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金陵,连空气都浸着三分潮意。
孟沉夕斜倚在画舫窗边,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不成调的零散音律飘在秦淮河氤氲的水汽里。他今日穿了件竹青暗纹直裰,玉冠松松束着墨发,衬得脖颈一段肌肤白得晃眼。
“晏溟兄今日心不在焉,”身旁好友赵家二少爷笑着推过一盏酒,“可是嫌这曲不够妙?”
画舫中央,金陵城最有名的清倌云裳姑娘正垂眸抚琴,十指纤纤,曲调婉转如莺啼孟沉夕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目光却飘向窗外:“曲是好曲,只是听多了,难免腻味。”
“孟小公子这是眼界高了,”另一人打趣道,“连云裳姑娘的曲都入不了耳,莫非是近来得了什么新趣?”
孟沉夕但笑不语,眼尾余光却瞥向岸上某处。
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帘垂着,看不清内里。但他知道是谁——戚影疏的马车跟了他半日了,从孟府到酒楼,再从酒楼到这画舫。
镇抚司指挥使,何时这般清闲了?
“说起来,前几日我得了幅古画,”孟沉夕忽然放下酒盏,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说是前朝大家的真迹,就放在府中水榭。诸位若有兴趣,不如随我去赏鉴赏鉴?”
众人自然称好。
画舫靠岸时,暮色已浓。孟府的水榭临湖而建,四面通透,夜风拂过,带来满池荷香。
孟沉夕命人挂起灯笼,展开那幅所谓的“古画”——不过是他前几日随手涂鸦的戏作。
“好画!好画!”赵二少抚掌大笑,“晏溟兄这笔墨,颇有前朝遗风啊!”
众人心照不宣地附和,都知道这位孟小公子又起了玩性。
孟沉夕斜倚在栏杆边,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目光却不时瞟向水榭外的暗处。
他知道戚影疏一定在。
那人总是这样,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在他纵情声色时守在暗处,在他醉意朦胧时送他归家,在他惹是生非后替他收拾残局。
却从不肯上前一步。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孟沉夕忽然起身,拎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向水榭边缘,“如此良辰美景,当与诸君共醉!”
他脚步虚浮,仿佛真的醉了,身子一歪就要向湖中倒去。
惊呼声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
预想中的落水没有发生,孟沉夕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檀香和墨味。
他抬头,对上戚影疏深不见底的眼眸。
水榭内霎时静得可怕。谁也没想到,这位素来神出鬼没的镇抚司指挥使会突然出现。
“戚、戚大人……”赵二少率先反应过来,慌忙行礼。
戚影疏却看也没看旁人,只低头看着怀中人,声音低沉:“醉了?”
孟沉夕轻笑,借着“醉意”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戚大人怎么来了?莫非也是来赏画的?”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际,满意地感受到那具身躯瞬间的僵硬。
戚影疏没有推开他,只淡淡道:“路过。”
又是路过。
孟沉夕在心里嗤笑,这人找借口都不肯多用几分心思。
“既然来了,不如喝一杯?”他顺势从戚影疏怀中滑出,却仍拉着对方的衣袖,转身对众人笑道,“诸位不必拘礼,戚大人是我的……好友。”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轻慢,带着说不清的暧昧。
戚影疏眉头微蹙,却终究没有反驳。
水榭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方才还放浪形骸的公子哥们此刻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唯有孟沉夕依旧谈笑风生,不时为戚影疏斟酒布菜,举止亲昵得近乎挑衅。
“尝尝这个,”他将一筷鲥鱼夹到戚影疏盘中,“今日刚送来的,最是鲜美。”
戚影疏垂眸看着盘中鱼肉,沉默片刻,终究拿起筷子。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道镇抚司指挥使从不与人共食?
孟沉夕眼中笑意更深。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宾客陆续告辞,水榭中只剩二人对坐。
夜风穿过廊柱,吹得灯笼轻轻摇晃。烛光在戚影疏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将他冷硬的轮廓衬得柔和了几分。
孟沉夕支着下巴看他,忽然问道:“戚大人今日不忙公务了?”
戚影疏抬眸,目光沉沉:“你希望我忙?”
“岂敢,”孟沉夕笑着凑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路过’,能让戚大人在岸上等了两个时辰?”
他终于问出了口,带着几分赌气,几分试探戚影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在无声涌动。
许久,戚影疏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夜色更沉:
“孟小公子好雅兴。”
孟沉夕闻言轻笑,指尖沿着酒杯边缘缓缓画圈。
“不及戚大人雅兴,”他眼尾微挑,“放着镇抚司的要务不理,来看我们这些纨绔子弟饮酒作乐。”
烛火噼啪一声,在两人之间炸开细碎的光影。
戚影疏的目光落在他勾着酒杯的手指上,那双手骨节分明,在白玉杯的映衬下更显得白皙。他记得这双手抚琴时的姿态,也记得它执剑时的风姿——尽管孟沉夕已经很久不曾碰剑了。
“画是假的。”戚影疏忽然道。
孟沉夕挑眉:“哦?戚大人对书画也有研究?”
“前朝大家从不用那种皴法。”
孟沉夕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原来戚大人看得这么仔细,”他倾身向前,几乎要碰到戚影疏的鼻尖,“那大人说说,我画得如何?”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檀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戚影疏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尚可。”
只是尚可。
孟沉夕在心里冷哼,这人连句谎话都不肯说。
他正要再逼问,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家丁提着灯笼匆匆跑来,面色惊慌。
“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他......”
孟沉夕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父亲怎么了?”
“老爷突然晕倒了!已经请了大夫,但、但情况不太好......”
孟沉夕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戚影疏一把拉住手腕。
“冷静。”戚影疏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他的手却格外用力,“我送你回去。”
孟府的马车就停在园外,但戚影疏却带着他径直走向那辆青篷马车。孟沉夕此刻心乱如麻,也顾不上计较这些。
马车内很简洁,却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沉香木的小几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角落里堆着几卷书。孟沉夕认出其中一本是他前几日随口提过的孤本。
他此刻无心细想,满脑子都是父亲的病情。
“会没事的。”戚影疏在他身边坐下,声音低沉。
孟沉夕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忽然,一只手覆上他的。温暖,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孟沉夕怔住了。这是戚影疏第一次主动碰他。
他抬眼看向对方,在昏暗的光线下,戚影疏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望着他,里面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却又被强行压下。
“谢谢。”孟沉夕轻声道。
马车在孟府门前停下。孟沉夕刚要下车,却听见戚影疏在身后道:
“明日我让太医过来。”
孟沉夕回头,看见戚影疏端坐在车内,姿态依旧挺拔,仿佛刚才那个握住他手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不必了......”
“已经安排好了。”戚影疏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
孟沉夕看着他,忽然笑了:“戚影疏,你总是这样。”
不等对方回应,他转身跳下马车,快步走进府中。
戚影疏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许久,才轻轻摩挲着方才碰过孟沉夕的那只手。
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走吧。”他对车夫道。
马车缓缓驶离孟府,融入夜色之中。
而孟府内,孟沉夕站在门后,听着远去的车轮声,轻轻握紧了方才被触碰过的那只手。
父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但大夫说需要静养。
这一夜,孟府灯火通明。
我也好雅兴。又开始挑战古耽了。我还是知道自己什么德行的。古耽就是我的盲区。[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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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孟小公子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