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光线昏暗,躺在床榻上的周时年面色苍白犹如鬼厉,她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手一抖,手中的药碗一个不慎打翻在了周时年的胸前。滚烫的药汁洒在了她胸前的锦被上,还有少许溅到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褐色的药汁星星点点落在周时年的脸颊上竟像是那暗红的鲜血。
老夫人蹭的一下站起身,本腿脚就不太利索的她猛然站起来一时没站稳险些就要跌倒,她身旁的李氏赶忙上前扶住,轻声关切道:“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老夫人张了张嘴,定下心神又看向周时年道:“年丫头,你在说些什么?”
“祖母,我真的见着阿爹了。”
滚烫的药汁溅在脸上,周时年没有喊一声疼,她努力撑起身子,双目灼灼,“阿爹说他来接我了,阿爹还说,他想祖母您了。”
“胡说!”老夫人被周时年这副模样吓住,李氏见老夫人面色白了几分,立马出声喝道。
“时年,老人家本就容易多想,你怎能打胡乱说吓你祖母呢?”李氏示意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扶着人,她松开手越过老夫人走到周时年的眼前,微微眯起双眸带着警告。
“你好生把药喝了,早日好起来。”李氏脸上的笑不达眼底,扯着红唇坐下,又吩咐侍女另端了一碗药过来。
她手中的勺子还没凑到周时年的唇角边却被一手挥开,她正要发怒,却见周时年望着她诡异的笑了笑。
“大伯娘,我爹说周家的人他都挂念,会来找你们的。我不用喝药,我要跟着我爹走。”
说罢,似是再也撑不住身子,周时年双手一软,倒在了床榻上像是昏迷了过去。
李氏也吓了一跳,但她管理周府多年,到底是有些理性在的,她吩咐人请大夫过来瞧周时年。自己则是亲自将被吓住的老夫人扶回了旁边的院子休息。
一边走,一边安抚着老夫人,道:“娘,您别听那丫头鬼话连篇,她定是故意说这些恐吓我们,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嫁给游家。”
“她为何不愿意嫁给游尘坤?在旁人看来,这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啊,不说别的,那游家小子如今长得一表人才,仕途又顺遂,那么好的一个夫郎她不要?”老夫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周时年究竟是要闹哪样。
“娘……”李氏沉着了一下,迟疑道:“莫不是那丫头知晓我们两家的恩怨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周时年才会百般不愿嫁过去。
“怎们会,不是跟府里知情的人打过招呼了吗?”老夫人皱眉头,瞥过眼看了身旁的李氏,“你与你房的丫头说过这事?”
李氏脸上的神情顿了顿,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周游两家的渊源若是不跟自己屋里的姑娘说,她又岂会避开这门亲事。
老夫人见她的神情也知晓了,冷哼一声:“你有叮嘱过不准说漏嘴让年丫头听到了?”
李氏连声道:“这是自然,肯定不是咱们府里的人说漏嘴的,她们都与周时年保持着距离的,没人亲近她。”
“那……”老夫人思绪渐渐清明,“莫不是游家那小子说的?他与周时年是旧识,定不愿意这丫头过去受苦。我听说他娘可有些疯癫的。”
“指定是这样!”李氏也觉得如此,“游家小子不肯娶这丫头怎么办,莫不是真要将时玉嫁过去?郭氏怕是不会同意的。”
李氏话里话外 ,丝毫不提自己的女儿周时婷。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李氏心里的小九九她一清二楚,但现在不是说道这个的时候,“婚姻大事,岂是儿女说了算的?唐氏只要看到我们家最疼爱周时年,便绝对会要她。游家小子哪怕现在做了官儿了,岂能翻过他娘去,落得个不孝的名头,官儿还要不要了?”
“娘,您说的在理。”李氏放下心来,连连夸赞着老夫人。
老夫人冷哼一声,抬脚迈进了自己的屋子,落座后道:“现在最主要的是那丫头僵着不肯喝药,这怎么好起来?哪怕用人参也得给吊着,死也不能死家里。”
“娘,交给我吧。”李氏眼底闪过一抹阴冷,“我让丫鬟给她把药灌进去,再拿一片上好的人参给她含着,总能吊着点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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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年被强按着喂了一碗汤药 ,但不多时就全都吐了出来。且她不肯张口含着人参片,丫鬟给强塞进去,又被她吐了出来。
李氏得知消息气得不行,连夜又赶去了清雅苑,瞪着周时年怒斥她要闹哪样。
周时年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要去见她爹爹。
那不就是要死吗?
一心求死的人,是怎么也拉不住的。
李氏好言相劝没用,威胁更没用,这周时年无父无母,没有在乎的人,连自己的命也不要,拿什么威胁她?
想了好一通法子,都没有什么成效。李氏也只得一早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回话,老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低喝了一声,“没用。”
李氏脸上羞愧,但却没有办法反驳,只得心里暗恨这倒霉事让她给撞上了。凭什么郭氏可以躲清闲的在自己的院子里安抚周二爷,她却要来处理周时年这个刺头儿?
照理说她的时婷远在京都,周时年不肯嫁的话,郭氏的女儿周时玉才是最危险的。
李氏眼底闪过一抹恶毒的光芒,踌躇道:“娘,若是时年就这么去了,咱这家里只有时玉合适了……”
老夫人这时没有驳斥李氏,比起心疼时玉这个孙女,她更在乎的周家的前途。
“你派人去将老二一家叫来。”事关周府大事,只有众人一起商议才好。
郭氏来了,提到周时年重病求死,这门亲事可能会落到周时玉头上时,直接怒喝提出,周时婷比周时玉合适。长姐在前还未出嫁,哪里轮得到三小姐周时玉身上。
李氏与郭氏吵作一团,周观天与周观昊只是坐在一旁并没有开口阻止自己媳妇儿的争吵。
老太太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讽闹得头疼,怒喝道:“够了!”
偏生郭氏也不是个软性子,突然冒出一句,“当年老三走的时候,你们大房捞得的好处可比我们二房多,说是大哥当家做主的,现在有事了凭什么让我们去顶?”
“闭嘴。”在周观天冷厉的视线扫来时,二爷周观昊适时的阻拦了自家媳妇。
“大哥,内子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但说起来也确实是事实,抛开以前分得的产业多少不说,单论此事,时婷确实比时玉合适些。”
周观天自然也知晓不论怎么说,他的女儿时婷在年纪上确实合适些,占着长姐的名头,现如今又没有定亲。可他费劲人脉将这丫头送去京都念书,为了可是京中的达官贵人,若非与游家有仇在前,他是愿意将时婷嫁去的。但现在若是嫁出去时婷,他这么多年来细心栽培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周观天身为周家现在的当家人,直接了当的拒绝嫁时婷,说不过去,只得冷着脸道:“周时年不是还活着吗?你们急什么?”
“活是活着,怕就这两天的事儿了。”周观昊道。周时年什么情况,他与郭氏虽然没有凑上去,但他们安排府内盯着的眼线可不少。
“现在没死就行。”周观天冷哼一声。他看了眼老夫人,起身道:“娘,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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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轩堂的风波牵连不到周时年。此刻她正浑身疲软的躺着,眼皮重的几乎让她撑不开眼睛。
她是真的要求死吗?
自然不是,得来不易的重生的机会,她怎么会就这般放弃。她更怕,万一又重生,重生回她已经嫁给游尘坤的时候,岂不是走上了绝路。
至于为何要悄悄在半夜打开窗子吹风受凉,自然是躲唐婷玉,也是为了跟老夫人谈条件。
唐婷玉马上就要到陵州城了,她在周家的价值达到了最大。若不能在这个时候谈点条件要到她的东西,日后便更没有机会了。
病是真的病了,病得很重。周时年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努力了一会儿眼皮依旧睁不开,浑浑噩噩的又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刚亮,周时年精神好了些便虚弱的开口让知春去请老夫人过来。
这个时候,李氏与郭氏还没起来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若是老夫人起了过来她身边就没有这个两人,她便好说话些。
毕竟,她想要的,定然是牵扯到李氏与郭氏利益的。
想着唐氏即将到陵州城,老夫人也睡不安稳,听得下来禀告说周时年醒了,请她过去一趟。她也顾不得拿捏身份,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去了隔壁的清雅苑。
“祖母。”周时年虚弱的朝着老夫人开口。
“哎!年丫头你可好些了?”老夫人坐在周时年的床边关切道。
“好一些了。”周时年泪眼婆娑,“我又梦到阿爹了,他说要带我走了,今早请祖母过来,也是给您道别了。”
“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胡话!”老夫人心头一跳,“我立马给你请大夫!”
“祖母,没用的,我喝不下去,哪怕强行喝下去了,也会反胃吐出来,阿爹说是他做的。”周时年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对她的爹爹道歉,让她爹背了个黑锅。
“丫头这是你心里作用,乖听话,别去想这些,你爹爹肯定是盼着你好的。”老夫人也被周时年这一番话说的心里毛毛的,但她还是定下心神安抚周时年。
“是真的,祖母 !爹爹说,他一直记挂着他辛辛苦苦打拼的产业,周记布坊现在没落了,他心里气,想找大伯二伯问罪。”
“什么?!”老夫人手一抖,“丫头,这些话可不得胡说,周记布坊哪里没落了?”
“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这些。”周时年抿着唇,“爹爹说布坊里现在的账乱作一团,钱银缺口很大,他要自己接过来处理。”
“他走都走了这么些年,怎么自己处理,他……”老夫人越说越觉得周遭寒气森森,“这都是你胡乱做梦来着,当不得真。”
“祖母,不若你去问问大伯吧?”周记布坊现在归周观天所有,自然是他最为清楚。
老夫人想想也是,敷衍安抚了周时年几句,便起身急急离开。
周时年只在屋中躺着,但听知春从外面回来说,伺候在刻轩堂的丫鬟悄悄说,老夫人在刻轩堂发了怒。
周家大爷和二爷都在。
至于是为何发怒,周时年心里清楚。
周记布坊归周观天彻底掌控,那么大的一块香饽饽,他自然会先从中获取利益。但他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周观昊,同为周家人,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大哥一个人从中掏钱。
以往布匹入仓调货布坊的管事总是事事亲为,现在周记布坊的管事已经入了狱,他安排在其中潜伏那么久的人也派的上用场,趁着管理混乱,大肆从中用廉价布匹调换上等丝绸出来另卖牟利。
这短短时日,竟让他卖了不少。
但周记布坊里的廉价布匹从货仓中调出售卖,买到的人发觉不对早已经找上了门来。
这事儿在陵州城已经吵翻了天,只不过被周家大爷压着,没让老夫人知晓。
如今周时年这么一说,老夫人一查就知道问题了,正在怒斥周观天时,周观昊还跑去添柴加瓦,道大哥管理不好周记布坊,不如让他来。
周观天正在细查是谁换了周记布坊里的布匹,思来想去只有他这个二弟有这个胆子和这个能力去做,又见他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没忍住与他争吵起来。
仗着大哥的身份,直接一巴掌扇到了周观昊的脸上。
周观昊也是好几十的人了,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当着老夫人的面就与周观天扭打在一起。
李氏与郭氏得了消息着急忙慌的赶来劝架。
刻轩堂乱作一团,清雅苑里分外安静。
周时年躺在床榻上,上一世周记布坊出过这种事情,只是当时她心念着游尘坤,并没有多了解。只在后来嫁去了京城,偶从游尘坤口中得知,周家大爷和二爷因周记布坊一事分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