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段性考核前的最后一次大型联合模拟作战，在巨大的环形模拟舱群中展开。
作战前日的装备调试区喧闹非凡。宋照刚踏入训练场入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消失了七天的高大身影。翟奕闻正与两名高阶军官交谈，侧影挺拔冷峻，下颌线绷得比以往更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宋照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融入人群。然而在整个调试过程中，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隔着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掠向那个方向。
那人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宋照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操纵杆，心底那丝因重逢泛起的微小雀跃，在看见对方一如既往的冷漠后被悄然压下。
然而，当次日作战分组名单公布，看到自己再次与翟奕闻的名字紧紧并列在核心突击小队时，一种近乎确凿的预感击中了他——这绝非巧合。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光屏那个名字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维持着惯常的疏离与高冷。唯有他自己知道，在作战服包裹之下，心脏正隔着胸腔，沉稳而有力地敲打着胜利的节拍。
他成功了。
看着那人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打算看他的模样，宋照忍不住在心底嗤笑：有的人，还真是能装。
直到临近赛前，翟奕闻才像是终于想起需要与队友对接，结束了谈话。他抬头看了眼分配名单，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宋照，随即大步走来。
宋照从容地迎上那双深鸦青色的眼眸，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然微笑。
两人的战术商讨简单迅速，随后便并肩步入模拟舱。
战斗异常激烈。模拟的炮火和爆炸冲击着感官，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各种指令和警报。宋照和翟奕闻作为尖刀，配合竟然比第一次组队时顺畅了许多。无需过多言语，一个走位，一次火力掩护，往往就能心领神会。
在突破空间站最后一道防线时，他们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密集的能量束如同暴雨，宋照驾驶的轻型突击机甲为了掩护翟奕闻的重型火力平台，右侧装甲被连续击中，警报刺耳地响起。
“右侧推进器受损百分之四十！机动性下降！”系统提示音冰冷地播报。
“后退，C3区域重组阵型。”翟奕闻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宋照没有听从。他猛地一推操纵杆，机甲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弧度侧滑，用受损的机体硬生生挡住了射向翟奕闻机甲能源核心的几道致命炮火！
“轰！”模拟冲击让驾驶舱剧烈震动，宋照被安全带勒得胸口发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你……”翟奕闻的声音顿住。
“少废话！火力压制D7区，我吸引注意力，你找机会突破！”宋照打断他，声音因强忍不适而有些变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操控着冒烟的机甲，如同扑火的飞蛾，悍不畏死地冲向敌阵最密集的火力点。
那一刻，翟奕闻看着战术屏幕上那个代表宋照机甲、不断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光点，看着他以自身为饵，为自己撕开进攻通道的疯狂举动，皱起了眉，却不是烦躁，而是一丝说不清的…触动？
这是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最本能的、近乎牺牲的选择。
为了任务？还是为了……他？
翟奕闻来不及细想。战术素养让他瞬间抓住宋照用近乎自毁方式创造出的机会，重型火力全力倾泻，精准地摧毁了敌方最后一个火力堡垒。
“目标清除。任务完成。”系统判定响起。
模拟结束，舱门缓缓打开。
翟奕闻第一个推开舱门，甚至没有理会系统给出的优异评分。他大步走向旁边宋照的模拟舱。
宋照正从里面出来，脸色比平时更白，额角带着细密的冷汗，脚步有些虚浮。他扶着舱门，微微喘息着，试图平复刚才剧烈冲击带来的不适。
一抬头，便对上了翟奕闻深沉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探究，也不再是单纯的兴趣。里面翻涌着某种复杂的、宋照一时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未散尽的战场杀伐之气，有一丝惊魂未定的余悸，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专注的凝重。
翟奕闻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几乎将宋照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似乎想扶他一把，动作却在半空中微微停滞，带着一种罕见的犹豫。
宋照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那双终于不再平静无波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
他避开了那只手，自己站稳了身体，甚至刻意挺直了背脊，仿佛刚才的虚弱只是错觉。他抬起眼，迎上翟奕闻的目光，嘴角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却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最终，他只是移开视线，声音低哑地说：“任务完成了。”
然后，他不再停留，绕过翟奕闻，朝着出口走去。步伐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
翟奕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握成了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模拟战斗中，因紧张而沁出的薄汗。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叫宋照的Beta，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破解的谜题，一个有趣的对手。
也像是一团火，冰冷外壳下包裹着能灼伤人的内核。也是一把刀，锋利无比，却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为你挡下致命的攻击。
而某座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山，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被这团火烤得出现了裂痕，被这把刀，撬动了根基。
宋照把翟奕闻微微出神的样子尽收眼底，随即眼瞳一转，在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在一秒，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低沉声音：
“宋照，看来，你真的很爱逞强……”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训练舱残余的嗡鸣，带着一种难以辨明的意味，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陈述。
宋照脚步顿住，藏起嘴角一丝极难察觉的上扬，转身，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手扶着冰冷的金属门框。此刻他瘦削的身形倚在门边，落在身后那人深沉的眸光中，倒有点像一株风里的草，坚韧，却也透着易折的脆弱。
但他压下了内心的一丝欢悦，没有回答，只是做出冷冷地看了翟奕闻一眼的动作，眼神平静无波，随即转身。
正在他要跨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小臂上，Alpha掌心的热意透过薄薄的作战服布料传来，宋照浑身一僵，耳根微红，一时间竟无法挣开。
再抬头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时，宋照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咚咚咚地跳动着，耳边其他的声音似乎模糊起来，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去医务室”耳边的声音平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磁性。
“我不去”，此刻，宋照却是真的不想去。要是再待那么近，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接着演下去。
“我们接下来的比赛，也是队友…”翟奕闻突然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随后视线落在他不自觉用力按着肋部的手上，“你带着伤，也会影响我的作战成果…”
宋照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能乖乖地被带去了医务室 。
“这位同学，你早应该来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望着宋照绷紧的嘴唇和苍白的脸，摇了摇头。
事情的发展此刻有些偏离了宋照预想的轨道，他当然知道自己早该去看医生，但是有些旧伤，治疗并没有用，反而会徒增焦躁。
余光中翟奕闻的军服挺拔而冷硬，露出一丝冷意，与医务室的消毒水味融在一起，似乎有种无形的压迫，宋照不喜欢。
同学，你看，”医生指着扫描影像，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光是这些骨骼上的陈旧性损伤，就有多处因当年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而出现了增生和畸形愈合。”他转向宋照，“把上衣脱了，我需要再仔细扫描你肋骨的位置。”
医生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一片涟漪。翟奕闻看了一眼宋照，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只是苍白的脸色让那尊雕像般的样子有了一丝裂纹。
宋照抬头迎了上去，两人的目光在狭小的医务室里无声碰撞。 “麻烦你，”宋照的声音冷冷的，打破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凝滞，“转身。”
翟奕闻看了他一眼，敛利起眼眸中的深沉，随机落地转身，面向门外。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下一秒，医生带着疑惑和些许讶异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这些伤……痕迹很特别。不像是常规训练造成的，倒像是……”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有些经验不足的地下拳手，年复一年硬捱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背对着他们的翟奕闻，挺拔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而宋照，闭上了眼睛，指尖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