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仙祖大人啊——您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再杀我们尊上一次吗?多好的机会呀,他就在您眼前,您怎么不动手啊?”
将青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带着夸张的叹息和显而易见的讥讽,喋喋不休。
开元面无表情,任由风将他的银发吹得向后飞扬。
“我们尊上不就跟您玩个游戏吗?您怎么就这么慌不择路地逃了啊?”
开元在神识中冷声打断:“闭嘴。”
“方才烬渊在场时,你怎么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敢吭?现在倒是在本尊这里逞起口舌之快了?”
将青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噎住:“……”
开元一声冷笑:“怕死就安分些。再多一句废话,本尊不介意先替他清理门户。”
将青安静了片刻,几乎让人以为她消停了。
然而,她的声音再次于开元识海中响起。
“仙祖,我真想不明白。我们尊上对您……可谓是尽心尽力,忠诚不二。当年他为替您挡劫,连龙心都肯剖……可您为什么……在七千年前,非要……”
开元依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听不出丝毫情绪:“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将青追问道:“是什么?”
开元没有回答将青的问题,他语气平淡:“将青,若本尊此刻寻到方法,能将你从这神识中抽出来……那么,七千年前烬渊是什么样,你就会是什么样。”
“……”
“……行行行!”将青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后怕,之前的倔强和好奇荡然无存,“我不问了!不问了行了吧!”
仙光敛去,转眼间开元便到了南天门。
早已在此焦灼等候多时的天兵天将们精神一振,齐齐躬身行礼。
站在最前方的司命星君玄微,衣袍都被冷汗浸湿,一见开元安然返回,刚大大松一口气……
开元脚步未停,径直穿过躬身的人群,冰冷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仙人的耳中:“玄微。”
玄微身体一僵,抬头望去,只见仙祖已越过他,走向天门之内。
“元龙王又活了。”
玄微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周围的天兵天将们也瞬间哗然,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开元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几乎站立不稳的玄微。
“跟本尊解释一下。”
玄微嘴唇哆嗦着,如同提线木偶般跟在那雪色的身影之后,朝着无妄宫的方向而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活了?烬渊竟然真的……复活了?命盘为何没有显示?不,或许显示过,却被自己忽略了?还是说……有更强大的力量干扰了天机?
周围的仙官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不安。
到了无妄宫,玄微“扑通”一声跪倒在寒玉地面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仙祖……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何命轨会显现如此谬误!我以性命担保,我对仙祖绝无半分隐瞒啊!”
开元背对着他,雪白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既然元龙王你查不到……”开元的声音缓缓响起,他猛地转过身,双眸此刻隐隐泛着赤红。
“那——我神识里这条不知死活的龙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伴随着这声怒喝,开元并指如剑,猛地点向玄微眉心。
玄微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蛮横无比的神识力量强行破开他的识海,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被撕裂!
就在这片混乱与剧痛中,一个清晰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子声音,突兀地在他脑颅内炸响:
“哟,这小仙官吓得不轻啊?啧啧,你们仙界的人胆子都这么小吗?”
这声音……这语调……
正是在北境魔渊,那个守着棺椁、语气轻蔑的龙族女将——将青!
开元收回手指,看着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惨叫都发不出的玄微。
“现在,”开元的声音因暴怒而微微沙哑,他俯视着如同烂泥般的玄微,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司命殿的命盘,可曾看到这一幕?”
玄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瞧他抖的。"将青在开元识海里咂舌。
玄微指节泛白,突然开口:“命盘三日前确有过异动。"
他哆嗦着从袖中扯出半张焦黑的星图:“当时显示''双龙盘柱''之象,我以为只是单纯的……”
将青笑道:“单纯的双龙诞生于世吗?双龙就一定是一条龙吗?难道没有可能是一龙两命吗?我说仙祖啊,这人蠢成这样还能有个‘司命’的名衔?仙祖你若早早来找我,也不至于困扰至今,我们尊上也不至于有重活的机会……”
开元没理将青,他盯着玄微冷汗淋漓的脸:“说清楚,星图标示的两道龙纹在何处?”
“不……不清楚。”
开元伸手:“拿来给本尊。
玄微递上星图的手在剧烈颤抖。
就在开元指尖触及那焦黑卷轴的刹那,星图骤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光芒在空中交织,清晰映出两条纠缠的龙纹——一道炽烈如熔岩,一道黯淡如死灰。
开元一怔,还没有说什么,将青却在神识里笑。
“龙这种生灵,只有他心甘情愿敞开命门时,命轨才能被窥见。仙祖,我们尊上难道没告诉过您吗?”她的声音带着戏谑,“您何必一直让这蠢材司命查来查去?您自己明明就能……”
“闭嘴。”开元盯着空中浮动的龙纹。
“往后我的命轨,只向师尊一人敞开。”
是这么说的吗?当时是说过这句话吗?烬渊说过这句话……吗?那时莫名其妙的一句,就是这意思吗?
将青不依不饶,话语如毒蛇般钻进他意识深处:“哦——我忘了,仙祖不能查人命轨,更不能自查命轨,否则要遭天道反噬。可这位司命星君虽能查人命轨,却查不了您的命轨啊?若是您强行逼他窥探天机……”她故意拖长语调,“您就不怕佛祖从极乐净土里踏出来,亲自过问您这逾越之举?”
“我让你闭嘴!”开元怒道,整座无妄宫的梁柱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玄微被威压震得伏在地上呕出血来。
将青在神识里沉默片刻,忽然轻声说:“尊上那时该有多痛啊……把自己撕成两半的痛,怕是比当年您捅的那剑还要疼上千百倍吧?”
“将青!你给我闭嘴!”开元双眼猩红,怒不可遏,“烬渊当时死有余辜吗?!他忠心?那为何我将那些该死的老家伙们都杀了,他却不惜用龙族的命来换他们的命?!”
整座无妄宫陷入死寂。
玄微瘫在地上,双目死死瞪大,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巨大的惊骇中。
我听到了什么??!
漫长的寂静里,只有开元失控后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将青在神识中轻轻叹息:“就这么说出来了啊,仙祖。”
“要我说……”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又仿佛在回忆某些遥远的片段。
“尊上他啊,是为了您呢?”
“您当年杀红了眼,道心失控,仙力逆乱……若真让您屠尽仙界高层,且不说是否真能平息您的怒火,那天道反噬之下,您觉得自己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吗?”
“他以龙命换仙命,偷天换日,替您承下大部分必死的反噬,稳住了仙界的根基,也保住了您的仙源不灭。”将青的语气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用自己的方式,在您失控的屠刀下……救了您啊,仙祖。”
将青苦笑一声:“在尊上心里,千万条同族的性命,也比不上您一根头发丝来得重要吧。”
开元僵立在原地,一片空白的茫然。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曾经持剑贯穿烬渊心口的那只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玄微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彻底晕死过去。
将青可惜道:“怎么晕了?我还没说完呢。”
这司命星君必死无疑,毕竟听了不能听的,可这还没听完呢就晕了真的怪可惜的。
“您可知他为何偏要用龙族顶罪?”
“当年参与布阵诛杀您的三十七位仙尊,确实个个都该死,尊上只是不想让您发生什么事,他根本是要那些老东西世世代代在轮回里偿还。”
仙陨之劫中三十七位仙尊无事发生,却在烬渊死后不久相继受天劫而亡。若真如将青所说,那这死后的这么多仙尊竟永世不得轮回吗?!
开元张了张嘴,喉间干涩。若真是如此,那三十七位仙尊的结局,竟比形神俱灭更为惨烈。
就在他心神剧烈震荡的刹那——
“开元……”
一道浑厚、庄严,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钟鸣之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座无妄宫。
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无可抗拒的穿透力,寒玉地面浮现出层层莲华虚影。
寿临佛!!!
开元瞳孔骤缩,猛地抬头。
怎么会?!这老家伙不是早已立誓不出极乐净土,不问世事了吗?
“你自查命轨,干预轮回,扰乱天道秩序……当受其罚。”
“该死……”开元咬牙低咒,他万万没想到自查命轨竟会直接将这位最古板的佛祖给引了出来。
根本不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一只由金光凝聚的巨大佛手凭空出现在大殿中央。
佛手轻轻一揽,便将开元周身澎湃的仙力尽数压制,如同包裹一粒微尘般轻松地将他整个圈禁其中。
将青不由得赞叹:“真不愧是……寿临佛。”
“诛仙台受刑。”寿临佛的声音响彻三十三重天,“八十一道混沌天雷。若能承受,你仍是仙祖。”
“若承受不住……”那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便老实坠入轮回,重修仙道。”
话音未落,金光大手已携着开元,化作一道横贯仙界的璀璨流光,直朝着那座令万仙胆寒的诛仙台呼啸而去。
尚未临近,那积累数万年的肃杀死气便已扑面而来。
几根铭刻着古老符咒的石柱感应到受刑者的靠近,发出沉闷的嗡鸣,柱身上缠绕的粗重锁链如同苏醒的巨蟒,开始缓缓游动,散发出渴望吞噬仙源的气息。
其上方,浓重的雷云如同泼墨般汇聚,紫白色的电光在云层深处扭曲、酝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声响。
仙界各处,无数仙识惊恐地投向此地。
瑶池水止,流云亭寂。
各个仙人远远望着那道被佛光掷向刑台的身影,面色各异,或惊骇,或凝重,或隐有忧色,无一人敢出声,无一人敢上前。
开元被那股巨力狠狠掼在诛仙台冰冷的石面之上。
他那雪白的衣袍铺散开,如同折翼之鸟。
佛掌金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从石台蔓延出的诡异吸力,牢牢吸附着他的身躯,同时那几根石柱上的锁链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蓄势待发,只等天雷降下,便会将其死死缠绕,确保受刑者承受每一分雷劫的毁灭之力。
开元体内仙力晦涩难动,唯有神识尚能流转。
“真不愧是寿临佛。”将青重复道,“雷厉风行,说上刑就上刑,半点不含糊。”
“这下子……倒真是方便我们尊上了。”
话语中的意味深长,让开元的心猛地一沉。
他抬眼望向北境魔渊的方向,只见那边天际一片金红。
第一道混沌天雷已然在头顶的雷云中凝聚成形,刺目的雷光将开元冰冷的容颜映照得一片煞白。
就在这道足以撕裂元神的混沌天雷即将劈落的刹那——
轰!!!
北方的天幕突然被一股蛮横暴戾的力量悍然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