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那叶残破孤舟在墨色海面上微微起伏,舟上魂灵的身影淡得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充满绝望与祈求的眼,清晰地刺痛着贺玺的灵识。
业火玉佩依旧执着地指向远方断魂台的方向,对近在咫尺的将逝之魂毫无反应。
危止啧了一声,扇子敲着手心:“麻烦。无岸海中迷失的魂灵,救之无用,不过延缓其彻底消散的时辰罢了。此地法则如此,强逆不得。”他看向姬遇,“尊者,正事要紧。”
螭吻亦发出低吟:“此等残魂,无岸海每日吞噬不知凡几。因果已断,执念徒劳。”
他们都看得透彻。无岸海便是众生遗忘之河,坠入此间,便是踏上了不可逆的归寂之路。强行干预,不仅耗费心力,更可能扰乱业火指引,得不偿失。
姬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贺玺。他看着贺玺紧抿的唇,看着那双暖褐色眼眸中挣扎的微光,看着他不自觉攥紧玉佩、指节发白的手。
贺玺的灵识深处,通感之力正不受控制地共鸣。他能听到那魂灵无声的哀嚎,能感到那份即将被彻底抹除、归于虚无的巨大恐惧。他想起了幽瞑苔的悲伤,想起了断剑的坚守,想起了悲惘晶中女子的冤屈……它们都曾是即将消散的执念,却因一丝契机得以留存,指向真相。
这魂灵,或许无关大局,但此刻的求救,如此真切。
他抬起头,迎上姬遇平静无波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前辈,我想试试。”
危止挑眉,想说什么,却被姬遇抬手止住。
“理由。”姬遇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的力量,源于感知与安抚。”贺玺看着那孤舟上的魂灵,一字一句道,“若见其哀而袖手,恐污灵台清明,动摇本源。况且业火指引的是因果终点,但沿途所见,或许亦是因果的一部分。救他,未必是徒劳。”
他并非滥好人,只是遵循着调香师的本心,亦是遵循着自身力量的本质——若连近在眼前的悲鸣都充耳不闻,又如何能真正共鸣万古的沉冤?
姬遇凝视他片刻,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法则符文微不可查地流转,似乎在评估他话语中的真实与代价。最终,他极轻地颔首:“可以。一炷香。”
这便是应允,也划下了界限。
贺玺心中一松,立刻集中精神。他并未贸然靠近那孤舟——无岸海的海水蕴含寂灭之力,非他所能触碰。他尝试将自身那抚慰平息的力量,隔空渡向那抹即将消散的虚影。
力量触及魂灵的刹那,贺玺浑身一颤!那魂灵承载的并非单一情绪,而是无数混杂的、破碎的记忆与恐惧洪流!它们如同冰锥,狠狠扎入他的灵识!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但输送的力量并未中断,反而更加柔和、坚定。他像梳理乱麻般,小心地引导着那些狂暴的情绪,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尚存的清明。
“稳住心神,”姬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清冷如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勿要被其杂念吞噬。寻其核心执念,予以片刻安宁即可。”
贺玺依言而行,摒弃杂念,全力感应。终于,在那片混乱的尽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家的眷恋——并非仙山洞府,而是人间一处普通院落,院中有棵老槐树。
他将这丝眷恋小心剥离、放大,用自身的力量温柔包裹。
奇迹发生了。
那魂灵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焦距,疯狂与恐惧缓缓褪去。他抬起头,看向贺玺的方向,嘴唇翕动,虽仍无声,但那口型依稀是“谢谢”。随后,他本就淡薄的身影开始加速消散,但这一次,并非充满痛苦的湮灭,而是带着一丝释然与平静,化作点点微光,彻底融入了无岸海。
他并非被救了,而是得到了最后的安抚,得以安宁地走向终局。
贺玺脱力般地晃了一下,被姬遥伸手扶住肩膀。灵识消耗巨大,但心中却一片澄澈安然。
“迂腐。”危止摇着头评价,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平时的戏谑,多了点别的东西。
螭吻龙睛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以自身灵识为薪,燃刹那之安……小草,你这一点,倒与万年前一般无二。”
就在那魂灵彻底消散的原地,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纯白荧光,缓缓自墨色海水中浮起,如同萤火,飘向贺玺,悄无声息地没入他手中的业火玉佩之中。
业火白焰似乎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姬遇目光一凝。
“这是……?”贺玺讶异。
“净魂之馈。”姬遇解释道,“纯粹感激与解脱之念,于业火而言,是难得的滋养。看来,你所行并非全无意义。”
业火玉佩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指引的方向依旧未变,但那火焰跃动的姿态,仿佛少了一丝沉重,多了一丝灵动。
贺玺握着玉佩,感受着其中微妙的变化,心中明悟。追寻宏大真相的路上,亦不能忽视微末的悲喜。这或许,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走吧。”姬遇道,不再多言,继续循着业火指引前行。
经此一事,队伍中的气氛似乎悄然改变。贺玺的心更加沉静坚定,而其他三者,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认可。
无岸海依旧死寂墨黑,前路未知。但业火如灯,映照着前行者的身影,也映照着途中每一个微小的选择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