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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作者:若为乔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衡盯着她看,希望她给个回复。踏雪低头,躲避他的眼神。


    二人此时沉默,比面红耳赤争辩来得更厉害。无声更胜有声,只闻得窗外落叶揉碎了秋风,飒飒作响。


    时衡打了个寒颤。细想从来,一不贪赃枉法,二不为非作歹,竟被人诋毁抹黑至此。世间许多人,装得神佛一般。真到了阴曹地府,只怕过百次油锅,都难消万中之一的罪孽。他自认行事光明磊落,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我要是喜怒无常,冷血果断,就是借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当面评议我。昨日去采芝堂,你那支竹子让我救你,就在我眼皮下讲我的是非。我告诉你,我只做心中认定之事,他人如何思想,我管不到。当日为何想杀你,今日我便把话说明白了。”


    他也没留意踏雪刚醒,流了很多血,掉了很多泪,又讲了许多话,早就神思倦怠。他只怕这次不抓紧机会讲明白,往后冤死,阎王也不饶他。


    “彼时朝廷只是险胜,我身上带了最新的军报,追杀我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前元早就分家,并非铁板一块。鞑靼进犯,他西边的瓦剌就骚扰他。东边兀良哈虎视眈眈,建州一贯首鼠两端,那才都不是好惹的主。战机稍纵即逝,只要军报能入关,我和弟兄们,就是都死了也在所不惜。”


    他说到这里,眼神空洞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役死去的弟兄似乎还在他眼前言笑晏晏,但旋即他的眼神又回归坚定。


    “倘若军报被截留,称了他的军心,继续进犯,只怕北京不稳,西南也会有动乱。事关北线收兵和征讨安南,可疑之人宁错杀也不放过。若你果真是来杀我的,我决计不会手软。我叫人留你二人几日,后面又叫人跟着你们,是为了周全起见。


    如果你是歹人,怕是成了剑下亡魂,想来讨命都没地方找;可如若你是好人,边境凶险,兄弟们可护你一路平安。既然你是我朝的良民,又掩护我入关救了我的命。先时我对你多有不敬,今日正式给你致歉。


    你要是还觉得心中不平,那我便写个检讨给你。军营中的人都是执行我下的命令,我也一并请罪。”


    踏雪精神不济,听他长篇大论的说得坦荡,喃喃说道:“我只是个路过的。算我多事了,以后不敢胡诌……”


    时衡起身去寻纸笔,“你待我不公允,我心里不服气。”言语中带着几分小孩子的委屈,还真较起了劲。


    踏雪本想阻拦,但又想不如收了他这信。以后互不相欠,也省得他心里生气。


    不一会儿,时衡便写好检讨给她了,她略看了看,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比自己绞尽脑汁写的要情真意切得多。他还特地签了字,盖了印鉴。踏雪点点头,声音很微弱。“好。既然你是替朝廷办事,我也收了这封信,此事便翻篇了。”


    时衡听她这般讲,总算雨过天青了。踏雪又说道:“可是你先前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时刻照应我,不是我求的,是你要给的,可要作数的。”又见他低头沉思不言语,心中正懊恼还不如不接他这封信,这下损失惨重了。


    不料时衡却轻轻说道:“好,我都依你。”


    未时刚到,刑部的人便来问踏雪话了。前前后后反复问反复记,竟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话问完。


    思远送了刑部的官员,回来时见踏雪眼皮打架,却下床把锦被和枕头收拾妥当了,旁边的丫鬟也劝不住。思远忙说道:“小姑奶奶!你可别动了,想要什么吩咐人便是。要是弄出点动静来,您老人家没事,倒是折煞我们了。”


    踏雪脸色尚好,只是嘴唇发白,力不从心。听他这样说完,她笑了起来:“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不相干的。再说,叨扰了许久,也必得走了。等你家公子处理完公事,你便帮我说一声罢。”


    “怎么不相干?快回床上躺着,就是疼我们了。要是公子知道就这样放你走了,怕是连我也讨不着好呢。”思远急道。


    踏雪见他说的恳切,想想也是。“那就劳烦小哥先去跟公子说一声。我久不回去,家里会担心的。方才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不过还是再说一次稳妥些。”


    思远见她一再请求,就叫了个人到前厅去报信。不一会儿那人回来了,拿回一个小包裹,还和思远耳语了几句。思远将小药包给踏雪,笑道:“府上是知道姑娘在这里的。公子让我送姑娘回去,还带话回来,说里面装了姑娘疗伤用的药。每日早晚定要勤敷,才能不留疤。”


    “难为他想着了。”踏雪说道,“我走后,劳烦小哥跟他说,看大夫的钱,待我回府自会尽数还回来。至于这药,我那里还有,就不收了。等伤好了,我再登门道谢。”


    思远笑道:“姑娘分明知道,公子并不是计较钱的事。外头车马已经备好了,我送姑娘回去罢。”


    踏雪点头笑了笑,跟着他上了马车。见着车已经动了,她才低声说道:“刚刚人多,我不好问你。你们公子平日里是不是很严苛?我这次欠了他一份大恩,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才好。”


    思远听她这般讲,有点哭笑不得,问道:“姑娘是从何处听说我家公子严苛的?”


    “这听说的地方就多了。”踏雪仔细回想了一下,但又想这并不要紧,便又说道:“他这样相貌出身的年轻哥儿,不敢说众星捧月,但也不至于一进来,府上的人就噤若寒蝉。


    我不过是整理下被子,一个个吓得脸色比我现在还白。你府上的姐姐们的名字,西湖、武夷、洞庭……他是爱喝茶还是爱游玩啊?除了没有美人,其他稀罕的东西我倒是多得是。他喜欢什么,我就搜罗来,总有好的让他使。”


    思远尴尬地笑笑,说道:“您老人家就先别忙了。把伤养好比什么都强。”


    “那可不行。”踏雪想了想又说道:“论理,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我只是个引子,不算重要人证,还不至于要特别保护起来。我能被救出来,他也是出了力的。方才和我吐了一肚子的苦水,里头也有我的不是。所以我才想投其所好,你别见怪。”


    思远听踏雪这番话通情达理,难怪公子看重她。他趁热打铁帮时衡描补:“公子在哪里都是军令如山,但是很重情义,赏罚分明。姑娘和他机缘颇深,边关初见已是难得,又那么巧在群主遭难时打了照面。冥冥之中生了羁绊,这点小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姑娘也不必想着赔罪。”


    踏雪摇摇头:“流言伤人。你看,他还煞有其事给我写了检讨。真论起来,他又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利的事。但我一心疑他,话传出去反失了本真。”


    思远道:“流言伤不到他半分,他却因姑娘几句闲话摇摆懊恼。姑娘若有心,就常来看他,和他来来往往说说话,想必就是极好的礼物了。我家公子从幼年起,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没在女儿堆里混过。说话直来直往,不怨旁人恼他。不瞒姑娘说,家里的丫鬟们私下给他起了个雅号,叫做冷面太岁。”


    踏雪有气无力,又想大笑:“冷面太岁,倒是别致。”


    思远耸耸肩,秀气的五官有些女相,一脸的没奈何。“什么时辰作息,什么时辰洒扫,什么时辰吃饭,都得按着点来,一刻也不能差错。一年四季,什么时候插什么花,得配什么瓶子;春夏秋冬,什么时节用什么被子,被子要什么材质颜色,都有讲究。公子是没有逐人或者发卖过谁,可我也不敢选些粗心的伺候他。”


    踏雪没忍住笑,说道:“只要别在他头上动土,一切好说。”


    思远一副苦瓜相,“风评如此,我们长随的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还有一个人,时不时就来敲打。她们都说,要是能将来能娶进来个宽仁的夫人,也算是解脱了。”


    “宽仁的夫人,也难和他处得好。只怕太过文静,他又觉寡淡。来个才女,他又附和不上。”踏雪还在笑。


    “当真如此。”思远连连点头,“圣上特许公子回南京养伤,郡主也没少帮着留意呢。左挑右拣……”思远说到这里,怕多言又越了界,心中已是后悔不迭,只恨没能打自己几个巴掌。“因为是杨姑娘,我才多说了几句。姑娘回头,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起。咱们今天说的话让他知道了,心里又该不得意了。”


    “我知道的,定是她们时常在你面前抱怨。你夹在中间,一头筋两头堵。我不是多嘴的人,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不知,哪个倒霉的会做他夫人。每日里对着他,跟个学生似的。”踏雪说罢便自己笑了起来,连着思远也笑起来。


    两人说着笑着到了白府,杨岸早已在角门等候。只见他左右踱步,来回张望,心思重重,怕是有要紧事和踏雪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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