一夜跌到阶下囚,纪家的男丁十六岁以上的赐死,十四到十六岁发配,十四岁以下的入诸王府邸扩充黄门。女眷十五岁以上赐死,十五岁以下没为官婢。


    临走前,听说二姐被杨青霸占为妾室,他又怒又恨。遣人的官差把他冒充在一群大人中,他中途想折回报仇却被抓了回来,押解的官差见他身量未足,便把他丢回了十六岁以下的犯人中。他一路跋涉,遭遇了难以言说的折辱,苟且偷生,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到了北平后到了燕王府,因他生的清秀,又识文断字,被燕王世子选中陪侍左右。


    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了,纪氏之罪,罪在其位。纪家横跨云贵广西,手里还有一点安南的地盘。这块肥肉在手,不是明廷盟友,联合只是一时之计。


    纪家既没,明军又如法炮制挑起事端,陈钦主事云南没几年,也在混乱中死了,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树倒猢狲散,余下诸部群龙无首,各自为政,都死于内乱了。明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云南的心腹大患除掉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南的地盘被自己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沐氏家族登堂入室,世代镇守。


    纪清风醒来,迷迷糊糊看到了大姐。绿烟把他搀扶了起来,嗔怪道:“早就入秋了,地上凉的很。哥哥累了也该上塌,好生安歇才是。”


    原来是梦。纪清风笑了笑:“方才在等你,不知怎么的就眼皮子打架,熬不住了。你去到白家可还顺利?”


    万事成定局,若是执迷过往,便无法做到往前看。他这几年除了为家中的往事翻案外,还一直在打听姐妹们的下落。


    这两年翻阅遍了当年的花名册,有关的人他都找了个遍,偏偏又是在北平断了线索。想不到这个忙,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钱莫谦帮了他一把,顺便还捅了把刀过来。


    既然绿烟和杨柳都被找回来,他也可以稍稍安心些了。


    “小柳儿气岔了,晕了过去。”绿烟道,“天色已晚,哥哥好生安歇。”


    绿烟在道观中清心寡欲,到了南京也是早睡早起。鸡叫没几声,她就到院子里,开始耍太极,甚至把院子都打扫了一遍。吃罢早饭,又打坐起来。


    一阵敲门声,很有音韵。这个大清早的,还有谁会登门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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