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未抵达的海》 第1章 第 1 章 盛夏的蝉鸣像一把钝刀,生生割裂了午后的寂静。 方舟逝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跌落下来,在走廊尽头那个人的白色校服上烙下斑驳的光痕。他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间想起母亲离家那晚,碎在地上的玻璃酒杯映出的月光——也是这样支离破碎的亮。 "方舟逝!" 班主任的喝声将他惊醒。他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慌乱。 "开学第一天就发呆?去教务处领新教材!" 他沉默地点点头,攥紧了书包带子。经过那人身边时,一阵清风般的洗衣粉香气飘过来,是那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昂贵洗衣液,和家里用的廉价皂粉截然不同。方舟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旧伤里。 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吱呀作响,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听说保送清华了..." "...钢琴弹得特别好..." "...上次联考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方舟逝翻开崭新的课本,在扉页上无意识地画下一道波浪线。昨晚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父亲醉醺醺地踹开房门,皮带抽在背上时火辣辣的痛,他数着天花板的裂缝,听着楼下便利店关门的提示音。 他突然很想知道,被那样修长干净的手指弹奏的肖邦夜曲,会不会比急诊室里止痛泵的滴答声更好听。 放学时分,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暴雨。 方舟逝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默默地整理着被踹断的伞骨。这把伞是上周父亲喝醉后踩坏的,伞骨折了两根,撑起来时会歪向一边,像他的人生一样扭曲可笑。 雨水顺着车棚的铁皮边缘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方舟逝盯着水洼里摇晃的倒影发呆,直到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闯入视线。 他缓缓抬头,看见那个人站在檐下。雨帘模糊了面容,只能看见握着长柄黑伞的指节,骨节分明,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白玉雕。 "要一起吗?" 声音比演讲台上听到的更近,近到能听出尾音里藏着的一丝温柔。方舟逝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裤脚,露出的一截脚踝上还有未褪的淤青。他突然想起今早镜子里自己枯草般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胃部一阵绞痛。 他剧烈地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雨里。奔跑时踩碎了水洼中那个摇晃的月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管,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像无数个夜晚父亲醉酒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跑过转角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还站在原地,黑伞微微倾斜,似乎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方舟逝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随即被更大的苦涩淹没。 他知道,有些距离不是一把伞就能跨越的。就像他永远无法告诉那个人,自己书桌抽屉最深处,藏着一沓画满他侧脸的素描纸;就像他永远不敢承认,每个被父亲打骂的夜晚,都是靠着回忆那人演讲时的声音才熬过来的。 雨越下越大,方舟逝在便利店屋檐下停住脚步,喘着气从书包里摸出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一个褪色的护身符,是去年修学旅行时,他偷偷跟在那人后面,在神社求来的。 "希望他能一直这样耀眼。" 这是他许下的愿望,却连署名都不敢留下。 第2章 第 2 章 雨水顺着方舟逝的发梢滴落,在便利店的自动门前积成一小滩水洼。他站在便当货架前,盯着15元的照烧鸡排饭发呆——那是他三天的饭钱。 "要加热吗?"收银员问。 他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指尖碰到腕上的淤青时微微瑟缩。硬币上沾着雨水,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走出便利店时,雨已经小了。方舟逝咬着饭团,拐进巷子尽头的二手书店。店主老陈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整理书架。 这家店是他偶然发现的,书架最底层有本泛黄的《星空观测指南》,扉页上留着前任主人的铅笔批注——字迹工整清秀,像极了那个人批改学生会文件时的笔迹。 "今天有新到的。"老陈突然开口,从柜台下抽出一本《肖邦钢琴曲集》。 方舟逝的手指僵了一下。上周他随口提过想学五线谱,没想到老陈记在了心上。书要100块,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可以先付定金。"老陈扫了眼他手腕上露出的绷带,语气平淡。 方舟逝攥紧书包带子,最终摇了摇头。 回到家时,楼道里的感应灯又坏了。方舟逝摸黑爬上七楼,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里面传来酒瓶倒地的声音。 父亲又喝醉了。 皮带抽在背上的闷响混着雨声,像一首扭曲的交响曲。方舟逝蜷缩在墙角,数着墙纸上的霉斑——三十七下,比上周少五下,大概是因为父亲今天喝的是便宜的二锅头,没那么大力气。 半夜两点,他蹑手蹑脚爬起来,从床底摸出应急灯,翻开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基础乐理》。右手小指骨折过,按弦时会隐隐作痛,但他还是试着在桌面上模拟《月光》的指法。 学校天台的锁坏了,这是方舟逝上周发现的。午休时,他坐在水箱后面,能清楚看见三楼音乐教室的窗户。 那个人在弹德彪西的《月光》,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流淌,像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素描本的边缘被他摩挲得发皱。画到第七张时,音乐突然停了。方舟逝慌乱合上本子,却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里。" 那个人站在逆光里,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方舟逝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身后——昨晚练琴太用力,指尖又渗血了。 "学生会在收文艺展作品。"那人递来一张传单,"你的画……很好。" 方舟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会画画。 直到那人离开,他才发现传单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音乐教室,每周三下午没人。" 放学后的器材室,篮球队长把他堵在角落。 "听说你整天偷看明……啊!" 方舟逝的膝盖撞在对方□□时,自己都愣了一下。逃跑时他撞翻了拖把桶,污水浸透裤管。他在河边用力搓洗校服,搓得手指发白,突然想起那个人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夜幕降临时,方舟逝在便利店门口遇见了居委会的王阿姨。 "小方,又帮你爸买酒?"她欲言又止,"最近有社区工作人员在调查家暴……" 他摇摇头,把找零塞进书包夹层。那里藏着一张车票,是下周去青岛的夜班大巴。 他查过了,那里海边的悬崖没有护栏。 --- 第3章 第 3 章 学校天台的锁坏了,这是方舟逝上周发现的。午休时,他坐在水箱后面,能清楚看见三楼音乐教室的窗户。 “月亮”在弹德彪西的《月光》,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流淌,像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阳光透过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素描本的边缘被他摩挲得发皱。画到第七张明逸珩的侧影时,音乐突然停了。方舟逝慌乱合上本子,却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里。" 那个人站在逆光里,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方舟逝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身后——昨晚练琴太用力,指尖又渗血了。 "学生会在收文艺展作品。"“月亮”递来一张传单,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天然的温和力量,"你的画……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无意中看到过你落在图书馆的草稿。” 方舟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会画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直到“月亮”离开,他才发现传单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音乐教室,每周三下午没人。" 字迹工整清秀,和他珍藏的那本《星空观测指南》扉页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周三下午,方舟逝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音乐教室门口。手心里全是汗,黏腻不堪。他犹豫了很久,几乎要转身逃跑,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月亮”似乎也有些惊讶,随即笑了笑:“来了?进来吧。” 教室里有淡淡的松香和阳光的味道。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静静地立在窗边。 “听说你想学五线谱?”“月亮”示意他坐下,递给他几页基础乐理知识,“可以先看看这个。” 方舟逝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讷讷地接过,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闻到了“月亮”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他自己身上永远散不掉的陈旧淤青和廉价药水味截然不同。 “我……我看不懂。”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没关系,我教你。”“月亮”在他身边坐下,耐心地指着纸上的符号,“这是高音谱号,这是四分音符……” 那一刻,方舟逝几乎要溺毙在这短暂的温柔里。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偷来的时光,是遥不可及的月光偶然照进了阴沟,可他依旧贪婪地汲取着这一点点暖意。 平静是短暂的。放学后的器材室,篮球队长把他堵在角落。队长是林未晓的跟班之一,而林未晓,是学校里除了“月亮”之外,另一个风云人物,家世优越,张扬肆意,似乎总是看他不顺眼。 "听说你整天偷看?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吗?"篮球队长语气轻蔑,带着十足的恶意。 方舟逝的膝盖撞在对方□□时,自己都愣了一下。一种长期被压抑的、源自无数次欺凌的反抗本能,让他做出了这个动作。 逃跑时他撞翻了拖把桶,污水浸透裤管。他在河边用力搓洗校服,搓得手指发白,突然想起明逸珩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一种巨大的自卑和绝望将他淹没。他和明逸珩,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喜欢,肮脏又可笑。 夜幕降临时,方舟逝在便利店门口遇见了居委会的王阿姨。 "小方,又帮你爸买酒?"她欲言又止,"最近有社区工作人员在调查家暴……如果你需要帮助……" 他摇摇头,把找零塞进书包夹层,低声说:“谢谢王阿姨,不用了。” 那里藏着一张车票,是下周去青岛的夜班大巴。他查过了,那里海边的悬崖没有护栏。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班级里的气氛日渐紧张。添言序,他的前桌,一个活泼开朗的男生,偶尔会回头问他数学题,也会顺手分给他一块糖。向南棠,坐在他斜后方,沉默寡言,但有一次在他被值日生故意刁难时,默默帮他打扫完了剩下的区域。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方舟逝觉得自己像一座孤岛,无法与任何人产生真正的连接。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唯一那缕名为“明逸珩”的月光。 他依旧会去天台,依旧会偷偷画“月亮”。他也开始利用周三下午音乐教室空无一人的时候,去那里坐一会儿,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钢琴盖上,笨拙地敲出几个单调的音符。那是明逸珩触碰过的琴键,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有一次,他甚至在琴凳底下,捡到一张“月亮”遗落的乐谱草稿,上面有他随手写下的音符和标记。方舟逝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抚平,珍藏在他的素描本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明逸珩会走进音乐教室,看着那架似乎被人移动过的钢琴,眼神复杂。那个众星捧月的人,会在人群散尽后捡起他扔掉的、画满潦草线条的草稿纸,会在他值日时故意留到很晚,只为能看他一眼,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原来骄傲如“月亮”,也会在面对那个沉默阴郁、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少年时,感到胆怯和犹豫。他素描本的隐秘一页,夹着一张匆匆画就的侧影,少年蜷缩在天台水箱旁,眼神望向远方,孤独又倔强。 时间步履不停,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 高考前五天,一个闷热的傍晚,暴雨将至。方舟逝被父亲赶出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公园。 然后,他看见了“月亮”。 那个人就站在梧桐树下,似乎等了很久。 “方舟逝。”“月亮”叫住他,目光沉静而认真。 方舟逝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高考加油。”“月亮”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小巧的、系着丝带的盒子,“这个……送给你。算是毕业礼物。” 方舟逝没有接,他只是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月亮”似乎有些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方舟逝的心上:“等高考结束,等下一个夏天,我们一起去因特拉肯看看吧。我听说那里的夏天很美,有湖泊和雪山。” 方舟逝的心脏骤然停止,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因特拉肯?那是哪里?他从未听说过。但这像是一个约定,一个来自他仰望的“月亮”的约定。 这可能吗?他真的可以拥有“下一个夏天”吗?青岛的车票在他书包里沉默着。 见他迟迟不语,“月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他还是把礼物塞进了方舟逝手里:“拿着吧。好好考试。”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背影挺拔,渐渐融入暮色。 方舟逝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才颤抖着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色书签,形状是一片羽毛,上面刻着一行细小的英文:“Follow your light.”(追随你的光。) 雨水终于落了下来,打湿了书签,也打湿了他眼眶里终于忍不住涌出的温热。他紧紧攥着那枚书签,指节泛白。 这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来自明逸珩。那个约定,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方舟逝回到了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迎接他的,是父亲因为赌钱输光而更加狂暴的怒火。酒气熏天,咒骂声和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考大学?就你这种废物也配?老子没钱供你!早点滚出去打工!” “跟你那个死鬼妈一样,都是来讨债的!” 皮带抽在旧伤上的剧痛,远不及话语带来的冰冷绝望。那个关于“下一个夏天”的约定,那个名为“因特拉肯”的遥远之地,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像一个一触即碎的肥皂泡。 他蜷缩在角落,看着地上被打湿的书包,里面装着高考准考证,那枚珍贵的银色书签,还有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去青岛的车票。 “月亮”送的书签,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Follow your light.”——他的光,就是明逸珩。可这光,太遥远了,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 他这样的人,注定活在淤泥里,不该奢望天空的月亮。他的存在,只会成为“月亮”完美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那个约定,他赴不了了。他也等不到,下一个夏天了。 在父亲终于打累了,鼾声如雷地睡去后,方舟逝慢慢地爬起来。他换上了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校服,仔细地把那枚书签夹进素描本里,然后将本子塞进书包最深处。他又将那张去青岛的车票,握在手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痛苦记忆的地方,然后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外面的暴雨中。 雨水冰冷刺骨,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走向长途汽车站,登上了那趟开往青岛的夜班大巴。 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模糊成一片混沌。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脑海里,是“月亮”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是他在梧桐树下说“一起去因特拉肯”时认真的眼神,是那枚书签上刻着的“Follow your light”。 “你是我穷尽一生做不完的梦,”他在心里默念,“而我是你一念之间就吹过的风。” 三个小时后,大巴抵达了青岛。雨依然在下,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光微熹时,他走到了那片以陡峭闻名的悬崖边。雨水和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鸣。悬崖下,墨蓝色的海水深不见底。 这里没有护栏,正如他查询的那样。 他站在悬崖边缘,狂风吹得他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回头望了一眼来的方向,那个有明逸珩存在的城市的方向。 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里面全是他偷偷画下的明逸珩,是他卑微又盛大的暗恋,是他十七年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他闭上眼,最后想起的,是那个约定。 等下一个夏天,一起去因特拉肯。 对不起,明逸珩。我食言了。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身体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像一首哀悼的挽歌。海水瞬间将他吞没,冰冷刺骨,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和意识。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那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在他最后的思绪里——明逸珩。 原来,他直到最后,才敢在心里如此清晰地呼唤这个名字。 ——全文完—— 竟然没有烂尾,天,我还是太努力了[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日记[番外] 9月1日晴 开学第一天。高二分班后,教室里多了不少新面孔。 靠窗最后一排,那个男生很安静。几乎一整天都没听见他说话。名单上他的名字是,方舟逝。奇怪的名字,带着一种不祥的漂泊感。 发新书时,有人不小心撞掉了他的文具袋,他蹲下去捡,动作很快,袖口蹭上去了一截,露出手腕上一小片淤青。颜色很深,不像是刚碰的。他立刻把袖子拉好,头垂得更低。 他好像总是独来独往。像一团模糊的影子,刻意把自己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9月15日阴 今天学生会巡查卫生,轮到他们班。 他负责擦窗户。很认真,踮着脚,用力擦着高处的玻璃。背影看起来很单薄,校服空荡荡的。 我走过去时,他似乎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差点掉下来。眼神对上的一瞬,他立刻移开了视线,像受惊的小动物。他的眼睛很黑,很沉,里面没什么光亮,却异常清澈。 我没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检查了一下就走了。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奇怪,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10月3日小雨 又在图书馆见到了他。 他总坐在南窗第三个位置,那里光线好,但也相对隐蔽。在看一本很厚的书,似乎是……《星空观测指南》? 我假装找书,从他身边走过。他看得很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他的手指细长,但指关节有些粗糙,指甲修剪得很短,看起来很干净,却莫名带着点劳碌的痕迹。 我注意到,他的咖啡杯里,是白开水。也是,学校的自动咖啡机要五块钱一杯。 10月20日晴 午休时,无意间走到教学楼天台。门锁坏了,虚掩着。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蜷缩在水箱后面的阴影里,睡着了。膝盖上摊开一个本子,风吹起页角,上面是……素描?画的是楼下的梧桐树,笔触意外地很好。 阳光落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下的淡青,和左边颧骨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色疤痕。他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我没敢惊动他,悄悄退了出来。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 11月5日大风 今天下雨了,很大。 放学时,在教学楼门口看到他和几个没带伞的同学站在一起。林未晓也在,她家里司机来接,热情地邀请顺路的同学上车。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把校服外套往头上一罩,冲进了雨里。 鬼使神差地,我撑着伞跟了一段路。他跑得很快,身影在雨幕中模糊不清,最后拐进了城西那个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小区。 那里的房子,据说租金很便宜。 回来时,发现自己的裤脚也湿了。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11月18日阴 捡到了一张草稿纸。 应该是在图书馆,他刚才坐过的位置。纸上除了数学演算,还有不少涂鸦。角落里有几个小小的、反复描画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在弹钢琴? 画得很抽象,但线条流畅,能看出动态。 我把那张纸悄悄收了起来。夹在了我的乐谱里。 这算不算……偷窃? 12月1日晴 开始不自觉地留意他。 他知道吗?他思考问题时,会轻轻咬住下唇。他走路时,习惯性地含着胸,像是想把自己缩小。他很少笑,但有一次看到添言序回头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很快,但那个瞬间,他眼底好像有光闪了一下。 添言序似乎对他挺友善。向南棠也是,虽然沉默,但会默默帮他。 这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12月25日雪 圣诞节。学校里有种热闹的氛围。 他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吃饭,只有一份最便宜的素菜和米饭。外面在下雪,他穿着那件看起来不怎么保暖的旧外套。 我端着餐盘,脚步顿住了。很想走过去,把妈妈硬塞给我的那个包装精美的苹果给他。或者,至少跟他说句话。 但说什么呢?“圣诞快乐?” 听起来像个拙劣的施舍。 最终,我只是从另一边绕了过去,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家里举行了圣诞派对,很热闹。林未晓他们也来了,弹了钢琴,大家喝着热红酒,笑声不断。 我却总想起食堂里那个孤寂的身影。窗外的雪,会不会落在他身上? 1月10日严寒 听说他和篮球队的人起了冲突。在器材室。 等我赶到时,只看到一地狼藉,和几个呲牙咧嘴揉着痛处的篮球队成员。他们说,是方舟逝先动的手,用膝盖…… 我几乎无法想象,他那样沉默隐忍的人,会主动动手。一定是被逼急了。 后来,在河边找到了他。他正用力搓洗着裤管上的污渍,手指冻得通红。他看到我,明显僵住了,然后把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 那一刻,心里堵得难受。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助。但看着他戒备又难堪的眼神,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只能递上那张文艺展的传单,用一个最公事公办的借口。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在传单背面,用铅笔写下了那行字。希望他能看懂。 1月17日多云 周三下午。我提前到了音乐教室,等他。 心跳得很快,像做贼一样。他会不会来?会不会觉得我唐突? 他来了。站在门口,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眼神惶惑。 我尽力表现得自然,教他认五线谱。他靠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油气息?他学得很认真,但手指总是紧绷着,不敢触碰琴键。 他的手指上有细小的伤口和薄茧。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慢慢来。 但我没有。我只是耐心地指着谱子,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 2月14日阴 情人节。书桌里塞满了巧克力和卡片。林未晓送的是手工制作的,很精致。 处理完这些,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个二手书店。老陈看到我,抬了抬眼皮。 “他刚走。”老陈突然说,没头没尾。 我一愣。 “那本《肖邦钢琴曲集》,他没要。钱不够。”老陈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手腕上还有伤。”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他”是谁。 我买下了那本曲集。把它放在了音乐教室的琴凳上,希望有一天,他能有机会翻开。 3月5日惊蛰 我发现,我的素描本里,不知不觉画满了他的侧影。 他在天台睡觉的样子,在图书馆看书的专注,在雨中奔跑的背影……我试图用铅笔捕捉他身上那种易碎又倔强的气质。 我好像,彻底陷进去了。 对着一团沉默的、带着伤痕的影子。 这太荒谬了。明逸珩,你到底在干什么? 可是,看着那些画,心里又泛起一种陌生的柔软和酸涩。 4月20日小雨 添言序悄悄问我,是不是认识方舟逝。她说她觉得方舟逝最近状态好像更不好了,问他什么都不说。 我含糊地应付了过去。心里却掀起了波澜。连添言序都注意到了吗? 向南棠似乎也知道些什么,有一次我看到他默默帮方舟逝把被故意碰到地上的书捡起来。 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只敢这样偷偷地观望,卑微地画着他的画像。 可是,我能做什么?以什么立场? 5月15日闷热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到他越来越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眼神里的光,好像更暗淡了。 我越来越不安。那种感觉,像看着一颗星星,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坠向黑暗。 我必须做点什么。 5月28日暴雨前夕 高考前五天。我把他堵在了放学路上。 天气闷热得让人心烦意乱。我在那个小公园的梧桐树下等了很久,才看到他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过来。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像随时会倒下。 我把那个准备了很久的礼物递给他。是一个羽毛形状的银色书签,上面刻着“Follow your light”。我想告诉他,他也可以是自己生命里的光。 他愣愣地看着我,没有接。 那一刻,冲动战胜了理智。我说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的念头: “等高考结束,等下一个夏天,我们一起去因特拉肯看看吧。我听说那里的夏天很美,有湖泊和雪山。” 我说得很轻,几乎是祈求。我希望他能答应,希望能给他一个期待,一个撑下去的理由。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回应。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我。我把礼物塞进他手里,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我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6月8日暴雨 高考结束了。 外面下着前所未有的暴雨。我心里乱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给他发了信息,没有回。打电话,关机。 我跑去他家附近,那个老旧的小区。在暴雨里站了很久,看着他那扇漆黑的窗户。什么也看不清。 一种冰冷的预感,像这雨水一样,渗透进我的四肢百骸。 他不见了。 6月9日阴 找了他一整天。学校,图书馆,二手书店,河边……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 老陈说没看见。添言序和向南棠也说联系不上。 他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场暴雨里。 6月11日晴 暴雨过去了,天放晴了。 消息传来了。在青岛的海边。发现了一个书包,一本泡烂的素描本,还有……一枚银色书签。 他们说,素描本里画满了我的画像。 他们说,最后一页写着:“你是我穷尽一生做不完的梦,而我是你一念之间就吹过的风。”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他。 方舟逝。 我的舟逝了。永远地,沉没在了那片名为绝望的海里。 那个关于因特拉肯的夏天约定,再也无法实现了。 6月20日 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最好的大学。周围是祝贺和笑声。 我却只听到海潮声。 7月15日 整理房间。翻出了那张他遗落在图书馆的草稿纸,上面画着弹钢琴的小人。 还有我的素描本,里面全是他的侧影。 原来,我们一直在互相窥探,又互相躲避。 8月1日 林未晓来找我,说他很抱歉。他说他以前或许无意中纵容了别人对他的排挤。 我摇了摇头。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是我太怯懦,太傲慢,以为时间还很多,以为月光总能等到影子主动靠近。 8月30日 梦到他了。还是在天台,他抱着素描本,对我很轻地笑了一下。说,明逸珩,再见。 醒来时,枕边一片湿冷。 再也没有第二个夏天了。 9月10日 大学生活开始了。一切如常。 我只是,弄丢了那个藏在影子里的,孤独的星星。 7月28 我站在我们约定的地方,身边空无一人。 原来,食言的人,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被困在永远的十七岁夏天,守着一个永不履约的约定,寻找一个再也找不到的人。 ——番外完—— 方舟逝,你吹过的风,成了我余生所有的季节。 下本be短篇给你们写攻s的吧[化了]我真不是glm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日记 第5章 另一个夏天[番外] 雨水顺着方舟逝的发梢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小滩水洼。他站在长途汽车站的入口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开往青岛的夜班大巴信息。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 书包夹层里,那张车票像一块灼热的炭,烫着他的皮肤,也烫着他近乎死寂的心。他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细微的疼痛来压制胸腔里那片巨大的、空洞的轰鸣。 三天前,高考结束的那个暴雨夜,父亲变本加厉的酗酒和暴力,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浇灭。那个关于“下一个夏天”,关于“因特拉肯”的约定,在如此狰狞的现实面前,脆弱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肥皂泡。 他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银色书签——羽毛形状,刻着“Follow your light”。这是明逸珩给他的,他唯一的光。可是,光太遥远了,他这只活在阴沟里的虫子,不配拥有。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雨水和汽车尾气的潮湿空气,迈开脚步,准备走向检票口。 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有些颤抖。方舟逝浑身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他愕然回头。 雨幕中,明逸珩就站在那里。他没有打伞,浑身湿透,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白衬衫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急促起伏的胸膛。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却因为奔跑或缺氧泛着不正常的红,那双总是清朗沉静的眼睛,此刻里面翻涌着方舟逝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恐慌、愤怒、担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方舟逝!”明逸珩的声音是嘶哑的,带着喘不上气的粗重,“你要去哪里?!” 方舟逝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看穿一切的狼狈让他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只手。 “放开……”他的声音干涩微弱,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不放!”明逸珩低吼一声,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紧紧握住了方舟逝的手臂,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告诉我!你要去哪里?青岛?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方舟逝语塞,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看着明逸珩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太灼人,让他无所遁形。 “说话!”明逸珩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失控,“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去了你家,去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打电话关机,信息不回!你知道我……”他顿住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似乎哽在了喉咙里,化作更深的痛楚和恐惧。 方舟逝从未见过这样的明逸珩。他记忆里的明逸珩,永远是从容的、优雅的、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像高悬天际的月亮。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焦急、脆弱,像一个害怕失去最重要的宝贝的孩子。 “我……”方舟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去买票,去旅游,去散心……任何蹩脚的借口,但在明逸珩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藏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子,那里面装着赴死的车票和诀别的素描本。 明逸珩的目光落在他紧握书包带的手上,又移回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写满了绝望和死寂的眼睛里。一个可怕的猜想,或者说,他一直隐隐担忧的事实,在这一刻得到了近乎残忍的证实。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因为……那个约定吗?”明逸珩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痛苦,“因为我说了……一起去因特拉肯?” 方舟逝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明逸珩会直接提起这个。他以为那只是对方一时兴起的客套,或者……一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幻梦。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因为我,对吗?”明逸珩逼近一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方舟逝的手背上,冰凉,却带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是我给了你希望,又让你觉得……无法承受?还是……因为别的?”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方舟逝始终刻意遮掩的手臂,那里,旧伤叠着新伤。 方舟逝彻底溃败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御,在明逸珩这连番的、直指核心的追问下,土崩瓦解。他低下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对不起……”他终于哽咽着吐出三个字,声音破碎不堪,“我……我赴不了约了……明逸珩……对不起……” 这声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明逸珩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明逸珩猛地将他拉向自己,不顾周围零星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方舟逝彻底僵住了。 这是一个冰冷又滚烫的拥抱。明逸珩湿透的衣服带着雨水的凉意,但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却那么有力,那么炽热,一下一下,撞击着方舟逝的耳膜,也撞击着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明逸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颤抖,带着无尽的后怕和悔恨,“是我太胆小,太犹豫……是我明明注意到了,却不敢问,不敢靠近……是我直到最后,才敢对你说出那句话……” 方舟逝的大脑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一切。明逸珩在说什么?他在道歉?他……抱住了他? “我看到了……”明逸珩继续说着,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看到你手腕上的伤,看到你总是独自一人,看到你在天台睡着时蹙着眉头……我捡到了你画的草稿,我知道你周三下午会去音乐教室……我甚至,买了一本《肖邦钢琴曲集》,就放在琴凳下面,希望有一天你能发现……” 方舟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些他从未知晓的秘密。 “方舟逝……”明逸珩稍稍松开他一点,双手捧住他湿漉漉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看着我。你听清楚。” “我喜欢你。”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世界仿佛只剩下明逸珩清晰而郑重的声音。 “不是同情,不是好奇。是喜欢。是我想靠近你,想保护你,想让你笑起来,想和你一起去因特拉肯的那种喜欢。” “所以,不要走。”明逸珩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湿润,声音带着恳求,却又不容拒绝,“不要用那种方式离开。把你的困难,你的痛苦,分给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方舟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盛满了真挚、担忧和爱意的眼睛。长久以来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温暖彻底冲垮。委屈、恐惧、绝望、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的希望,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更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他不再压抑,不再掩饰,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迷路孩子,在明逸珩的怀里,失声痛哭。积压了十七年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情宣泄。 明逸珩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他的支持和陪伴。他感受着怀里人剧烈的颤抖和压抑太久的哭声,心疼得像要裂开,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意味着他放弃了那个最可怕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方舟逝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雨也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明逸珩松开他,低头看着他红肿的眼睛,轻声问:“车票呢?” 方舟逝沉默了一下,慢慢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了那张已经被捏得有些褶皱的车票。 明逸珩接过车票,看也没看,直接当着方舟逝的面,一下一下,将它撕成了碎片。白色的纸屑混着雨水,飘落在地上,很快被浸湿,消失不见。 “没有青岛了。”明逸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有和我一起的未来。” 然后,他牵起方舟逝冰凉的手,握紧。 “现在,跟我走。” 方舟逝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要去哪里。他只是顺从地、依赖地,任由明逸珩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这个他原本打算终结一切的车站。 明逸珩没有带他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诊所。医生给方舟逝处理了身上一些比较新的外伤,又开了些安神的药。整个过程,明逸珩都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从诊所出来,明逸珩带着他去了一家干净的连锁酒店,开了一个房间。 “今晚先住这里。”明逸珩把房卡递给他,“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方舟逝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费用的事情不用担心。”明逸珩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已经跟我父母通过电话了。他们……支持我的决定。” 方舟逝再次愣住了。他没想到明逸珩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他的父母会…… “别多想。”明逸珩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动作轻柔,“先休息。明天,我们再慢慢谈,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关于你的家,关于未来……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的语气那么坚定,那么可靠,像一座突然出现的坚固堡垒,为他挡住了全世界的风雨。方舟逝看着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一直笼罩着他的无边黑暗,被一道温柔的、坚定的月光,撕开了一道口子。 热水冲刷着身体,洗去了雨水和疲惫,也仿佛洗去了一些沉重的过往。方舟逝穿着干净的浴袍走出来时,看到明逸珩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素描本——那是刚才从他书包里滑出来的。 明逸珩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有心疼,有赞叹,还有更深沉的爱意。 “画得真好。”他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自己的侧影,“我都不知道,你把我画得这么……传神。” 方舟逝的脸瞬间红了,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明逸珩合上素描本,走过去,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以后,只画开心的样子,好吗?”他在他耳边低语,“画我们一起去的因特拉肯,画阳光,画湖泊,画你笑起来的样子。” 方舟逝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嗅着他身上清爽干净的气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夜,方舟逝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身边是均匀呼吸的明逸珩(他坚持要留在房间陪他,睡在另一张床上)。他没有再做噩梦。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觉得,或许,未来真的可以期待。 第二天,明逸珩的父母来了。他们是温和而开明的人,没有过多的盘问,只是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方舟逝,表达了他们的支持和欢迎。明逸珩的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孩子,受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原来,月光真的可以如此温暖。 在明逸珩和他家人的帮助下,方舟逝报警处理了家暴问题,社区和警方介入,他的父亲被强制送去戒酒。关于未来的安置,经过协商,方舟逝暂时住进了明逸珩家。明逸珩的父母为他准备了一个温馨的房间,就在明逸珩的隔壁。 添言序和向南棠得知消息后,也来看望他。添言序红着眼眶骂他傻,又塞给他一大堆零食。向南棠依旧沉默,却递给他一本崭新的速写本和一套高级绘图笔。 林未晓也来了,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最终真诚地说了一句:“方舟逝,对不起,还有……欢迎回来。” 原来,他并不是完全孤独的。 夏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明逸珩兑现了他的承诺。他没有等到“下一个夏天”,就在这个夏天,他带着方舟逝,坐上了飞往瑞士的飞机。 因特拉肯的夏天,美得如同仙境。翠绿的草地,静谧的湖泊,远处少女峰顶的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方舟逝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完美的雪山倒影,感受着微风拂面,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他穿着干净的新衣服,脸上是健康的色泽,眼神里不再有阴霾,而是充满了平静和对未来的憧憬。 明逸珩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喜欢吗?”他问。 方舟逝转过头,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的、温暖的弧度。那是明逸珩从未见过的,真正轻松而快乐的笑容。 “喜欢。”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喜欢这里,也喜欢面前这个人。 他拿出新的速写本,开始画画。画湖泊,画雪山,画飞翔的鸟,最后,他画下了身边握着他的手、含笑看着他的明逸珩。 画里的人,眉眼温柔,身披阳光。 明逸珩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笔下生动的自己,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填满。他凑过去,在方舟逝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方舟逝画笔一顿,耳根微微泛红,却没有躲闪,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方舟逝。”明逸珩轻声唤他。 “嗯?” “以后每一个夏天,我们都一起去一个地方,好吗?” “好。” “我们会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一起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好。”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方舟逝放下画笔,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明逸珩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绝望的眼睛,此刻清澈明亮,映着湖光山色,更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好。”他再次应道,然后主动回握住明逸珩的手,十指紧扣。 “明逸珩,谢谢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我也喜欢你。” 很高悬于天空的月亮,终于勇敢地落了下来,温柔地拥抱了他一直在默默守护的影子。 而曾经孤独的影子,也终于挣脱了黑暗,在月光的指引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夏天,没有咸腥的海风,没有冰冷的绝望,只有因特拉肯纯净的阳光,和两个紧紧相依的年轻身影。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番外完—— 再给大家来一个he的番外,最近一直在写随笔以及其他的,把这几本短篇写完,就打算一直更新埋吻。埋吻是长篇,可以等完结再来看哦[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另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