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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作者:若为乔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荆绿烟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心绪难辨。


    “你,当真是我兄长?”荆绿烟问道。


    “把你的白象玉佩拿出来我看看。”纪清风没有了往日的寡淡,此时言语温柔莹润。


    绿烟把脖子上的玉佩拿了下来,递到他手上。


    纪清风仔细看了玉佩,双手摩挲玉佩许久,眼泪不直觉就掉了下来,一叠声说道:“果然,果然。”几日内认回了两个亲人,他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骨肉重聚,悲的是云南纪家已成过眼云烟。


    绿烟也跟着掉眼泪,兄妹二人到了一个僻静地方,抱头痛哭了许久。


    纪清风哽咽道:“你本名纪清心。当年抄家时,你才只有五岁。爹娘的老来女,父母双全,两姊一兄,你本该平安顺遂过这一辈子的。你快跟哥哥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哥哥,哥哥,我找了你好多年了。”绿烟声声悲凉。“自我记事起,我便换了好多名字。我先是在蓝玉将军家做小丫鬟,每日里劈柴提水干粗活,吃不饱也穿不暖。我比旁人生的好些,早早就被转卖了。那时我遇到了二姐和二姐夫,他们认出我了,帮我赎了身。”


    “那后面怎会?”纪清风问道,心中暗自庆幸。


    “我与二姐、二姐夫还……有小柳儿一起到北平找你,我们都以为你被充军做苦役了,一直到各处的军营打听你,也没寻到。后来,我和小柳儿跟着二姐去集市,就被人拐了。光天化日明晃晃地抢人,二姐追着马车,哭的撕心裂肺。我被卖到了扬州,和小柳儿也失散了。”绿烟说着,眼泪又禁不住掉下来。


    “小柳儿,是她的名字吗?”纪清风问道。“我见着她了,与二姐年轻时很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叫人去请她,说是,病了。哥哥现在帮你去跟刘大人说,你和桃桃都别住驿站,到家里来住几天吧。”


    绿烟摇了摇头,说道:“这样会留下话柄的。”


    “咱们不怕他。就是有什么事,也有哥哥担着。”纪清风说道。


    绿烟想问他这些年来遇到了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兄妹二人,各自存着不堪往事。


    纪清风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说道:“那日家被抄了,我心有不甘,想回去讨个公道。不料被抓回来了,走错了路,入了燕王府,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万般皆是命,是哥哥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哥哥这就叫人去扬州帮你赎身。”


    “哥哥不要这样说,造化弄人。咱们兄妹能见面,已经是上天垂怜。二姐说,哥哥文武双全,十三岁就能披战袍上阵杀敌,众人都很是佩服。又是诗酒风流人物,最是快意洒脱的。”绿烟勉强笑了笑安慰他:“我也不光彩,在烟花之地卖笑多年。数年前,我攒够了身价,老鸨不肯放我出来。直到……”


    荆绿烟其人,命途跌宕,铁骨不折。出身富贵,自幼就是掌上明珠。年幼无知,家境陡变。不记得昔年疼爱,只当生来下贱。在蓝家做丫鬟的时候,众人称呼为“阿蛮”,忌惮她生来得人意。先是不停派重活,后面又在主家耳边吹风,设计将她发卖出去。


    没成想阴错阳差,绿烟躲过了蓝家抄没,又被二姐赎回。二姐和姐夫手头并不宽裕,也让她吃饱饭,算是童年时期难得的好时光了。


    彼时杨柳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出集市买个糖人的功夫,拐子就把杨柳抱走了。绿烟上前拉扯,反把自己搭了进去。她本就坎坷过,又有几分聪慧,心中活络,故意呵斥道:“肺痨鬼,就知道哭。病秧子,早死早清静。”


    拐子听她这话,不像现编的,倒像家里大人常说的。绿烟继续大声叫嚷:“托带着我也一身病。这下好了,死了也省棺材,一起做孤魂野鬼去。”


    “你们两个身上都有病?”拐子将信将疑。


    小绿烟见他上钩,说道:“大叔,我们家里早就想卖了,卖不出价。要是死在路上,还连累你。要不,你送我们回去,或者找个地方扔了。”


    岂料拐子扬起手来打小柳儿,骂道:“不言不语只会哭的赔钱玩意儿,竟然还有病在身。”找了个小树林,把杨柳扔了。绿烟顺势也跟着下去,拐子却转了心意:“你这丫头人小鬼大,是个能出脱的活货,也不枉我忙活一场。便宜些,说不定有人收。”


    有了这个机缘,才有九域先生和杨柳的相见。


    拐子令绿烟喊他做“爹”,又对外谎称是亲父女,养不起了要卖掉。绿烟想着保命,只能顺从。名满天下的庆夫人南下京城,看中她说话伶俐,亲自传习了几天。绿烟找了一个空隙,想着逃走,又被拐子抓了回来。幸亏庆夫人出面,绿烟才没有被打死。


    彼时只有十来岁的绿烟,不晓得庆夫人是她被逼良为娼前,最后的救星了。


    到了扬州,“妈妈”们也有好歹,也会攀比。馆子有点名气的,爱她生得标致齐整。但一听说身子骨不好,立刻拒了。


    所谓“瘦马”又要迎合买主的嗜好,从小养起来,最好十二三岁就卖出去。


    辗转几日,绿烟被卖到一个不起眼的门户人家里。鸨儿姓荆,是个四十开外的胖妇人。财礼合适,有肺痨也无所谓了。反正十三四岁就要接客梳弄,到了二十大几,身价又是一笔钱。


    粉姐儿可不是什么好营生,缺衣少食,非打即骂。那鸨儿口口声声,叫唤绿烟做“女儿”。金银面前,可就没什么“母女情分”了。若收一百两银子,先抽了九十九两。


    养了二三年,明码标价喊人来梳弄。当时是一个二世祖来破瓜,很可怕。绿烟把他劈头劈脸的抓出了几个血痕,次日那人就走了。她哭了很久,想过一死了之。但又想贞洁事小,冤屈事大。


    那么多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一点也不贞,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她一个被拐被卖被淫的苦主,反而要舍了性命。


    鸨儿看着她寻死觅活的,其余便宜养女都不像样。一时要找好的,看来看去,都不如没有绿烟这块料子。咬了牙,另辟蹊径,指望她通点文墨,以后攀上高枝,说不定还能养老。


    在二姐身边的时候,绿烟就识字了。她不敢再要强,忍辱负重,收起了性子,盼着再和家人团聚。二姐还在等她,小柳儿也下落不明,她要保全自己,挣出条路。老鸨看她听话,出本请来先生培养。


    有了一点名气后,她又和老鸨谈分成,效法宋时临安花魁娘子王美娘,把银子分散藏在客官家中。


    容貌只是绿烟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万金一面,也有她见解过人的缘故,生生地把门槛抬起来了。琴棋书画好在何处,朝局利弊如何,她都说得头头是道。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以色侍人,吹拉弹唱,诗词唱和,是不得已而为之。所谓的士大夫,文死谏,武死战,不也是伴君如伴虎?她也不想等着旁人来救她脱离苦海,那些把她当做玩物的人,早该无地自容。


    二十出头的年纪,绿烟的名气到了巅峰。那些人唾弃她低贱,却又上赶着向她请教。一个名妓,不仅要卖身,还要说话通达,秉气圆润,居然还兼着做谋士。


    老鸨反过来挑客官,安心吃着女儿,用着女儿。留着这颗摇钱树,将来再找个愿意出钱的接手,不肯她自赎身价。


    直到孙家来扬州做知府,城中有头面的都出席设宴,请绿烟作陪。孙大人惧内,也不喜扬州风气,夫人特地让奶娘抱着女儿来破局。那些臭男人们看到孙家小姐在场,一个个都收起了色胆。


    孙雅尔喜欢这个漂亮姐姐。一群色鬼组的龌龊局,竟成了教学琴艺的儿童局。


    宾客散后,雅尔哭着说,这位神仙姐姐手上,全是伤。


    原来来客相看,嫌弃坐地起价,都不愿意买。老鸨拿她出气,用鞭子抽了她一顿。


    孙大人也起了恻隐之心。绿烟才自赎身价,侥幸换得自由身。


    “你现在在哪里住?扬州城中,何处安身?”纪清风问道。


    “我找了个道观,说来也巧,就叫清心观。僻静度日,为兄姊和孙家祈福。”


    老鸨开了大价钱,绿烟给了大半体己。搬去道观,住在山里,她的处境也不好。清心观中,老的老,小的小,都没有什么生计了。绿烟买了一点薄产,挂在道观名下。


    一时间扬州城中一片唏嘘,荆绿烟不去找个好宅院从良,反而甘心做个道姑。


    但是绿烟心中明白:进到一个四方院子里,其中刀兵凶险,不比单打独斗少。笼子里就那么多吃食,多一口少一口的,挨着日子过。


    无数女子挤破头,或自愿或被动,只为了一个名分,做菟丝花依附乔木。误以为娇妻好做,战士难当。


    大树根深蒂固,依附他而生的,不止后宅的女子。他若是乐意,伸出小枝丫,就由着菟丝花生长;可若是不留神,断掉枝丫也于己无损,可菟丝花却从此飘零。


    身后无人时,只有自己最靠得住。


    闲汉们都等着落井下石,等她重操旧业。许是苦惯了,绿烟也不听这些流言。弹得了琵琶,自然也做得了苦力。她盘起头发,换上道服。砍柴种菜,上山下河,全无昔日娇惯做派。


    何况纪家的人,天生貌美,一身仙气盖过乡野土气。有人调戏她,小道姑平日也深受其扰。绿烟不想多生事端,能容忍的都容忍了。但有人给她报北平的假消息,想把她骗去奸污。幸好有乡民报信,她才逃过一劫。


    忍无可忍,她决定带着道观的人反击。她假意逢迎,来了一招关门打狗。淫贼们按约,都到了道观的院子里。道姑们站在屋顶,堪堪地把粪水泼在那些登徒浪子身上。绿烟拿着菜刀和锄头,守在门口,就敢玩命。一群人浑身滚臭,跳进河里洗了半天,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眼见没占到便宜,他们就到处造谣和她**一梦,床上功夫了得。有好事者上门踢馆,一群大男人反被石头砸得鼻青脸肿。日子长了,口口相传,都说荆绿烟是个棍棒都打杀不了的烈货、灾星。


    江湖中敬佩她有红拂女的慧眼明断,不敢轻慢,成就了绿烟有勇有谋、义字当头的名号。


    “所以你看她含冤而死,便一路追上来为她求个公道,是这样吗?”纪清风问道。


    绿烟低头点了点头。


    “你不必愧疚。钱克阳罪恶滔天,早就该死了。你一身胆气,是纪家的好女儿。”纪清风宽慰道,“你先跟着周叔回家,哥哥还有公事,晚上叫小柳儿一起来。”


    “小柳儿现在在哪里,我先去见见她。就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绿烟说道。


    “她现在在杏花巷白家,你去见见她也好。她年纪比你还小,想必当时一点事都没能记得,一时之间反应不来,也是有的。”纪清风说道。


    绿烟跟着周叔上了马车,前往杏花巷的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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