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已经入五月了,这天光总算是要饶了人一把,不再闷湿的跟个蒸笼一样,隐隐透出了些久违的干爽。
秦燕宣忙碌着,生活被杂事填满,一边清算这个月的流水,一边安排发放府内家仆的月银,一会儿掌勺的赵大爷来申请多领点钱为着凑够独子娶亲的彩礼,一会儿丫头银铃哭着来找说母亲重病没钱去治。好容易歇了歇,只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众人急吼吼的来请他,说看门的李二狗喝醉酒了打媳妇,女人闹着要上吊,请他去主持公道。
秦燕宣像个陀螺一样,被琐事拧成的鞭子抽着,一刻也不得闲。他刻意地忘记前些日子的那个夜晚,忘记那个种了两棵石榴的院落,忘记那门窗透出的影影绰绰的烛光和隐约听到的耳鬓厮磨的笑语。他总觉得日子漫长,但时间又好像他从前念书时与好友到海边度假,海浪卷携过来被他攥在手里的沙,一不经意就恍然流走了,最后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留住,只剩一具疲惫的□□,收留一个疲惫的灵魂。
陈家的一切都在循规蹈矩地,平和稳定地运转着,这是很让秦燕宣满意的状态,它意味着自己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休息休息。
这个月末,他给白桃拨了三十两的份银,让现在伺候在白桃身边的丫头紫玉来领。当初白桃入府的一切都是陈易明直接吩咐管家安排的,他没插手,也不想管。但府里多了个大活人,纵使再不情愿,许多事情还是要靠他处理的。三十两不算少,中规中矩,比起他自己的那份也可以算是宽裕了,他在心中想,总不愿落下一个苛待人的话柄。
五月的第一天,用晚餐时,秦燕宣坐在庭院的石桌边慢慢喝一碗潮汕粥。陈易明遣阿笙知会他,说晚上不回家吃了,鸿起楼设了酒席,他有生意要谈。秦燕宣便也不想去主厅,挪到了这里用餐。这是主院的一处,一个小小的亭子,中间摆着一方石桌,旁边立着一棵顶大的梧桐,枝叶繁茂,粗壮挺拔。后面则是他的书屋,供他处理日常事务,和陈易明的书房设在主院两端,并不在一处。
他慢条斯理的喝粥,远远的听到人喊,“奶奶,奶奶,三爷来信了。”声音由远及近,一个人跑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攥这一个牛皮纸作的信封。秦燕宣抬头看,只见来的是府上的跑腿。
福七在一边见了那小仆,开口训斥:“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好好拿着信,还怕它跑了不成?去一边侯着,等奶奶好生吃完饭。”
秦燕宣倒是没什么反应,神色平静的对那小仆说:“拿来给我看看,你退下吧。”
他拆了那封信,是陈家小弟的字迹,隔着信纸都透出了一股闹腾劲儿,字体飘着,中英混杂,看得秦燕宣头痛,又有点好笑。
陈易新在信里对他们说,自己这学期课业少,现已经把学位提前修完了,前日拿到了学位证书,如今已经踏上回程了,期望能够早日见到他们。
陈易新是陈易明的弟弟,在香港读商科,二十出头的年纪,比他小了几岁,整个人透出一股少年气,精力旺盛,常常让秦燕宣觉得招架不住。
他看了看信上落款的日期,算了算时间,觉得如果路上不耽搁的话,应该这两日便要到了,他把手里的勺子搁下,让仆人收了餐具,又吩咐人去收拾陈易新在府中所住的院子,自己把那封信收了起来,回了主屋。
那天晚上陈易明也来主院歇息,回来的时候,秦燕宣正坐在桌边打着灯看书,他穿着睡衣,黛蓝的袍子勾勒出身形,书有些无趣,看得他眼酸,以至于一手撑着头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陈易明走过去,轻轻拿起他攥在手里的书,眼前的人随之惊醒,眼神中还带着些迷蒙。
见是他,秦燕宣站起来,“回来啦。”
陈易明问他:“怎么不去床上睡?”
秦燕宣说:“本来不困的,谁知看书看得睡着了。”
他见陈易明也穿着松散的长袍,想着人应该是在外面的衣帽间换过了衣服,便说:“你去洗洗,也早些歇着吧。”
说着,一个人去床上躺着了。
陈易明用热水洗了澡,去了去身上的酒气,还用淡盐水漱了口,收拾了一通回去,就见秦燕宣已经睡下了,安安静静的,在被褥间显出了一片轻微的隆起,陈易明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秦燕宣穿着里衣,面朝里侧,呼吸平稳。
陈易明侧过身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两人一同沉默了一会儿。秦燕宣说:“易新要回来了。”
“知道,”陈易明回他。许是两人离得近,他能感觉到陈易明的气息均匀地打在他颈后的皮肤上,“我听府里的仆人说过了。”
又过了许久,秦燕宣开口,“易新年纪也不小了”,他忽略身后的异样,语气平静地说,“他和田家小姐有婚约,本来说念完书就成亲的,也是时候了。”
“嗯。”陈易明变本加厉的把头凑过去,鼻尖抵着秦燕宣的后颈,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磨蹭,语气懒懒的,像是不那么当回事,又像是很信任他的样子,说,“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