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安得了《缉古算经》,当晚就钻研起来,一晚上连续攻克三问。他还想再研究时,被爹娘催着熄灯入寝,那书还被他爹收起来,怕他半夜继续看书。
白日,赵平安拿回了书,在酒楼柜台算账之余,继续解题。以一日三题的进度,转眼间就到了残本的最后一题。
“你听说了没,城西吴乡绅的孙女也遭了灾,脸上血淋淋,惨的哟。”
“嗬,这么吓人,人还活者没?”
“回春堂大夫医术高超,祖传秘方有生肌止血之效,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脸,没法子恢复了。”
谈及县城近日传闻,众食客纷纷加入话题。
“这是什么人,如此恶毒,官府抓着凶手没?”
“官府哪能抓着,那些捕头都快把县城翻过来了,毛也没抓到一根。昭庆寺案不少目击者说是狐妖作祟,猜那狐妖妒忌小娘子的年轻美貌,把她们的脸夺了去。”
“往后怎么办?难道天天拘着家里的小娘子不出门?”
“这段时日还是少出门为好。我那衙门办差的小舅子说,县令爷派人去请仙人了。待仙人来了,定将这恶妖除了。”
赵平安被逐渐热闹的议论打断思绪,听了几句,才想起来,好几天没见到王乐胥来店里“吃白食”。
赵平安有点心虚,这几天一心只读圣贤书,都没想起兄弟来。打算午市歇了,带点吃食去续续兄弟情,不然等王乐胥空下来,肯定要来他眼前闹。
下午,赵平安提了两油纸包,刚走出酒楼,就碰到迎面走来的王乐胥。
“小安!你这是要去哪?”
“准备去看看我们大忙人王捕头,不知有没有累倒在办案路上。”
“还是小安关心我,感动。”
王乐胥揽住赵平安肩膀,脑袋在他颈侧不住地蹭。
赵平安嫌弃地推开,转身进入酒楼,丢下一句,“进来说。”
“县令爷跟周边几个县通信后发现,无脸凶案不单是长宁县这两起,先后已经发生八起,隔壁县好几个捕快都被狐妖打伤了,靠我们衙门这几个抓妖肯定也没戏。周典史去请了凌云宗在府城分派的驻地修士,三天后,肯定把那狐妖抓了伏法。”王乐胥说完,挑起最后一口面条,囫囵吞下,又喝了一口面汤,舒服地哈了一口气,“还是你这舒服,这几日忙着查案审人,都没好好吃饭。”
赵平安看他眼下青黑,确实辛苦,关心道:“我让富贵每天给你送餐食到值房吧。”
“多谢小赵大人赏赐。”王乐胥耍宝拱手作揖,“哦,对了,这个给你销账。钱员外给的谢银。”说着从衣襟摸出五个小银锞子,放在桌上。
赵平安没跟他客气,全收了。
三日后。
赵平安在柜台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忽然,外面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间杂着众人的欢呼声。食客们都跑出去瞧热闹,他也赶紧跑到门口去瞅瞅怎么回事。
打头的,就是敲锣的王乐胥,边敲边大声宣扬:“仙人施法,狐妖已诛。”待走到赵平安边上时,趁机说了句,“晚点找你,有好东西给你。”
赵平安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眼睛盯着后面被衙役扛着的狐妖一眨不眨。
狐妖身长两米,人面狐头,甚是诡异。但真正吸引赵平安目光的,是从狐妖胸口重伤处延伸出来的一道道金光。那金光似乎按某种规律分布,像一张密网把狐妖牢牢锁住。只是几息之间,金光逐渐暗淡,最终消失不见。
赵平安盯着远去的狐尸若有所思。
王乐胥下值去了珍味楼,才被告知少东家下午早早回家了,遂直奔赵家。
赵平安正在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皱眉沉思,连脸颊沾了墨都不知道。
王乐胥抬手去擦,结果墨痕反而更大了。他看着大拇指上的墨,再看看赵平安白净的小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小安脸另一侧也抹了下。
哈哈,小花脸。王乐胥憋笑。
这么折腾,赵平安也没给王乐胥一个眼神。王乐胥耐不住了,低头去瞅又是哪本数算书吸引了小安的注意。一瞅,乐了。
“哟,小安什么时候改行做画师了?这王八别具一格啊。每一只都死不瞑目。”
“哎呀,别打断我思路。”
“画王八有什么要想的,让我这个大师指导指导你,八年学堂画王八经验,吴夫子认证。”
“别贫了,你帮我回忆下,看看我画的狐妖身上的金光网有没有错漏的地方。”
“什么金光网?狐妖身上不就四根麻绳吗?”
王乐胥一脸懵。
“你真没看见?从狐妖胸口到四肢,全是金光。”
“呃,真没有。”
二人相对沉默。
王乐胥低声道:“小安,会不会是上次……你的眼睛……”
去年乡试三天接连大雨,赵平安的号舍偏偏还破了几片瓦。第三天,赵平安的脆弱体质就没抗住,昏了过去。回家高热不退,眼睛突发失明,幸好回春堂大夫针灸技术高超,半个月过去就痊愈了。自此之后,他就歇了科举的心,只闲着没事做做自家酒楼掌柜。
赵平安也是想到这点,眼角耷拉下来。
“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 ’?”
“放宽心放宽心,说不定是经历磨难开了灵眼呢。话本都这么写的。”
“你净编瞎话哄我呢。”
“明儿我陪你去回春堂看看。周大夫总不会哄人吧。差点忘了这个,狐妖洞的灵果。仙人说这灵果灵气微弱,对修仙之人没多大用处,但对于普通人倒是有强身健体之效。你快吃了。”
灵果核桃大小,表皮呈青绿色,似裹了一层薄琉璃,泛着微微光泽。
“你吃了没?”
“我壮得可以打虎,吃这个干甚。”
“那我也不能吃独食,我们一起分了。”
“一口没的东西,有什么可分的。你身体好了,我才更高兴。”
王乐胥见赵平安磨叽不肯吃,直接把果子塞他嘴里。赵平安只觉一股温和清甜的水入喉,那果子就没了踪影。
“好了,皆大欢喜。”
“你真是……”
赵平安锤了王乐胥一拳,被他躲过,作势再锤,就被王乐胥抓住手臂,单手揽住。
王乐胥另一只手拿起桌上一张宣纸。
“来来来,接着研究王八网。”
“王八网有什么可看的。”
赵平安有点小情绪。
“这王八网笔触飘逸,形神俱现,开创了方甲龟派的先河,我的六角龟派都要避其锋芒,甘拜下风。”
“六角……对!六角才是关键。我记得以前看过的几何杂记作者曾猜测,正六角组合是最稳定的。而方形组合受力时边角处容易变形。
因此,狐妖胸口和四肢散乱的金光,可能并不是原本的排布,而是由于冲击,产生了变形。变形点基本都是两线相交处,更是印证了这点。
我来试试重新排布组合,嗯……就是这样。可是胸口中心的光线多且杂乱,这里又该是什么布局?”
赵平安转头问王乐胥:“大师有何高见?”
“唔,我一般在这里写夫子的名。”
“认真点,一起想想。”
“嗯…哎,好像听见我爹叫我回家吃饭了,明天再聊!”
看着一堆墨线,王乐胥有点眼晕,随便捏了个借口迅速开溜。
天色已晚,下人进来点灯。
“小树,你站在这干嘛?”
平时,赵平安喜欢一个人呆在书房看书,下人忙完就会自觉退出去。今天小树站门口没走,还盯着他看。
“少爷,你的脸上沾了墨水,要不要擦擦?”
“嗯?”
赵平安拿帕子擦了擦,什么也没有。他去照铜镜,才发现两道墨痕。
“王乐胥!”
只有他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