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厢里弥漫着喻言独有的香水气味,如同她一般高冷贵气。
脑海里,吴小承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口中念念有词:“拒绝诱惑,拒绝诱惑。”给自己分析着:“两天来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人家也没有表示。刚刚那个男生多出众不也是拒绝了!一看她就是什么都没准备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千金,自己给遇上了就关照一下而已,看人家也没有别的心思。再者两个人也有云泥之别,她是一个站在五彩之巅的人,不可能会看上你啊喂,她追求者多了去,能轮得到你吗!还有你自己的德行,过得了喜欢一个女人的坎吗?!”
想着自己的生活环境,尽管受的教育是先进开明的,但一次知道隔壁班的一对是同性恋,还是给意外震惊了。总会觉得这些会离自己很远,她们只会存在于小说里,荧屏里,与自己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许是自己消息渠道太闭塞了,眼界太狭隘了,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可本来就是啊!从小在条条框框里面长大,熏陶着男婚女嫁的思想,当这些所谓离经叛道发生在自己身边,难免惊讶,又佩服地在精神上默默给予支持。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后果你知道吗?你能承受得了吗?她不敢想。她是个还在为着房子首付苦苦努力的小职员,籍籍无名,手无缚鸡之力,没有通天的本领,拿什么来对抗后果?
“自己能有什么,自己没有什么…”吴小承失落了,哭丧着脸,不再念词了,痛楚地看着佛像。
坐在另边的喻言,面沉如水,眉宇间愁云不展。“生活助理”四字如同佛经,伴着木鱼在佛槌一甸一甸地敲击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从和尚口中溜出,嘴皮翻动得越来越快,敲击声又急又密,“笃笃”地咂进耳朵里,“喃喃”地钻进脑海里,太阳穴突突直跳,它是个钝锯子,缓慢地、一顿一顿地切割着理智!
她不需要生活助理!她需要的是活生生极具生命力的新鲜血液!来置换这副垂暮沉淀的躯壳,唤醒沉睡的灵魂。她已经很累了,累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在运动上消耗自己以此缩短时间,不能停下脚步而得到喘息的机会,让大脑有机可乘去深度思考这淡然无味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她,让她感兴趣,让她愉悦开心,让她,保持着新鲜感!
所以这次又要失望了吗?侧目看向一边的她,她和她们一样,围着日常生活琐碎小事绕转,繁冗无趣,没有一丝悬念,一眼望到头。
喻言重重地回落到靠背上,打开一丝缝隙,把风放进来,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试图取代精神上的痛苦,就像和尚念经拖着冗长的音调窸窸窣窣一样累赘聒噪,使人心烦意乱。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几分刻意,几分疏离,几分靠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隔在了两人之间,后座厢一度陷入沉默。
莫钦拿眼通过后视镜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窥瞟后边的俩人,车外一览无遗的壮阔景色,哪有车内剑拔弩张、隐约克制的拉锯战好看呢!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俩之间微妙的关系呢!冰湖上血色刺目的惊慌,她受伤,她心疼;牛羊边上谈笑风声的温存,她畅谈,她倾听;经幡下怦然悸动的关心,她围巾,她默许;房间里无微不至的呵护,她不适,她陪伴;沙丘上牵手紧偎的暧昧,她拉手,她依偎…她看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含情脉脉,即使是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成为第三人的她就算是瞎子都能感觉出这深情的眼眸里流露着专属一人独有的柔情。她恨铁不成钢,那狗崽子窝窝囊囊的,总是不敢与她靠近,硬是在同行时把自己挤在中间,当成她们俩的安全距离。可哪会随她意呢,走位在无形之中悄然的变化,她追她逃,她插翅难飞!队形流动,性向亦是可流动。不管你爱的是她还是他,爱就是爱,不必为此感到困惑和羞耻,因为生活是自己的,不要让他人安排了你的生活。她想要对她亲爱的朋友说不要害怕,勇敢追逐自己的幸福。她用鼓励的眼神、实际的行动**裸地告诉她,支持她。
莫钦独自开朗。男友彭振辉发消息给她,她都懒得去回复给他,自己谈恋爱远没有看他人谈恋爱来的开心。关键这份甜美的恋爱通告里的主角还是多年的好友,一个佛系的人,三十年里规规矩矩终于等迎来了甘露,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为她开心高兴。这等一等一的剧目走在了拉锯暧昧时期,是她最爱看的情节了,好嗑又拨动心弦。只是觉得缺了点助兴的东西,少了些意思,应该存着在饭点时候看,想到吃的不觉得口中生涩难痒,拿起放在车门储物槽的零食袋子,零食早已经吃光了,只剩食品袋在里边,左翻右翻找出了还剩几片的口香糖,拆了一片放在嘴里嚼,好制止住口中的痒涩难捱。
“大哥来一片吗?”
“来一片!谢谢哈。”
长时间开车也会发闷,嘴巴动动嚼嚼能提神醒脑,伊海接下她递过来的口香糖。
车在笔直的道路上行驶,车里的人儿,各有各的心事。
月上乌梢,星汉灿烂。迢迢牵牛星,姣姣河汉女。
“可是!这算什么回事儿啊!”她从佛像面前跳了起来,踢倒功德箱:“我是来旅游的,又不是找对象!他妈的凭什么这破事左右我情绪,还能怎的!她凭什么悄无声息掌控我心绪?不就是个旅游搭子,长得漂亮点儿,有钱点儿,有啥了不起,我是喜欢不上女人的!才处了两天时间,不对!连两天都不到!短短旅游七天屁都见不到,伤心个der!现在是要好好玩,玩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能让她跟工作一样烦人!宝贵的假期里钱要花得值才行!”
喻言头靠后枕沉重地转过去,眼怔怔地望着吴小承。
“说不出她哪里好。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不好,让自己的期望值降低了。”叹了口气,想要结束旅程,北城的项目推到了年后,没理由再推脱赖在公司。若是回去这会儿年关老辈世交凑在一起热闹归热闹,头疼也令人头疼。
吴小承打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胜仗,心情大好。发觉一直有视线看着自己,侧头报以微笑,以示友好。
“既然不能更进一步,那就简单做个一面之缘的过客。”
“继续旅程吧。思来想去这两天的旅途自己体验不错。皮相好也是个优点吧。她也确实惹人怜爱。”想到这里,喻言嗤笑:“完了自己也沦为颜控了。”面对吴小承人畜无害的微笑,她回以笑容。
莫钦咂巴一嘴,吐出失去味道、即将融化的口香糖,用纸巾包着放进塑料袋里。
伊海直接向窗外啐一口,口香糖被抛进了黄沙里,与沙土混为一体。
晚上七点半
49小时
抵达柴旦镇。
夜幽蓝空静,路灯照亮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瞧见挂着的彩灯才后知后觉是已年关,小镇孤寂地被笼罩在寒气里。
车在镇上开了十分钟左右,没瞧见一处饭店商铺,房屋隔着几十米远才有一座,皆是紧闭门窗。
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便让伊海带到这时还营业的饭店吃饭。
掀开厚重的帘布,20平方米的空间里,四五张旧桌、一只哧哧作响的铁炉,蒸汽裹着茶香弥漫;玻璃柜台里小菜色泽鲜亮,碗碟摞得整齐,静候着风尘仆仆的旅人。
小店里正忙碌着,厨房里报菜名声连接不断,灶火哄哄作响,火舌舔舐着锅底,带出火光映照整个厨壁。
老板瘦高个儿,戴着回族的小帽,持了一本厚厚菜单过来招呼点菜。
一份铜炉羊肉火锅。炭火在膛中烧的通红,烫得里圈的汤水滋滋作响,红油顶着羊肉片咕咕冒泡,玉米,鹌鹑蛋,土豆片,金针菇…浸泡在锅里,吸满汤汁,色泽诱人。
一盘凉拌沙葱。嫩绿清脆的沙葱就着蒜汁儿,虫草花黑木耳点缀,色香味俱全,入口爽脆可口,欲罢不能。
一碟青稞饼。焦香的小圆饼整齐地码放在碟中,外皮在菜籽油下烙得金黄焦香,外皮酥脆,内里柔软。粗糙的口感下随着咀嚼的加深,质朴的谷物甘甜缓缓释放,麦香摄入舌尖,沁入鼻中。
藏族特色的花纹瓷器杯里,泡着简易的八宝茶。
三人端起瓷杯碰起,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安顿好住房,在临别时,吴小承给了喻言几包小柴胡。
“如果需要什么或者帮忙的话,可以微信联系我们。”吴小承说。
“嗯,谢谢。”喻言答。
方圆几百里荒无人烟,依靠旅游业兴起的孤独小镇,在淡季尤其是年关,商户大多为外地人,他们早已踏上春运之路,来年春再回来。这几包感冒药,当下处境中是为弥足珍贵。
喻言坐在沙发椅上,手晃着玻璃杯,杯子里的水卷起了水涡,小柴胡颗粒也卷起来了,吸附在漩涡之中。眼瞧着杯中的“龙卷风”即将平息,她又集中掌力,一甩,稳稳地再次生成“飓风”,颗粒在中间浮浮沉沉,一点一点的消融。
就餐时自己刻意地坐在她面前,可以有机会好好端详着她。她有些不甘心,想从另一个视角去了解她,能有不一样的发现,去推翻自己的结论。室内的蒸汽使她的眼镜起了雾,眼镜摘下来后清晰地看到眼周的乌青,低头喝茶时眼睛飘忽不定,躲闪回避着眼前人,这是再怕自己?更加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了,起了玩味的心思,像逗狗一样好玩。果然她变得更加拘束了,肩膀瑟缩着好似不能再舒展开来,头快要埋在茶杯里面了。
她想起了玩世不恭的世家子轻佻的行为:“喂,快抬起来好让小爷我细细品看。”此刻她扮演了令人生厌的世家子弟。
她看到了她的左眼角下有块陈年疤痕,这道指甲盖般大小的短促的疤在那立体的比例协调的脸上不但没有成为她的暇疵,反而赋予了她一种脆弱、令人心折的真实感。又看见了她在美食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吃得眯起了眼睛,满意地晃起了肩膀,摇起了头。吃得开心了。
快乐原是如此简单。
茶余饭后,她当起了热心市民,凑过来指点怎么传送航拍视频。近距离地闻到了她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味道,如同雨后的天空,清澈明亮,令人迷恋……
白日里的芥蒂如颗粒般慢慢化开。
她再也禁不住地想,如果她把药送过来,像昨天那样冲泡好,陪着自己该多好。
美色诱人。诚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