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会议后第三日,暑气更炽。
耶路撒冷王宫内廷的走廊,被太阳烤得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埋在墙骨里的种子,正噼啪炸开。
林澈晨起见西贝拉立于医棚外,换了一袭朱砂裙,金线绣十字,腰间却佩一把撒拉逊弯刀——刀柄乌木,嵌银星,像一段被夜啃噬的银河。
她抬手,以刀背挑起林澈下颌,笑得温雅:“哑医,可愿陪我去城南铁市?我需为弟弟挑一副‘更合身’的面具。”
声音不高,却惹得周围修士纷纷侧目。
林澈无法拒绝——她是长公主,更是一条随时可能咬人的蛇。
铁市位于城南粪门之外,沿斜坡而下,热风裹着铁屑、骆驼粪与汗,像一锅烧糊的汤。
锻炉密集,火星四溅,锤声此起彼伏,像无数胸腔同时发出室颤。
西贝拉走在前面,裙摆掠过炭火,竟不着火星,像被某种无形的冷意包裹。
她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前,招牌以希腊文写着“Χ?λυψ”——“火舌”。
店主是希腊人,绰号“火舌”,独眼,左臂至肘为空袖,却以右手单锤锻甲,肌肉如盘根老藤。
西贝拉以流利的希腊语说明来意:
“要一副面具,银质,轻于三枚金币,能遮全脸,却透气;锁闩须于内则,外人无法解。”
独眼匠抬眼,目光在林澈身上一转,似笑非笑:“为国王?”
西贝拉不答,只将一袋金币置于砧台,声音轻得像刀贴肉:
“为王国。”
锻炉被推到最大,火舌舔出青焰。
独眼匠以钳夹住一块银锭,锤声密集,像暴雨击瓦。
林澈立于炉侧,热浪烤得睫毛卷曲,他却目不转睛——
银块在锤下延展,由圆变扁,再由扁成弧,边缘被錾出细密的孔,像一片片被缩小的雪花。
最关键的一步是“内锁”——
匠人以精钢打制两枚微簧,藏于面具内侧,一旦扣合,须以特定角度按压耳后机关,方能解开。
西贝拉以指尖试簧,确认无误,才抬眼望向林澈:
“哑医,可需刻字?”
林澈沉默,取柳炭笔,在银胚上写:白鸟
匠人以錾刀刻下,字母细小,藏于鬓角内侧,像一条只有风能读见的誓言。
面具制成,尚带余温。
西贝拉却不急着收,反而以指尖轻抚内衬——
那里被垫了一层极薄的羊皮,浸过药水,散发淡淡没药与鸦胆苦香。
她抬眼,看林澈:“你的配方?”
林澈点头,以拉丁语写:
“砷 0.01,鸦胆霜 0.1,蜂蜜余量——缓腐,减痛。”
西贝拉读完,笑了,那笑像刀背擦过石:
“那便让‘神罚’慢些,再慢些,慢到足以让所有人学会恐惧。”
回宫途中,西贝拉刻意绕远,马车停在城北一座废弃的拜占庭旧井旁。
四下无人,唯有风卷尘沙,像无形的丧钟。
她让侍从退到百步外,只留林澈与她在井边。
阳光垂直落下,把影子压成圆饼。
西贝拉忽然伸手,解开林澈衣领,指尖触到那块塑料胸牌。
“给我。”她声音轻,却不容拒绝。
林澈沉默片刻,取出胸牌,递给她。
西贝拉以指甲刮去表面水渍,露出“瑞金医院”四字,她读得生涩,却字字清晰:
“Rui-jin... 这是你的神殿?”
林澈以英语低答:“My cage.”
——我的牢笼。
西贝拉抬眼,眸色被阳光灼成浅褐,像沙漠边缘的豹:
“那便借我钥匙,三日后再还你。”
说完,她竟以弯刀割断胸牌挂绳,将牌收入腰间锦袋,动作干脆得像切断一条气管。
林澈喉头微紧,却未阻止——
他知道,眼前这女人,要的不是钥匙,而是抵押品。
当夜,国王寝宫。
鲍德温卸去旧面具,左颊红斑因日晒而加剧,边缘起水泡,像干涸河床龟裂。
林澈以酒清洗,再以刀片刺破水泡,让渗液流出,然后涂上新调的药膏——
这一次,他加了微量□□与冰片,止痛兼降温。
少年全程沉默,只在水汽里偶尔眨眼,像被雾困住的星。
处理完毕,林澈取出新面具,尚带余温与火药味。
鲍德温以指尖摩挲内侧“白鸟”二字,嘴角微弯,却带苦味:“She took your name?”
——她记住你名字了?
林澈一愣,随即明白——西贝拉已把胸牌之事告知弟弟。
他未答,只以英语低道:
“Name is a cage. Bird flies without it.”
——名字是牢笼,鸟无需名字也能飞翔。
少年轻笑,声音闷在蒸汽里:“Then let it fly.”
——那就让他们飞吧。
他忽然伸手,探进林澈衣领,指尖触到空空如也的颈侧,停顿片刻,然后缓缓上移,停在喉结——像确认那里仍有一条会动的生命。
“From now on,”他以拉丁语低语,“you are ‘No-Name’,and I am the cage.”
——从现在起,你就是无名,而我是牢笼。
林澈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水汽里,两双同样疲惫却倔强的眼睛,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短暂交汇,又各自退回黑暗。
第三日,黄昏。
西贝拉遣人归还胸牌,却非原物——塑料表面被细细包上一层银箔,四角以微型铆钉固定,背面以希腊文刻下一行小字:
Εντωσκ?τει, πτερ?γιον.
——在黑暗里,长出翅膀。
林澈以指尖摩挲那行字,忽然想起现代ICU的出院小结最后一栏——预后:需长期随访,警惕复发。
而此刻,他的随访对象,是少年国王,也是自己。
深夜,王宫塔楼。
鲍德温立于箭孔前,戴新面具,银面在月光下呈冷蓝色,像一面被海水磨洗的冰。
林澈入内,反手阖门,以英语低道:
“Pain scale?”
——疼痛等级?
少年未答,只伸手,以指尖碰了碰林澈颈侧——胸牌挂绳已重新系好,银箔在烛光下反射微光,像一条被驯服的闪电。
“White bird,”少年低语,“has returned to its cage.”
——白鸟,已归笼。
林澈抬眼,与他并肩立于窗前,月光把两道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却同样锋利。
窗外,长夜正深,而铁面具与火漆印,已为他们准备好下一道裂缝。
姐姐还是很爱鲍四的,只是不善于表达[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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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铁面具与火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