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面生的丫头映进踏雪的眼中,她还以为自己又被钱克阳扣住了,吓得往后缩了缩,差点哭出声来。
其中一个丫鬟想着宽慰几句,急急地跟另一个说道:“快去跟公子说一下,姑娘醒了。”
踏雪缩成一团,不敢讲话。
那丫鬟笑道:“姑娘莫怕。现在在亲军指挥使司呢。”
踏雪见众人脸上像是松了根弦,忙说道:“姐姐们辛苦。只是不知,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一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那丫鬟瞟了门边,见到来人便不言语了,只顺从地退到一侧。其余诸人又恢复刚刚紧张的状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时衡。踏雪见到他觉得有些意外,问道:“是你?怎回事?”
时衡废话不多,手轻挥了一下,诸人便会意地退下了。其中一个丫鬟端了药进来,只放下碗便恭顺地出去了。踏雪平时和阿竹厮混惯了,不曾见过这样一板一眼的。“这些都是你府上的?看他们的样子,想是你平日里苛刻太过。”
时衡没有接住话茬,踏雪也无心和他计较,松松垮垮地半躺着。
见他不说话,踏雪又问道:“我刚刚问你话呢。我哥哥和姐姐呢?姜伯父呢?他们可安好?”
“他们昨晚就去了刑部问话了。我打发人打听,已经问完了,都自行回去了。”时衡又打眼仔细看她肩上的伤势,说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踏雪没注意他在看什么,听到他的话,顺着问道:“那我怎在这里?论理我也该一同去刑部才对。”
“你伤势太重。我们几人商议之后,决定把你送到我这里。指挥使司有重兵把守,在几个可选的地方里,算得上是最安全的了。”时衡又去拿了药碗给她,
踏雪本想接过来,手上没有力气,差点把碗打翻在锦被上。她被吓得一起灵,一下子定了心,拍着心口说道:“还好还好。万一弄脏这被子,我可赔不起。”
在胜棋楼被屏风讹了,总不能在这里又被锦被诈了吧。
时衡见她回神过来了,没被烫伤,说道:“这是我的床,你放心,我不用你赔。”
踏雪不想喝药,又放了回去,脸微微一红。“你们这里位置这么紧缺,还拿你的床来安置我,难为了。我不惯睡生床,能不能挪个位置?或者,我去椅子上坐着也是可以的。”
时衡搬了张椅子坐了过来,说道:“你都睡了一个晚上了,不用再腾位置了。把嘴张开。”
“你放在那里,等下我自己去喝。”踏雪看到这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就倒胃口。
“张开。”时衡又重复了一遍,可谓是命令了。
踏雪没理他,心想着男人的床会把头发都熏臭,自顾自说道:“可是我娘亲说,姑娘家是不能睡男子的床的。就连坐过的地方,我也要避开些的。” 她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现在只穿着单衣。终于不再自言自语,转过头和时衡尴尬地笑笑,“能不能请你先回避一下。”
时衡一脸不耐烦,说道:“张嘴,不要让我再说第四遍。”
踏雪忿忿看着他,冷哼了一声:“吓唬谁呢。”说罢从他手上拿走了药,一饮而下。劲儿太冲没缓过来,她的肩膀痛起来,五官拧成一团。嘴巴苦得很,手发抖摔碎了碗,还一叠声叫着要冰糖。
时衡说道:“缓缓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冰糖。你放心,我很少在这里睡的。有时候公务太多,来不及回府才在这里将就一晚。”
踏雪听他这样说,眉头才舒展了,心里踏实了些。时衡伸手看她有没有划伤,踏雪闻到了自家药油的味道,便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时衡没有回答,踏雪推开他的衣袖,只见手腕处已经是一片肿胀了,看着怪可怜的,又想起他昨晚还亲自过来救自己,便说道:“这药油是我家调配的,你就这样随便抹抹,怎能见好。”
时衡把手抽了出来,难得低声说道:“不碍事的。”
踏雪想起初见他时,也是一身的伤。想他这样随意,估摸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转念又想自己实在是多管闲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时衡还在等着她再说话,没料到她闭嘴了,眼睛盯着上面发呆。时衡只得另起话题:“我叫刑部的人午后到这边来。你不用动,他在房中问了话就走。”又说:“我叫丫鬟进来,伺候你穿衣。”说罢便抬脚要走了。
踏雪琢磨着想起了什么,拉住了他的衣袍,说道:“你,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时衡瞟了她一眼,就顺势坐下了。踏雪絮絮说着,还带着厚重的鼻音:“你可知道,钱家有什么别院么?昨天我听他说,不知道又抓了谁,叫人安置在别院呢。你,你有兵,快点带人过去查查。还,还有钱夫人,昨晚有没有找到她?她想杀了钱克阳,没想到却误伤了我,想来钱克阳是不会放过她的。”
时衡听她结结巴巴讲完,说道:“你慢点讲,舌头都打结了。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寒还没好,又流了很多血,要以静养为主。说话做事太快,会力不从心。”
又说道:“我手上虽然有人,可这是陛下的亲兵,没有鱼符不能随便调动的。昨日不见钱夫人,我已经叫人暗中去查了。”
踏雪缓了缓,说道:“那刑部抓住了钱克阳,可有问出些什么?”
时衡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一个难缠的家伙。你昨天是不是用药把他迷晕了?他托词身体不适,故而屡次传唤都来不了。大夫见他口鼻之中还有伤寒用的药散,姑且放过这个。
还有,他一口咬定是钱夫人伤了你,他见你受伤便把你留在府上。设宴是为了赔罪,你姐姐来是来带走你的。他还反咬有刺客过来,他出于自保,请人看家护院。钱府中有具体的花名册,想来那些打手的籍贯和身份都被他洗白了。
至于钱夫人,他只说是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具体是哪里,要等他爹回来他才肯说。”
踏雪咬得牙齿啵啵得响,恨道:“巧言令色,颠倒黑白。”
时衡点头,说道:“的确狡猾。想来白家使女,是被他藏起来了。等钱莫谦回来,他们再以此为威胁,探听白家口风,走下一步棋。”
踏雪听完,久久不能平复,心口痛了起来。眼泪簌簌,一粒粒小珍珠划落脸颊,声音都颤抖了。“都是因为我。本来白家是不用卷进来的。这下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时衡见她这样,轻声安慰,语调生硬:“都是白家的人没脑子,拖后腿,不能怨你。你和你姐姐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打手再强也比不过刺客。能损兵折将,全因为白岭调度不当。肉搏是要拼命的,家里有的是人,他竟然派姑娘家去和那些大汉对打。还陪着喝酒吃菜,磨磨蹭蹭的,当诗会还是唱曲?自投罗网,白送人头,反过来还被摆了一道。”
踏雪听他口吻权威,完全没有感受到被宽慰。眼泪止不住,哭道:“我在生死一线时,曾想了很多。想来我入京本就是个错误,干不成自己想做的事,还四处拖累别人。哥哥说的很对,我该待在苏州,帮着做些买卖,何必出来到处闯祸。我果然是没用得很,也难怪娘亲一直说我不懂事。”
时衡见她泪眼更猛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说道:“我从没安慰过姑娘,也没办法帮你排解什么难过。但我知道,此事错不在你,罪魁祸首就是钱克阳。他安排这出戏,有心让你拿座留客。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如今人没事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其他的事,你不用多思多想。”
踏雪听他这样说,抽抽噎噎得更凶了,声音都一阵一阵的。时衡在一旁也是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踏雪方慢慢止住了,锦被上都是泪。
时衡站起来,倒了杯热茶给她,又递给她一方帕子,说道:“你来了,救了我姐姐,又怎会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呢?”
踏雪笑了一下,伸手拿过帕子,往脸上擦了擦,说道:“便是我不救,娘娘也没事的。我为了这事,还写了检讨,不敢居这个功劳。”
时衡见她笑了,想是哭了一场,心里畅快了。便顺着她的话,说道:“你以后遇事,可别再莽撞了。我在京中一日,便照应你一日,权当是报你当日救命的恩情了。”
踏雪把头往下低了一点,说道:“我诓了你一百两,救命恩情早就两清了。而且,如若那日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想必你也不会再信任我。”
“我知道,你我初见算不得愉快。只是后来你骗我说家去,也不允我再联络你。我只怕待你不够,再无不利之心。如今,你对我可还有疑惑?”
“坊间传闻,你喜怒无常,冷血果断,是个惹不起的主。”踏雪思忖半晌,还是有必要和他直说。
时衡叹了口气,望着她,问道:“难道连你也是这样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