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像一把钝刀,生生割裂了午后的寂静。
方舟逝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跌落下来,在走廊尽头那个人的白色校服上烙下斑驳的光痕。他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间想起母亲离家那晚,碎在地上的玻璃酒杯映出的月光——也是这样支离破碎的亮。
"方舟逝!"
班主任的喝声将他惊醒。他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慌乱。
"开学第一天就发呆?去教务处领新教材!"
他沉默地点点头,攥紧了书包带子。经过那人身边时,一阵清风般的洗衣粉香气飘过来,是那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昂贵洗衣液,和家里用的廉价皂粉截然不同。方舟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旧伤里。
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吱呀作响,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听说保送清华了..."
"...钢琴弹得特别好..."
"...上次联考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方舟逝翻开崭新的课本,在扉页上无意识地画下一道波浪线。昨晚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父亲醉醺醺地踹开房门,皮带抽在背上时火辣辣的痛,他数着天花板的裂缝,听着楼下便利店关门的提示音。
他突然很想知道,被那样修长干净的手指弹奏的肖邦夜曲,会不会比急诊室里止痛泵的滴答声更好听。
放学时分,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暴雨。
方舟逝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默默地整理着被踹断的伞骨。这把伞是上周父亲喝醉后踩坏的,伞骨折了两根,撑起来时会歪向一边,像他的人生一样扭曲可笑。
雨水顺着车棚的铁皮边缘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方舟逝盯着水洼里摇晃的倒影发呆,直到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闯入视线。
他缓缓抬头,看见那个人站在檐下。雨帘模糊了面容,只能看见握着长柄黑伞的指节,骨节分明,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白玉雕。
"要一起吗?"
声音比演讲台上听到的更近,近到能听出尾音里藏着的一丝温柔。方舟逝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裤脚,露出的一截脚踝上还有未褪的淤青。他突然想起今早镜子里自己枯草般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胃部一阵绞痛。
他剧烈地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雨里。奔跑时踩碎了水洼中那个摇晃的月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管,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像无数个夜晚父亲醉酒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跑过转角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还站在原地,黑伞微微倾斜,似乎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方舟逝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随即被更大的苦涩淹没。
他知道,有些距离不是一把伞就能跨越的。就像他永远无法告诉那个人,自己书桌抽屉最深处,藏着一沓画满他侧脸的素描纸;就像他永远不敢承认,每个被父亲打骂的夜晚,都是靠着回忆那人演讲时的声音才熬过来的。
雨越下越大,方舟逝在便利店屋檐下停住脚步,喘着气从书包里摸出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一个褪色的护身符,是去年修学旅行时,他偷偷跟在那人后面,在神社求来的。
"希望他能一直这样耀眼。"
这是他许下的愿望,却连署名都不敢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