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旦镇开出十几分钟后,便到达了翡翠湖。
吴小承有些笨重地下了车,早晨温度3摄氏度,北风寒冷,不过只要穿得厚实,在户外也不怕天寒地冻,这对于来自湿冷南方的她还是能扛得住北方干燥的冷。
寥寥几人游客,偌大的景点,仿佛自己给包揽独享美景去了。
翡翠湖环山倚滩,连绵起伏的山脉坐立于前,化不开的白皑皑的积雪在晨光下熠熠发光,雾化成霜,霜化成雾,像个巨大的画布,遮盖在湖面上,戈壁滩上。
这儿景象,忽得让吴小承联想起了小时看到的元帅骑马群像图里的万里山河,绿茵繁花,烈鬃飞扬,运筹帷幄不在话下,此刻画卷里的山川一跃眼前,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扑面而来。
有幸的是翡翠湖还没有结冰,不过有些湖水干涸了,露出了湖底,一块块盐石粒灰白透亮,湖面大大缩减,湖水蓝的发绿发青发黄,如翡翠一般,清澈见底又留三分幽蓝不可穷其深浅,风轻轻地吹拂湖水,荡起涟漪。
三人走在湖边,水里的倒影清晰可见,湖中央干枯了把湖水一分为二,景区人员在中间放置了一架钢琴,顺着干枯的湖道来到湖心。
捡一粒石砾放进嘴里尝味,“咸的。”意料之中的咸,吴小承又往湖水投进一颗石块,沉闷地一声,波澜不惊地沉入湖底,不知深浅。
“这是盐湖,当然是咸的啦,进去游泳说不定你能漂浮在上面呢。”莫钦边说边咔咔拍照,她今天穿了一件紫红色的冲锋衣,颜色格外饱和艳丽,大红唇,和翡翠湖格外的搭配,湖蓝色里的一点红,光彩夺目。她让吴小承拿着手机拍个短视频,小嘴叭叭地分享自己的穿搭和景色,结尾甜甜地说道:“好啦,这是今天我的ootd啦。”吴小承持着手机绕着她一圈走,又远景地给她把翡翠湖远处的山峦揽进镜头。
拍摄结束后莫钦回看视频,满意地点点头对吴小承说:“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
再在那儿欣赏了一会儿湖景,伊海那边也轻车熟路地架起了无人机,摆手示意一人过去到钢琴那儿航拍。还是莫钦第一个,随手把挎包给吴小承背着,走了过去,坐在钢琴前面有模有样地弹起来。
吴小承揣着手在湖边安静地等着,看着湖水,看着山川,看着戈壁滩,在大自然中放空自己。在远处的喻言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跟她讲话:“你们是同学?”
“嗯,我们高中同学。”
“你们看起来很熟悉。”
“认识十多年了。”
吴小承从湖面挪开视线,抬眼看向坐在钢琴前享受拍摄的莫钦,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让人抓不住留不住,相识在青春少年时期,眨眼就要到了而立之年,年轻里有了成熟和稳重的一面。十多年里没有什么大事件,轰动劲爆的作为,只有如涓涓细流般平淡的日子,迷茫,琐碎和那开心无害的笑容。她又想起了那段和莫钦苏凝三人一起度过迷茫的日子。
*
三人挤在莫钦租的单间房里,各自忙碌着广投简历,但却石沉大海,久久没有消息。日子慢慢的过着,三人窝在小房里,从炎热的夏季到凉爽的秋日,从希望到失望,到迷茫。
阳光只在下午三点勉强挤进一道缝,傍晚五六点,楼里飘起别家的饭菜香,而她们桌上只有泡面汤里浮着的油星。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偶尔亮起的通知不是垃圾信息就是诈骗电话。
地铁高峰的人流冲刷着她们,每个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地奔涌,她们却在面试浪潮里漂浮流浪,抵达不了岸边。开始习惯在超市关门前买打折菜,和遛狗的老人同时段出现在公园长椅。
房子与社区公园隔着一条小河,河水发绿,时而有落叶飘在上头,不知去向何处。公园里有一块大大的舞台广场,有好几个广场舞的阵营,不知疲倦地开着音箱跳舞,拉丁舞,踢踏,伦巴,健身操,各式各样,年轻的大妈大爷们挤入了弄潮里,还有滑轮训练,踢键子,卖冰饮糖水,手链项圈,碰碰车,钓鱼,拔罐,隔壁夏日热闹的游泳馆人渐稀少。
她们坐在玩具车上,踩着踏板,塑形腿部线条,在广场热闹的加持下,蜗居在屋里的郁闷一消而散。
“嘿!你这车子能亮,我这怎么不能亮?”
“坏了吧。”
“这扫码付费能动起来吧。”
“能踩起来就够了,嗯…没必要浪费钱。”
“莫总这不就是个免费的骑车健身器材嘛!天天来这锻炼就好了。”
“这小玩具车再小点,就放不下脚了,没办法腿太长了。”
“对面是不是卖手链的?”
“她们是中学生吧看起来。”
“好年轻!”投去羡慕的眼光。
“那边有个拔罐的。”
“苏凝你拔过吗?”
“我体验过。”人生履历又增添了一笔。
“就是,年轻人不要轻易去拔罐。”
“小承为啥?”
“嗯怎么说,就是能排出来东西,也能进去东西。”
“啊,你在哪看到的?”保持怀疑。
“忘了,就这么个道理。”
“怎么个个都那么有活力!”六只颓废萎靡精神不振的眼睛看着广场上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真是上不如老下不如小。”感叹。
将近九点,时不时有体态优雅的退休的阿姨,拎着从超市打折买回来的菜,领着滑轮训练完的孙子回家,从她们眼前路过。
“我也想过退休生活。”
“我也想。”
小贩们也陆陆续续的在收摊,广场安静了下来。摆摊赚钱的中学生,激动地盘点着今天着战绩:今天就卖了两块钱!两块钱!一个手链售价两块,那个人还要跟我讲价!还要跟我讲价!中学生有不满也有高兴。
“两块钱诶!”
“羡慕!”
她们三人此刻是真真正正的羡慕。羡慕有收入,即使是九牛一毛,羡慕她们的行动力,她们的勇气,她们的明确目标…
回去的路上,拱桥的一端有个名为公交饭店,也早早打了烊。
“连饭店都能这么早打烊。”
“才九点。”
“嗐!”
走了一段路,发现这楼上有游戏厅。
“莫总你这居然有游戏厅!”
“哪?”
“呐,楼上,这里。”
“哦!我都没发现。”
“我们两广人真的平翘不分,前后鼻音不分。”
“你读一下ying,yin这两拼音。”
“ying,yin。”前调,后调,鼻腔共鸣!
“有区别吗?”
“再说一下。”耸肩。
“没听出区别!”哈哈-
“哇塞,这条巷子里面有个足浴店。”
“这么里面有生意吗?”
“你觉得呢?”意义不明。
“酒香不怕巷子深。”
静静的,慢慢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见到什么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三人沿着河边道路走,道路边上停着满满的车子,另一边是一座座低矮的自建居民楼,近大马路的房子有些开起了商铺,夜晚时分铺口便会亮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成为安静的夜晚里独特的风景。
月高高圆圆地挂在天边,银白的辉光洒在油柏路上,她们踏着月光,走在城市里的小村落。
秋天的凉意带不走闷热,像块石头堵在心口。
忽而不知谁开口说:
“我们啊,就是小喽啰。”
空气静了一瞬,随后三人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共鸣,同时笑出了声。那笑声短促而明亮,像夜风里突然炸开的火星,转瞬便熄灭了。
笑过后是沉默地走,拎着菜直到门口的路灯下,才惊觉彼此的影子被拉得那么长,晃晃悠悠的,像是要把整条巷子填满。
那一刻,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坠入三人之间,沉默不再是空隙,它们是润滑剂,让三角形的第三条边严丝合缝地扣上,比任何誓言都更牢靠,三角更具有了稳定性。
莫钦读了专科早工作了一年,苏凝复读迟了一年,吴小承普通四年本科毕业,尽管高考将她们冲往了不同的城市,尽管她们之后的人生步调不一,但那些年一起啃过的书本,一起冲往饭堂排队吃饭,一起在宿舍打闹说笑的日子,永远定格在青春里,成为珍贵的回忆。也会像此时因缘际遇而再次相聚于此,一起度过年轻是唯一资本的日子。
再到后面,莫钦成功转了行,苏凝成为了向往的都市丽人,吴小承毕业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
她们依旧是城市里的小喽啰,网上描绘的勾心斗角的职场离她们很远,因为她们的级别够不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高楼之上的风云际会本就不是她们的向往,她们像初春的藤蔓,沿着自己的轨迹生长,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前进,把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酿成蜜。
吴小承回忆那段时间,除了贫穷只剩快乐,在迷茫低谷时和同频的好友数着秒等天明,连星光都会多亮几分。后来星星也不愿再多分出一点光给她了,她独自一人佝偻着在失业的潮水中沉默漂流。
*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团的?”喻言再问。
“哦这个,我在直播间下单的,看评价80%说这个旅游社不错。”
“怎么想到这个时候来玩。”
“人少,夏季太多人了。”
“你呢?”
“也和你一样、差不多。”
“你会弹钢琴吗?”
“会些。”
“哇哦,厉害。我不会弹钢琴。”吴小承投去佩服和羡慕的眼光,她总是不由地会对艺术心生向往和迷恋。昨天想开后,和面前的喻言对话也不再躲藏变得大大方方起来。“啊-到你去拍了,她拍完了。”
“要帮你拿包吗?”
“好,谢谢。”
最后等到吴小承拍完,莫钦跑去和伊海再拍一个高空希科特变焦,她便一个人滞留坐在钢琴前,游客少的好处再次显现出来了,不必着急着让出来给其他游客拍照打卡。
嗯…“要不要...教你弹?"喻言状似不经意地踱到她身旁,指尖轻轻敲着琴盖。
啊!“这可以吗?好啊!”一幅不敢相信、受宠若惊的样子,急忙挪出位置。
喻言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弹个简单的曲子,《欢乐颂》好吗?"见她点头如捣蒜,她低笑一声,带着薄荷气息的吐息拂过她耳际:"三指起,二指落..."
她的手指笨拙地追着她的影子,断断续续的旋律里,她看见她睫毛在晨光下染成琥珀色,琴键映着湖水,蓝得像是要把人都吸进去。
要如何形容这一刻呢?当她的指尖第三次轻触她手背纠正指法时,这比初恋更让人心悸。翡翠湖的波光,白石子滩的碎芒,近到咫尺的容颜,她感觉自己恋爱了。
一行人往回走时,吴小承突然轻声问喻言:“你会弹菊次郎的夏天吗?”
“不会。”
这个答案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却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遗憾。要是会了该多好,不过也没关系。
引擎重新轰鸣起来,车子向着黑独山的方向驶去,卷起的沙尘在阳光下像金色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