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玺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处理着“姬遇要留下”这个爆炸性信息。而姬遇似乎已经进入了“监工”角色,那双缺乏温度的眼睛扫过狭小的香铺,再次问道:“何处可落脚?”
落脚?贺玺下意识地看向通往内室的小门。里面是他的一方小小天地,卧室兼工作间,杂乱却充满他生活的气息,绝不适合眼前这个……嗯,秩序化身闯入。他又看向铺面。这里更不行,只有一张柜台,两把给客人准备的简陋竹椅,连张能躺下的榻都没有。
“……阁下的意思是,要住在这里?”贺玺艰难地确认,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对方只是需要一个临时坐下的地方。
姬遇给予肯定:“直至事毕。”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太阳东升西落。
贺玺感到一阵绝望。他这小铺子,拢共就这么点大,哪里容得下这尊大佛?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挣扎一下:“前辈,晚辈这里实在简陋,怕是会怠慢了您。镇上有一家客栈,环境清幽……”
“不必。”姬遇打断他,理由充分且无法反驳,“距离过远,不便监视。此地即可。”
“……”贺玺彻底没话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跟姬遇讲人情世故完全是鸡同鸭讲。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目光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堆放着一小摞干净但陈旧的粗布毯子上,那是他有时研究香料忘了时辰,随便裹着在柜台后打盹用的。
他硬着头皮,指了指那摞毯子,和柜台后面那块勉强能躺下一个人的空地:“这里……只有这里还能勉强委屈前辈了。”他说完都觉得离谱,让一个看起来尊贵无比、力量强大的存在睡地板?
果然,姬遇的视线落在那摞毯子和空地上,沉默了片刻。就在贺玺以为他要发怒或者觉得受到侮辱时,姬遇却只是平淡地评价了一句:“可。”
然后,在贺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过去,拿起最上面那床看起来最干净的毯子,铺在角落地上。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点生硬,但透着一种奇异的认真,仿佛不是在打地铺,而是在执行某项庄严的仪式。铺好后,他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身看向还傻站着的贺玺:“‘异常’源头已明,何时开始清除?”
贺玺:“啊?” 这就要开始工作了?一点缓冲都不给吗?
“我……我需要想想。”贺玺实话实说,脑子一团乱麻,“那幽瞑苔的执念很深,我得找到合适的方法才能化解,融入香气只是尝试之一,显然……还失败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姬遇一眼,补充道,“贸然行动,恐怕会再次……干扰秩序。”
最后四个字他似乎抓到了点跟姬遇沟通的诀窍。
姬遥闻言,果然没有催促,只是点了点头:“有理。你需要多久?” 他的语气像是在给下属规定任务完成期限。
贺玺压力山大:“这个……说不准。或许几天,或许……”他看到姬遇眉头似乎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立刻改口,“我会尽快!”
“嗯。”姬遇表示接受,然后就在他那刚铺好的“地铺”上……盘膝坐下了。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虚搭在膝上,闭上眼睛。竟像是直接入定了一般。整个过程无比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那个角落里。
铺子里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炉子里的火早就熄了,那缕可怜的青烟也彻底散了。只剩下姬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寂寥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压得贺玺几乎喘不过气。
他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走开?好像不太好。留下?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偷偷打量着姬遇。那人闭着眼,面容平静无波,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好看得不似真人,也冷漠得不似真人。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块投入湖中的冰,不仅自身寒冷,还把周围所有的“温度”都吸走了。
贺玺甚至能“闻”到,自己铺子里那些原本活跃的、温暖的、带着各种情绪的记忆的香气,此刻都畏缩地蜷缩了起来,不敢冒头。这还怎么调香?这还怎么静心?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憋屈。
接下来的半天,贺玺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他试图像往常一样整理药材,但姬遇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闭着眼,贺玺也觉得有一道无形的目光钉在自己背上,让他动作僵硬,好几次差点把香料配错。他想去后院打水,脚步稍微一移动,姬遇的眼睛就睁开了,平静地看着他,虽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说“去做什么?”直到贺玺干巴巴地解释“去打水”,他才重新闭上眼。
贺玺:“……”这简直是被拴上了无形的链子!
最让他难受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冷”。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一种灵识感知上的“荒芜”和“死寂”。他本就敏感,在这种环境里,只觉得像是被扔进了没有声音和生命的虚空,时间长了,脑袋都开始发懵。
傍晚时分,贺玺饿得肚子轻微叫了一声。在极度安静的铺子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姬遇的眼睫又动了一下。
贺玺几乎要崩溃了,抢先开口,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语气:“我饿了!我要去做饭吃!前辈您……需要吗?”他问完就后悔了,这种人看起来像是需要吃饭的吗?
果然,姬遇睁开眼,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仿佛“吃饭”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无需。”他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可自便。”
贺玺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后院连通的小厨房。
厨房狭小,烟火气却足。贺玺熟练地生火淘米,洗了一把后院自己种的青菜。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米香和蒸汽一起弥漫开来,终于驱散了一点萦绕在他灵识里的冰冷死寂,让他找回了一点活着的实感。
他长长舒了口气。
简单做了碗素面,端出来时,发现姬遥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角落,但眼睛是睁开的,正看着他……手里的碗。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但贺玺莫名觉得,他好像对自己“吃饭”这个行为,有那么一丝丝极淡的好奇。
贺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问“您要不要尝尝”,只低着头,快速走到柜台后面,囫囵吃了起来。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吃饭,实在是食不下咽。
等他吃完,收拾好碗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贺玺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小店,却无法照亮角落里的姬遥,他仿佛融入了那片阴影里。
“那个……前辈,”贺玺鼓起勇气开口,“天色已晚,您……要不要休息?”虽然他怀疑对方根本不需要睡觉。
姬遇:“我无需睡眠。” 果然。
贺玺噎了一下:“那……那我先去休息了?”他指指内室的门。姬遇的目光随之看去,似乎在评估那扇门的安全性,最后点了点头:“可。”
贺玺如获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就要逃进内室。
“且慢。”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玺身体一僵,慢慢转回身。
姬遇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那堆幽瞑苔前。他伸出手指,指尖泛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轻轻拂过那些苔藓。那股萦绕不散的忧伤执念,似乎瞬间被压制了下去,变得微弱了许多。
“此物执念甚强,离你过近,于你无益,亦会持续微扰外界。”姬遇解释道,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做技术说明,“我已暂时封印其大部分气息。你可安心休息,明日开始,设法化解。”
贺玺愣住了。他看着姬遇做完这一切,又面无表情地走回角落坐下,重新闭上眼睛。所以……他刚才是出手……保护了自己?或者说,是为了让“清除异常”的工作能更顺利地进行?
无论如何,结果是他今晚或许能睡得安稳一点了。
心情复杂地回到内室,贺玺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天之内,他的世界天翻地覆。门外那个存在,强大、冷漠、不通人情,视规则高于一切,甚至威胁过要“清除”他。可他刚才的举动……又似乎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基于职责的“负责”?
贺玺揉着发痛的额角,只觉得脑子里更乱了。他走到床边坐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板,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身影。这一夜,注定无眠。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门外那位无需睡眠的“监工”。
而角落里的姬遇,在贺玺关上门后,眼睫再次轻轻颤动了一下。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轮回井畔那扰人的异香,也不是幽瞑苔的忧伤执念,而是……一丝极细微的、温暖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烟火味。那是刚才贺玺吃完面后,身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息。这种味道,于他而言,陌生而……并不讨厌。他冰冷的规则世界里,似乎闯入了一抹极淡的、不一样的色彩。
第3章也成功完结。有人在看吗(我瞧瞧)(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