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美人重生后》 第1章 第 1 章 细雨绵绵,雨水落在残破的屋顶顺着破瓦汇聚成了一股水流透进了屋里。 滴答,滴答。 雨水滴落在屋里泥地上发出细小的声音,没有惊扰一旁唯一没有漏雨的屋顶下方的土炕上躺着的一个身影。 浓浓的湿气裹着秋末的寒风,让土炕上的人紧紧的抓着破旧的棉被,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进棉被不让寒气透进来。 至于屋子里漏进来的雨水,周时年现在管不了它——索性屋子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桌子一根长条凳子以外,没有什么多的家具。 第二天,雨一停,周时年就起来了。她将土炕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角落,摸着棉被上总觉得有些湿润,大概是昨晚上进了雨水,只有等天放晴了才能去晒一晒。若是继续下这种连绵细雨,她唯一的这床被子,怕是该长霉了。 穿鞋下了炕,周时年用竹把做的扫帚将屋里的雨水扫了扫,打开了木门,等风吹一吹将泥地吹干。 走出屋子,一旁还有一个更矮更小的屋,是周时年做饭用的灶屋。翻了翻米缸还剩小半缸的米,舀了一小碗出来倒入铁锅中,准备煮一些稀饭当做早饭。 动作熟练的将柴火放入灶台下,橘色的火光照亮了她的模样——白皙的面庞上嵌着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长长的睫毛倒影在她脸上看不清她的神色,小而挺翘的鼻子下是一张小小的红唇。 即便身着粗布麻衣,周时年看上去依旧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她看上去年岁不大,顶多十二三岁,但一人居住在偏僻山村的破屋中也不显得害怕,反而井井有条的将这破屋一点一点收拾起来。 看着灶下的火,周时年放下火钳,撑着下巴思索起来。 尽管已经是第三日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她明明已经死了呀,死在了游府,死在了京城。死后她的灵魂飘了出来,眼睁睁的看着游府的人用草席将她一裹,用板车拖到京城外的一处荒野草草的弃了,甚至都没有帮她挖个土埋一下。 她守着自己的尸身以为要亲眼看着自己腐烂,却没有想到再一睁眼,她又活过来了,活到自己的十三岁。 这时候她还在偏僻乡村的远房穷亲戚家做着活儿,并没有被接回周府老宅。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七年了,张姨一家只有在最开始的一两年对她还算好,虽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却也没有使唤过她做什么活儿,她们吃什么,她也就跟着吃。她知道周府每年都会派人送些钱银过来给张姨一家,当做她的抚养费。 周时年五岁的时候,她的爹娘在外经商时被山贼劫道儿,抢了货银不说,人也给灭了口。她的爹爹是周府的第三子,成亲多年也只她一个孩子,两人一死除了她至此在周府就没有了周三爷一脉了。再后来,周老夫人生了一场大病,喝了许多药汤都不管用,没法子了请了道士,算出竟是周时年死去的爹娘一直跟着她,克着周老太太了。 周府的人都害怕,索性就将才六岁的周时年送到了乡下的穷亲戚家养着,反正在哪儿也是养,周府又不是没有给银子。 这一送就送走了七年。 除去最开始的两年,在周时年八岁之后,张姨一家见周府一直没有来人看过周时年,慢慢的就开始怠慢起来,指使她干活儿,不干就没有饭吃。哪怕周府每年都派人送了银子来,张姨却还是说送的银子根本不够周时年吃饭,要让她自己做活儿养活自己。 周时年虽年幼,但也知道自己没有人管,张姨让她挑水她就挑水,让她洗衣服她就洗衣服,她想着等她长大一点能够自力更生了,就不在张姨家住了。 一直到十五岁,周家竟派人来接她了。 回了周家老宅,在踏入这个富丽华贵的大门时,周时年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她还留有一些关于这里的记忆,但总觉得不真切像是在做梦一般。 有人领她去洗漱,换了一身红色锦缎袄裙,长长的头发也被婢子打理顺滑,插上两朵浅黄色小花和一根玉簪。她摸着头上的玉簪心想这根簪子可以换好多粮食了。 周时年本就长得好看,虽生活在乡野,但随她父母生来就长得白净并没有像寻常乡下人那般晒得黝黑,穿着粗布麻衣不细看并没有太引人注目,换上这身华丽的衣裙,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周时年被领着去见了周老夫人,一个看上去很是慈祥的微胖老人。 周老夫人穿着深绿色绣花袄裙,花白的头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发髻上插着几只金钗,交叠在大腿上的手指带着一枚祖母绿的戒指,见她来了激动的招了招手,抬手间手腕上露出一根翠绿色的玉镯,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我的时年啊,你终于回来了,想死祖母了!”周老夫人见到周时年的时候眼前一亮,在看清楚她的模样时显得更为高兴和激动。 周时年被领到周老夫人身前,老夫人伸出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一脸的愧疚和心疼,“都怪我这身子骨太差了,养了这么些年才将将养好,这些年,苦了你了。” 周时年对周老夫人有一些零星的记忆,但不多,面对着老夫人的热忱和慈爱,只是怯弱的抿着唇。 ——如今想来,老夫人看见周时年模样长得好,那激动和高兴是发自内心的。这副模样的周家小姐嫁给游家指定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当时的周年时没有经历过,在看见周府里大伯二伯以及大伯娘二伯娘都对她很友善的时候,放下了戒心。在周府生活的一年多的日子,她努力的学习周老夫人给她请的教书先生教导的字,努力的学礼仪。为了讨老夫人的欢心,她每日都睡得极晚,就为了多认几个字儿,明日说给祖母听,祖母会表扬她的。 后来祖母给她定了一个亲事,竟是前年高中状元的状元郎,如今在京城做官儿。不仅身份高贵,人也长得俊美。 当时的周时年以为祖母对她是真的疼爱到了骨子里才会认真给她选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直到嫁入了游府才知道,原来游家与周家有仇,血海深仇。 当年游家与周家都是经商之人,两家生意往来,交情不错,所以给两家的小辈定了娃娃亲。后游家经商失败求周家相助,周家不仅拒绝了,还暗自打压游家的生意,让游家在陵州城里彻底待不下去。游家父母带着游尘坤变卖家产想要搬去陵州下属小城,路途上遭遇了洪水,游父为了游尘坤母子二人落水被冲走,再无踪迹。 游尘坤高中状元,做了官儿回来陵城要求周家履行婚约。周家人当初做那些事儿的时候没有想过游家还能起得来根本没有遮掩。也从打听来的消息中得知游父被水冲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坟墓都没有。这游尘坤来求娶周家的人,显然是来者不善报仇来了。 可不答应,游尘坤手中有当年的婚书,如今又做了官儿,只是商贾之家的周家哪里得罪得起。 想来想去,终于有人想起了故去的周三爷家有一个女儿,算起来也该到了婚嫁的年龄了,这才火急火燎的把周时年从山村里给接了回去。 啪嗒! 一声轻响,将周时年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向灶火,刚才是柴火燃烧发出的声音。看着火小了一些,周时年又往里加了一根粗粗的木柴。 嫁给游尘坤的那一年多,周时年从人间到了地狱。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恶毒成什么样子,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游家却将所有的错算在了她的身上。尤其是游母,盯着她的眼神犹如鬼厉,仿若是她将游父害死的一般。 明明,游家求助周家的时候,她已经生活在偏僻的乡村了。 可是,她是周家人。游家将所有的气都出在了她的身上,她在游府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游母却依旧动不动就打骂责罚,夏日烧火,冬日洗衣统统是她要做的,游母一个不高兴,她便被鞭打棍杖。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周家却仿佛没有她这么一个人一般,从来没人来看她,她寄回去的书信也全都没有回信儿,疼爱她的祖母没有消息儿,自己的大伯二伯也置之不理,那时她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游尘坤连话都不怎么与她说,每日回府来,就在书房处理公事。夜间,狠狠地折磨她,根本不把她当人,完事后起身就走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她就像一个暖床的工具。 啪嗒!又一声柴火炸裂的声音。 周时年微微颤抖了一下,心神回笼——她重新活了,无论如何她再也不要嫁到游家。 锅中飘出了米的香气儿,周时年站起身揭开盖子,看着白色的大米在翻滚的水中起起伏伏,她呼出一口气,将这些思绪抛出脑后,不让自己去想。 稀饭要煮好了,周时年用火钳夹了一些烧得通红的木炭出来,放在面前的铁盆里,铁盆上有一个三角的支架勾着,周时年一手提着铁盆的支架,一手拿着火钳,她想把这些烧红的木炭放入土炕下,给潮湿的土炕去去湿气。 新文开啦,收藏书籍在本章下面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哟~~~!(掉落几率很大大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周时年将炭火塞入了土炕下,提着铁盆回了灶屋。 锅里的稀饭散发出阵阵米香,她舀了一碗出来喝,剩下的就留在锅里盖上盖子,当做中午的饭。 吃了早饭将碗洗干净,屋外的天洒进了一缕阳光。阴沉沉的云散开了,天彻底放晴了。 周时年走到屋外回过身打量了一下这两间在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的破烂土屋。一个高一点的屋子,整个墙体都是土黄色的,显然是用泥土糊的墙,顶上是青色黑的瓦片,不过此时这些瓦片破碎了一大半,所以昨日夜里屋里漏水会这么严重。好在她睡的东南角头顶的瓦片还算完整,让她有一个落脚的地儿,不然她怕是只得找个不漏雨的角落站上一晚了。 旁边紧邻的土屋看上去要矮一些,也是黄色的泥巴糊的墙,顶上并没有用瓦片,而是用的稻草铺的。厚厚的稻草铺在屋顶,昨儿下了一晚细雨,虽然也漏了一些雨,但看上去却比瓦片破了的堂屋好上许多。 周时年看着屋顶想着待会儿去找一些稻草,把这堂屋的屋顶盖一盖,免得以后下雨又漏成这般模样。至于青瓦片,她现在没有银子买。 这两间屋子陌生的原因在上一世她没有在这里住过。她一直都在张姨家住的,直到周家来人接。 可是这一世提前两年就被赶到这山顶上的破土屋里了?她刚刚醒来,浑身酸软不堪,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就躺在这土屋里透过破烂的瓦片望着天,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在屋里有一床破棉被,灶屋里也有小半缸米以及两捆柴火。勉勉强强过了三日,到今日终于是有点气力了。 趁着出太阳,周时年打算往山下走,张姨的家就在山下。这座山她认识,**岁的时候常与张姨家里的牛二哥跑来玩。当时也知道这山顶有两间破土屋,里面的人早就搬走了没有人要,废弃在这里。 毕竟山顶种菜的收成不好,周围也没几户人家,采购柴米油盐又要爬半日的山,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愿意在这里住了。 张姨名叫张红梅,是周家老太太的弟弟的儿媳妇家做活的张婶儿的堂姐,总而言之,就是周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的丈夫叫牛能,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两人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牛大壮今年十七八岁了,帮着牛能种地。二儿子牛大成今年十三岁多,比周时年大上约一岁。 两人年纪差不多,周时年又生得漂亮,牛大成打小就对周时年不错。他想着,等周时年长大,娶她做媳妇儿。 这个想法,被他娘狠狠的拍着头骂了一番,让他离周时年远一些。说什么周时年是城里的富贵小姐,才不是他可以娶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看到有人来看过时年啊,她明明就没有家人。 倒是大哥与他说,周时年的家人每年都会拿一些银子过来,那些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吃上一年了。 牛大成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周时年来了他家之后,他家的条件好上了不少,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娶周时年做媳妇儿——整个村子里,他就再没有见过比时年好看的丫头了! “牛二哥?!”周时年走到半山腰上,正巧看着牛大成背上背着背篓往山上爬。 “时年!”牛大成看着往下走的周时年,咧开嘴笑了,一口白牙在太阳下明晃晃的。他其实长得挺俊朗的,村子里不少小姑娘喜欢这个少年。 周时年快步走到牛大成身旁,疑惑的看着他,“你往山上去干嘛?” “我来给你送东西啊。”牛大成将身后的背篓放下,翻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里面是一小盆馒头,还有半袋小米。 “这些馒头我娘今早上做的,我偷偷拿了一半,还有这袋小米,只剩这么多了我就全拿了。”牛大成献宝似的从小米下方拿出一个小罐儿,“这罐菜籽油可是我娘的宝贝,我给偷了。” “你拿这么多东西,回去你娘不得打死你啊。”张红梅是什么性格,周时年很清楚。为人泼辣得不行,你要惹上了她,能不带喘气的骂上一个时辰,惹急了,掏出擀面杖还要揍人,整个村里就没哪个妇人敢与她吵架的。 “怕啥咧,谁让你欺负你,看你生病把你扔到山顶的破屋去了。”牛大成不满的皱着眉头,“你本来就生病了,我娘还那么做,山顶又冷又破的,你怎么好得起来啊。” 周时年心神微动,“我的棉被,灶屋里的半缸米和柴火是你拿来的吗?” 山顶的破屋早就被废弃已久,哪里会有棉被和柴米。看到今日牛大成送这些吃食来,周时年猜想应该是牛大成给她的。 “是我拿的,我跑了好几趟咧!”牛大成咧嘴笑着。那张木桌子和长凳子是家里丢在杂物间的,木桌子的桌腿儿坏了一根,他捣鼓好了给背上了山,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也是他拿的家里的。 “这天都冷下来了,你又病着,我不管你万一你……”牛大成挠了挠头,“我拿东西被我娘发现了,前两日没出得来,今儿个她上街去了,我就又偷着出来了。” 周时年认真给牛大成道了谢,这些年若不是牛大成护着她,恐怕她的日子更加的艰难。 “你下山去吗?”牛大成看着周时年的路线分明是往山下走,他指着自己的背篓,“我先给你送上去吧,万一被我娘发现了,指定都得拿回去。” 周时年点了点头,没有拒绝牛大成的好意。她现在身无分文,缸里只剩小半缸米,若是拒绝牛大成的帮助,估计没两日就得饿肚子了。 两人往山上走,到了破土屋前,牛大成放下背篓,看着土屋周围的篱笆早已经没有了,皱眉道:“我给你砍些竹子做篱笆,你一个小女孩家的住在山上太危险了。” 周时年想了想,小心的问:“张姨为啥把我赶到山上来了?” “前几日你病得厉害,我娘怕你死在家里,就给你扔山上来了。”牛大成眼眶有些红,“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娘让我哥把我绑在家里,让爹爹半夜把你扛上了山。” 怕她死了,所以扔山上来了?周时年抿了抿唇,她若是没有撑过来,这一世还是曝尸荒野的结局。 “那我现在好了,可以回去住吗?”既然是因为她要病死了才丢的她,那她好了是否可以回去。 牛大成愣了愣,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时年,嗫嚅道:“恐、恐怕不行……” 周时年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牛大成,这番懵懂无措的样子,让牛大成觉得他们家真的是坏透了。 “我娘说,周家去年就没有送银子过来了,她多留了你一年,结果今年还是没有送……”牛大成说着,都不敢抬头看周时年了。 明明周家前些年送的银子加起来把周时年养大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他娘不知足,觉得这一两年没送,她不想家里多口人吃饭多个包袱,就想把人甩了。 周时年抿着唇,怎么轨迹跟前世不同呢,是因为她重生的原因,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因素。 “没事,那我就在这山上先住着吧。”周时年笑着看牛大成,“二哥你不是要帮我修篱笆吗,咱们去找竹林吧。” “哎哎!”牛大成见周时年没有哭闹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对不住她,一直不敢看她。 周时年在思索,现在看来真的要在这山上生活一段日子,等她想法子能养活自己,或者是能有落脚的地方再下山。 山上其他的找不到,找一片竹林问题却不大。 牛大成的背篓里背着一把砍刀——今日上山前他早已经想好要帮时年把篱笆弄一弄,所以带上了砍刀。 周时年跟在牛大成的身后,将他砍下来的竹子用细软的竹条缠起来拖在脚边,不多时两人便砍了几捆竹子。 牛大成手脚麻利的将竹子去掉尖端,每一根都用刀破开分成了四份,又另取了一些竹子从中剖开去掉篾黄,制作成了篾条。他将之前破开的竹子平放在泥地上,用篾条穿插进竹片将其连接了起来。来来回回编织了三次,一截篱笆就已经完成。 周时年在一旁帮忙,见牛大成编完了一截篱笆,把它拖到土屋的后方比划了一下位置,插在土里。 两个时辰后,这两间破烂的土屋被新鲜的篱笆整整围了一圈,倒显得不那么破烂了。 其间,周时年端了一碗早晨煮的稀饭给牛大成吃,她这里除了稀饭啥也没有,咸菜都没有,但牛大成吃得很开心。 篱笆弄好了,牛大成也不敢多待,怕自己娘寻上来发现就完蛋了,赶紧跟周时年挥挥手背着背篓就准备下山。 周时年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好几次才难为情的开口:“那个、二哥……你可以把背篓和砍刀留给我吗?” 她也不想难为牛大成,可是她在山上居住,没有这些工具着实困难。灶屋里只有一捆柴了,没有刀,她砍柴都砍不了。 牛大成想也没想,果断的点了点头,放下背上的背篓一溜烟的就往山下跑了。 周时年看着地上的背篓心中暖意荡漾开来,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既要暂住,这间破烂的土屋就得好好休整一番。眼下都秋末了,马上入冬,这土屋挡不了风遮不了雨,没法子过冬。 周时年绕着土屋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墙体因为风蚀已经有一些裂口,最深的是直接破了洞。若是刮大风的天气,冷风呼呼的灌着,屋内的温度与屋外几乎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说干就干,周时年背着背篓,拿着砍刀找了找了一处稍微松软的土地,用砍刀挖了一些放入背篓背回去,和上水软化,往破了口的墙体里糊上去。不知道这样能否坚持多久,但暂时管些作用应该是没问题的。 解决了墙体,顾安然看着屋顶的碎瓦片,她没有梯子,周围也没有人家种田,连稻草都找不到。好在又过了两日,牛大成肩膀扛着梯子,后边还用绳索拖着一大捆稻草。 “时年!”牛大成放下手中的梯子,兴奋的冲周时年招呼道。 周时年看过去,牛大成脸上的淤青很是明显,走路也有些异样,一拐一拐的,明显是挨了打。 “张姨打了你?”偷拿了这么多东西,牛大成肯定挨了不少揍。 “早就习惯了,我咬死都没告诉我娘东西拿哪里去了,厉害吧!”牛大成得意的扬起了下巴,期许着时年表扬他。 牛大成没有说的是这一次他娘打得极其厉害,他也是疼了两日才撑着溜出了门。 搭上梯子,牛大成爬到屋顶,将稻草铺在上面一层一层叠好固定,弄了好大一会儿才将屋顶的破处完全遮盖了。 “我回去了啊,这几日可能不能来看你了,你要是有事就下山找我。”牛大成扛着梯子,担忧的叮嘱着周时年。 周时年还未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好哇,老娘就知道你这臭小子偷东西指定是送上山来了!” 周时年转过身,一个中年妇女正满脸怒火的插着腰看着他们。 中年妇女身形胖硕,着麻布,腰间还系着围裙,见牛大成身子抖了抖三两步上前就是一脚,踹在牛大成的屁股上。牛大成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捂着屁股回头望着他娘。 “娘,你干什么啊!”这样子在时年面前摔倒很丢脸的! “回去我再收拾你!”张红梅狠狠的瞪了牛大成一眼,啐道:“没出息的东西,竟学会偷家里的物件儿了,给老娘把你偷的这些东西统统搬回去!”言下之意,是什么都不打算给周时年留。 她骂完牛大成,看向周时年,皱眉:“时年,也不怪婶儿心狠,着实是你家没有再付抚养你的银子了,我家也不是富裕人家,真养不起闲人。” 周时年死了也罢,反正周家也不管她了。没死也没事,反正没有好处,她才不会去养一张嘴在家里吃饭。 “张姨。”周时年细细软软的唤了一声,“我家里去年就没有给银子了吗?” “对啊,去年就没给了,我也是心疼你才多养了你一年。前些日子我去问了,历来给我送银子的刘婆子说周家不给钱了,你看你婶儿也不容易,两个小子要吃饭,就指着你牛叔种那么点地,今年收成又不好,着实是养不起你了。”张红梅一副自己多好心的样子,看得周时年心里想笑。 怕不是好心多养她一年,只是觉得可能是周家去年忘了给,忍了一年到今年也没有给才追着去找介绍这事儿的刘婆子讨银子,却被数落回来说周家这两年都没给银子。 张红梅回来就把气撒在了周时年身上,在阴雨天让她洗衣服,结果这丫头身子弱了着了凉发起了高烧。张红梅想了又想,觉得周家又不管这丫头了,白费钱给她请大夫,熬了两日看她病的重了怕她死在家里,就让自家男人将人给丢山上去了。 “张姨,从我六岁来你家到今年也有七年了吧,哪怕这两年没给,其间五年我家每年都给了你五两银子。”周时年的声音不大,沉稳有序的说,“寻常百姓一家三口一年大约能花四五贯铜钱,我来了你家,哪怕牛叔不种地了,一家五口应该也是不愁吃的吧,我也并非什么都不做还帮着你做了不少家务活儿。” 张红梅面色一变,瞪着周时年,“账不是这么算的,你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杂费。”奇了怪了,明明这丫头病倒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今儿见着总觉得这丫头有些古怪竟敢跟她算起账来。 “不论怎么算,哪怕我家去年今年没给,过往的五年也给了你家总共二十五两银子,我应该是花不完的,张姨你就这么将我赶出家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啊。” 张红梅震惊的看着周时年,又听得她说, “张姨你前两年还购置了两亩良田呢,想来牛叔种地挣了不少钱,又怎么会养不起我了,莫不是我告到官家去,让官老爷评评理?” 告官?张红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人真的是在她家生活了六七年的懦弱的丫头。 周时年唇角一直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在对上张红梅满脸横肉的脸也不似往常垂着脑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张红梅,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真的是周时年?”张红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自然是。”周时年似是了解张红梅的想法,“人从生死边缘回来,总归是会变一些的。” 张红梅猛然想起周时年生病她连大夫都没请,直接让人给丢到了山上。若是周时年真的去告官,哪怕周家的人不要这丫头了,官老爷也会查出她收了周家的钱却亏待这臭丫头。 “反正我家是养不起你了,你要告官就去告!”张红梅才不信周时年这种软弱的丫头敢去告官,从她们村儿走到城里告官,路途可不近,想了想又道,“算了,牛二给你的东西你就留着,也算是我对你最后的一点心意。” 说罢,张红梅不想跟有些古怪的周时年继续交谈,扯过一旁的牛大成就想下山。 “慢着!”周时年看着张红梅慌忙下山的背影出声阻止,“张姨怕要结算一些周家给的剩余的钱银给我,否则活不下去我哪怕是走路也得去找官老爷评评理的。” “哪里还有什么剩余!”张红梅转过头狠狠的瞪着周时年,脸上的横肉都在抽动,咬着牙道:“这些年我为了照顾你照顾这个家没有去做活儿,你家给的钱早就用光了!” “那牛叔购置两亩良田的钱银是哪里来的呢,真的是牛叔种地得来的吗?”周时年轻笑,“若种地能够种出两亩良田,那咱们村儿里应该家家户户都有良田了。” “你!”张红梅咬着牙,“不是你牛叔种地来的也跟你没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但官老爷肯定明察秋毫能够查清楚牛叔购置良田的钱银来自哪里。”周时年耸耸肩,“张姨你慢走。”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县城官老爷那可是顶大的官儿,这周时年字字句句明显是在威胁她。 张红梅恨恨的瞪了周时年一眼,从怀中掏出了一贯铜钱丢在地上,啐声道:“只剩这么多了,你爱要就要,不要你就去告官,反正老娘我没有做亏心事,怕个屁!” 周时年弯腰捡起地上的那贯铜钱,拍了拍上面沾上的泥土,笑容灿烂,好心叮嘱,“张姨你慢走,山路曲折湿滑,要小心摔跤哟。” “呸,什么玩意儿!”张红梅瞥了周时年一眼,又一巴掌拍在了一旁牛大成的背上,怒骂道:“都是你这个臭小子,还不给老娘滚回去!” 要不是这臭小子偷家里的东西来给这丫头,她也不至于追过来,更不至于赔了身上的那贯铜钱。她本来没有带这么多钱在身上的习惯,只是今日恰好出门采买,出了门想到这臭小子会不会偷溜,才杀了个回马枪,果然见这臭小子溜出门,她悄悄跟在后面但因为身体肥胖上山费劲儿,等她歇会儿爬会儿的上山,这臭小子居然给人家把屋顶都给修好了——寻常在家让他干活咋没这么利索! 现在好了,东西没讨回来,还平白损失了这么多钱银。 张红梅在路边扯过一根树枝,不解气的打向牛大成的屁股,一边打一边想这贯铜钱是不是给得草率了,这臭丫头是莫不是在唬自己? 越想越觉得气,张红梅将气撒在这不听话的二儿子身上,手中细细的树枝打着不解气,抬脚又想踹,但她身体肥胖一只脚没有站稳,一屁股摔了下去,还往下滚了两圈,撞到了一块山石上才堪堪停下。 “哎哟,哎哟我的老娘啊!”张红梅痛呼出声,哭天喊地的叫喊着,“痛死老娘了!” 牛大成赶紧跑了几步,将瘫倒在地的张红梅扶起来,一边小声嘟囔。 “时年早说让你小心下山你不听……看,摔了吧……” 张红梅听到牛大成嘟囔的什么,两眼一花,险些气晕过去。她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报应,一日日的书不念,地不种,就只知道跟在周时年的身后跑。 现在她这老娘摔了,他不关心问问自己摔到哪里没有,竟还在旁边碎碎叨叨提着周时年这贱丫头。 气死她了! 张红梅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牛大成,一手扶着腰,一手摸着胖胖的屁股,拐拐瘸瘸的往山下走。牛大成摸了摸头,不晓得自己的娘为啥突然又生气了,不敢离她娘太近怕挨打,只有远远的吊着跟在她身后,心中还担心着周时年一个人在山上安不安全。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红包随机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一贯铜钱虽不多,但省着点用,够用好长一段日子。 周时年取了五十文放在身上,剩下的她藏在了土炕下的洞里。 周时年背着背篓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盘算着该买些什么东西,油米暂时有的,还需要买一些盐醋等,再买两身麻布衣裳换洗,棉被……太贵了,先将就这床破的盖。 买两只下蛋的母鸡,过几日就有鸡蛋吃了。最好能再买一些种子,种点小白菜,萝卜这些适合秋天种的品种。 周时年在村儿里的集市上买齐了需要采购的物品放在背篓中,两只两母鸡用细麻绳绑着翅膀提在手中,身上的铜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山路崎岖,周时年走得有些费劲,走一会儿又停下来歇一歇,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浸湿了衣裳。背上的背篓沉重,手中的母鸡还时不时的叫两声,周时年却觉得分外的宁静舒服。这样的日子虽看起来穷困,但远比生活在游府的日子来得轻松——穿着华丽的锦缎长裙掩盖的是布满全身的鞭痕,除了能出去见人的脸和手掌,她身上几乎没有好地儿了,游母早在浓浓的仇恨中变得癫狂偏执,行为失常。 快到山顶的时候,周时年远远的瞧见山路上倒着一个黑色的物体,看着像是个人影,她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靠近。 走到近处时,周时年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似乎是个小少年,身着一身黑色的衣裳,趴在地上,脸微微侧着,长长的睫毛盖在紧闭的双眸下,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抿得紧紧的薄唇。 这是个好看的小孩。 周时年将手中提着的母鸡放下,背篓也放在了地上,走在小少年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喊道: “醒醒,你怎么了?”这个小孩似乎晕倒了。 低头细看,周时年才发觉这小孩身上穿着的黑色衣裳远看不起眼,近看竟是锦缎制成,上边绣满暗纹,在阳光下褶褶生辉煞是好看。上一世嫁到京城里,她见过很多穿着华丽的贵人们,这个小孩穿着如此,大约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只是,为何会昏迷在这偏僻无人的山上呢? 周时年轻轻戳了戳他,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已经是深秋了,若是不管他,入了夜寒风起再下一场雨,怕会冻死在这里。 管还是不管这真的是个难题,如今周时年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来得钱给这孩子请大夫呢。 站起身走回放在地上的背篓前,弯腰背起背篓,提着两只鸡,周时年越过小少年的身子继续往山上走。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往山上走的时候,躺在地上昏迷的小少年虚弱的睁开了双眼,望着她的背影,随后又轻轻的闭上了。 ———————————————————— “你醒了?”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李季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屋顶,间隙处还可见到金黄的稻草。 他顺着声音偏过目光,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眼前的少女眼睛极大,黑溜溜的,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弯腰看着自己,见他望向她,脸上带着惊喜。 这个少女他不认识,但细看她身上褐色的麻布衣裳,他隐约想起在山道上看见了这个背影。他浑浑噩噩中听到了有人唤他,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只看见她背着背篓提着鸡往山上离去,显然是不打算救他的,怎的又回来了? 周时年见眼前的小少年虽然醒了,却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孩子,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他是真的好看。 眼前的小少年面容俊美,轮廓分明,最为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不是寻常的黑色或者棕色,灰褐色的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眶中犹如天上的星辰,耀眼夺目。 只是这样的眼睛虽好看,但平白生了几分淡漠,显得他不好接近。 李季言不懂面前的少女为何要伸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他皱了皱眉,微微撑起上半身,身上的棉被滑落,他低头看去,棉被上竟有好几个补丁。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嫌弃,他向来有洁癖,但依旧未出一言。 嫌弃的样子很浅很淡,但还是落到了一直盯着他看的周时年眼中,抿了抿唇,周时年无奈道:“你先将就着盖一盖,我只有这床棉被。”这个小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嫌弃她的破棉被也很正常,周时年没有生气,只是认真的说, “棉被我洗干净了的,前两日还晒了晒,你放心盖。” 叹了口气,周时年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捡个孩子回家,“你等等,我去给你端粥过来。” 说罢,她起身出了屋子。 她一走,李季言打量了一圈自己所处的环境,龟裂开的黄土墙,屋中只有一张老旧的桌子和一条长体凳子。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感觉都高了些。 她明明看上去也不大,怎么一个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木门被推开,周时年双手捧着一碗白粥迈了进来,李季言眨了眨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你喝点粥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其他吃的。”周时年关切的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虽然现在她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但上一世她也算活到了十八岁,眼前这孩子明显才十来岁吧,她背他上山来,发觉他挺轻的,瘦弱的很。 李季言只是看着周时年,不伸手接过粥,也没有摇头拒绝。 周时年皱眉看了看手中的粥,又看了看少年。这什么意思,是吃还是不吃呢,又或者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饭来张口? 这样想着,周时年用小勺舀了一勺白粥,试探的递到他的唇边。 视线对上他淡漠的灰色眼眸时,周时年想她应该猜错了,正想把手缩回来,他却突然张开了嘴,微微伸头将小勺里的白粥喝了进去。 “……”周时年有些无言以对。 还真是饭来张口啊! 他好看的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神色,周时年竟也没觉得不对,耐心的一勺一勺将碗里的白粥喂完,而后去灶屋将碗洗了才过来。 搬了长条凳子到床边,周时年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坐在床上的小孩,开始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一会儿,对方迟迟不开口,周时年想她该不是捡了一个哑巴孩子吧,这可怎么办,该怎么帮他找家人呢?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李季言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周时年问得小心翼翼,似乎是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李季言看着周时年,眸光闪了闪,抿着唇不点头也没有摇头。 “……”虽哑但不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了。可周时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孩子不会说话,她也问不出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也问不清他为何会一个人躺在山上,是受了伤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她只是将人背回来放在了土炕上,还没有来得及请大夫来看,他就醒了。 叹了口气,周时年看着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屋中的光亮来自她铁盆里燃烧的柴火,照不太清楚。 “算了,你先睡觉吧。”周时年将铁盆里烧过了的通红木炭放入土炕中,以免这身子骨瘦弱的孩子夜间太冷。放木炭的时候,周时年还小心避免自己藏在坑口的铜钱被裹进去,毕竟这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李季言乖乖的躺了下去,但依旧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周时年。他想,这土屋里就这么一个土炕和一床棉被,他睡了,她睡哪里? 屋里的火灭了,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稍稍过了一会儿,李季言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看着她将凳子搬回了桌子旁,然后坐在凳子上,手趴在桌面,脑袋搁在手臂上,就这么睡了。 李季言紧紧皱着眉头,这样的姿势极为不舒适,尤其是那凳子,是长凳,虽长但不宽,坐在上面硌得慌,一不小心还容易摔翻。 这个姑娘真是奇怪,一个人生活在山上不哭也不闹,还敢往回捡人。 一个时辰过去,趴在桌上的周时年显然是睡着了,身体无意识的拱了拱,应该是坐久硌住了。 深秋的夜本就寒冷,土屋的防风程度太差,屋里也冷,风一吹,周年时的手就微微收紧,抱着手臂磨蹭了几下。 周时年梦到自己落到了冰水中,正奋力想要往上游,突然感觉到浑身一暖,像是有人将她拖出了冰湖裹上了热乎乎的棉被。 李季言将嫌弃的棉被盖在了周时年的身上觉得顺眼多了,这棉被跟他完全不搭,他才不要用。 屋中的冷风呼呼灌着,李季言紧了紧衣裳,回到炕上缩成一团。 清晨,光透进屋里,周时年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难忍。她抬头将手举过头顶想伸一个懒腰,感到肩膀上有些沉重,一看竟发现棉被盖在自己身上。 棉被怎么盖到自己身上了?周时年赶紧接住因她动作往下滑的棉被看向土炕,上面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背对着她侧着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显得人更瘦小了。 棉被是这个孩子给她盖的,毕竟这屋里也没有其他的人。 周时年将被子抱回土炕,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入手是一片冰凉,她一惊,赶忙将棉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又唤了唤,少年始终没有动静。 她爬上土炕,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发烧了烧得挺严重的。 不行,得去捡几副退烧药,这么烧下去脑袋得烧坏了,本来就不会说话,不能再给烧傻了。 周时年爬下床,蹲在土炕边掏出铜钱,往怀里一塞就往山下跑。 怕耽搁了病情,她下山都没有歇过一口气儿。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在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捡了几副退烧驱寒的草药花了六十文,周时年提着药往回走,遇到有小贩卖自家做的蜜饯。她本走过了,想了想又退回来问了价格。 一文钱两颗,她买了三文钱的。 倒也不是她嘴馋想吃蜜饯,而是想起那孩子看起来娇贵惯了,定是喝不下去味道极苦的汤药,只能买蜜饯看哄着能把药喝下去。 自己都没舍得买块肉吃,结果捡个孩子才不过一日就花了六十三文了,一贯铜钱一千文,加上昨儿买的东西,她的余钱不多了。 虽然懊恼自己干啥捡个不好伺候的主儿回去,看真让她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冻死或者病死,她也做不到。罢了罢了,就当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 爬上山顶,周时年去堂屋里看了眼,见他裹着被子发着抖并没有醒,赶紧去灶屋烧火煎药。小火慢煎,她一直小心盯着火候生怕煎糊了。 煎好的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苦涩的药味儿,呛得她都忍不住捂了下鼻子,心想那小孩能喝下去吗?不喝该怎么办? 烧得那么厉害,这药强灌也得灌下去。 将药碗放在炕头,周时年伸手将人从被子里拽了出来,摸着他的脑袋,还烧着。 李季言烧得模模糊糊,浑身犹如坠入冰窖一直发抖,他只想把自己牢牢裹住,却被拽了出来,艰难得睁开眼,以眼神控诉的瞪着周时年。 “你听话,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周时年哄着他,拿过药碗,用小勺舀了一勺喂到他的唇边。 浓重刺鼻的药味儿瞬间就充斥了李季言的鼻息之间,他难受的皱着眉头,盯着小勺里褐色的药汁,似乎是在做什么斗争,倔强的不肯张口。 周时年放下药碗,伸过一只手绕到他的脖颈处扶着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小勺还是稳稳的放在他的唇边。 “这样能喝了吗?不会滴到你的脖子里的。” 李季言感觉到细细软软的手臂穿过他的脖子扶着他的脑袋,温热的手带着陌生的触感,让他整个人僵住了,嘴巴楞楞的张开了一个小缝。 周时年眼疾手快,赶紧把小勺怼进他的口中,一勺喂完立马又舀一勺,三两下就把药解决了。 她看他皱着眉头吞咽药汁,倒是没有偏头抗拒,觉得这小孩还算乖巧。放下碗,拿出早就备好的蜜饯,塞到他口中,将扶着他脑袋的手抽了回来把他放平躺,捏了捏被角。 “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会舒服很多。” 周时年不再打扰他,拿走药碗,起身出了堂屋去了旁边的灶屋忙活。 李季言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瓦片合着稻草的屋顶,心中有莫名的情绪翻腾——这种被她细心照顾的感觉,他不排斥。 口中的蜜饯酸甜可口,冲淡了药汁的苦涩,李季言将身上的棉被拢了拢,把脑袋缩在里面,一股淡淡的馨香若有若无的传入了他的鼻中。 他有些不确定,细细嗅了嗅,确实有一股好闻的香味。看来她没有说谎,这棉被确实是洗干净了的——除了有点丑。 周时年在灶房忙活了一会儿,依旧是煮的粥。熬粥的时候,去喂两只母鸡,发现里面竟有一颗蛋,不知是哪一只已经开始下蛋了。周时年欣喜的将蛋捡起来,洗了洗煮好剥掉壳,放进了刚煮好的粥里,端到了堂屋。 知道这小孩是饭来张口的主儿,周时年也不折腾了,先坐在炕上将手中的白粥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吃,碗底的鸡蛋也用小勺碾碎了喂给他。 喂完,她看着他道:“你要快点养好身体,我带你下山找村长帮你寻家人。” 她这样的条件,也确实养不了他太久。好在这家伙虽然娇惯得饭来张口,倒也没嫌弃顿顿白粥,只要是喂他的,他就喝。 李季言微微垂眸,看不清神情,周时年以为他没听清,接着道:“看你身上的衣裳不便宜,想来家里条件不错,我这里只有白粥,你本来就瘦,我再给你养瘦了不好。” 李季言伸出手捂着耳朵,漂亮的眼睛看了眼周时年,身子往下一缩,扯过棉被将自己捂了进去,不再理她。 周时年无奈的端着碗站起来走到桌边,自己简单的喝了半碗白粥。 下午的时候,周时年提着买来的锄头在篱笆边翻了翻土,撒进了小白菜和白萝卜的种子,浇了水施了点农家肥。 忙完的时候天色还早,她进屋里看了眼,他裹着被子,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乱糟糟的。 想了又想,周时年还是决定下山买一床厚点的棉被,不然入了夜这孩子再吹点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她还等着他好了有力气了带他下山找官老爷寻家人。 等周时年千辛万苦扛着棉被回来的时候,见李季言竟然起来了,靠在屋门上望着她。站起来的他看上去不高,身形消瘦,除了脸长得好看,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有些可怜的样子。 若不是他身着昂贵的锦缎暗绣衣袍,她绝对认为这个孩子是哪个穷苦人家的,没吃饱饭才这么瘦的个子。 见他看着自己,周时年将背上扛着的棉被卸下抱在手中。 “喏,你今晚盖这个,新买的,干净!” 李季言看了眼周时年手中青灰色的棉被,皱着眉头没有回应。 周时年也没指望他回应,毕竟他说不了话。她将棉被抱进屋里,放在土炕上,又将自己那床全是补丁的破棉被叠好放在炕角,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能用一下。 叠好被子走出屋,李季言站在院子里,手中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周时年走过去看,地上写着‘李季言’三个字。 “你的名字?”周时年惊喜的看向李季言。 李季言点点头,又写了一个字,“你。” “你?我?”周时年照着念了下,“我叫周时年。” 还好,这小孩会写字,那帮他找家人应该不太困难了。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不认字嘛,她早该想到的。 上一世也只有在被周家接回去之后,强迫自己认了许多字儿,背了许多诗词,若按照这一世她还未去周家老宅前,李季言写的字她都不认识。 “你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山道儿上?”周时年望着李季言,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这附近的人,该是城里的孩子才对。 李季言抿着唇低头摆弄着树枝,在泥地上画出杂乱无章的痕迹,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其他。 周时年想了想也就罢了,换了个话题。 “你几岁了?” 这个问题总不难吧。 果然,李季言手中的木棍在地上一横一竖再三横划出了两个字。 ‘十三’ “十三岁了?”周时年的声音中带着不相信,她仔细的对比了一下,这少年的身高比着她还略略差上一点,咋就十三岁了,与她同年? “说实话!”不信,这孩子绝对是谎报。 李季言皱着眉,抬头看了眼周时年,想了想才缓缓用木棍划出,‘十二岁半’ 见周时年还是不信的模样,忍不住加大力道又写了两个重重的字,“真的” 字写完,木棍细细的尖头啪叽一声,断掉了一截,落在‘真’字儿上。 唔……好吧,也许是男孩子发育晚。周时年也就不再这个问题上多追究了,只是道:“我今年十三岁了,你叫我姐姐就好。” 才不要叫! 李季言扔掉了手中的木棍,转过身回去了屋子。 周时年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李季言脾气还真是奇怪。 夜晚喂汤药,李季言虽然狠狠皱眉,但还是乖乖的把药喝完了,喝完后见周时年没有什么反应,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周时年给他塞了一颗蜜饯,“我以为你不怕苦。” “……”李季言幽幽的看着周时年。 “好了,吃完早些睡,多睡觉身体能好得快,再喝一两副药,你应该就能好全了我就带你下山。”周时年拍了拍手,把药碗端去了灶房洗干净。回到堂屋从土炕上抱起她的旧棉被,还是依照昨日的睡法趴桌子睡,用棉被裹着自己,垫着长凳倒是没昨日硌得疼。 得尽快把这李季言送山下才行,这夜夜睡冷板凳的,实在是太难了,这是周时年在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夜深,躺在土炕上的李季言起身来到了周时年的身旁,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见她裹在棉被里没有反应。将人从桌子上抱起放在炕上,他动作较轻,周时年没有醒过来。 若是她醒了必当惊讶,这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少年,手臂竟如此有力,能够抱得动裹着棉被的她。 李季言将周时年放在炕上,他去桌上趴着睡,目光在新的青灰色棉被上扫了一圈,触及到周时年身上裹得布满补丁的棉被,想了想,将周时年推着翻了一个身,把她身下压着的补丁棉被抽出来,顺手扯过厚的新棉被扔她身上。自己裹着带着余温暖呼呼的补丁棉被,闻着棉被里传出来的淡淡的馨香,满意的坐在凳子上,他将手裹到了被子里,没有手臂垫着脑袋不得睡得头生疼,望着桌面皱了皱眉,索性连头也缩进去,整个人成了一个蛹,脑袋往下一砸,就只有裹着棉被的脑袋抵在桌子上睡去了。 不知为何,这一觉他睡得尤为安稳。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周时年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土炕上,明明入睡前她是趴在桌子上的。 她转过身子看去,堂屋正中的桌子上趴着一床棉被,鼓鼓囊囊的不时还蠕动一下,棉被上的补丁很眼熟,是她的那床。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竟是昨儿下山买的新棉被。 周时年疑惑不解,她不认为这个孩子能够将自己抱到床上去,难道是她梦游了,把人家睡的地儿给占了? 走到桌子边,周时年伸着脖子看去,只在棉被的顶上看到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李季言整个人都陷在棉被里,睡得熟极了。 周时年没有打扰他,去灶房煮好了白粥,再将草药用小火煎着,等他喝了粥过一会儿就可以喝药了。喂鸡的时候找了一下,果然有一颗蛋,看来只有一只母鸡一直在下蛋,她将蛋捡出来准备煮好给李季言补补身体。 煮好粥回到堂屋,李季言还裹在被子里没出来,周时年将粥放到桌上,拍了拍被子。 “起来喝粥了。” 连拍了好几下,被子才蠕动了一下,李季言不情不愿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睡眼惺忪的看着周时年。似乎是因为没睡醒,灰蒙蒙的眼睛带着雾气,在光线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漂亮得像两颗名贵的宝石。 虽然已经看了好几日了,周时年还是忍不住叹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啊! 李季言从被子里钻出来,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望着周时年。 周时年认命的一勺一勺给李季言喂了粥,又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还烧着没。 李季言的目光对上周时年伸来的手时微微闪烁,他的脑袋往后退让了一点,很轻微的一点,便又定住不动了。 周时年没有发现,她的手顺利的覆上了李季言温热的额头,他的额头还带着刚才被子里出来不久的暖意,但明显没有灼热的痕迹,烧已经退了。 周时年这才放心,叮嘱道:“再吃一碗药,就差不多了。” 说罢,她端着空碗去到灶房将煎好的汤药盛到洗净的碗里,回来给李季言喂下,又拿出一颗蜜饯塞到他的口中。 “我去挑点水,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 本来之前她挑的水够吃好几日的,但这两日给李季言熬粥熬药的,消耗得太快,水缸都要见底了。 她提着桶出门,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身看,李季言跟在她的身后出来了。 “你想跟我一起去?”周时年问。 李季言点了点头。 想着山顶有一处溪流并不远,李季言也躺了几日了,出门走走也行,周时年便同意了,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皱眉问:“你冷不冷?” 李季言摇头。 行吧,周时年不在纠结,两只手都提着桶,只能对着李季言扬了扬下巴,“走吧。” 周时年费劲的把两桶水拎回来倒入水缸中,李季言就跟在一旁看着,没有伸手帮忙。当然,周时年也没有想过他能帮忙的,毕竟这小孩连吃饭都不用自己手的,哪里能干这种粗活儿。 此后五日,李季言都乖乖的跟在周时年身旁,她做活儿,他就在一旁看着不捣乱也不帮忙。 这日,周时年忙活了一会儿,不管走到哪里,李季言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像是一个跟屁虫一般跟得十分紧,她有些疑惑,问:“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季言沉默。 难不成……是想家了?应该是想家了。毕竟好几日了,顿顿白粥,她自己嘴里都寡淡得不行,别说这个应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孩。 看着他跟在自己身后行动利索了起来,想来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下山应该没问题了。 周时年放下手中劈柴的砍刀,洗了洗手,对他道:“走,我带你下山,你失踪了这么几日,家里该着急了。” 李季言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退后了一步,似乎是在表明他的抗拒。 周时年自然也看到了,摊手道:“你也瞧见了我过的什么日子,是真的养不起你的,回家吧,你家里真的会着急的。” 说罢,她不给李季言反驳的机会,伸出手拉过他的手,就往门外拽。 微凉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李季言皱眉挣扎,看着周时年坚定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说话,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抿起了唇。 被拽着出了灶屋,一路上周时年都没有松开李季言的手。她怕她一松手,这孩子就不愿意跟着她下山。 这几日相处,她总感觉这孩子似乎有种想赖上她的感觉。这可不行,她连自己都养不活,再者,过两年,周家会来人来接她,她也反抗不了。 虽然李季言只比周时年小半岁,可在周时年的眼中,她总觉得这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是孩子,牵着他的手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落入旁人的眼中,就不同了。 周时年牵着李季言刚到山脚下,正好碰上了牛大成。 牛大成在看见周时年的时候,俊朗的脸上笑开了花,刚想招呼时,目光挪到了周时年的手,她的手中牵着一人,一个长得很妖异的少年。 牛大成脸上的笑僵住了。 “时年,你……”牛大成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地。时年可是他未来的媳妇儿啊,怎么能牵着旁人的手呢! 周时年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看见牛大成的时候很是高兴。前些日子牛大成被张红梅提溜下山,她还担心大成哥回家受罚。 “大成哥!”周时年笑着招呼,正想松开李季言上前与牛大成说话,却没想一直乖乖被她牵着的李季言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不放。 周时年惊讶的回头看向李季言,他似乎有些不悦,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时年,他是谁啊?” 周时年望着李季言的时候,牛大成几步冲过来,一脸不善的盯着李季言,语气冲冲。 “他……我捡到的,他生病了就在我那里住了几日。”周时年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道。 “住在你那里?”牛大成想着山顶的土屋只有一张炕,顿时都快气哭了,“你们睡在一起了?” 周时年是他的媳妇儿,怎么能跟别人睡在一起,不可以,绝对不行。 “你在说什么呀大成哥。”周时年略微有些无奈,“我在凳子上睡的。”好像也不全是,她也睡过炕上。 “这样啊。”牛大成松了一口气,盯着两人牵着的手,“那你们牵着手干嘛,放开!” 最后两个字,牛大成是对李季言说的,语气不善。 没人敢用这种命令的口气与他说话,李季言淡漠的眼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非但不放手,还抓得更紧了。 牛大成看着,肺都快气炸了,跳上前粗鲁的伸出手想要将李季言的手扯开。 李季言突然勾唇笑了,轻飘飘的看着牛大成一眼,随后脸上浮起害怕的神色,往周时年的身边靠,一只手牵着,另一只手搂着周时年的胳膊,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大成哥,他还是个孩子,别吓他了。”周时年上前一步,将李季言挡在身后,“我是带他去找家人的。” “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孩子,他明明看上去比我们小不了多少!”牛大成愤怒了,时年一定是被骗了,他刚刚明明看到这臭小子在挑衅他,却在时年的面前装得乖巧。 “小不了多少也是小的,他只是个弟弟。”周时年也不知道牛大成为啥对李季言这么大的意见,“二哥,你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他不会说话,内心敏感,胆小也是正常的。” “不会说话?”牛大成疑惑的看着李季言,“他是个哑巴?” “咳咳……”周时年怕牛大成口无遮拦说些话伤到李季言的自尊,赶紧道:“我先带他去找村长,看能不能帮他寻家人,二哥你不是买了菜吗,先给张姨拿回去,不然得挨揍了。” 周时年示意牛大成的一只手里还拎着买的叶菜,肯定是张姨使唤他出来买的。 牛大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娘还等着做饭,回去晚了确实要挨揍,他瞪了李季言一眼,才对周时年道:“好吧,你快去把这个家伙送走。” 幸好是时年顺手捡的,马上就要送走。但是这臭小子长得确实妖异得很,他怕时年被蛊惑,决定马上回去再给他娘说道说道,把时年娶回家里。 这样,他就不怕时年牵着别人了。 想到这里,牛大成顿时就有活力了,与周时年道别,火急火燎的往自己家里跑。 李季言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的笑,一闪即逝。对上周时年安慰的目光时,又是一副乖巧却敏感脆弱的样子。 周时年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抚,轻声道:“咱们走吧。” 李季言沉默的松开抱着周时年胳膊的手,但另一只握着的手却依旧牢牢的抓着。 周时年以为他是被大成哥的那句哑巴戳到了伤口,顺着他的力量,也握了回去。 这孩子,怕是听了不少别人骂他哑巴的话,所以才这么敏感,也许他是受了许多折磨和委屈离家出走才会晕倒在山道上。 周时年想到了自己,当初嫁入游府里,旁人都羡慕她是金科状元郎的夫人,在外面衣着华丽,出入都有奴仆服侍。只有自己知道,关上了门的游府,等待她的是炼狱。她每日都得伺候游母,稍有不顺便是责打辱骂,所说之词难以入耳。 哪怕是重生了这么些日子,在恍惚中她总觉得能听见游母尖利癫狂的辱骂叫喊。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周时年领着李季言到长益村的村长家里请村长帮忙为李季言找一下家人。 村长疑惑的问李季言看上去也有十一二岁了,自己难道不知道家在何处吗,还要来寻家? 李季言见两人都望着自己,想了想勉为其难的用脚尖在泥土地面划拉出四个字。 ‘记不得了’ 周时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问李季言为何晕倒在山道上他沉默着不写字,原来是记不得了,她之前还以为他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不告诉她。 村长点头,认真端详了李季言的容貌很是肯定这少年不是他们村儿里的。作为长益村的村长,自己村子的村民有哪些长什么模样他一清二楚,就说周时年这丫头,也是六岁多来的他们村长,住在村东头牛能张红梅两口子家里。 “时年丫头啊,你要不去益阳城里找县城衙门问问,看他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若是益阳城里也没有消息,那我估计是陵州城里的。” 村长也是有点见识的人,一眼就瞧见眼前的少年穿着的衣服不简单,虽然如今看起来皱皱巴巴,但那黑色的衣裳在阳光下现出了精美的暗纹。且这少年长相俊美,气质不凡,不似普通的商贾之家,他估摸着陵州城里怕是都养不出这么个孩子,但这点他没跟周时年说。本也就是他的猜测罢了。 长益村村长都没法子,周年时只得将人往回领。 益阳城离长益村不算太远,可不也算近,要先去两河口镇上,坐牛车才能到益阳城。 至于陵州城,更是不敢想了,那里是周家老宅所在,也是游家老宅所在。益阳城是隶属陵州城的一个小城,对如今的周时年来说都太过遥远,陵州城哪里是她现在能去的地方——连路费都凑不齐。 陵州城去不了,益阳城却还是可以想想法子去的。周时年拉着李季言打听了一下从两河口镇去益阳城的牛拉车的路费。一人三十文,两个人就是六十文,再加上她一个人回来的三十文,也就是九十文钱。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还剩的几百文钱,周时年决定还是带李季言去益阳城寻亲,毕竟一直跟着她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虽然李季言不挑食,只要是喂他的啥都肯吃花不了多少钱,但她总归是会被周家接去陵州老宅的,到时候他怎么办? 本就是哑巴了,除了写出个自己的名字,记不得以前的事儿,想来家里也可能有些嫌弃所以没见着来找,但送了回去总不能把他拒之门外吧。如果跟着她,过两年她走了,再找不到家里人该有多可怜。 “李季言你老实告诉我,你家里……是不是嫌弃你不会说话啊?” 李季言想了想,嫌弃他?谁敢?再者,不会说话…… 对上周时年小心翼翼中带着关切的眼神,李季言颇为不要脸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 周时年牵着李季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安抚道:“不会说话也不打紧,你会写字嘛,又不是不能交流。” 李季言沉默的跟在周时年身边走着,神情淡然,他不知道在周时年的心里已经把他化为了可怜人那种。 看他穿着华丽,想来他家里至少物质生活上并没有亏待他。 “李季言你要记得哪怕被嫌弃,只有能吃饱饭好好活着就行,旁人说的,当过眼云烟忽略掉就好。” 上一辈子她就只是想好好活着,若是游母只是用恶毒的话语咒骂她,她真的可以做到哪怕听着难受也不往心里去。可惜,游母还有动手鞭打人的癖好,将她生生打死。 想起被活生生打死的痛苦,周时年脸色发白,浑身不由得抖了抖。 李季言感受到周时年的异样,颇为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见略微出神面色苍白,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指。 周时年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以往都是在夜晚才会想起不堪的过去,如梦魇一般挣脱不开。没想到在白日里走在路上,她都能陷入那种恐怖的记忆中去。 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她不想再回想起那段经历。一点也不。 可偏偏,这回忆见缝插针,时不时的来刺痛她。 手指又被轻轻勾扯了一下,周时年这才彻底回神,拉着李季言走在村里的路上,也不管周围人看着她怪异的目光。 ——一个未成家的姑娘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牵着一个男子的手,真是好不要脸,不守妇道。哪怕是亲姐弟,这般大了也不至于手牵手走在大路上。 寻常人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句罢了,但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却毫不遮拦的响了起来。 “这才从我家里走了几天啊,就慌不急的牵着自己找的男人出来游街了?” 张红梅站在不远处,一脸嘲笑的盯着自己,声音尖细,特意放大了说给周围人听,“亏我从小细心照顾你,你却为了个野男人跑出去不回来。” 村里的人都知道张红梅从亲戚家接了个小女娃回家,寄养在她家中,一养就是好多年,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丫头啊。 有村民是见过周时年的,但大部分人没有见过。毕竟除了牛大成愿意带着周时年出门,寻常日子张红梅是不许周时年出门的。 最开始是怕她出门磕着碰着不好与周家人交代,后来见周家人不管她,更不许她出门玩,就让她在家里洗衣做饭打理杂事儿,以至于村里除了村长和张红梅家附近的几户人家,其他人对她没有印象。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三俩妇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中皆带着嫌弃与讥笑,指指点点,仿若周时年真是为了男人私奔的。 “不是张姨你看我生病了将我扔上山去的吗?”周时年直直的瞪着张红梅。上一世没有这个事情,虽然张红梅让她干活,但直到她被接走,她与张红梅也没有这么直接的冲突。 “笑话,你在我家里这么多年,生了可不止一场病,我何时丢过你?”张红梅双手环抱着胸,微微昂着头,“你自己私奔跑了,我为了你名声可是谁都没有说过的,没曾想我为你良苦用心的,你自己倒牵着你的野男人上街来游玩。我倒是想为你遮掩丑事,你太不争气了!” 张红梅说着,捂着心口一脸伤心的模样,“我待你如亲生女儿,这么些年好吃好喝的都紧着你,你却当着这么邻里的面污蔑我赶你出门,实在是太伤我心了。” 一旁围观的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曲折折,但这丫头没成婚就牵着男人上街着实不雅,想来张红梅所说就是事实,纷纷劝道: “哎呀红梅婶儿,你想开一点,这又不是你生的崽,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自己要跑,你总不能将她拴在家里吧,我觉得拴在家里更不放心。” “如此败坏风气的人,不要让她留在我们村儿了,赶他们出去吧,这带坏我们家孩子怎么办?” “对,赶出去,我可不想我的闺女学她这么不要脸。” “梅婶,这丫头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别气了。” 一句句话,分外刺耳。 又有人道: “我去找村长过来,这两个人不能留在村子里!” 说罢,有妇人快步跑开了。其他的人则围了过来,将两人的去路堵住,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离开。 张红梅一脸得意的站在周时年的面前,眼中闪过阴狠,让这丫头前些日子从自己这里坑了整整一贯铜钱走,路上还摔了一跤养了好几日才没有那么痛。回来她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丫头变得有些怪异,居然敢威胁她了。 但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周家家大业大,哪怕这两年没给钱过来,但保不准哪日又想起这丫头了过来看,她没人给去交代。 本来想着要不过几日把这丫头接回来算了,自己儿子买菜回来却突然闹着要娶周时年。 询问才得知,原来周时年今日牵着一个少年的手回了村子。 这可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看她怎么处理这白眼狼的死丫头。 张红梅饭都没做完,让牛大成接过去继续做饭,说自己有急事出门一趟,出来就往村长这里跑,果然在半道儿撞见了周时年和一个陌生的少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周时年自己牵着人的,可不是她污蔑啊。她提高声气说这事儿就是为了让这周围的村民都可以作证是周时年这丫头自己非得要从她家跑的,不是她赶出去的。 这么多人看着,周家不信也得信啊,总不能光听一个丫头片子的话吧。 周时年站在原地,黝黑的大眼睛死死的瞪着张红梅。她被张红梅赶出家去,除了要回一贯铜钱维持生活,没有去说半个字,哪怕刚才见村长都没有告张红梅的状,没想到张红梅竟然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她看着张红梅颠倒黑白无事生非,几句话就把她形容成了败坏风俗的下作之人,张了张嘴,周围妇人的长舌都快甩到她身上,解释有什么用,没人会听。 周时年闭了嘴,任由这些妇人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与后来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说她怎样怎样,她懒得去争辩。这些人只是爱看热闹,爱看笑话,根本不会在意是否冤枉了人。 周时年没有看见,身后李季言的神情冰冷,淡漠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一种上位者的威压无形散发出来。周围人在触及他冰冷的瞳孔时,不自主的噤了声儿,不敢议论他,全都将矛头对上周时年。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不多时,村长急急赶来。 长益村的村长今年五十出头,听得有人来告状说拦住了败坏村里风气的人,他一听,就是刚才从自己这里走的周时年与黑衣少年。 为何这么着急赶过来,是因为周时年两人走后,他细细的回想黑衣少年,才惊觉那少年的黑色衣袍上绣的暗纹很像蟒纹。蟒纹,绣着蟒纹的衣裳这当今天下谁敢穿? 那少年的衣裳着实低调,用的暗绣,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来,并且不是完全显形,是阳光照到了哪里,才能看见哪里的图案。 刚巧,周时年牵着那少年转身的时候,阳光洒在了少年的后背上,一只四爪暗纹在阳光下很是耀眼,随着他的走动,栩栩如生的龙头威武霸气,在四爪之上若隐若现。 村长惊住了,愣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他有些不敢确信,他长益村这么偏远的小村子怎么可能有来自京城的贵人,还是身着蟒纹衣裳的少年。 可是那少年看起来真的就是通体华贵,气质不凡,一眼就知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贵气。 还没有想明白呢,就看见村东头的刘婶儿跑来要他过去主持公道,将败坏风气的周时年两人逐出村子。他怕村人不懂事得罪贵人才火急火燎的跑来,连前来报信儿的刘婶儿都没追得上他。 “村长,你可来了!”张红梅眼尖的瞧着村长跑来,赶紧迎了上去凑到村长面前哭诉。 “村长啊,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费心吧啦的将这臭丫头抚养长大,可她却离家出走私会男人,败坏我们村儿的风气,我的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丫头竟还冤枉我,说我将她赶出去的,你看看,她太欺负人了!” 张红梅一边说,一边哭嚎,伸出肥胖得看不见关节的手胡乱的在脸上擦着,嚎了半天,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好了,我自会判断。”村长不耐烦的挥开张红梅,扫视了下四周,瞧着周围的妇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不由得皱眉喝道:“都安静。” 村长在长益村颇有威望,他一开口,周围的妇人们也不敢再多舌,停下了交谈,安静的望着,眼中都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村长看着周时年两人还未松开的手,眸光深了,他走近到两人身边,看似是在看周时年,实则对上了李季言波澜不惊的双眸。 那双灰色瞳孔的眼睛带着淡淡的讥讽,俊美的脸微微的抬起,毫不避讳的直视着自己,丝毫不似之前在他家里跟在周时年身旁乖巧的模样。 村长心里一惊别开了视线,这少年岁数不大,但那双冰冷的眼眸竟让他心中都升起了惶恐,他心中的猜想怕是事实。 为了确认,他再次仔细的打量了少年身上的衣袍,不细看不知暗绣的走势和整体的形状,现在一看,果真是四爪蟒纹。 这少年,怕真是京中贵人啊。 “村长,我……”周时年看着村长,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被村长挥手打断了话。 他回过身子瞪着身后的张红梅,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周时年只是暂时寄住在你家,人家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小姐,早早就订了亲事,就是这身旁的少年,别人马上就要成婚的小两口牵个手怎么了?”村长是早就知道周时年是陵州城周家的小姐,只是不知为何送到他们村里来养着。 “啥?”张红梅傻了。 周围人也都呆住了。 就连……周时年也呆住了。 只有李季言,意味不明的看了村长一眼,随即低下头把玩着周时年的手指。她的手指白皙纤长,就是掌心有些厚茧,看她干活儿那么利索,想来是常年干活留下来的痕迹吧。以后,用上好的羊脂膏涂抹养一养,应该能褪掉厚茧。 白皙好看的手指,怎么能有茧呢。 只是……城里的小姐?周家?呵,真有意思,他还没有见过哪家人的小姐会生活在这偏远的山村,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不说,人还被这恶妇丢到了山顶。 “村长,我……”这怎么越传越偏了啊,周时年望着一脸严肃的村长,试着想解释。 村长却一挥手,霸气道:“别怕周丫头,村长伯伯护着你,谁敢再乱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那些个妇人们纷纷住了嘴。她们不过是想凑个热闹,可不想得罪村长啊。得罪了村长,在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旁围观的人顿时散开了,回家的回家,在河边浆洗衣物的继续浆洗,街边叫卖的小贩又开始了吆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村长,这怎么可能,周时年这丫头啥时候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啊?”张红梅纠缠不休,缠着村长问。她可是养了周时年好几年的人,前些日子她才把人给丢到山上去的,怎么可能就这短短几日,周时年就定亲了。她也没有听到周家来人说道这事儿啊。 “周家派人传信儿,到我这里。”村长不想与张红梅纠缠,脸色一沉,瞪向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怎么对周家丫头的,好好过你的日子,再乱说话,你也知道周家在陵州城里的地位,陵州城里都没有人得罪得起,更别提咱们这个小小的长益村了。” 张红梅顿时就住嘴了,脸上的横肉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踌蹴的问村长,“周、周家真的要这臭丫头,啊不不对,接时年小姐回陵州吗?” 村长哪里知道周家怎么想的啊,他只是猜到了周时年身旁的少年身份不凡,“那是自然,周丫头本就是周家的小姐。” 张红梅一听这话,是真的怕了。她这几年让周时年干了不少活儿,就是笃定周家早就不管这个丫头了。她可是听她亲戚偶尔提过,周家里这丫头的父母早就亡故了,哪里还会有人管她。 “时年丫头,啊不,时年小姐,我……我这……”张红梅转过头赔笑着看着周时年。 周时年皱眉,想说什么,却被村长叫住。 “周家丫头,你们跟我回家一趟。”村长想要确定自己的猜想,但他不敢与少年直接对话,毕竟之前周家丫头说这个少年是个哑巴。 周时年点了点头,村长虽说胡乱说了她与李季言的婚约,但好在给她解了围,不然这些个看好戏的村民们非得起哄着把她与李季言赶出长益村了。 又回了村长家,村长说让他们二人留下来吃完饭。周时年一直推脱和拒绝,但李季言似乎想留下来,他用脚踩着一块石头,在地上划拉出两个字。 ‘吃肉’ “……”周时年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是,李季言自从跟着她那是顿顿和白粥,没一口肉吃,虽然她把仅有的鸡蛋都给他吃了。 村长进屋子将自己的媳妇儿叫了出来,村长媳妇拉着周时年一起去做菜。 周时年本就不想白吃白喝,见能够帮上忙,赶紧跟着村长媳妇一起进了灶屋。 堂屋里,只剩下村长与李季言。 李季言挑了挑眉,站在原地看着村长。 “您是……”村长是特意避开周时年的,他能当村长这么多年,察言观色那是必备的。显然这贵人并不想周时年知晓自己的身份。 李季言勾唇笑了,越过村长直接走到了上位落座,举手投足都显得慵懒华贵。 “你倒是有见识。”李季言薄唇轻启,清透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哪里是什么哑巴! 村长弯腰笑了,他果然赌对了,恭敬回道。 “四爪蟒服,不是一般人能够穿的。” 李季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他的衣物都很简洁低调,暗绣也藏了针脚,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这村长有点意思。 “小人曾在京中做过几年活儿。”村长恭敬道,“大人为何会在长益村来,可是有事要办,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唔……”李季言伸了个懒腰,“等会儿你给那丫头几两银子,就说是那什么周家给的吧,她实在是太穷了。”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把玩了一下,白玉清透,雕刻成盘龙模样,雕工精细繁复浑然天成,整块玉佩在屋内的光线下竟有种莹莹流动的感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有纸笔吗?” “有有有,小人这就去拿。”村长家自然是有纸笔的,若是大字不识一个,他也当不上村长。 村长动作利落,没一会儿就去了一旁的屋子用一个盘子端着自己平常舍不得用的上好的笔墨纸砚过来。 李季言伸了一个懒腰,接过笔沾了点墨水,在白纸上随意的写下了一个字,李。 字迹潦草,张牙舞爪。 写完,他颇为无趣将手中的笔放下,打了一个哈欠,“三月后,有需要拿着进京找府衙,会有人安排你。” 这是……打白条呢。 李季言自然也知晓这村长的心思,想要攀附贵人离开这偏僻的村庄。但好在这村长有点眼力见,不让他生厌,顺手写个白条也无事。 村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果真是赌对了。一件小小的事儿,换了京中贵人的一个机缘。虽说贵人说要等三月后但他丝毫不怀疑,反正他把儿子叫回身边也需要时日,等他把儿子叫回来,一家人说不定都可以在京中落脚。 只是……姓李,当今皇族可都姓李啊。 “不要说漏嘴,让周时年知道了。”李季言道,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竖在自己的唇上,“我是哑巴。” “……”村长哪里敢应声。 不知为何,李季言颇为喜欢跟在周时年身旁,接受她的照顾。她照顾起来,比以往贴身伺候他的丫鬟仆役舒心多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也不知道为何。正好,他这几月也不能回京,索性赖在她身边。 村长:我是人精~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周时年在灶屋帮着忙,不知道为啥村长媳妇林氏对她分外的友善,一口一个年丫头叫着,还对她道:“你叫我林婶儿就行。” 林婶儿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家里的鹅宰杀了,又将牛肉拿了出来,显然是招待贵客的样子。 “林婶儿,你们还有客人吗?”周时年看着灶台上的大鱼大肉,颇为震惊。 “你与小公子就是我们的客人呀。”林婶儿笑着道,“你来了咱村里好几年了,我一直都想见见你的,但是张大娘不让你出来我都没怎么见过你。” “今天看见你,就觉得合眼缘。” “……”周时年对林婶儿的热情有些吃不消,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怎么回想也不明白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林婶儿手脚麻利的做着饭菜,烧鹅,炖牛肉,还有清蒸的鱼以及好几碟小菜。 长益村里哪怕村长家最为富有,过年过节时都没有今日吃得好。 周时年坐在桌上浑身不自在,可是李季言却很是随意,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鱼。 周时年拿起碗筷夹了点鱼,小心挑了鱼刺儿之后才喂到李季言的唇边。 李季言张口咽下,然后又指向了牛肉。 “乖,咱有礼貌一些,别光吃肉啊。”周时年给李季言夹了一块牛肉,喂到他口中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她看村长两口子都没有动过筷子,她也不敢吃,就李季言一直要吃这吃那。 李季言不解的皱了皱眉头,看了周时年一眼,颇为听话的指了指一旁的叶菜。行吧,吃素也可以。 “村长,你们怎么不吃啊?”周时年感觉自己伸出的筷子似乎千斤重,若是只有她,她肯定不好意思夹菜,但李季言这孩子要吃。 “啊?我们……”村长和林婶儿对视了一眼,摆手道:“我们不饿,早前刚吃过的。” 他们哪里敢跟贵人同桌吃饭,能上桌陪着坐,都是贵人示意的情况下才敢的。 一顿饭,只有李季言吃了下去。 周时年除了给他夹菜,自己也一口没吃。李季言看着她,又看了眼村长,没有说话。 村长了然,给林婶儿眨了眨眼睛,招呼周时年的时候,指了指桌子上他们一点都没有碰过的菜。 “来,周丫头,伯伯有事儿给你说。” 周时年本想帮着林婶儿收拾碗筷,却被村长叫了去,她一走,李季言自然也跟在一旁。 林婶儿去灶屋拿了一个竹篮和一个几层的饭盒,将桌上只动了几筷子的烧鹅,牛肉以及鱼给放了进去。 “村长,今天的事情真的谢谢你。”周时年认真对着村长道谢。 “没什么,本就是几个长舌妇胡乱造谣,在长益村,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村长笑眯眯的掏出了十两银子,“这银子你拿着是周家给的,张红梅拿着银子都花在自己家里甚至还购置了良田,这事周家来人我会说的,周家托我将银子给到你手上。” “他们今年给了银子的?”看到是十两银子,周时年没有生疑,毕竟周家每年确实给的五两银子。且张红梅说昨儿年没给,加上今年的一共该是十两银子。 “额……”村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李季言,点了点头。 “谢谢村长。”周时年接过银子,高兴的道谢。 周时年牵着李季言拜别村长的时候,林婶儿提着饭盒追了出来,死活都要把手中的饭盒塞到她手中。 怎么拒绝都没用,周时年只能不断的道谢后一手提着饭盒,一手牵着李季言离家了村长家。 走到半道儿上她缓过劲儿来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明明之前她带着李季言寻亲的时候找过村长一次,那时都没有这种热情的态度,且也没有与她提过周家给了银子。 今日的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周时年还没有想明白,手就被李季言扯了一下,她看向李季言,见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裁缝铺子,里面挂着一些制好的成品衣裳。 “你想买衣裳?”周时年问。 李季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穿了好几日的已经皱皱巴巴的黑色衣裳,神情中略带着一些委屈。他素来是有洁癖的,从来没有过这么几日了都没有换衣裳的情况发生。 周时年点头,她怀里揣着十两银子,给李季言买两身换洗的衣裳没什么问题,只是……看着他身上一看就不便宜的昂贵绸缎道:“我可以给你买,但买不起这么好的哦。” 李季言听话的点点头,跟在周时年身旁进了裁缝铺子。 虽说没给李季言买上好的丝缎,但依旧买的绸缎料子的,不便宜,里外两身花了周时年二两银子。 周时年虽然肉痛,但一点也没有想过给李季言买棉麻料子的,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孩哪里肯穿棉麻衣裳。 临出裁缝铺门的时候,周时年又回头问伙计有没有厚点的披风,买了两件棉的,五钱银子。 马上就要入冬了,她想着李季言身子瘦弱,只靠那身上的绫罗绸缎料子根本避不了寒,再给冻生病了。她还没有给他找到家人。 将饭盒递给李季言,见他不伸手接,周时年盯着他,“你不提这个,我拿不到这些东西,或者你把我的手松开。” 要拿饭盒,又要拿买的新衣裳以及用布包好的两件厚实的披风,她一只手着实是拿不到的。 李季言好看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他看着自己手心扣着的纤细手指,紧了紧没有松开,挣扎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过饭盒提在了手上。 周时年空出的手摸了摸李季言的脑袋,赞许道:“真乖。” 然后才提起裁缝铺伙计打包好的衣物,牵着李季言出了铺子往山上走去。 李季言的眸光幽幽,低垂着脑袋,看向刚才周时年摸自己脑袋的手。他为什么没有躲开?明明想躲的,身体却愣在了原地,看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头,带着丝丝暖意。 两人回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周时年提着竹篮去了灶屋,先舀了几勺米在锅中煮着,等饭煮好后再将饭盒里面的菜拿出来热热。 李季言在堂屋里,周时年以为他在换衣裳就没有进屋,等了一会儿才敲门,推开门见他手中拿着衣裳正发着呆。 “怎么没换?”周时年进屋,“你不会穿?” 虽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喂饭可以,穿衣是不行的,毕竟男女有别。 李季言显然是想要她帮忙穿着的,清亮的灰色眼眸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像是一只被遗弃了不知所措的小鹿。 周时年虽说很吃这一套,但原则性问题不能让。她板起脸,催促道:“你快些穿好,待会儿饭菜凉了。” 说罢,她也不再看李季言,转身出了堂屋还顺手带上了门。 李季言见她不吃这套,颇为有趣的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解开身上的衣袍快速的换好。随后走到烛台前拿起放置的火折子,将绣有暗纹的黑袍点燃。 长益村虽偏远,但依旧有人认识他所穿的衣物,这对他来讲并不是好事。今日认出他衣物的村长好在只是想攀附他罢了,并不是那些人的眼线。 上好的绫罗绸缎碰到火苗瞬间燃大,李季言将手中的衣袍扔到了地上烧炭火的铁盆里,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周时年端着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铁盆里的火光闪烁,她将饭菜搁在桌上,走到李季言身旁。 “你在玩火?” 走近,她才看清火盆中还未完全燃尽的衣角,大惊道:“你把衣服烧了干嘛,那衣服那么好那么名贵……” 李季言沉默转身,拉过周时年的手,指了指自己身上换好的青色衣裳——他有衣裳穿了,旧的自然不要了。 周时年盯了他一会儿,才算是弄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捂着额头无奈道:“少爷,下次换好衣服放在旁边,我给你洗了就干净了,别扔也别烧了。” 她以为,李季言这个富贵公子哥的衣裳只穿一次,所以换下来就直接丢掉,倒是没怀疑过有其他的原因。 李季言很是乖巧的点头,拉着周时年一同坐在长凳上吃饭。 午饭时因为在村长家,周时年一直没有动筷子,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现在那么多肉摆在眼前,口水都快流出。 但她还是先给李季言喂了一些牛肉和鱼,待他偏头不吃的时候,才自己潦草吃了几口。李季言明明有十二三岁了,为何看着只是像十岁顶多十一岁的样子,太瘦弱了,所以她在潜意识里总是将他当做小弟弟般耐心照顾。可他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穿着那般好,不应该会吃不饱引起营养不良啊。 又或者说,他只是发育得晚?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怕是只有李季言自己知晓。也不对,他也许不知晓,他不是遗忘了一些事情吗,家都记不得了。 所以如今周时年只是想要他吃饱一些,吃多一些,才能长得快一点。 吃好了饭,周时年端碗去灶屋的时候,道:“我给你烧了水,你待会儿擦擦澡,我这里没有大的木桶,你将就一些啊。” 李季言望着周时年的背影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闪动忽明忽暗,伸出手用食指摸了摸下巴,他在想,若是赖着她给洗,能不能行?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结果,自然是不行的。 在周时年板着的脸色下,李季言乖巧的接过了水盆,自己去擦了澡。 擦完以后,他又给自己换了另一身新衣裳。 周时年也不在意,将他只穿了一会儿的衣裳收拾起来,放在木盆里,等天亮了提着去小溪旁边洗。 入夜,冷风又呼呼的灌着,哪怕屋子里烧着柴火,依旧感觉冷得透骨。 周时年抱着自己的补丁棉被又准备去桌子上趴着睡,却被李季言拉住了手。 她疑惑的望向他,却见李季言松开她,自己麻利的裹着青灰色棉被,裹成了一个圆柱样儿,往土炕的最里面滚去,让出了一大片地方,然后抬了抬下巴,以眼神示意周时年睡在旁边。 周时年看着土炕,很是纠结。李季言虽然看起来比她小,她也在无意识中把他当做弟弟般对待,可是要两人躺一张炕上她还是觉得很扭捏。但若是不躺土炕上,如今天越发的寒冷了,一直坐在长板凳上趴桌子睡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也罢,这种时候还讲什么礼义廉耻,活下去更重要。 想了一会儿,周时年也觉得不管了,这破山顶上又没有其他人,她这里只有一个土炕能睡两个人。 周时年将手中抱着的棉被往自己身上一裹,然后笨重的坐在土炕边缘,慢慢躺下。 土炕上,两个棉被裹着的圆柱子安然的睡去了,中间还留着一定的距离。 不知为何,听着旁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周时年入睡得很快,且安稳。难得的没有陷入那恐怖的梦魇中。 夜光透过缝隙照进了屋里,土炕上,李季言幽幽的睁开了双眸,看着身旁睡熟的少女。 白皙的脸颊因裹着棉被的温暖泛着微微红晕,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偶尔还有轻微的闪动,红唇轻轻的闭着,小巧的轮廓在夜色下显得格外诱人。 周时年,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独自一人生活在偏僻的山顶却不慌乱,生活得有条不紊,真有意思啊。 李季言看着她,稍稍的滚了一点过去,两团棉被靠得近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馨香传入了鼻息——是那破棉被上好闻的气味。 今夜的香味比之前他裹着那床棉被时的淡香更为浓郁,他疑惑的小心翼翼把头伸过去细细嗅着,发觉那味道是这少女身上传来的,并不是棉被上的。棉被上的香味应该是沾染的她身上的味道。 真是好闻,比他屋里点的龙涎香都更舒心。 闻着这股淡香,李季言也难得陷入了沉睡——自八岁后,睡得最为安稳的一个夜晚。 周时年与李季言都睡得极熟,乃至太阳照进屋里两人都没有醒来。 李季言闻着味儿,不知不觉的向周时年靠近,两团棉被紧紧的挨在了一起。周时年没有丝毫察觉,在睡梦中只觉得分外暖和。越是暖和,越是容易昏睡。 两人是被‘砰’的一声木门推开撞击声以及一声惨烈的‘啊’尖叫声惊醒的。 周时年被惊醒,从炕上坐起身,见到牛大成站在堂屋中,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大成哥,你怎么进来的?”她的木门虽说很破旧,但也不至于关不上啊,她记得睡前是把门栓插上了的。 牛大成手都在颤抖,俊朗的脸上带着泪光,愤怒道:“我从窗户里瞧见你们两个躺在炕上,就把门踹开了。” 牛大成昨日听他娘回来讲说周时年与那个臭小子定了亲的,他才不信,当夜闹着就想要上山找周时年问个清楚。可无奈他娘让他哥把他绑在了家里的柱子上,今儿一早趁着他爹娘和大哥出门,他才挣脱开往上山跑。 到了山顶的土屋,见木门关着的,他踌躇了好久,还是没忍住凑到土墙窗户的缝上偷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接把他肺都快气炸了,没忍住怒火,才一脚踹开了门。 周时年明明就是他的媳妇儿,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眼看着就快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和旁人定了亲?经过他允许了吗?不对,他是不可能允许的! 周时年看了眼牛大成身后摇摇欲坠的木门,叹了口气,从炕上起身,“大成哥,你敲门就好了,不用踹的。” “你、你们为啥睡在一起,你们真的睡在一起了?!”牛大成咬着牙,看着周时年身后躺在炕上没起身,只是睁开了眼睛凉凉盯着自己的李季言,气得话都说不明白。 “大成哥,我这里就一个炕,没办法才睡一起的。”周时年走到牛大成身边,“我们各自盖的一床被子。” 牛大成进屋也看见了两个人虽然睡的一个炕,但是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各自裹的被子,脸色好看了一些,却还是带着委屈,“时年,你又不认识这臭小子,让他走啊,赖在你这里干嘛?” 他才不信时年与这臭小子定了亲,肯定是昨儿村长乱说的。明明之前他碰见时年的时候,才告诉他是捡到的一个小孩。 “他找不到家人了,这都入冬了,赶他出去他会冻死在外面的。”周时年耐心解释。 “他冻死在外面跟咱们又没有什么关系……”牛大成嘟囔了一句,在看见周时年不赞许的目光下,又改口,“可他终究是个男子,一直跟着你一个小女娃总不是办法啊。” 他家时年哪里都好,就是这心太善良了,这个家伙一看就不老实,管他做什么啊,要他说,直接丢到村长家,让村长大人想法子去。 “我过几日收拾点东西,就带他去益阳城里找找看,村长说他有可能是城里人家的。”对于牛大成,周时年倒也没瞒着,说出自己的打算。 “还要过几日啊?”牛大成不乐意,“今日不行吗?” “李季言前些日子病了,才刚好一点,去益阳城又远,要坐牛车折腾,怕他身子弱受不住,再养几日身体。”周时年说着,回过头看了眼床榻上已经撑起半个身子的李季言。 李季言本来目光冰冷的盯着牛大成,在对上周时年看过来的眼睛时又换成了虚弱,还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咳咳……” 他越咳嗽越厉害,瘦弱的身体都在发抖的模样。 “怎么会,你又着凉了?”周时年惊讶,连忙走回炕上,伸出手摸向李季言的额头,温热,但并不灼热。 还好,没有发烧。 李季言拉过她的手,顺势挽着她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显然是听到了牛大成的话,以为她要抛弃自己了。 “乖,你好好躺着,我等会儿给你熬药,还好还剩一副药草。”周时年安抚的拍了拍李季言的手,扶着他缓缓躺下,李季言却依旧不放开她的手,紧紧的抓着,神情中充满了惶恐不安。 他本就瘦弱,大大的灰色瞳孔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睁着,这幅样子像极了一只怕被抛弃的小鹿,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紧紧依靠的模样。 周时年的心都看化了,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保证道:“乖,我不会赶你走的,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就带你去寻家人。” 听得这话,李季言才乖巧中带着委屈的松开了手。 牛大成看着周时年细心安抚李季言的时候早就怒火中烧,酸得直冒泡泡了,却不想周时年转过身子的时候,她身后那个本一脸柔弱可怜的李季言突然笑了,挑眉盯着自己,那灰不拉几的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得意与挑衅。 “时年,他装的!他是装的!”牛大成跳脚了,指着李季言,“你被他骗了,他一点都不单纯!” 柔弱可怜?去他大爷的柔弱可怜!这臭小子分明是利用他家时年的善良! 周时年听到牛大成的话疑惑的转身看去,李季言乖巧的躺在炕上,手紧紧抓着棉被一副委屈的模样,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牛大成,随后害怕的收回视线。 “大成哥,你别针对他,他胆子小。”周时年无奈的看着牛大成,转移话题,“大成哥你这么早就上山来了,没吃早饭吧?我去做饭,你过来帮我烧个火。” 她不能让牛大成与李季言待在一个屋里,指不定大成哥没忍住会打李季言。 “时年,他真的是装的啊!”牛大成看周时年不信他,欲哭无泪,只差指天发誓了。他是真的,真的亲眼见了那臭小子毫不遮掩的得逞笑容! 周时年没有答话,顾自往灶屋走去。 眼瞧着周时年离开堂屋,牛大成现在原地看了看周时年的背影又瞪了眼懒散靠在炕上的李季言,最后恶狠狠的丢了句,“臭小子,我绝对会让时年看见你的真面目的!” 说罢,他转过身就想追着周时年去灶屋,却没想到自己身后竟然传来了一道虽轻却带着凉凉的声音。 “我等着。” 牛大成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眼李季言,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飞快的往灶屋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时年,那臭小子会说话!他不是哑巴!” “是真的!你信我啊,我真的听见他说话了!” “我发誓啊!” “真不是我针对他!” 灶屋里牛大成的崩溃的声音时不时的传来,李季言躺在炕上舒服的微微眯起眼睛。 今天这阳光,真不错。 让我们可怜一下单纯少年牛大成 另外,求收藏求收藏,小天使们收藏一下不迷路哦~! 收藏书籍,前十章留评有随机红包掉落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最终,牛大成也没能让周时年相信李季言这臭小子会说话。 他一边咬着馒头,一边愤愤的盯着李季言。 李季言没有吃馒头,他喝着周时年喂在唇边的小米粥,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脸无辜的模样。 牛大成酸得快赶上橘子了,磨着牙,“他又不是没有手,时年你干嘛要喂他啊!” 周时年叹了口气,她其实之前试过不喂的,但李季言生生饿了两顿,就只是盯着她,以眼神控诉她,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先把这家伙伺候着,找到主人家给丢回去啊。 “大成哥,你中午不回去的话,张姨又该找上来了。” 早饭后,牛大成一直赖在周时年身旁不走,她走哪儿,他就跟在哪儿。可除了他,周时年身边还有一个尾巴,李季言。 周时年做着活儿,给地里已经冒出了尖尖头的小菜洒水,身后两个人却在明争暗斗,哪怕她不回头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硝烟味儿。 “时年,你这是赶我走吗?”牛大成颇为委屈,若是往常,他可能就利索的下山了,但现在时年身边有这么个妖孽,明明会说话还在装,他怕时年被骗啊。 “我没想赶你走。”周时年没有想赶牛大成下山。大成哥他与李季言不同,见她干活儿,一直都在帮忙,连劈柴这活儿都被他抢了去。 牛大成不过是说气话,他抬头望了望天,确实快到晌午得回去做饭,不然他娘干完活儿回家发现他不在,铁定又要来找时年的麻烦。 “我知道你没想赶我,毕竟咱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牛大成说到‘青梅竹马’四个字时,特别看了眼李季言,扬了扬头一副炫耀的模样。 李季言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冷笑一下瞥过视线。 “算了,我下山了,时年你要注意点这家伙,他赖着你指定没安好心的。”牛大成说着,往山下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要不我带这家伙下山住我那里,他留在你身边我着实不放心。” 带李季言下山?周时年想了想,摇了摇头,张红梅什么性子她这么多年来早就了解得透透的,她家里给了银子张红梅都不待见她,更别提带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李季言回去住了。 “你觉得你娘会同意吗?” 牛大成鼓了鼓腮帮子,他自然知晓自己娘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说带李季言下山,其实是想把人给丢到村长那里去。 “我走了。”牛大成不再啰嗦,与周时年挥了挥手,最后瞪了李季言一眼,警告道:“你小子最好老实点,我有空就会上山来盯着你,你敢欺负时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对于这个警告,李季言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 ———————————————————————— 牛大成下山后,被张红梅发现他又上了山顿时好一顿打骂。 最开始听到村长说周家还愿意管这丫头,张红梅本存了想法子将人接回来的想法。可昨晚她连夜去寻了一趟刘婆子,得到的消息却是根本不清楚周家给周时年定亲的事情。刘婆子可是周家做事的婆子,哪里能不清楚周家的事情。 张红梅越想越觉得是村长为了包庇周时年这丫头打胡乱说的,可村长毕竟是一村之长,在村里颇有威望,她去质疑村长说的话,怕是不想再在长益村待了。 思来想去,周时年如今有村长护着,那她大不了不去招惹她,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家这臭小子,最好也别再去周时年眼前晃荡,免得那臭丫头又想起什么周家给的银子没花在她身上了。 张红梅索性让牛大壮这些日子先别跟着牛能下地,就在家看着牛大成,免得他逮着空就往山上跑。 有了身强力壮的大哥看管,牛大成这些日子是怎么都没机会上山,折磨得他心里直直着急。他还求过张红梅,说了山上那臭小子不过是周时年捡来一事,让张红梅把周时年接回来,等两年他娶她当媳妇。 张红梅早就料到了所谓周家定的亲事是假,听见自己儿子说也不意外,但要娶周时年进门? 若说在几个月前周时年在家里乖巧听话帮着做活她可能还会考虑下,打从在山顶那臭丫头逼着她掏出那贯铜钱时,就不可能进得了她牛家的门! “想都不要想,这长益村那么多好看的姑娘,你就非得要一个周时年?”张红梅嗤之以鼻,“周时年就是一个孤儿,娶了她一点好处都没有,连个劳什子陪嫁都没的丫头,就是个赔钱玩意儿,娶她进门做什么!” 她这儿子生得俊朗,她家又有两亩良田,在村里算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今年牛大成刚满十三岁时,就有媒人上门说亲的,能选的姑娘那是不要太多。 “时年是这村里最好看的姑娘!”牛大成奋起反抗。 “好看能当饭吃还是咋的?”张红梅撇嘴,想起那日在山顶时,周时年幽幽盯着她的黑色眼睛肥胖的脸颊不由得抽了抽,随后啐了一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可是我与她有感情啊,我们一起长大,我们……”牛大成一直缠着张红梅说,直缠得她心烦。 “闭嘴,这些日子你就给老娘老实待在家里,哪里都别想去,等你想明白了再说,反正你只会去帮别人家干活,偷自己家的东西送给别人,帮别人修屋顶种篱笆的,家里的地是一点都不种。”养个儿子只会帮外人做活儿 ,张红梅也很气,走出柴房,将柴房门从外反锁,“放你出去就惹事,老实待着吧你就。” 听得自己娘走远的沉闷脚步声,牛大成愤愤的冲着身旁的柴火堆踢了一脚。 牛大成没想到,被自己娘关了七八日,好不容易被放了出去,往山上跑却没有见到周时年。 周时年不见了,那个奇怪的臭小子也不见了。 屋内两床被子还在,灶屋里锅碗瓢盆也都在。 篱笆边种的菜已经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看着肥沃,显然是细心浇水施肥了的。 牛大成走到篱笆的另一角,那里用竹片围了一个小地儿,里面两只母鸡正咯咯咯的叫着,一边啄着地上的粗糠。 鸡窝地上撒了不少的粗糠,稻草堆里还有三颗蛋没有人收。 “时年是带着那家伙下山了?”牛大成在山顶等了一个时辰都没见周时年回来,不放心又在山顶寻了一遍,小溪处,密林处都找了,没有人。 周时年确实带着李季言下山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比较注意李季言的身体休养,不仅将母鸡下的蛋都给他吃了,还隔三差五的下山买肉给他吃。好在前些日子村长给了她十两银子,虽说花了三两左右了,但还剩不少,能够坚持到十五岁时周家来接。 前世不懂,以为周家来接她是真的因为祖母想她了,不曾想是彻底的利用。这一世明明知晓周家接她回去不安好心,她却没有想过躲起来,为什么? 因为她要去周家拿回她爹娘的东西。 她的爹娘,周家里经商最厉害的两人,也是因为外出经商才遭遇了意外。他们过世时留下了不少的商铺良田,皆是由于当年的周时年年幼,所以这些家产地契房契都由老夫人替她‘把持’,待她成年后再还给她。 周家家大业大,也是因为周三爷夫妻经营有道,周家才能蒸蒸日上,在陵州城与游家并立。后来周时年的爹娘去世,周家的生意一时间遭遇了重创,但好歹有这么些年的积累,勉强经营了下去。 再到后来,游家的生意也发生了一些事情求助周家。周家却趁游家出事,暗中吃掉了别人不少生意,本就算没有周家的救援,游家也能撑个好些年,说不定能撑过这场困难,却因为有着周家不道义的挤兑,游家才会加速败落。 也是在嫁给游尘坤后,周时年才知晓周家在游家败落卖宅子时接收了游家的老宅,堂而皇之的住了进去。暗中出手对付游家,抢了别人的客源,挤兑别人的生意,逼得别人债台高筑无路可走,却又以低价购入别人的老宅,登堂入住。游家当家的也在搬迁时落入水中被冲走,尸骨无存,这也是游母为何会那般恨周家。 嫁给游尘坤后,她听过游尘坤提到过,当年周家的大半家产都是她父母的,可在她出嫁时,除了老太太手上给的镯子,以及一些为她添置的面儿上看着好看的首饰和银票子,就再无陪嫁了。 周三爷留下的家产,全被扣在了周家,地契房契一样没给她带着。 游尘坤一直知道周时年是故去周三爷的女儿,游家一直都认为她嫁进游家至少能带点家产过来,这其中若是带了游府老宅的地契游家也没有那般气愤。却没想到她两手空空的嫁了进来,游母的戾气便愈发的重了。 现在,重活一世周时年知晓了父母留的东西都在周家,不管能不能成,她都要去争一争。她的父母是因为做生意才丢了性命的,他们那么费心挣下的家产,凭什么要便宜那些白眼狼。 若是,她没有被赶出府,周家的亲人们好好抚养她长大,她并不会去争这些家产的,顶多就出嫁时带上少许。现在想来,当初什么老太太重病是她克着了全是谎话,是不想将家产还给她的由头罢了。毕竟当时她虽年幼不能打理家业,但爹娘的心腹属下打理产业的能手们都是认可她的身份的,他们完全可以继续帮着打理,等着她长大。 不把她送走,周家想要从那些精明的生意人手中拿回控制权,怕是困难。 第12章 第 12 章 牛车摇摇晃晃,哪怕板车上铺上了厚厚的稻草,依旧颠得慌。 周时年倒还坐的惯,就是苦了李季言了。 李季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坐过牛车,又慢又颠,颠得他的胃不住的往外泛酸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恶心得他脸色发白。 本就走了好久,才从长益村走到两河口镇上,在镇上吃了点包子和豆浆,还没多休息一会儿就被周时年拉到了牛车上。李季言看着脏兮兮的牛车,本能的就不愿意上去,一直站在地上磨磨蹭蹭还是被周时年板着脸拽上了车。 刚吃过饭,又被颠成这样,李季言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板车的边儿上就吐了出来。 “你没事吧?”周时年坐在李季言身边,伸着手给他轻轻拍背,关切的问道,李季言身体不好,山道不平颠成这样,不舒服是正常的,但她也没有料到李季言能直接被颠吐了。 李季言脸色苍白的趴着,双手死死的扣住板车,不仅将不久前吃的都吐了,甚至连黄水都吐出来了。 赶牛车的大哥啧啧了两声,不以为意略带嘲讽道:“小妹妹,不是我说你这弟弟身子骨太差了,这都能吐,我赶这些年车还是第一次见被颠儿吐的。” 本来,选择坐牛车的人大多都是没啥钱的普通百姓,颠颠晃晃的都在忍受范围。可李季言娇贵得紧,出入全是铺着软软锦缎的轿撵与马车,哪里坐过这般又硬又颠的牛车。 “他生病了才刚好。”周时年头也没抬的回了句,目光都没从李季言身上挪开,见他吐不出来了,赶紧扶他躺在板车上,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唇角。 李季言蔫蔫的的躺在稻草上,无语望天,心中想自己干啥要受这个苦啊,不答应跟着周时年来益阳城不就好了吗?他本只是想在山顶待段时日,索性他也待不了太久,偏生周时年非得闹着给他寻亲。 寻什么亲,他哪里有亲人在益阳城。 李季言心中懊悔,喉结动了动,把话咽了回去。现在他突然开口说不去益阳城了,周时年怕真的觉得自己在骗她,保不准就不管他了。 装什么哑巴啊他! 头一阵阵的胀痛,李季言伸手扶着额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时年不知道李季言心中所想,她看着眼前瘦弱的俊美少年脸色苍白虚弱的躺着,有些心疼。她靠近,扶起李季言的上身,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躺我身上没那么颠儿。”周时年看李季言难受得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两只手一直捂着脑袋,不由得伸手放在他的太阳穴轻轻的按摩着。 温温柔柔的力道传来,缓解了额头一阵阵的胀痛,李季言好受了一些。脑袋下的双腿温热柔软,李季言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周时年见李季言的面色没有那么痛苦了,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一边给他按着太阳穴,一边安抚道:“你睡一会儿,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到益阳城了。” 也是两河口镇距离益阳城太远了,两人靠双腿走的话,没有个一两日是到不了的,不然她也不会选择乘坐牛车。 李季言细白的手腕交叉,挡在眼睛上,深秋的暖阳洒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周时年看着李季言好看的轮廓有些失神,他们这些日子相处起来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现在她要把李季言送回家,今后就又剩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周时年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升腾翻涌了片刻,又被她摇了摇脑袋压了下去。她与李季言从来不是一路人,早晚得分开的。 一个时辰后,牛车在益阳城外停了下来。 周时年轻轻拍醒了李季言,付了车钱给车夫,跳下了牛车。 拉着李季言,周时年抬头看了眼益阳城高高的城墙,呼出了一口气。 她对益阳城没有多少记忆,上一世她在长益村张红梅家里直接被周家的人派马车接了回去,益阳城不过是路过歇了脚吃过一顿饭罢了。 益阳城隶属于陵州城,虽比不得陵州城那般繁华但也大大小小是个县城,生活着几十万的百姓,其中也不乏大户人家。 “我先带你去找府衙吧。”周时年不打算耽搁时间,带着李季言踏进了益阳城的城门。 益阳城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比长益村不知繁华到哪里去了。周时年没有多看,此次来益阳城只是为了给李季言寻亲,询问了路人,沿着指的方向,两人顺利的找到了益阳城的县衙。 县衙门口站着两个衙役在站岗,周时年拉着李季言上前询问。 衙役听闻是寻亲,瞥了眼李季言,不耐烦道:“这么大个人了连家都不记得?” “他前些日子病了,记不得了。”周时年好脾气的解释,“益阳城里有没有姓李的大户人家?” “姓李的大户人家?”衙役皱着眉头,“不清楚。” 虽然当今国姓为李姓,但在寻常百姓中也不乏有姓李的。若是在京城询问李姓,常人怕会联想到皇亲国戚,但这里是益阳城。益阳城内不说有没有大户人家是姓李的,寻常百姓姓李的也有不少,衙役并没有感到奇怪,只是敷衍的想打发人走。 周时年自然也看见了衙役脸上的敷衍,但她除了找府衙求助也没有别的办法。益阳城那般大,好几十万的百姓,她对这个县城不熟,不清楚县城内哪里有姓李的人家。 “官爷,你帮帮忙,禀告一下县丞大人吧。” “就这么点小事也敢麻烦县丞大人?”衙役讥讽的看着周时年,“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丢了阿猫阿狗的都来找县老爷,我们县衙还怎么审理案子?” 见这两人不走,衙役本想驱赶,却对上了李季言冰冷的双眸,顿时一愣,这少年的眼神怎么这么渗人得慌,算了,先将人打发走。 “行了,我给你登记一下,有消息了会通知你。”衙役敷衍的挥挥手。 周时年不傻,通知她,怎么通知,去哪里通知? “那大概需要多久呢?” 周时年不依不饶的站在府衙门口,衙役早就不耐烦了,随口道:“十天半个月的也没准儿,你过段日子再来问吧。” 反正,到时候说不定不是他当差,烦的不是他。 衙役不放他们进去,周时年自然也见不到县丞大人。但她也知道,县丞大人公务繁忙,哪里是她这种平民百姓想见就见的。想着衙役说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只有到时候再来问问了。 “走吧,我先带你吃点东西。” 周时年拉着李季言找了个小饭馆坐下,点了一碟卤牛肉和一个叶菜。幸好这次出门前她将剩下的所有银子都带在了身上,在益阳城待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只是要省着点花。 一边给李季言喂了块牛肉,周时年一边在想后面这小半月该落脚在哪里。住城里的客栈,太贵了,哪怕撑得过这小半月,可李季言走了她回长益村该怎么熬过剩余的一两年时间。 要不,住城边上的农屋? 刚才进城时,她坐在牛车上看着路过了一片农屋,挨着城门不远。想来也应该有农户把用不上的屋子租出来,价格再怎么说也会比住客栈好些。 想到这里,周时年眼睛都亮了起来,与李季言说了下她的打算。 李季言没什么胃口,只是吃了两块周时年喂来的牛肉便偏过头去拒绝再吃了。他看着周时年扑闪的大眼睛,里面泛着光,不由得垂下了头。 他很想告诉她,那个衙役不过是打发他们罢了,根本不会登记也不会去寻人。不说他们在益阳城里住上半个月,哪怕住上个小半年,衙门那里都只会一推再推,让等消息。 可是看着周时年那般高的积极性,本着不想打击她,又想着若是点破,怕不是又得坐那劳什子牛板车回去,那颠得他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坐一次了。 李季言收敛起情绪,乖巧的一副都听周时年安排的模样。 李季言没怎么吃东西,周时年不想浪费,把桌上的牛肉和叶菜吃得光光的。一个人吃两人份,撑得她肚子有些鼓。 付了银子,趁着天色还早,周时年拉着李季言出城,准备在城外的那片农户挨家问问,看有没有哪家能够短租几日。 周时年运气极好,刚走到那片农家开头的第一间屋子就见有个大娘从里面走出来。她上前询问,大娘说她在西头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三间屋子。其中东屋和正屋已经有人住了,还留有一间小西屋空着,若是周时年不介意合租,倒是可以便宜短租给他们几日。 周时年问了价格,五十文一个月。若是他们只住半月,那需要付三十文,但要续住的话,只需再给二十文就可以多住半月。 是真的便宜啊! 益阳城里寻常的客栈一晚都得要三四十文,贵的几百文铜钱都有。这里只需要五十文就可以住小半月,是周时年万万没想到的。 也许是因为合租,且只剩一间朝向不好的西屋才这么便宜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本就是在暂住,这屋子对周时年来说简直不要太合适了,赶紧就跟着大娘去看屋子。 大娘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道:“丫头,你叫我赵婶儿就行,我就住在刚才你们遇到我的那屋,你们若是租了我的屋子,有啥需要的直接来东头第一家屋子找我就行。” 赵婶儿话挺多的,又道:“西边这屋子本来空了许久了,是我那汉子的老宅,有些破旧,前几年才捣腾出来,就有俩母子来租住了俩屋,本来剩一个西屋空着也就空着了,又正好遇到你们需要,你说着不是巧吗。” 寻常人家租住也是租一个小院儿,但是那母子二人好说歹说让她便宜些,说只需要两个屋子,她看着母子二人有些可怜,便也就便宜了点,本是租二两银子五百铜钱一年的,给他们便宜到了一两银子八百铜钱。 本来想着就亏,也是可怜他们了。好在空了几年了,这剩下的西屋可以租出去。不管租多久,多少也是点钱。 “咱这里以前叫做大坡村,现在不少村民都搬进益阳城里住着了,但还是有些人生活在这里。”赵婶儿介绍着,带着两人来到了西头的第一间屋子。 是一个小院,木门拴着的,上面有一把锁。 锁是开着的,并没有锁上,赵婶儿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便伸手推开了木门领着周时年两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落叶都没有,想来住在这里的租户很爱干净。 赵婶儿指着正前方的那间屋子,“这屋子住了一个妇人,不爱说话,神神道道的,整日就在屋里不出来,我来收租的时候她每次都把屋门关上不与我说话。” 又指着右手边的屋子道:“这东屋里住的是那妇人的儿子,文文静静的,这几年的房租都是他给的,他与我说他娘受了些刺激才不出屋子让我多担待,害,我有什么好担待的,只要不把我屋子给烧了,按时交租就成。” “唉不过我听说,这小伙子读书读得极好,每日都进城里的书堂念书,他们母子两个吃得不咋好,但书堂那么贵,这钱却舍得。” 赵婶儿啧啧摇头,“若是有哪日考取功名了,这母子俩可算熬出头有好日子过了,但愿到时候能记得一点我的好。” 周时年听得赵婶儿介绍,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抬眼看了正屋一眼,里面有人影晃动,显然是有人的,但屋门紧闭,里面的人没打算出来。 而东边的这间屋子,屋门外上了锁,显然现在是没人的。听赵婶儿所说,这个时辰该是进城念书去了。 “喏,你们就住左手边这屋吧。”赵婶儿从自己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西屋的屋门。 西屋里有一张木桌,两张凳子和一个木床,一个木箱子。简简单单的家具,但都很干净并没有落灰。 “这屋里不是没有住人吗,怎么看上去挺干净的?”周时年伸出手摸了摸木桌,指尖只有一层很薄的灰尘。 “我一个月会过来一趟,给那母子二人送点吃食,然后顺带打扫一下这屋子。”赵婶儿说。 她也确实是可怜这母子二人。那妇人清醒时还好,还会与她说上几句,犯起浑来的时候,那叫骂声周围都听得见,她可因为这事儿被这屋子旁的邻居找上门好几次了。 也是看在多年的邻居份上,旁边那户人家才勉强忍了下去。 “你们看还行不,行就住下,不行就另外再找吧,这大坡村好几十户人家,可能还有其他人家出租屋子。”赵婶儿问。 “挺好的。”周时年点了点头,“赵婶儿我们可能住不太久的,短租半月吧。” “成,没问题,那你们先给三十文吧。”赵婶儿点点头,“若是后面要继续住,就再给我二十文就行。” 周时年从怀里掏出三十文给赵婶儿。 赵婶儿收下钱,将手中的屋门锁的钥匙给了周时年,然后看了看空空的床铺道:“这屋子也没有被子,我去拿两床过来,你们将就着盖吧。只是棉被不是新的,但是洗干净了放心盖。” “谢谢赵婶儿。”周时年欣喜感激道。这赵婶儿看着就面善,人也是真的好。 若是他们上街去买棉被,三十文钱还买不到两床好棉被呢。 李季言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旁人用过的东西,周时年的还好,别人的他不要。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扯,周时年回头看向身后一直乖乖跟着自己的李季言,疑惑道:“怎么了小言?” 小言?叫他? 李季言抿了抿唇,眼神里充满了抗拒,用脚在地上划拉了两个字。 周时年看着他划拉的笔画,问:“不要?” 李季言点了点头。 不要?不要什么,不要叫他小言,还是不要……被子? 周时年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转过头对着赵婶儿道:“婶儿,给我一床被子就好。” 李季言的被子,还是等会儿进城买一床吧。 赵婶儿点点头,盯着李季言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悄悄靠近周时年,小声问:“你这弟弟,是不是……”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周时年点了点头。 见此,赵婶儿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你们姐弟二人也是难啊。” 她这院子里住满了可怜人啊。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给你抱被子过来。”赵婶儿脚步飞快,一会儿就从东头的屋子抱了一床看上去挺新的被子以及一床褥子。 她将被褥都放在床上,转过身对周时年道:“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婶儿啊,不要客气,对了,这小厨房只有一个,你们就共同用一下,各自买各自的菜就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啥的我提供。” “赵婶儿,你人真好。”周时年是真心感激。两世为人,赵婶儿是她遇见的第一个这般热心善良的人。 “哎,你们都不容易。”赵婶儿说完,摆摆手就离开了屋子。 周时年将褥子铺在床上,然后对李季言道:“走吧,我带你进城买被子。” 两人离开院子没多久,院门被推开了。 一位身形修长的少年,手中拿着两本书,踏进了院子。他本是直接往右边的东屋去,掏出钥匙开门时却皱了皱眉头,目光瞥向了对面的屋子。常年落锁的屋子此时锁并没有锁在屋门上,虽然屋门是关着的,但锁扣开着,显然是没有落锁了。 虽疑惑,但少年并没有多看,只是打开了自己屋门,迈了进去,转过身关上了门。 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年的脸上,投影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虽穿着朴素麻衣,却难掩周身清贵气质。 门关上,隔绝了夕阳的辉映,也掩住了少年身影,俊美的容颜陷入了黑暗中。 周时年带着李季言买了床新被子回来,还顺带买了一些吃食。今日她不打算在小厨房做饭吃,毕竟还没有跟同住的租户打招呼,贸然进厨房这种公众区域不太好。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周时年进院子就看见右边的屋子亮起了油灯,里面住的读书郎显然是回来了。 正屋里的灯也亮着,但没有啥动静。 周时年觉得这母子二人有些奇怪,就像是各住各的一般。 但这并不关她的事儿,牵着李季言就回了西屋,把门关上。 李季言坐在凳子上,看着周时年把刚买的被子铺到了床里面的位置,然后对他说:“你等一会儿,我去村东头提水回来洗漱。” 水井是在村东头,挨着赵婶儿家不远。这是她进大坡村就看见了的,赵婶儿也给这屋子里放了一个木桶和一个盆。 李季言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跟着去了。坐了快两日的牛车,他浑身都快颠散架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么些时辰胃里舒服一些,整个人就疲惫得昏昏沉沉想睡去了。 周时年提着木桶出了屋子带上了门,走出小院往村东头的水井去,打了桶水,又费劲儿的左手换右手,轮换着提了回来。 刚进小院的时候,右边屋子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麻衣少年走了出来。 周时年手中提着木桶,抬眼对了上去,正想打招呼,整个人却顿时僵在了原地。 少年俊美的脸虽带着青涩,却与她记忆中华贵冷漠的丈夫游尘坤一模一样。 游尘坤,好久没有想起他了。 东屋里出来的少年也没想到会在院子里见到一个提着水桶的少女,那少女见着他直接就愣住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游尘坤对新来的租户本不在意,浅浅的扫视了一眼,却在看清少女容貌时,瞳孔微缩,身形一顿,随后又像是无事发生,抬脚往正屋走去,并没与她打招呼的打算。 直到游尘坤敲开了正屋的门,走了进去,又关上了门,周时年还是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益阳城遇见游尘坤,遇到还没有进京赶考的游家公子。 联想起赵婶儿的话,那正屋里住的岂不就是游尘坤的娘亲…… 第14章 第 14 章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游父此时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现下来看,游父确实已经遭遇了意外。周时年的记忆没有错,可为什么这一世的轨迹又有那么多不同。 她怎么会在益阳城里遇见游尘坤呢? 对了,上一世她没有在益阳城落脚的经历。也许上一世游尘坤本就住在这里,只是现在她因为李季言住了进来,才会碰到游尘坤。 想起赵婶儿说游母有些神神叨叨的,怕是从游父失踪开始,游母就已经不正常了,并非是她嫁入游府,游母看着她想起往事气出来的。 想到那犹如鬼厉的游母就在自己不远处,周时年整个人都在颤抖。 游母已经成了她的梦魇了,这些日子许是有李季言在,她在梦中被魇着的次数变少了,可并非完全散去。 如今那个人不在记忆里了,就在她的面前,隔了一道薄薄的屋门。 “我让你洗衣服,你给我偷懒?” “啪” 一道利器破空的声音,随即剧烈的疼痛来自后背之上。 游母手中舞着长鞭,对着周时年的背狠狠的挥舞下来。 “啪” 皮开肉绽的声音。 殷红的鲜血顺着周时年的后背,从破开的衣裳里往下滑落,滴在了地上皑皑白雪中,仿若一朵朵鲜艳的腊梅盛开,刺目中带着诡异的艳丽。 寒冬腊月,湖水都结冰了。游母却逼着周时年跪在湖边,用洗衣棍敲碎湖面的冰,将衣物和自己的双手放入刺骨的湖水中浆洗。周时年冻得手脚发麻,两只手渐渐失去知觉,游母却觉得她在偷懒,狠狠的鞭子挥舞下来,打在她瘦弱的脊背上。 “嘎吱” 是木门推开的声音,将周时年的思绪扯了回来。 她顺着声音看去,李季言站在屋门处望着自己,他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只觉得目光幽幽。 小院子里,周时年面色苍白的站着,整个人在颤抖,手中木桶里的水都在晃荡。李季言目光带着诧异,若有所思的站在门边,顿了顿迈入小院,一只手接过周时年提着的木桶,另一只手牵过她,往西屋走去。 温暖的手轻轻的握着周时年的手,让她思绪回笼,强忍着双腿的颤抖,跟着李季言回了西屋。 进了屋,李季言将手中的木桶随意的放在门口,拉过周时年来到木床边,扶着她坐下。 周时年望着他,只看得见李季言漂亮的灰色瞳孔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却还是伸出手笨拙的学着她的模样拍着她的肩。拍了几下,李季言皱了皱眉头,索性直接伸过手将她抱在了自己怀中。他的个子虽不高大,但怀抱却异常温暖。 周时年浑身被暖意覆盖,缓缓驱散了心里的寒冰。 许是没有想过在这里能够遇见游尘坤,周时年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平定下来。 她平静下来,发觉自己竟在李季言的怀中,不由得稍稍挣扎了一下。 李季言倒也没强行束缚住她,见她挣扎,松开了环抱她的手臂。 ‘你怎么了?’李季言以眼神询问。 周时年看懂他的眼神,想了想说:“我见着鬼了。” 她总不能说看见了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游母,那如同鬼厉般的疯癫妇人。她无法把上一世的经历告诉他人,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她在瞎编乱造。是啊,这一世都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又有谁会信呢。 但说见到鬼,她是真没说谎,游母在她心中哪怕是个活人,对于她来讲也是鬼怪,吃人的鬼怪。 李季言双眸微闪,听见周时年的话像是怕鬼般紧紧皱了皱眉头。在周时年起身将木桶水倒进木盆里时,眸光冰冷的越过窗台看向小院,小院对向的东屋,灯亮着。烛光摇摇晃晃,闪烁着映出一个坐在窗边的修长身影。 鬼? 东屋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但他并没有听见周时年与东屋里的人说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李季言眸光闪烁,在周时年端水过来给他洗漱时,又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洗漱完,李季言照往常那般,裹上新买的被子,往木床里面一滚,给周时年腾出一大块地方。 周时年心绪纷乱,没有注意到李季言的双眸直直的盯着自己,顾自熄了灯,裹上被子,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周时年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她只记得梦中游母那张明明看上去柔弱的脸却充满了狰狞,叫嚣着要她赔游父的命。而那个俊美冷漠的男子游尘坤与她说得最多的便是,孝顺游母,让着游母。 “不要,不要打我!” 黑夜中,周时年惊叫出声,可是她依旧没醒,闭着双眸,神情痛苦,手指紧紧的抓着胸口的棉被,力道大得十指泛白。 李季言看着周时年,长长的睫毛也没有掩下他眼眸中的疑惑——一个偏远山村的小丫头,身上似乎也有秘密。 周时年睡得极为不安,整个人在被子里扭扭蹭蹭,在入冬前夕寒冷的天气下都出了一层薄汗。她想醒过来,可无论怎么挣扎,她都牢牢的陷入梦魇中,挣脱不开。 李季言盯着周时年看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棉被钻出来,将一旁的周时年的被子掀开,把她挪到了自己的被窝里。 隔着厚厚的中衣,李季言抱着周时年盈盈一握的腰,脑袋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周时年的脖颈处,刺刺痒痒。可莫名的,烦躁不安的周时年却安静下来,蜷缩起双腿,背靠着李季言的胸膛,缩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同被而眠,如此不合礼数,却又如此温暖。 翌日,当清晨的阳光撒进屋内,周时年才睁开疲惫的双眸。明明睡了一夜,她却感觉自己像是熬了个大夜一般浑身疲软。 她动了动脖子,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脖子处搁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周时年愣住了,灼热的呼吸一阵一阵有规律的喷洒在她的脖颈处,不用想也知晓自己脖子上毛茸茸的东西是什么。 ——李季言的脑袋。 她与李季言不是一个人一个被子吗,怎么李季言跑到她被子里来了? 如此不守规矩,今晚她不能再让李季言与她睡一个床榻了!周时年皱着眉,推开了搁在自己脖子处的李季言脑袋,拍醒了李季言。 李季言睡得正香,被周时年推开脑袋,睡眼惺忪的抬起了头,委屈中带着不解的看着周时年,又往她这里蹭了蹭,显然是还想靠过来。 周时年不打算惯着他,从床铺上坐起身,瞪着李季言,沉脸道:“你怎么睡到我被子里来了?” 李季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手打了一个哈欠,懒散的指了指他们两人身上盖着的棉被——灰色被褥,很新,是昨儿下午才去益阳城买的。 周时年看见身上盖着的被子时呆住了,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相信。 她怎么盖的是李季言的被子,她不是盖着赵婶儿拿过来的被子睡的吗? 周时年的神色有些心虚,看见了一旁赵婶儿拿过来的被子凌乱的堆在了床外边,她自己则是裹着李季言的被子躺在床里面了。 “额……”周时年心虚的望向李季言。莫不是她自己睡到半夜,滚进了李季言的被子里了? 李季言回望着,漂亮的灰色眼眸中带着些许委屈,和一种理不直气也壮的气势,伸出手比划着外边的被子和自己身上的这床,显然是控诉周时年抢了他的被子,他是好心才没有把周时年给推出去。 “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没啥睡相……”如此显然的‘证据’都指证了是她睡进了李季言的被子,她只能干笑几声,跳下了床。 一边去从木桶里倒水过来洗漱一边道:“我今儿晚上一定把自己裹严实点,不抢你被子。” 以往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想必应该是昨晚儿见着游尘坤了,想到游母也住在这个院子,吓住了,才会在无意识中抢了李季言的被子。 周时年将水盆放在桌上,自己溜出了屋子,去了院子。 李季言看着她逃开的背影,勾唇笑了。 低头嗅了嗅,灰色棉被上还残留着余温,带着淡淡的馨香,煞是好闻。 李季言已经确定了这香味是周时年的体香,虽然不懂这丫头怎么自带香气,但这味道他是真喜欢,这些时日让他睡了这些年来最沉稳的梦。 日后……要不把这丫头给拐到京城去暖床,反正她在这长益村无牵无挂的。至于那劳什子周家,能把这丫头给丢到山野里去的算哪门子家人。 李季言想着把周时年带回京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愉悦的眯起了眼睛,阳光洒在他俊美白皙的脸上,漂亮得不似凡人。 等他处理好了京城的事情,就来接她。 他得好好长个子,总被当成弟弟对待,他不喜。 李季言美美的想着,却不知道周时年这一世唯一的心愿,便是不再入京。 京城,充满了不好的回忆,恐怖的经历让她对京城这个地方忌讳莫深。 李季言想接周时年入京,她是一万个不会愿意的。 请假两天,下章是周四凌点更新哟~~!!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周时年踏入小院,东屋的屋门已经从外面上了锁。显然游尘坤早就起了,听昨日赵婶儿所说,游尘坤应是去了益阳城的书堂了。 偏过脑袋看了眼屋门紧闭的正屋,只一眼周时年就赶紧收回视线,往赵婶儿的屋子走去。 大坡村里有些早起的妇人见到自己村子里又来陌生面孔了,不由得好奇的打量着她,倒是没有与她交谈。 周时年走到赵婶儿家门口,见院门开着的,就迈了进去。 赵婶儿正在做早饭,灶屋里升起袅袅炊烟,见周时年来了,把手在腰间的围裙下擦了擦,走出灶屋,笑道: “你怎么过来了,是住不惯吗?” “不是的赵婶儿,我是想借一把面煮个早饭,等会儿进城采买后就还给你。”周时年冲着赵婶儿笑着。 周时年生的好看,白皙的脸庞上两颗黝黑的大眼睛扑闪着,赵婶儿没有生个闺女儿,所以一见到这般好看的少女就心生喜欢,爽朗笑着: “害,这有什么,你等着啊。” 赵婶儿说完,转身进了灶屋,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 “我刚煮好的,你就端过去与你弟弟吃,哪需要还啊,去吧去吧。” 赵婶儿说着,就将两碗面条往周时年的手里塞。 “谢谢赵婶儿!”周时年认真道了谢,端着两碗面条回了西边的屋子。 进了屋,李季言还赖在木床上没有起来,脑袋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她。 周时年上前去拍了拍的背,“起来吃早饭了,一会儿咱们进城买点吃食。” 李季言打了一个哈欠,不情不愿的起身,下床洗漱,然后看着面条皱了皱眉。 这面条好像不是周时年煮的,她就出去了一会儿就端着回来了。 “乖,快吃吧。”周时年将筷子递给了他。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李季言并非完全不用自己的手,主要是看心情。心情好了,他有些时候会自己老实吃饭,心情不好,宁愿饿着也不会动一下筷子。 李季言想了想,眼角的余光瞥向了木床上两床凌乱的被子,回想着昨晚的温暖和舒心睡眠,乖巧的接过了筷子。 李季言慢条斯理的吃着,矜贵优雅。周时年吃得较快,她吃完了去将被子叠好,然后把李季言洗漱完后的水倒掉。 等她收拾好了,李季言才慢慢吃好。她去收碗,见碗中还剩大半碗面条,也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他在怎么吃。 对于李季言这种浪费粮食的吃法,周时年也没有办法给他纠正,只能叹口气将碗收拾好,带着李季言进城。 赵婶儿说油盐酱醋她提供,她就只需要买些米面和一些青菜肉食。 本出来得就晚,等周时年将这短时日所需要的吃食采买好,都临近正午了。周时年一手提着菜,一手牵着李季言,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吃。 在外面的饭馆吃饭,着实费钱。 周时年牵着李季言,路过了益阳城最大的学堂,木子学堂。 周时年抬眼看了眼木子学堂高高的牌匾,四个字遒劲有力,一眼便可看出书写之人下笔功底。 收回了视线,周时年正想离开,却意外撞上了游尘坤。 游尘坤刚在外买了笔墨回木子学堂,其实书堂里也有卖笔墨纸砚,但是价格高昂,不是现在的他能够使用的,这才出学堂买。 他没有想到会在书堂门口见到昨日小院里的少女,阳光下的她明眸皓齿,白皙的面颊泛着光,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眨不眨。 游尘坤的视线在周时年的脸上轻微的停留了一下,随即往下,看到了周时年的手正牵着一个少年,他的目光一顿,看向少年的脸,只一眼他的目光倏然定住。 那张矜贵的脸虽还青涩,但依旧可见来日风华,身量也未拔高,看上去稍显瘦小。 游尘坤深吸一口气,在少年看过来时快速收回视线,微微垂下头不与之对视,脚步加快越过周时年与少年,迈进了木子学堂。 李季言微微挑眉,看了眼游尘坤的背影,又看了眼愣在原地直直盯着那个人的周时年,莫名烦躁起来,手中用力,扯过周时年往前走。 周时年被李季言拽着走,脚步踉跄了两下,才回过神来望向李季言,却发觉他只是盯着前方并不看自己。 瘦削的背影似乎有些——怒意? 她怎么惹着他了吗? 一直到回了西屋,李季言都未再看周时年一眼,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周时年不明白李季言这个公子哥哪里不开心了,也没多想,就留李季言一人在西屋里待着,她提着刚买的食材去隔壁的灶屋里做菜。 西屋临近着灶屋,小院进来左手边第一间屋子就是灶屋,隔着不远就是西屋,再然后是西屋对面是稍大一些的东屋,正中的那间是主屋。 周时年炒菜的时候,门口传来幽幽的一道声音。 “你们是刚搬进来的?” 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熟悉的轻柔。 周时年的脖子都僵硬了,偏转过头看去,灶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中年妇人。 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肤白貌美风韵犹存。她面色有些苍白,柔柔弱弱的靠在灶屋的木门上,疑惑的盯着自己。 妇人保养得不错,当年游府也算大户人家,游母作为当家主人出入都有仆从丫鬟伺候,哪怕如今游府败落了好几年,她身上的衣物也从环佩玎珰锦衣华服变成了粗布麻衣,长长的青丝只用木簪固定很是朴素也不掩她身上的气质。 一眼就能看出她与普通农妇的不同。 游母唐婷玉见周时年愣愣的盯着自己,略微不解的皱皱眉,然后好心提醒道:“你锅里的菜要糊了。” 周时年赶紧用锅铲翻炒几下,将锅里半糊不糊的叶菜盛了出来。 “丫头,你放心,我没有恶意,我住在这里的。”唐婷玉以为周时年是怕生才不与自己说话,温和的笑了笑。 周时年眸光闪烁,强自逼迫自己镇定,才敢看向游母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记忆中充满了恶毒仇视的目光。 也是,游母现在并不知晓她是周家人。游母对除了周家人外的其他人还算是正常,前提在不犯病的时候。 唐婷玉见周时年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无奈的摇了摇头,退出了灶屋,“你先做菜吧,我一会儿做。” 她出来也不过是突然想给自己做点饭菜。 自从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洪水冲走却无能无力,大受打击,神志时常不清明,今日稍稍好些才出来自己做饭。 本是好意想与刚来的邻居打个招呼,但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并不愿与自己交谈的模样。 唐婷玉也理解,定是赵婶儿与这丫头说了自己疯癫的事情吧。 再见游母,周时年哪里还有心情做饭,快速的把灶台收拾了一下,端着炒得有些糊的菜一溜烟的跑出了灶屋。 路过站在院中的唐婷玉时脚步加快,几乎是用跑的,进了西屋直接就将门给关上了。 唐婷玉看着周时年的背影,微微皱眉头,哪怕她有时不清醒,也不至于见着她仿若鬼怪一般避之不及吧。她又没有做什么伤害这丫头的事情。 想不明白,唐婷玉便也不想了,她迈进了少有进去的灶屋,准备给自己做些吃食。 周时年‘砰’的一声关上屋门,把菜放在桌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伸出手拍拍胸口,给自己顺着气。她还是太胆小了,所以在看见游母时才会那般害怕。 好在,游母不认识她。 李季言的眸光冷冷的看过来,随即收回视线,自己盘腿坐在木床上,把玩着一块通体莹润的玉佩。 这块玉佩,周时年见过,李季言一直贴身放着的。 她还想过,要不要找人将这块玉佩画出来交给衙役,让他们以这玉佩寻一下人。后来在见过县城衙役之后就作罢了,他们连给她登记寻人都那么不耐烦,才不会拿着她的画给她寻人。 盼只盼过些日子能够有消息吧。 “过来吃饭了。”周时年对李季言挥了挥手。 李季言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顾自低头把玩着玉佩,不理会她。 周时年也不勉强,自己坐在桌边,吃起了因为糊了些略有些苦涩的菜。 吃着没多久,周时年的停下了筷子,鼻子嗅了嗅,一股略有些刺鼻的浓烟传了过来。 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周时年放下碗筷,打开屋门,就看见旁边的灶屋浓烟滚滚。 是灶屋烧起来了! 周时年一惊,她这西屋可是挨着灶屋的,灶屋烧起来火大必定得把这西屋一起给烧了。再者这是赵婶儿的屋子啊,要是全都给烧了,赵婶儿不得心疼死。 周时年顾不得那么多,朝着灶屋就冲了进去。 灶屋里,火炕柴火堆旁边,唐婷玉晕倒在那里,细白的手中还拿着水勺可能是想灭火,但现在显然是被浓烟给熏晕了过去。 救还是不救?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 周时年快步跑去,费劲儿的将唐婷玉拖到灶屋门口,然后提着木桶往烧起来的柴火泼去。 好在灶屋里放置有做饭备用的几桶水。 周时年将水全泼到灶台旁的柴火堆里去,几桶水泼完了火才渐渐小了下来。 第16章 第 16 章 许是周围邻居看见了浓烟,传给了赵婶儿家。 等周时年灭了灶屋里的明火时,赵婶儿正气喘吁吁的跑进院子。 她看见周时年,问:“丫头,怎么回事啊?我听邻居说这西屋子烧起来了。” 说着话,她四下看了看,见灶屋的浓烟已经小了,便知火给灭了。 周时年指了指灶屋门口地上躺着还昏迷着的唐婷玉,“她做饭,不知怎么烧起来了。” “呀,她怎么又进灶屋了?” 赵婶儿这才看见躺在地上的唐婷玉,拍了拍脑门一副无奈又跳脚的样子。 “这灶屋她已经烧过一次了,上次还是她儿子正巧回来拿书本撞见了,不然这灶屋早就给烧没了。不会做饭就别进灶屋啊,怎么想着想着又去了。” 赵婶儿虽然嘴巴里叨叨着颇为不满,但人还是上前查看起了唐婷玉的状态,见她白皙的脸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的烟尘,皱眉道:“也不知怎样了,算了咱们先把扶进屋子,然后我跑一趟去城里的学堂找她儿子回来。” 赵婶儿一个人没办法将唐婷玉扶起来,周时年不得不去搭把手。 两人扶着唐婷玉回了她所住的正屋。 正屋比西屋大上不少,一踏进去是堂屋,正前方摆着两张会客用的椅子与案桌。 左边踏过门槛,靠窗摆放着一个软塌,上面放置着案几。软塌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书架,上面摆置了不少书籍。 唐婷玉闲暇时多有看书。 右边踏过门槛,便是卧房。 里面放置了一张木床,上面铺着厚厚一层褥子,虽不名贵,但胜在够软。 赵婶儿将手中扶着的唐婷玉放倒在床褥上,见周时年打量着正屋,道:“我这正屋里其实也就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以及一张木床和衣柜。其余的你看到的软塌和堂屋的会客椅子都是她儿子去旧家具那里淘回来的。你说他们母子二人住在这里好几年都没个亲戚过来瞧,要啥会客坐的椅子啊。” 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唐婷玉强烈要求布置的。她本就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没吃过苦,后来嫁给了游父。游父经商不错,家里伺候的仆人丫鬟众多,难免养的娇气了些。 虽然搬迁到这益阳城外已经不剩多少银子了,游尘坤还是满足了唐婷玉的要求。 已经失去了游父,唐婷玉受不得一点刺激了。 游尘坤今年已有十七,年岁不小。若不是游家出了事儿,他早该在两年前就参加春试。 “丫头你看着点她啊,我去城里找他儿子去。” 赵婶儿见唐婷玉一直没醒也不放心,只能拜托周时年看着唐婷玉一下,她去找人。 周时年是一点也不想与游母待在一起,可是现在又没有其他的人能够看着点人,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赵婶儿这才火急火燎的跑出屋去。 周时年在卧房有些待不住,她想去堂屋等着,又怕走开万一唐婷玉有啥问题不能及时发现,只能惶惶不安的在卧房来回踱步。 李季言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屋内踱步的周时年,眸光深幽。 屋内的少女明显有些焦躁不安,连他站了这许久都没有发觉。 他看了许久,伸手在旁边的门框上敲了两声。 “咚咚” 沉闷的声音让一直埋头踱步的周时年抬起了头,见是李季言过来了,招呼他进屋。 李季言摇了摇头,指了指堂屋正上方的椅子,示意自己在这里陪她。 周时年想想也是,李季言毕竟是外男,虽然与唐婷玉有些年纪差距,但也不好随意进旁人的卧房。 每一刻钟对周时年来讲都是煎熬,不知踱了多少步,总算看见赵婶儿领着一脸严肃的游尘坤迈入了屋子。 见人回来了,周时年赶紧迎出去,道:“我一直守着,她没醒,你们去看看吧,我先回去了。” 游尘坤看着她,神色微动,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越过她进屋去看游母了。 赵婶儿倒没有跟进去,与周时年一同出了主屋,长长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可算是累死我了。”赵婶儿望着周时年,“这夫人根本就不会下厨,寻常她儿子出门前都给她留了吃食在屋里的,不知道今日怎么想的又跑去了灶屋。” 周时年想,莫不是游母出来是想看看小院里住进了什么邻居? “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这屋子都给烧没了,我找谁哭去?”赵婶儿颇为无奈,“他们母子二人指定是赔不起的。” 也怪她心善,见不得人受苦。又看着这少年读书很不错,日后说不定会有出息,想着帮扶一把。 “好了,我回屋去了,丫头你有事就过来找我啊。” 见周时年话不多,赵婶儿也不再多说了,摆摆手走了。 李季言从堂屋出来,跟在周时年身后出了正屋,往他们所住的西屋走去。 刚才那个家伙进屋时看着他坐在堂屋椅子上停顿了一下,眼神居然带着忌惮。可真奇怪,那个家伙仿佛知晓他是谁一般。 李季言眉头微微蹙着,现下他并不想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京城中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若是这个家伙是那些人的眼线…… 他怕是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 周时年与李季言各有心事,回了西屋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时年坐在凳子上,手撑着脑袋发呆。 李季言则是靠坐在床,眸光扫视着不远处的少女。事情没处理完前,他身边都是危险的,无法带她一起离开。 走了,会想她吗? 李季言有些不确定,越想越觉得烦躁,索性脱了鞋袜,裹着自己的被子午休起来。 周时年也有些乏累,但她没有去床上睡,而是趴在了木桌上小憩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沉稳而有力的三声敲门声后,屋外的人便静静等待并没有继续敲。 周时年从桌子上抬头,揉了揉眼睛,打开了西屋的木门。 门外,是游尘坤。 游尘坤的面容俊美,身形修长,许是因为读书身上多了书生气,气质儒雅,公子如玉。 周时年看着他,现在的游尘坤身上还没有做官之后的凌厉气势,整个人温和许多,但神情还是一如她记忆中的冷漠。 “有什么事吗?”周时年问。 “今日之事,多谢。”游尘坤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女,淡漠的神情中有几不可察的情绪起伏,很轻微,被他抿唇掩去了,“多谢你出手相助救我母亲。” 他下午请过大夫了,说他娘晕倒是吸入太多烟尘,若是再晚一会儿就难救了。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唐婷玉才醒了过来。 “顺手的事,不用道谢。”周时年并不想领这个人情,她当时并不是想救唐婷玉,只是想搬开她,方便救火。 “灶屋烧起来了,我这西屋也难幸免的,我是为了自己。”周时年的声音有些生硬。说完她又后悔,她解释这个干嘛,如今的游尘坤又不认识她。 游尘坤盯着周时年,目光灼灼,踌躇一会儿才道:“我娘……想见见你,不知你……” 见她?周时年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若是道谢的话就不用了,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周时年不想与游尘坤有太多的交流,摆摆手,一副逐客的模样。 游尘坤也不难为她,点了点头,只是在转身离开时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姑娘敬请开口。” 说罢,也不等周时年回话,转身离开了。 修长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有些孤僻。周时年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好歹也是做过一两年夫妻的人,游尘坤除了对她冷漠,吃穿用度都没有苛待与她。若不是游家的败落,游尘坤应该不会经历这些苦难。哪怕游家生意失败迁徙益阳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会太过穷苦。 错只错在,周家的不道德。 周家若不是刻意挤兑的生意,刻意出手打压争夺游家仅剩产业,游家不至于会败落得这般快。 这也是周时年恨不起游母的原因。 她们都是受害者。 游母恨周家的人是人之常情,她周时年虽无辜可到底是周家的人啊。游母没办法对周家其他的人撒气,只有将气撒在嫁入了游府的她身上。 她只是怕游母,不想也不敢再见到她了。 周时年回了屋子,刚关上了门,又传来了敲门声。 她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游尘坤,但他的神色中带着无奈,看着身旁的妇人,对周时年道: “抱歉,我娘非得来见你。” 他知晓周时年并不愿见他母亲,可无奈他拦不住唐婷玉。 唐婷玉见到周时年,苍白的脸上带着笑,神色诚恳。 “姑娘,今日多谢你救我。” 人都来了,周时年只得应付。 “不客气,只是……灶屋为啥会着火?” “啊?我打火折子的时候,它掉到柴火堆上了。”唐婷玉道,“那火一下子就燃了,我就想灭火,用勺子浇水可是没啥用,火越来越大,后面的事我没印象了。” 第17章 第 17 章 用勺子浇水灭火,这句话一出,周时年有片刻的诧异。 正常人哪里能够会去想用勺子舀水,柴火堆已经烧起来了,自然该是将木桶里的水尽数泼去。 游尘坤站在唐婷玉身后半步,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头。唐婷玉有时看上去正常,可思想多少有些偏颇。 周时年明了,不再询问为啥起火的事情,只是劝道: “夫人,你不会做饭以后不要再去灶屋了。” 虽说她住不了多久,可她怕在半夜睡梦中时,游母又将灶房给烧起来,她也被浓烟呛晕的话,岂不是白做冤死鬼了。 “可是……我想热热饭菜。”唐婷玉皱了皱眉,神情颇有些委屈。 “这天太冷了,坤儿留给我饭菜都冷了,我吃不下去。” 自从上次游母火烧灶房后,中午的时候游尘坤都会回来帮唐婷玉做好饭菜再回去学堂。偶尔学堂的学业太多抽不开身时,他会提前做好饭菜搁在唐婷玉屋中,但这种时候不多,且天气不算冷。饭菜虽会凉,但不至于难以下咽。 游尘坤见此,与周时年道:“再有三月我就要去参加春试,学业紧了些,所以赶不回来。” 周时年抿着唇,没有接话。 “姑娘。”游尘坤看向周时年,“可否麻烦姑娘这几日做菜时留一口饭菜给我母亲,我会多给些饭菜钱与你,我也怕她再去灶屋。” 往年没有这种情况,他尽可能的都回来了。只是今年略有些麻烦,他要参加春试学业太重了。 周时年本能的就想拒绝,她怕游母,哪怕现在的游母看上去柔柔弱弱,她也怕,怕极了。 可若是不送饭菜给游母,又要防着游母窜去灶屋生火做饭。 “你可以找赵婶儿帮帮忙。” 周时年还是拒绝了。 游尘坤微微颔首,神情带上了几许无奈,“赵婶儿近日有事,叨扰了。” 说罢,他并不勉强周时年,只是扶着唐婷玉往正屋走去。 周时年望着游尘坤修长的背影,抿着唇,眸光闪烁。游尘坤还是那般,明明如今的他不是新科状元,却还是有种谦谦君子的从容气质。 “砰。” 身后传来声音,牵回了周时年的心神。她回头望去,见李季言站在西屋门口,伸脚踹着西屋的木门。 “你踹门做什么?”周时年微微蹙着眉头。 李季言板着脸,漂亮的灰色双眸越过周时年,看向对面正回东屋的游尘坤。他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当这个人来找周时年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有种奇怪又说不来的感觉,李季言觉得自己融不进去,所以想要打破。 游尘坤关上东屋的屋门时,在门还未关上时目光看向西屋门口站着的两人,眸光深了,随后门被关上,掩住了他俊美的面容。 周时年没有答应给唐婷玉做饭吃,所以这段时日游尘坤总会在中午时急匆匆赶回来做饭。 因为小院里就这一个灶屋,周时年做饭时有好几次撞上游尘坤。想着他赶时间,每次都停下让他先做。 游尘坤每次都是带着抱歉的道谢,然后手脚利落的做着午饭。 周时年每次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那个记忆中清贵无双的状元郎,居然会下庖厨,亲手给他娘做饭吃。不论游尘坤对她怎样,对他的娘亲,是真正做到了孝道。 可游尘坤对她坏吗?除了冷漠,好似也没其他过分的事情了。 周时年有时竟会恍惚,觉得她与游尘坤还是夫妻。但这恍惚只是一瞬,她就会清醒过来。 不论游尘坤有多优秀,多俊逸,都不会是她的良人,不会是周家人的良人。 半月时日一晃而过,周时年带着李季言又前往益阳城的县丞衙门询问。 衙役并不是之前的那个,周时年上前询问可否寻到人,那衙役一脸不知情的模样。看到他的样子,周时年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她为了这个结果,在城郊租屋子,住了半月余了。她都不敢来催,算着日子差不多了才来询问,结果却是当时的衙役根本没有给她登记。她这半月不过是无用功的等待。 这不是欺负人吗?普通百姓想要求助衙门,就这么被打发,被敷衍,被推脱吗? 好在,这个衙役看着周时年生得好看,如今眼眶气得红红的,眼角泛着晶莹的泪珠,连忙道:“姑娘你别急,我现在就去给你登记,你再等些日子过来,不论找不到得到,都会给你个结果的。” 有了这个衙役的保证,周时年无奈只得拉着李季言回了小院继续等着。 其间,她去赵婶儿家找赵婶儿续租,却没有找到赵婶儿,只有赵婶儿的丈夫在家。 赵婶儿的丈夫说赵婶儿去城里女儿家去了短日子不会回来,所以周时年就将钱给了赵婶儿的丈夫。 她这次给了一个月的租钱。 如果半月后衙役那里再没有消息,她就决定自己在城里去找,每日找人问问是否有李姓的大户人家,总能问到一些知情的人。 这般打算,所以才多给了半月的租钱。 但最坏的打算是一个月后依旧没有李季言家里的消息,她该怎么办呢?如果李季言不是益阳城的人,是否要带他去陵州城里找? 可他万一也不是陵州城里的人怎么办? 周时年是真的犯了难了。 原本想着李季言年岁不大,又晕倒在长益村的荒山上,应该是附近不远的人,所以她第一想法便是益阳城。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看着李季言的做派她又有些不确定了,益阳城里养得出这么矜贵的少爷吗? ———————————————————————— 冷风呼呼的吹着,天空阴沉许久,多日未曾放晴了。 寒冬终究是到了。 好在周时年下山时,将新买的两件棉披风带了出来,天寒的时候就将披风裹在身上,倒还能抵御一些严寒。 为了不与游尘坤抢灶屋,所以周时年每日都特地晚一些再去灶屋做饭。因为刻意错开时间,周时年倒有小半月没有见到游尘坤了。 这日她正做着饭,没想到灶屋门被推开了,寒风吹进,一道修长的身影裹挟着寒风踏进了灶屋。 周时年对上游尘坤那张冻得稍显青白的俊美面容时有些惊讶,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早就做好饭菜离开了吗。 游尘坤看见周时年眼中的惊讶,难得弯起薄唇笑了笑,解释道:“今日学堂有事耽搁了。” “哦,那你先做吧。”周时年应了一声,正想离开灶台让出位置,却听游尘坤道。 “我今日不急,你先做吧我等你做完。每次都是你让我,实在不好意思。” 游尘坤拍了拍外衣上沾染的水滴,顾自坐在灶台下的坑口,拿起火钳帮周时年添柴掌火。 周时年这才看见游尘坤身上的水珠,疑惑道:“外面下雨了?” “嗯,雨夹雪。”暖橘色的火光映在游尘坤的脸颊上,凌厉的菱角柔和了下来,让他整个人显得温暖了几分不似往日的冷漠,“恐怕过几日就要下大雪了。” 下大雪? 周时年切着菜,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下大雪对她而言不是个好消息,一是不方便进城帮李季言寻亲,二也是不方便她回长益村。 她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租房子住吧,她没有钱银的来源,这样下去只会一直消耗仅剩不多的存款。 看来得抓紧时间明日入城一趟,问问结果。 柴火霹雳啪嗒的燃烧着,混着周时年切菜的清脆声。两人一时没有都没有说话,灶屋里有种奇怪却莫名和谐的氛围。 就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心有灵犀的共同做饭。 游尘坤看着火光跳跃闪动,长长的睫毛掩下了情绪,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出声道: “开春,我就要进京参加春试了。”他已经参加过乡试考取了解元,开春进京参加春试,若是能夺魁取得省元的话便有资格参加殿试,哪怕殿试没过,他也能入朝为官。 若是他的运气极好,殿试成绩也不错,前途光明灿烂未来可期。 这也是他游家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 “哦,提前祝贺你取得好功名。”周时年平淡的应答。 游尘坤肯定能取得状元的名次,所以她提前恭喜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这话听在游尘坤的耳中,让他淡漠的双眸瞬间就亮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眼周时间,眼前白皙纤瘦的少女正认真切着菜。 “你记住我的话,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听得这话,周时年想到什么,突然抬起盯着案板的黝黑眼睛,对上游尘坤的双眸,迟疑的问道: “无论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吗?” “除了原则问题,我都应。” 周时年点头,又垂下脑袋继续切菜,声音细细。 “我记住了。” 游尘坤说欠她一个人情,那日后是否他来周家求亲时,是否可以求他换个人选,不要选她呢? 不论如何,这一世提前遇见游尘坤,好像也不算太坏。 至少,游尘坤是日后的金科状元,她有恩于他。游尘坤这般谦谦君子的人,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第18章 第 18 章 寒冬腊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飞雪了。 周时年不敢等,拉着李季言想进益阳城问问衙役可有消息了。 李季言磨磨蹭蹭,赖在木床上不愿意前去,这般冷的天气,走一步都得抖三抖,他是真的不愿意出门。 周时年无奈,只得决定自己进城去问了。 李季言拉着她,不想让周时年进城,他心知肚明这是无用功,不舍周时年去吹这寒风。 周时年拍开他的手,裹上棉披风,踏入了冷风中。 李季言望着周时年的背影,看她关了门离去,双眸微闪。 从木床上跳下,李季言拉开屋门追了出去。周时年站在小院,听见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转过身问:“可是要与我一起去?” 李季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灰色幽深的双眸直直的盯着她,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周时年看不懂,正想说话,李季言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她的身前,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抱了抱,随后又快速的松开手。 周时年瞪他,李季言却只是挑眉笑了,他从怀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玉佩,亲手系在了周时年的腰间。 周时年以为李季言给她玉佩是作为信物为了让她拿着进城寻人,毕竟这人不自己去,倒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 “那你好好休息,快回屋去吧,院子风大你没披棉风衣,寒风会入骨的,小心着凉了。” 李季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只是点头,但没有回屋。 周时年不想耽搁时间,以免回来的时候太晚,转身走出小院。 她纤细身影消失在了李季言的视线里,没入寒风中。 “主子,该走了。”不知何时,一道坚毅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李季言身边,恭敬的弯着腰劝道。 他的人已经找来了,他真的要离开了,已经拖了几日了,拖不得了。 李季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那人手中拿着一件细锦夹棉的披风,外绣着精密针脚的暗纹,一如李季言初来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衣一般。 那人恭恭敬敬的将披风给李季言披上,微微落后一步,随侍在他身边。 李季言深深看了西屋一眼,转身离开了小院。 ———————————————————————— 路途寒冷,好在她所住的城郊离益阳城的城门并不远,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府衙门前。 今日值守的衙役是上次接待周时年的,也算是运气好,没有再遇见那个不负责只想敷衍了事的衙役。 那衙役显然是认出了周时年,冲着她笑道:“姑娘,你来了。” 周时年点点头,迈上了几级台阶站到衙役的面前,笼着袖子,张口时呼出了一股白气。 “官爷,可有消息了?” “我这些日子找了县志来翻看,看来看去登记在册的大户人家中并没有姓李的。倒是有十数家普通百姓有李姓的,姑娘可要这些人的地址去问问?” 这个衙役也算负责,自己接待的人就当真去翻了好几日子的县志,一家一户的找,然后将所有的李姓都列了出来,单独记在了一张纸上。 大户人家没有姓李的,只有普通百姓有? 周时年皱了皱眉头,婉言谢过衙役的好意,没有去要拿十数家李姓的地址。 李季言不可能是寻常百姓家养出来的孩子,不说初见他那日身上穿着的名贵华服,单凭他手中时常把玩的玉佩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拿得出来的。 哪怕她当了一年多的周家小姐,当了一年多的游少夫人,见过了不少名贵珠宝,却没有见过那般莹润晶透不含一点杂质上品玉佩。 想到玉佩,周时年伸手摸了摸李季言系在她腰间的玉佩,入手竟有股暖意。这玉佩并非是放在怀中而是系在腰间,露在寒风中,怎会有一股暖意传来? 周时年一边漫无目的在益阳城繁华的街道上走着,一边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拿在手中仔细观看。 玉佩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工艺精湛,每一片鳞甲都细细雕磨过。入手的温热,周时年哪怕不识货,也知晓这是她曾听京中贵妇人们口中提到过的暖玉吧。 上品暖玉,哪怕是京中的各家权贵也不一定能够寻得,李季言却有。 周时年默了,第一次怀疑李季言是否是京中的贵人。 只是一想,她便自顾自的摇头。 最好不是,她不想去京中帮他寻亲。若他真是京中的贵人,她顶多将人给带到陵州城的知州大人府上,交给官家去找。 寻常百姓可能官府会敷衍打发,但李季言这种极有可能是京中贵人的身份,官府想必不敢怠慢,定会好生调查。 周时年心有些乱,她一点也不想跟京城里的人牵扯上关系。上一世最为不好的回忆与经历都在京城中发生,她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 “真巧。”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周时年回过思绪,发觉自己竟走到了木子学堂的外面。 游尘坤正从木子学堂里出来,看见她,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是,挺巧。” 比起不愿意去京城,周时年更不愿再与游尘坤有太多交集。她前世的丈夫,没有给过她半分疼爱,有的只有冷漠,以及教诲她要尊母,敬母,不可误了孝道。 她的死虽由游母一手造成,可也是在游尘坤的纵容之下才会发生。 若是……若是游尘坤在游母的面前多护她几分,她也许就能好过一些吧。 可印象中,游尘坤从未在游母面前为她说过半句话,为她争论哪怕一次。 他只是会在午夜默默的给她的伤口上药,包扎,然后不发一言冷漠的背过身睡去。 “你是要回去吗?”游尘坤问。 周时年点了点头。 “那一起吧。”游尘坤走下木子学堂的台阶,站在周时年的身边。 “……”周时年早知就不说现在回去了。 “今日还早,你下午不上课了吗?” “最忙的半月已经过了,准备春试差不多了,现下我来不来学堂都可。” 游尘坤走在周时年身边,解释道。 “你要进京了吗?”周时年盯着前方的路,算着日子,游尘坤是要进京在京中的学堂过渡一下,然后参加省试。 春试夺魁后,他会先入仕途当一个文官,再在秋试夺魁成为金科状元,被新任帝王亲自任命。 自此,游尘坤的仕途一帆风顺。 再然后,游尘坤当了一年官后派人回了陵州城送了封当年周游两家签下的婚书,说再过一年就会来陵州城提亲。 周家便会派人来接她回去了。 周时年细细的思索着,听得身旁游尘坤沉稳的回答。 “嗯,再过半月就要启程了。”游尘坤看着周时年,“你还住在赵婶儿家吗?东屋要大一些,我走后,你可以住在东屋,我交了房租空着也是空着,你与……他,同住西屋挤了些。” “不用了,我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要回村里了。”周时年摇头,拒绝了游尘坤的好意。 “你自小就住在村里,生活得好吗?”不知为何游尘坤莫名问出这句话来,话出口他自己都稍显一愣。 “生活得好吗?”周时年想了想,裹紧了身上的棉布披风,“总是能活下去的。” 游尘坤沉默了。 两人相携走着,但一路再无交谈。 回了大坡村,在村东头见到了有些时日没有看见的赵婶儿。 赵婶儿见两人一同回来,也颇为惊讶,爽朗笑道:“这么几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游公子愿意与姑娘同行呀。” 游尘坤这少年一向寡言少语,性子淡漠。 他来了大坡村好几年,村里子有不少妙龄少女都芳心暗许。毕竟这人生得俊俏,读书也极好,年纪轻轻就得了乡试第一,前途可期。 只是不管多少人上门提亲,这游家母子二人纷纷拒之门外。 众人都传道说是这游家本来家世极好,只是中道败落了,但即便如此,金贵养大的公子哥哪怕落魄了也瞧不上山野女子。 上门提亲之人踏破了门槛,赵婶儿都抹不开情面,帮着村人说道了几回,但游尘坤始终置之不理,连见一面的想法都没有。 后来,赵婶儿为了不让他人打扰到他读书,索性全都拒绝了。 “赵婶儿你回来啦?”周时年笑了笑,明亮的双眸微微弯起,好看极了,“我们不过是路上遇到,结伴而行罢了,赵婶儿可不要打趣我们。” “知道知道,我不过说笑罢了。”赵婶儿自然是玩笑话,游尘坤在她屋子借住几年,淡薄情爱的性子她也算了解的。 “行啦,你们快回屋吧,我听说今晚会下大雪,我等会儿给你送点炭火来。” “下大雪?” 周时年皱着眉,益阳城没有李家的消息,她还打算这几日回长益村呢,下大雪了可怎么回去呢。 “是啊,你看着乌沉沉的天,雪指定小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要下几日了。”赵婶儿没有裹披风,冻得搓了搓手,“哎哟冷死了,我等会儿不过去了,你们等我,我给你们拿些炭火,你们带回去取取暖。” 赵婶儿说罢就回屋里取了两份炭火交给周时年与游尘坤,两人道了谢,拎着炭火回去了西头的院子。 第19章 第 19 章 天色阴沉,乌云下压,带着浓烈的窒息感。 周时年推开西屋的门,将手中的黑炭放在门口,朝着木床上张望。 她以为李季言疲懒,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一眼却望了个空。 人去哪儿了? 周时年皱了皱眉头,走到木床边伸出手摸了摸,入手冰凉,显然不是刚刚起身出去的。 李季言在这大坡村里没有熟识的人会去哪里,再者,天就要下雪了。 大雪封路,若不及时赶回,冻在外面就麻烦了。 周时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附近找一找李季言。 裹紧了棉披风,周时年出了西屋,在大坡村西头开始找。 沿着村西头,一路往东,路上遇见几个匆匆回屋的大婶儿,询问都没有看见李季言。 越找,周时年心越慌乱起来。 李季言记忆缺失,又性格冷僻不爱搭理旁人,指定不会找别人问路。 从村东头又往益阳城走,周时年但凡遇到一个人都会去询问是否看到一个青衣少年,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 冷风呼啸,黑压压的天空中陡然飘下白色的雪花。 片片雪花由稀到密集不过片刻间,街道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了。 周时年无奈只得裹紧棉披风往回走,路过城门时瞧见连守城的护卫们都去城门上躲大雪去了。 鹅毛大雪混着寒风砸在周时年的头顶,脸颊上,带着刺骨的冰冷,生生作疼。 周时年只得尽量将脑袋缩在披风里,捂住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 就这样冒着大雪,走了半个时辰,周时年才回到西屋,整个人都冻僵了。 她哆哆嗦嗦的将屋里的炭火点燃,坐在火盆边取暖。 不知怎么,等她醒过来时,是躺在木床上,屋内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 周时年感觉头像是要炸裂一般疼痛,不远处的背影她却知晓那不是李季言。 那背影修长,挺直。 李季言向来喜欢松松垮垮的只站着,整个人随意懒散。 “你怎么在这里?” 周时年认得那背影的,虽还年少,但好歹看过一年多的时日,也曾是她心心念念日思夜盼的人。 听得动静,游尘坤放下手中的书籍,转过身来望向周时年。 “你晕倒在火盆旁,我怕你有事便留下等你醒来。”游尘坤站起身走到周时年身旁,“你屋门紧闭,我见有炭烟飘出,想提醒你开些窗子,但敲门你没应,所以贸然闯进来了。” 周时年这才回想起,她从雪中回屋,冻得浑身麻木,直接生了炭火就坐在旁边烤着,贪着暖意,应该是炭火中毒,被熏晕了。 “多谢相救。”周时年撑起身子,想了想道:“一恩还一恩,你如今已经不欠我了,当日的承诺可不作数了。” 游尘坤笑了笑,摇头道:“一事归一事,我欠你恩情我记得,他日若有需要我自会报答,今日之事……” 游尘坤顿了顿,“算你欠我一个恩情好了,他日我若有需要,便请姑娘相助。” “我哪有什么能够帮得到你的啊……”周时年小声道。 “会有的。” 游尘坤清润的目光盯着周时年看了会儿,然后转身,“我熬了点小米粥,给你端过来,你喝点暖暖身子。” 周时年依旧觉得脑袋昏胀得厉害,喝了游尘坤端来的小米粥依旧不见好。 “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应该没啥大问题。”周时年从开启的窗户看去,外面已经雪白一片了,雪花还在飘着没有停的迹象。 “大雪应该封路了吧?” 周时年看向游尘坤。 游尘坤点了点头,“地上堆积了大约有半尺深的雪了。” “你有看见李季言吗?” “未曾。” 在看见周时年满脸担忧时,游尘坤想了想道:“许是他家里人找来了,他回家了吧。” “家里人找到这里来?”周时年有些不相信,可是当下大雪封路,她着实没有办法再去寻找,“为什么不留个信呢?” 若是李季言要离开,念在她照顾了他这么许久的份上,留个书信道别不行吗? 游尘坤不再说话,收拾了碗筷,退出了西屋将门带上了。 周时年躺在木床上,手抱着被子,看着一旁的灰色被子,心里莫名堵得慌。她不是不愿意李季言跟家里回去,她一直都在帮他找家,她只是觉得离开不打声招呼这样很不舒服,会让她担心是否是遇到其他的事情才没有回来。 脑袋胀得生疼,天又寒冷,周时年裹紧被子还是觉得冻得彻骨,浑浑噩噩不知的陷入了睡梦中。 ———————————————————————— 周时年生病了。 冒着大雪回来,风寒入骨,又被炭火烟气熏绕,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 大雪封路,连个大夫也请不到,只得靠着自己生生扛过去。 好在对屋的游尘坤每日都会送些吃食过来,送到即离开,下次送饭时再收取上顿饭菜的碗筷。 周时年不想欠游尘坤的人情,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病,整个人恹恹了半个月,直至大雪不再下,周时年才勉强好了一些。 半月过去,周时年本就没有多少肉的脸颊明显又消瘦了一圈,站起来,身子都有些摇晃。 游尘坤送饭过来,见她站在门口,不着痕迹的微微皱眉,语气平淡,“雪虽停了,风依旧很大,进屋吧。” “躺了半个月,只是想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周时年听话的回屋,关上了屋门。 游尘坤将饭菜放下,顿了顿道:“雪停了,这几日我就要进京了。” 听到这话,周时年的心都停跳了一拍,游尘坤终是要进京了。 不出意外,春试之后他就会在京城做官儿,然后游母就会送婚书到周家。 周家先是不以为意,在游尘坤秋试中了状元后才开始慌乱起来。 大约又过了几月,才终于有人想起了周时年。 她会被接回周家了。 周时年深深吐了口气,点了点头,“祝你前途顺遂。” 游尘坤抿了抿薄唇,灼灼目光直视着周时年,问:“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李季言都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回家了。”周时年紧了紧身上略有些单薄的衣衫,“雪停了我也就回长益村了。” 她得在长益村等着,等着一年以后周家来人接她。 游尘坤微微颔首,“再会有期。” 周时年微微咬着下唇,若是可以,她倒是想与游尘坤再会无期。 大雪未停,年关却是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布置着过年的喜庆。 只是这大坡村西头的这间田边小院着实清冷。 赵婶儿送来了一副对联,给这清冷的小院贴上,看上去到有几分过节的气氛了。 她瞅了瞅西屋里只剩下病恹恹的周时年一人,满脸可怜的盯着她,邀请道:“丫头,要不去我东头那屋子过年吧,我这儿子女儿都回来了,热闹得紧。” 周时年摇头婉拒了赵婶儿的好意。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了,过年过节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赵婶儿也不勉强,知晓这丫头不喜人多,看了看东屋微掩的屋门,“你与那游公子近来关系不错,不若你们三人搭个伴过年,也免得冷冷清清的。” 周时年心中一跳,想也没想的就拒绝。 “不用了赵婶儿,等雪停了,我就回去了。” 赵婶儿这才作罢,给周时年送了点自己包的糯米团子,然后回东头的屋子过年去了。 除夕入夜,田间鞭炮声,生生作响,噼里啪啦很是热闹,其间伴有孩童兴奋的嬉闹声。 雪没化,也挡不住孩子们对过年的热爱与兴奋。 周时年躺在木床上抱着棉被,听得院外的热闹,脑海中翻腾起的是她嫁入游府的第一个年关。 京城里过年远比这大坡村热闹许多,还有不少的庙会供人游玩。 周时年早就对京城的年关充满期盼,那时游母虽刁难,倒也还没发展至后来的动粗。 游尘坤风姿绰约,长相俊美,又是新科状元郎,是当时京中炙手可热的人。京中贵女们纷纷对他青睐有加,可他却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 周时年心里一直清楚,若非是游尘坤谨记当年婚约,凭借她们周家是不可能攀上已在京中站稳脚跟的游尘坤。 她很惶恐,所以在游府中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一个差错惹了夫君不悦。 哪怕游母对她百般刁难,她都从未在游尘坤面前提过一句。 但到后来,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用她多说半句。 游尘坤对她,至始至终都是冷冷淡淡。 她记得她死时,游尘坤离京出差,她死后几日,也未见游尘坤归来。 再到后来,她重活了。 周时年的目光越过窗子,幽幽望向对面的东屋,那里是还年少的游尘坤。 曾几何时,她也是心心念念期盼和丈夫白首不相离的新妇。 游尘坤,也曾是她心尖上的人啊。 只是后来,在漫长的不知天月的折磨下,在游尘坤不作为任由游母肆虐的默许下,消磨殆尽的她的爱情。 第20章 第 20 章 “咚咚咚” 轻轻的三声敲门声,不急不缓,是游尘坤历来的习惯。 周时年从木床上起身,走到屋门打开门,疑惑的看向屋外站着的俊美少年。 “有事吗?” 这夜已经大黑了,照常理来说,作息规律的游尘坤早该睡下了。 “我煮了点糯米团子。”游尘坤手中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瓷碗。 他话刚出口,院外传来了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炮竹炸裂声,此起彼伏声声不绝。 “新年快乐。” 游尘坤的话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周时年望着他俊美如昔的面容,有些失神。她在游府过的那个年关,满心期待的从白日等到了黑夜,再到第二日大年初一,都未曾亲耳听见自己的丈夫与自己说一声新年快乐。 “我听不太清。”周时年道。 她的声音本就不大,在刺耳的声响中恍若蚊吟。 游尘坤扬起薄唇笑了笑,将手中的瓷碗递到周时年的手中,然后转身往东屋走去。 周时年看着自己手中冒着白腾腾热气的糯米团子,紧了紧手指,看着游尘坤走进屋子关上了门,这才转身回屋。 她将碗放在桌上,看着碗中糯米团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在想,当初她身为他的娘子时都得不到一句新年快乐,更别提这亲手下厨煮的糯米团子。如今她身为一个与他并不太亲近的‘陌生人’却得到了这种待遇。周时年的心里泛起了丝丝苦涩,如针刺骨,让她浑身都痛。 原来,游尘坤不是对所有人都冷漠,只是对她,对周家人冷漠。 坐在凳子上,周时年用勺子舀起一个糯米团子放入口中,温度适宜,软糯香甜,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吃出了酸涩。 ———————————————— 大年初一,阳光明媚。 久违的太阳懒洋洋的洒在皑皑白雪上,与之辉映,更显这世间洁净。 周时年裹着厚披风,在阳光出来时就打开屋门走到院外,看着田间的白雪,深深呼吸了几口依旧冰冷的空气。虽依旧有些刺鼻,但能让人神清气爽。 吐出一口蜗居半月的浊气,周时年才觉得自己算是又活过来了。 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一看,是游尘坤走出了院子。 “你要走了吗?” 游尘坤背着行囊,裹得严严实实的,显然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这才大年初一,游尘坤就要启程了? “嗯。”游尘坤点了点头,看向院内正屋,屋门紧闭,显然游母唐婷玉还没有醒来。 “时年,拜托你一件事。”游尘坤道,“这封信等我娘开门后你交给她。” 周时年看着游尘坤递过来的书信,并不想去接,她不想看见唐婷玉,可是在游尘坤恳求的目光下,她还是伸手接过。 “我会给她的。”周时年叹了口气,“我可能明日也就回村里了,你娘一个人在这里你想过怎么办吗?” 游尘坤进京赶考不可能带上唐婷玉,且唐婷玉人又有时疯癫,一个人生活显然是不行的。 周时年这般说,也是怕游尘坤拜托她照顾唐婷玉一些时日,她绝对做不到。 “有拜托赵婶儿每日饭时送一口吃食过来。”游尘坤俊美如画的眉目中带着无奈。 “那就好。”周时年裹紧披风,不再多话。 游尘坤深深看了周时年一眼,收敛神色,越过她,脚步沉稳,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往村东头走去。 周时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久久才回过神来。 游尘坤这一去,会改写游家的命运,也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她不知往后命运究竟如何,但愿能不走前路,不蹈覆辙。 周时年回了长益村,在大年初五这日。 折腾了两日的牛车,她终于到两河口镇上,在徒步回的村子。 走在长益村里,看着熟悉的景物,周时年深深呼出一口白气。 她原以为出去益阳城不过十天半月,却没曾想一走就是快两月的时日。好在,终于回来了。 走到山脚下,路过张姨一家时,正巧碰到牛大成从家中出来。 在看见周时年的第一眼时,牛大成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才惊喜的狂奔到周时年身前,不住的打量她。 “时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牛大成只差泪流满面。他还以为他的媳妇儿跟人跑了。 “我只是带李季言去寻亲,自然是要回来的。”周时年看着牛大成笑道。 牛大成见周时年身边没有跟着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顿时更高兴了,那人肯定是回家了,时年就是他的了。 “你走了好久啊,你山上的菜都被冻死了,但是那两只鸡我给你带下山来了。”牛大成搓了搓手,招呼着周时年跟他回家。 自从周时年离开山顶,牛大成每日都往上山跑一趟,给她的菜浇浇水,喂喂鸡,生怕时年回来他不晓得,可是跑了很多趟,脚都跑出茧子来了时年还没有回来,眼见着天要下雪,没办法就将两只鸡给带下山来了。 “谢谢你啊大成哥。”周时年看着眼前开朗的少年认真道谢。 “你我客气啥,我给你把鸡送回山上去,我跟你讲,这两只鸡我给你养得可好了,肥肥壮壮的,每天都能下两个蛋呢。” “不过蛋可能没办法给你,我娘都给吃了。” 牛大成一边跟周时年说着,一边打开了自己家的院门,刚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娘手中提着一把刀,正好将两只鸡的脖子给割开了,鲜红的血正咕隆咕隆的冒着,流了一地。 张红梅看见周时年,脸上的横肉堆满了假意的歉疚,“哎呀时年你回来了,真不巧啊我刚说把这两只鸡给杀了,我瞧这两只鸡病了,怕把家里其他的鸡鸭给传染了。” 她刚才正打算出门,就看自家这臭小子在屋门外与周时年讲话。 这臭丫头回来了,居然还敢来拿鸡,她给杀了都不会还给她。 周时年看着地上还在动的两只母鸡,眼神冷了下来。她不傻,自然知晓张红梅是故意的。 “张姨,你这院里十来只鸡就我的两只母鸡病了是吗?” 周时年指着旁边鸡窝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几只鸡,哪里有生病的模样。 “对啊,就你的那两只病恹恹的,一副要死的样子。”张红梅一脸嫌弃,“不杀了传染给我的鸡,你赔得起吗?” “娘,明明早晨那两只鸡还好好的,我养得可肥了,哪里生病了!”牛大成眼睛都红了,不服气的冲着张红梅嚷道。 “你给老娘我闭嘴!”张红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牛大成,这不争气的臭小子,胳膊肘竟往外拐,“还有,虽然你这两只鸡病了,但这两月可吃了我不少粮食,时年你可得把这账给结一下。” 把她的鸡杀了,还问她要钱。周时年的眼睛黑得都快滴出墨来,反问,“我若是没钱呢?” “没钱?”张红梅冷笑一声,撇了撇嘴,“那就拿这两只病鸡抵债呗。” 总之,鸡她是不可能还的。 “娘,你怎么能这样,你太过分了!”牛大成冲上前,想要把地上的两只鸡给抢过来。他娘把鸡杀了就算了,连鸡肉都不愿意还给时年,太丢人了。 张红梅身体肥硕,见自己这混小子冲过来弯腰就想捡地上的鸡,直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牛大成被踹了一个跟头,从地上爬起来,恨恨的瞪着张红梅。 “你再给老娘瞪一个?”张红梅反瞪回去,“反了天了你还,吃老娘的住老娘的,还敢为了一个贱丫头与老娘作对?” “不许你说时年是贱丫头!”牛大成红着眼,还想跟张红梅争吵,就听周时年平静的一句。 “算了,大成哥。” “时年……”牛大成望向时年,满脸羞愧。 “张姨,既然你觉得鸡吃了你家的粮食,那你留下便是。”周时年说罢,转身出了张姨的院子。 “时年!”牛大成见周时年要走,赶紧想追过去,却被自己的娘提住了后衣领。 “你给老娘我老实待在屋里,再敢上山去找周时年,老娘就将你绑了。” 张红梅把儿子关在柴房,得意的看着院里地上的两只鸡。 当日在山顶被讹了一贯铜钱的恶气,总算是出了一点了。 哼,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跟她作对,别以为攀上了村长就能够作威作福。 这两月她可是托在陵州城周家打杂的刘婆子仔细问过,周家根本没有人想起这臭丫头,哪里会来管她。 这丫头她看着就晦气,白瞎养了这么些年。 周时年回到山顶,土屋经过大雪的摧残更加的破烂。她简单修整一番,继续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一年多。 这一年多,她时不时下山采购日常所需的物品,还买了一些书籍来看。上一世这个时间点她不识字,但现在,她想多为自己补充知识。 牛大成在这第二年的春日里,被张红梅给定了亲,一直闹着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几次三番的上山找周时年,想要她做媳妇儿,都被周时年拒绝了。 再后来,牛大成还是结了亲,新媳妇儿管得严,倒是有两月没有上山来了。 周时年住在山顶,消息闭塞,也不知京中发生何事,游尘坤究竟如何了,但她想,若是不出意外,时间也差不多了。 周家,该来了。 第21章 第 21 章 时光荏苒,周时年娇俏的面容又长开了些,更为明媚艳丽。身形也拔高了一些,纤纤细腰不及一握。 这日,周时年刚给菜园里的菜浇了水,就见一年多未见的张红梅气喘吁吁的爬上山顶,在看见她时两眼放光,肥硕的脸上带着讪笑的靠近她。 “时年小姐,忙着呢?” 周时年听到这个称呼只是微微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叫她时年小姐,许是周家的人来了。 果不其然,张红梅被无视后也不敢生气,小心翼翼的站在篱笆外,两只肥胖的手互相揉搓。 “那个,你中午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 周时年呵笑一声,直接拒绝。 张红梅见请不动周时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周家来人接你,你得下山才行啊。” “周家来人接我,让他们上山接吧。” 周家来接她,自然是不会拒绝。但当她下山在张红梅家等着周家的人到,那是不可能的。 “这这这……”张红梅急了,也是刘婆子给她提前传了话,说是过两日周家的人就会来接周时年,她这才着急忙慌的上山请人。 没曾想周时年听见周家来人接她一点都不激动,冷冰冰的不愿意下山。 “这山路不好走,咱们还是去家里等着吧。”张红梅赔着笑,这还是这几年来她头一次对周时年这副面孔。 周时年放下手中的水勺,瞥着张红梅,声音清丽。 “我最后说一遍,你要么给周家的人说我已经死了,要么就让他们上山来接。” 说罢,周时年转身回了土屋,直接将张红梅关在了屋外。 张红梅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跳着脚,身上的肥肉都在乱颤。 “完了,完了呀!”她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周家抽哪门子风,这么多年了居然想起这丫头来了。” 她瞪着关上的木门,重重啐了一声,然后转身下山。 周家来接人,显然是还承认周时年这小姐身份,她如今也不敢强行将人给绑下山。 怎么办,该怎么办…… 翌日,一行七八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偏僻的山顶。 周家的一个管事何丽皱着眉盯着眼前的土屋,偏过头冷声问:“这么些年我们周家的小姐就住在这里?” 张红梅站在一旁,微微佝偻起身体,舔着有些干涸的厚嘴唇,讪笑道:“没、没有,就是最近时年小姐想要住到这山上来……” 何丽显然不信,微微眯了眯双眸,冷喝道:“若是让我发现你有虐待我家小姐,有你好受的。” 何丽来自周家,那气势一起,哪里是一个村妇张红梅能够承受的,吓得都快跪下来了。 何丽却不再理会她,上前了几步,没有贸然闯进小院,而是站在篱笆外,稍稍提高声音,恭敬道:“时年小姐,我来接您回家了。” 周时年在屋内听得动静,抿了抿唇,手指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衫。 管事何丽,还是她来接的,一如她记忆中的一般。 “时年小姐,您听得见吗?” 何丽见屋中一直没有动静,稍稍皱眉,但依旧没有贸然闯进去,又提高了几分音量喊了一遍。 周时年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打开了屋门。 篱笆外,站着八个人。 有四个轿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抬着一顶软轿,还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候在一边,最前边是一个中年妇女,满脸严肃。 至于这最后一个人,便是站着都不敢站直的张红梅。今日的张红梅没有往日那般泼妇的气质,畏畏缩缩的看着何丽一眼,后又抬起头满脸祈求的望着她,显然是求她不要告状。 何丽见有一个少女打开屋门站在门口,连忙望去。 少女身形窈窕,面容美丽,尤其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分外明亮,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哪怕身着一身麻衣,也难掩她清丽的气质。 何丽仔细打量了几番,这少女眉眼中确实有故去三爷的模样。 绝对是她们周家的小姐没错了。 “时年小姐。”何丽严肃的脸上扬起了笑,这才穿过篱笆走入小院中,站在周时年的身前,微微躬身。 “何姨,我记得你。”周时年嘴角带着清浅的笑,小声道。 何丽顿时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周时年。 “时年小姐,您还记得我?” 周时年点点头。 其实,在上一世何丽来接周时年的时候,她并没有认出来,只是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但在后来的周家的生活中,才慢慢熟悉起来。 何丽在周府三十余年,自然是看着周时年出生到成长至六岁出府的。 何丽也是周家中难得的真正将她当小姐的管事。 这一世,周时年深知自己需要主动一些,取得何丽对她的好感。 “时年小姐记性真好。”何丽微微伸出手,将周时年从土屋的门槛里扶出来,“这些年您受苦了,我接您回家,回家了就好了。” “祖母的病好些了吗?”周时年也不诉苦,脸上带着关切的问道。 “就是老夫人的病好多了,这才急着来接您。这些年老夫人一直念叨着您,说是愧对您。” 何丽扶着周时年走出篱笆,来到软轿前,指着身旁的两个丫鬟,“今日起这两个丫鬟就是您的贴身丫头。” 两名清秀的少女立马躬身对着周时年行礼。 周时年点点头。 “时年小姐,您怎么会想着住到这山上来了,这环境这么不好……”何丽问着,眼角的余光瞥向瑟瑟发抖的张红梅。看着这婆子心虚的模样,指定不是时年小姐自己愿意上山的。 周时年丝毫不理会张红梅祈求的目光,实事求是道:“两年前,我生了场重病,差点死了,她怕我死她家里,所以给我丢这山上来了。” 这话一出,张红梅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呼冤枉。 何丽也震惊了,狠厉的瞪向张红梅,“你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对待周家的小姐! “时年小姐放心,这事我会处理的。”何丽平息了一下怒气,扶着周时年进了软轿。 周时年坐在软轿里,铺着的锦缎坐垫比她身上的麻衣舒服不知多少,她想到了什么,从撩起软轿的帘子,道:“她的儿子牛大成自小对我不错,别误伤到他了。” “小姐放心。”何丽知会的点了点头。 下了山,山下还有周家的四名护卫,何丽吩咐了几句,那些护卫就将张红梅给绑了起来,准备带到陵州城周府问罪。 牛大成赶了来,见周家的人将自己的娘五花大绑,顿时怒气冲冲的上前想要争辩。 周家的护卫身强体壮,直接就将牛大成给按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丈夫!”牛大成的妻子上前拉扯着护卫。 不多时,牛大成的父亲刘能以及大哥一家都赶来了,抵不过周家的护卫,刘能以及刘家大哥也被绑了起来,刘家的两个儿媳妇顿时哀嚎一片。 “你们为什么要绑我娘!”牛大成瞪着显然是领头的何丽。 “我们周家信任你娘,每年都派人送了银子过来,你们却将我们周家的小姐赶到山上去自生自灭,若不是小姐命大平安无事,你们一家都吃罪不起。” 何丽冷喝,“今日我就要将这毒妇带去陵州城,找知州大人论罪,我看谁敢拦我!” 牛大成顿住了,他与媳妇去了益阳城几日没回来,今日刚回来就见自己娘亲被绑了起来。如今听闻是周家来人,脸上的愤怒也消了几分。 “我……这事是我娘的不对,要人去论罪,你们绑我去吧。”牛大成一直都知道他娘对时年不好,如今时年的家里人找上门来替时年出头,他们哪里还能有话说。可不论如何,张红梅始终是他亲娘,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红梅被绑走。 “不行,谁都不能绑走我丈夫!”牛大成的媳妇见自己的丈夫开口说绑他,顿时就炸了,她上前几步靠在牛大成的旁边,四处张望,见不远处的软轿,立马扬声道:“周时年,我婆母虽对你不好,但我丈夫自小也是护着你长大的,你怎能如此狠心命人将他绑去送官?” “休得打扰我家小姐!”何丽眉头一皱,正想吩咐人捂住这妇人的嘴,却见软轿的帘子被丫鬟掀起,周时年走了出来。 周时年身着一身粉色锦缎长裙,长长的秀发也被丫鬟打理了一番,簪上了珠花,更显得美艳夺人。 牛大成看着如此华贵的周时年,整个人一愣,竟有些不敢看她。当初自己还闹着要娶她,可如今这番模样的周时年,他连看一眼都觉得亵渎,自己一个村野汉子,哪里配得上她。 牛大成默默的垂下了眼睛,不敢再去看。 周时年走到牛大成的身边站定,“你们放开他吧。” 周家护卫看了眼何丽,在得到授意的情况下,放开了牛大成。 牛大成站起身,他的媳妇儿赶紧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忌惮的盯着周时年,生怕她来抢自己的丈夫。她一直都听说自己的丈夫喜欢这叫周时年的人,今日一看……这,这哪里是她们村里能见到美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大成哥。”周时年的声音依旧亲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带张红梅走。” 听得这话,牛大成诧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立马又低下了脑袋。 “我要走了,承蒙照顾。”周时年看着牛大成,缓缓转身。 “何姨,我们走吧。”周时年冲着何丽笑笑。 何丽看着地上趴着的张红梅,“时年小姐,真就这么放过她了?您可吃了好几年的苦……” “我不是想要放过她。”周时年声音浅淡,“我只是不想大成哥伤心。” 一报还一报吧。其实她曾经想过,等周家来人接她的时候好好收拾张红梅一番,尤其是在张红梅明里暗里欺负她的时候。 可是山上独居这一年多她的心绪平静了很多。她想到,哪怕收拾了张红梅出了一口恶气,却还是会伤到从小照顾保护自己的牛大哥,毕竟那始终是他的娘亲。 若没有牛大成,周时年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张红梅。 但,虽说不带她去见官,周时年也不想张红梅继续在长益村里作威作福,“你让她把购置的两亩良田的地契交出来,那是她拿我的银子买的。” “是。”何丽点头。 “你想要见官,还是老老实实将地契交出来?”何丽本就严肃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威胁,“若不是小姐心善,我连这个选项都不会给你。” 张红梅涨红了一张胖脸,瘫坐在地上就是不肯动,她好不容易才购置的两亩良田,这可是她这后半辈子过日子的指望,怎么可能交出去。 何丽挑眉,又准备吩咐护卫将人给带走,反正她机会已经给了。 张红梅梗着脖子,就是不起来,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哭嚎。 最后,还是牛大成跑回了家,翻出了他娘藏起来的地契,交给了何丽,这件事情才算是做个了结。 张红梅见自己藏得好好的地契被牛大成翻了出来,顿时破口大骂,骂得极其难听。 牛大成见怪不怪,只是看着软轿的方向,久久才收回视线。 何丽将地契拿给周时年,却见她并不伸手接,而是道:“你将地契给牛大成,当做周家对他照顾我的报酬吧,这不再是张红梅的地了。” 何丽有些不解,这地契不就又回去那家了吗,折腾这个干嘛。 “大成哥毕竟娶了媳妇了,要过自己的日子,哪里能跟着他娘亲一起生活。”周时年看向不远的牛大成,声音稍稍提高,让他能够听见,“大成哥,卖了地带上你媳妇去益阳城生活吧,以后孩子也好读学堂的。” 只有这样,远离他娘,在城里做活儿,大成哥才会好起来,日子才会有盼头。 何丽走过去,将地契递给牛大成,他没有伸手接,倒是他媳妇如获至宝的接了过去,满脸笑意的连连说着感谢的话。 张红梅顿时就怒了,从地上跳起来,要牛大成的媳妇交出地契,牛大成媳妇却也不是个软弱性子,往怀里一揣,就是不给。 不说张红梅,就连刘家老大的媳妇见这二媳妇得了地契,也眼红得不行,连忙帮腔张红梅,让刘大成媳妇交出地契。若是地契在张红梅手中,那她日后也能分得一亩地。若是在这老二手中,那可就跟她没啥关系了。 刘家人吵闹成一片,何丽的脸上带上一缕讥讽,冷笑一声转身走回周时年的软轿前,轻声道:“时年小姐,咱们走吧?” “嗯。” 软轿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应答。 何丽挥手,四名轿夫稳稳的抬起了软轿。两名丫鬟随侍在侧,身后还跟着四名护卫,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出了长益村,到达两河口镇时,周时年换乘了何丽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徐徐走了五日,途中在益阳城歇了脚,才总是进了陵州城的城门。 陵州城离京都其实不算太远,只有一两百里的路途,是临近京都最大的城池。 周家作为陵州城里如今独大的人家,其财力可显而知。就连陵州城的知州都要给几分薄面。 但周家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历代没有人从政,虽有钱财,但没有多少权势。 所以,在面对当今状元郎,京中红人游尘坤递来的婚书时,才会乱了阵脚。 周时年站在青石砖上,看着眼前的高门大户,周府两个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何丽踏上台阶,扣了扣周府的门环。 ‘嘎吱’ 一声轻响之后,周府紧闭的大门从里开了,探出一个脑袋,见是管事何丽,赶紧将大门敞开。 “去禀告老夫人,说时年小姐接回来了。” 何丽对着看门的护卫道。 那人领命,赶紧去禀告府中的周老夫人。 周时年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下,没有迈上去,看上去颇为踌躇。 何丽温和的冲她笑笑,轻声安抚道:“时年小姐别怕,这是你的家。” 周时年心中感慨,怕是只有何丽才是真正认为她回家了。周家的其他人,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替身。 不多时,周老夫人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亲自出来迎周时年。这番举动,可是给足了周时年的面子,也无疑是在对府中的众人证明,她有多宠爱这个多年未见的孙女。 周老夫人身着暗绿色锦缎刺绣长袄,花白的头发整齐的盘起,插着羊脂玉簪。脸上虽皱纹颇多,但一双眼睛却显得很是精神,带着无形的威压。 她的身旁跟着两名美妇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衣容华贵,脸上都带着莹莹笑意。 周时年认得那两人,是大伯和二伯的妻子。稍稍高一些的美妇人是大伯娘李氏,矮一些面容更精致漂亮一点的是二伯娘郭氏。 周老夫人在看见周时年白皙美艳的面容时,原本就精明的眼睛愈发的亮了,脸上堆满了慈爱,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的年丫头,你终于回来了!”周老夫人冲着周时年伸出了手,“可想死祖母了!” 周时年望着周老夫人,她伸出手时,手腕露出了一个翠绿的翡翠镯子——那是周老夫人给她的陪嫁,当初的她视若至宝,后来才知不过是周老夫人随手带着的玩意儿。 “快去。”周时年呆愣时,身旁的何丽悄悄推了推她的背。 周时年眨了眨眼,微微垂眸,脸上带着怯弱的惶恐,往前走了几步,迈上台阶,来到了周老夫人的身前。 周老夫人握住周时年的手,双眼含泪,左左右右的看着她清瘦的身体,不住的叹息,“我的年丫头,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都是祖母的错,怪祖母这个身子太差劲,才会让我的年丫头离家这么些年。” “娘,这不怪您,您也不想的。”周老夫人身旁的大伯娘李氏接话,“咱们的时年懂事,怎么会责怪您呢?” 说着,她望向周时年,笑意莹莹,“对吧,时年?” 一旁的二伯娘郭氏也道:“时年如今回来了,咱们加倍对她好,弥补她,娘您别思虑太多,身子才刚刚见好呢。” 郭氏也望向周时年,解释道:“你祖母身子养了这么些年,才见好就着急着接你回来,你可不要与祖母生气哦。” 若不是经历一世,周时年怎么敢去想眼前这些慈爱看着她的亲人,只不过是想要利用她罢了。 按下思绪,周时年扯着唇角,勾起一个柔柔的微笑,声音小小,细若蚊吟,对着周老夫人唤了声,“祖母。” 周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愈发热切,皱纹堆起,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她一直将周时年的手牢牢握在手里,牵着她迈进了周府,一边道:“唉,你爹娘走得早,祖母也没能好好照顾你,苦了你了,好在现在你回来了,祖母愿意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周时年只是听着,乖巧的跟在一旁,没有接话。 李氏与郭氏落后半步,跟在一旁,热热闹闹的陪着。 周老夫人带着周时年去她亲自准备的屋子,就在周老夫人隔壁的园子里,是整个周府里风水极佳的位置。园子里假山流水,绿草茵茵,景观很不错。 这也凸显着周老夫人对周时年的偏爱。府中这么多人,只有周时年被安排进了这园子里住。想当初三小姐闹腾了好一阵子想要住那园子,老夫人都没有同意。 “年丫头,以后你就住这里,离祖母近,有空就多来看看祖母。”周老夫人轻轻拍着周时年的手背,“里面的布置若是不喜欢,差人换了就是,园子里也给你安排了四名打杂的丫鬟,去接你的那两个就做你的贴身丫鬟。” 周时年抿着唇,四周打量了一下,眼中带着惊喜,冲着周老夫人道:“多谢祖母!” 周老夫人又道:“屋里有一些衣裳大致按你的年纪置办的,待会儿再让你大伯娘给你找几个裁缝过来,量身制作几身合身的,屋里梳妆台上你二伯娘给你置办了一些首饰,你待会儿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咱们就再买。” “祖母,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周时年脸上带着惊喜与激动,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都泛起了泪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周老夫人满意的点头,“舟车劳顿,想来年丫头应该也累了,你好好休息,晚饭咱们再聚,你大伯和二伯也该回来了。” 周时年乖巧点头,目送着周老太太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离开,眼中的泪光与惊喜,早已消失不见。 屋中精致的摆件,名贵的花瓶,名家的字画。 周时年一一看过,白皙的秀美面容带上了一抹冷笑,没有回头,只是出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会儿。” 候在屋里伺候的两个贴身丫鬟互相看看,听话的退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周时年走到软塌上坐下,伸出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屋内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上一世她回来,也是被安排在清雅苑里居住,甚至连园中的布置,屋内的摆设都如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看来,除开不小心捡到了李季言,和因李季言去了益阳城提前遇见游尘坤外,所有的一切还是按照着上一世轨迹一点一点的发生。 那两个贴身丫鬟能用吗?周时年认真思索,回想着。 两个丫鬟,知春,知秋,自小就被买到了周家,如今已经是府中的大丫鬟了,所以才够资格做小姐的贴身丫鬟。 当初她嫁入游府时,便是知春和知秋陪嫁的。在游府中,她受欺负受折磨时,这两个丫鬟也不好过。后来她让这两个丫鬟给周府送信,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也不知是她们二人没送,还是送了没回。 想来想去,这两个丫鬟上一世自她入周府后就一直在她身边,说不上多亲近,倒也没有做过害她之事。 姑且,先用用吧。 当初爹爹究竟有多少家产在老夫人手中,又或者落到了如今大伯和二伯手中。 — 微风习习,暮色降临。 周府的晚宴很是热闹。 周老夫人为表对周时年回家一事的重视,特地举行了接风洗尘的晚宴,规定周家人无大事皆得出席。 周家大爷周观天,二爷周观昊都匆匆赶回了府。就连周老太太出嫁的两个女儿也都携家带口的回周府参加晚宴。 周时年其实都认得这些人,但面色还是装作惶恐怯懦,跟着周老夫人一一对着众人打招呼。 晚饭后,大姑和小姑带着表哥表姐们离开周府,剩下的就全是周家人了。 大房周观天和李氏生了一个儿子,是周府的大公子,名为周狄全。还有一个女儿周时婷,是周府的大小姐。 二房周观昊生的也是一个儿子,周府二公子周狄卢,但女儿有两个,三小姐周时玉,四小姐周时丽。 三房也就是周时年爹爹一房,只生下她,夫妻二人便遭遇了意外。 周家小姐和少爷的排名是分开的,周时年在周府中按规矩排是二小姐,比大房小姐周时婷小上一岁多,但比二房的大女周时玉大上两个月。 除了四小姐周时丽还算年幼,周府到能够定亲成家的年纪的小姐总共有三位,哪怕除开周时年也有两个,偏偏要将偏远山村的她接回来应对游府的亲事。 说到底,终归就是大房和二房的人舍不得自家闺女嫁入火坑,才合力想要把没人护着的三房一脉赶尽杀绝。 若非周家得罪游家太深,仇恨无法弥补,就单凭游尘坤新科状元郎的身份,这等好亲事两房怕是得抢破脑袋,哪里轮得上三房孤女周时年。 晚饭结束后,周观天和周观昊只是对着周时年点点头,然后便去了前院,留着大伯娘和二伯娘陪着周老夫人与周时年说话。 大伯娘李氏身边站着一个少女,面容姣好,神色张扬,她是周府大小姐,千娇万宠养大,比周时年大上一岁,如今十六,早已经到了能够定亲的年纪,但是大房不急,想着挑个好人家。陵州城里没有哪户人家能够与周家相比,唯一说得上的便是知州府上。 但知州大人的儿子如今早已经成亲,所以大房便把目光放在了两百里外的京城。废了番功夫,将周时婷送去了京中学堂念书。 晚饭都结束了,她才匆匆赶回来。 “时年妹妹好。”周时婷脸上带着笑,手里拿着一支精美的金钗,递给周时年,“送给你,我特意在京中的珍宝阁挑选的。” 周时年有些‘受宠若惊’,娇美的脸上带着局促不安的笑,伸着双手接了过来,小小的声音还有些结巴,“谢、谢谢大姐。” 周时婷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看着周时年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的模样,脸上带上了几分轻视,又被她掩了下去。 但,周时年还是看见了。 周时年心中轻笑,她以前着实愚笨,她们明明没有掩饰得太好,却被她自己加上亲人的枷锁掩住了本该发现的端倪。 周时婷打了样,只比周时年小两个月的周时玉也上前,给了周时年一方亲手绣的手帕。 洁白的手帕上绣着精美的兰花,针脚细密无一出错,显然是下了番功夫的。 十五岁的周时玉倒比十六岁的周时婷做得圆满一些。 “谢谢三妹妹。”周时年道谢。 “欢迎二姐回家。”周时玉眨巴了一下眼睛,退回了郭氏身边。 郭氏的身旁还有一个小姑娘,年岁不大,约**岁的模样。她手中拿着几只鲜艳的花朵,看见周时玉退开后上前来,腼腆的递给了周时年。 周时年一一道了谢。 这时,大伯母李氏和二伯母郭氏也给了见面礼。 李氏给的是两颗饱满圆润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她道:“改明儿我给你寻个匠人,打一副耳坠,最衬你白嫩的肤色了。” “好哇,我向您讨了两回这珍珠,您都不给我,却拿来送给二妹,真是偏心!”周时婷在一旁,笑着打趣。 周时年轻笑,情绪收敛得极好,只见她唇角带着浅笑,冲着李氏道谢,“谢谢大伯母。” “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托人买了几盒香粉。”二伯娘郭氏开口,她身旁的丫鬟便送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三个精致的木盒子。 少女最是爱捯饬自己,周时年生活在乡村,哪里能有这上好的香粉使用。 “多谢二伯母。” 周时年说完,周老夫人对着她招招手,她迎上去,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翠绿镯子褪下,带在了她莹白的手腕上。 “我家年丫头真好看。”周老夫人满意的看着周时年好看的面容。“你大哥和二哥在京中的学堂,这几日准备春试,时间紧没来得及赶回来,等春试过了,你们再见面吧。” “好。”周时年乖巧的应声。 “行了,今日就散了吧,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周老夫人大手一挥,放人离开。 众人纷纷散去,只有周时年依旧被她牵着手。 “年丫头,这些年在外间辛苦你了,我听何丽说了,张家亏待你了,想来应该没有给你请先生识字。”周老夫人盯着周时年,语重心长,“周家的小姐,多多少少还是得识点字的,能识字对你也有好处的,明日我派个教书先生来教你识字可好?” 虽是询问,可周老夫人的态度却很强硬,显然是不能让周时年拒绝的。 “我都听祖母的。”周时年软软道。 周老夫人这才放心,松开手让她回去了。 周时年离开周老夫人的屋子,往清雅苑走去。知春知秋随侍在一旁,落后她半步的距离,看不清主子的神色。 周时年脸上依旧带着浅笑,但是眼神却很冷。教她识字,也不过是怕大字不识的她被满腹经纶的状元郎退亲。 当初,为了讨老夫人开心,她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读书识字,练字练画,练琴学棋,势要将落下的统统补回来。甚至还挤出时间,去学女红。也是看见周时玉送她的绣帕上精美的绣工,让她生了不能比祖母其他孙女差的想法。 瞧瞧,今日这晚宴,所有的人都对她那般友好亲近。当初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她,哪里分辨得出来。 - 回了屋,知秋问:“小姐,可要沐浴?” 她们随同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她们虽为丫鬟,但身为大丫鬟只做些精细的活儿,赶了这几日路,浑身乏累,想来小姐身上也不舒坦。 周时年想了想,点头。 知秋便去外间吩咐外屋伺候的婢女们准备热水,然后去给周时年准备了一套换洗的中衣。 知春放好今日其他夫人小姐们给她家小姐的礼物后,走到周时年身边,伸出手给她轻轻垂着肩膀。 按理说,这是周时年第一次被人伺候,该是有些不习惯,她却微微眯起双眸,享受着知春的服侍。 不多时,知秋带着两个丫鬟,将热水倒入浴桶,然后便来请周时年去沐浴。 热腾腾的沐完浴,浑身的疲惫被一扫而空,周时年坐在铜镜前,任由知春和知秋打理她的秀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模样。 镜中的少女娇美动人,眼中带着莹莹的光,在烛火下闪动,分外艳丽。 周时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从梳妆台上的首饰木盒里,拿出之前让知春放好的周老夫人给的翡翠玉镯子,带在了自己莹白纤细的手腕上。 宝贝们,你们习惯更新定在凌晨十二点好还是中午十二点好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翌日,一大早,老夫人便派了丫鬟过来,说是教书先生已经到了。 如此着急。 周时年简单洗漱好,就跟着来领路的丫鬟往周府书堂里走去。 周府内设有一个小书堂,供府中的少爷和小姐念书。由于书堂的教书先生不错,表少爷和表小姐也回了周府念书。 周时年到的时候,见书堂里已经有人了,是周时玉和周时丽,以及两位表妹。 “二姐,你来啦?”周时玉见周时年到了,从书桌旁站起身打招呼。 周时年腼腆的笑着点头。 “来,你挨着我坐。”周时玉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昨儿回屋,她娘耳提面命要她对周时年好一些,切不可与她使气,本她有些不以为然,但后来听到自己娘说起那桩亲事,想想也就应下了。 周时丽也在一旁,冲着周时年笑。 倒是两个表妹,眼神中颇有些好奇,瞧瞧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姐。 教书先生到了,先是看了眼周时年,然后开始讲起今日的课堂。一堂课讲完,他走到周时年身边,在她的桌子上放了一本词典。 “时年小姐,你每日回去记得多翻翻这本词典,里面的字要尽快熟识,若有不懂的,在课堂上休息时尽管来问。” 周老夫人亲自叮嘱过,一定要尽快教好二小姐,不可马虎,教书先生也较为认真,又讲了一堂课后,让其他的几位小姐去用午膳,独留下周时年补课。 没多时,教书先生惊奇的发现,这位二小姐聪慧过人,他只是将词典上的字讲解一遍,她就能记住,然后像模像样的提着笔在纸上默写出。 虽说字迹不太工整,但这副潜力着实令他震惊。 教书先生问:“二小姐往常习过字?” 周时年抿着唇,摇头。 “我往年住在山里,没法子习字。” 这事儿历来就教周府小姐公子的教书先生自然也有听闻过,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二小姐天赋过人,不消时日便能将这本词典完全熟透。” “我还需要努力。”周时年谦虚,认真的继续翻着词典。 教书先生见此也不给周时年留堂了,放她去吃午膳,自己则去了周老夫人的院子回话。 - “当真?”周老夫人听到教书先生的话明显不信。 “老夫人,在下岂敢说假话,二小姐真的是教一遍就都会了。”教书先生眼中全是赞赏,“我教了这么些年书,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有天赋的孩子。” 老夫人虽有些惊奇,但周时年读书厉害也不算是个坏事,总是到了游府不至于被退婚回来。 想通,也就摆手让教书先生退下了。 - 周时年在书堂的进步很大,从最开始被教书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着认,到后来背诵古诗,再到自己作诗,仅仅只过了三个月。 炎炎夏日终是到了。 周府的两个公子哥,周狄全和周狄卢过了春试,回了陵州城。 他们两人早就对这个出府多年的妹妹好奇,当年这妹妹走的时候如同粉娃娃一般,他们小时还挺喜欢她的,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变了没。 他们二人的春试过的比较顺利,名次虽算不上多好,但也有了秋试的资格。若是秋试能够排得上名次,周家人,总算是有人能迈入仕途了。 周老夫人带着周家众人亲自在大门处迎接走了小半年的周狄全和周狄卢。 周时年自然也在其中。 马车在周府门口停下,两个俊朗的少年从马车的车厢里出来,跳下了马车。 周老夫人脸上带着满意慈爱的笑,看着两个俊朗的少年。 “祖母!” “祖母!”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的喊了声周老夫人,又各自与陪伴在周老夫人身旁的李氏和郭氏打招呼。 周狄全几步跑上台阶,凑到周老夫人身边低声道:“祖母,我带了一个朋友回来,要在府上住上几日,您看可好?” “你的朋友?”周老夫人点头,“学堂认识的?” “也不算是,他说他曾经也是学堂的学生,不过我是在诗词会上遇见的,他说要来陵州城,我便邀他一起回来了,他的学问是真好,我这几日讨教了不少呢。”周狄全解释道,脸上带着仰慕。 虽然他与这公子不算太熟,但都是京中读书人,家底坏不了的。 周老夫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能从京中出来的人,没有简单的,周家自然是欢迎。 得了许可,周狄全才快步跑向马车,在车厢外低声道:“游兄,祖母同意了,你快下来吧。” 马车车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马车中缓步踏出。 那人面容俊隽清雅,矜贵淡然,下了马车跟在周狄全身旁,不疾不徐的朝着众人走来。 周家的人都好奇,自家的大公子竟认识这么一个气质矜贵的男子,看着虽还年轻,但却隐隐带着威压。 周时年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竟是游尘坤! 他居然亲自来了周家。 “周老夫人安好。”游尘坤面容淡漠,目光平静。 “不知公子贵姓?”周老夫人看着矜贵的男子的眉眼,不知为何,心口莫名突突的跳了起来。 “游。”游尘坤没有隐瞒。 听得这话,周遭喧闹的周家人都安静了下来,脸上带着诧异的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 “游……”周老夫人身旁的大房夫人李氏喃喃开口。 周老夫人神色莫名,愣了愣,问:“可是陵州城的游家公子?” “是,少时还有来贵府拜访过。”游尘坤看着周老夫人,“多年未见,我与母亲时常记挂老夫人。” 周老夫人脸上带上一丝哂笑,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还没说话,又听游尘坤继续道: “也不是,游家的产业败落,早已没有在陵州城里了。” 这话一出,一旁簇拥着的周家人纷纷咽了口唾沫,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是,来者不善啊! 当初对游家出手,周家本就没有多做掩饰,所以周家核心的人,周老夫人,以及大夫人李氏和二夫人郭氏都知晓。 见游尘坤竟找上了门来,心中不免咯噔一跳。 “这……”带人回来的周狄全也不知晓游尘坤是曾经与周家交好的游家的公子,“你不是说回陵州城有事要做吗?” “是。”游尘坤没有看周狄全,而是望着周老夫人,“圣上任命我为陵州通判,协助陵州知州大人处理公务,我先行过来布置府邸,圣旨过几日就会下来。” 周老夫人的不安愈发的放大了,她知晓游尘坤中了状元后留在京中的翰林院任职,没曾想游尘坤竟得了个陵州通判的官职回来了。 若是,游尘坤真要对付周家……那…… 她还未想明白,就听游尘坤问:“不知周老夫人可否让我在府上暂住几日,待我的府邸安置好,便会离开。” 周老夫人想拒绝,也不敢拒绝啊,只得赔笑道:“自然自然,荣幸之至。游公子也算是老身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正巧咱两家还有姻缘在呢,住下自当回家一般。” 说着,她回头找了找,将周时年扯了出来,推到游尘坤身前。 “去年收到你娘亲托人送来的婚书,老身在府中左挑右选,还是这年丫头最得我心意,与游公子作配最好,不知游公子觉得如何?” 本没想这么快把周时年给推出去,但万万没想到游尘坤竟找上了周府,吓得她只有将还没有调教好的丫头推出去挡着。 游尘坤看着周时年,冷漠的双眸里终是带上了一抹温度,口中道:“婚姻大事,全由我母亲做主,老夫人与她商量便可。” 周老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笑着点头。 “好久不见。”游尘坤看向周时年。 周时年抿唇,她不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游尘坤‘叙旧’,再者 ,他们也没有什么旧可以叙的。 游尘坤这般打招呼,岂不是让周家众人都知晓他们二人是旧相识,那她被定亲的事几乎就钉在了铁板上了。 果不其然,周老夫人以及她身边的大夫人李氏,二夫人郭氏,脸上都带着诧异的看向周时年。 她们想不通,这养在山野的丫头,居然认识游尘坤?游尘坤可是在京中翰林院当差了两年啊。 周时年一向平和的性子都被游尘坤给气得揍他的心都有了,上一世游尘坤也是来了陵州城当通判的,但是没有来周家临时落脚这一出啊。 哪里又出问题了吗? 周时年想不明白,现在也没有功夫给她去想,周围的人都盯着她瞧,快把她瞧出个洞来了。 她看着游尘坤,极浅的叹了口气,“游兄。” 这话一出,周老夫人连忙将人拉到自己的眼前,询问:“年丫头,你怎么认识游公子的?” 这么多年看着,尤其是游尘坤也在一旁,周时年只得老实的将她在益阳城住了两月,恰好碰到游尘坤的事简单说了下。 但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其他,她并没有解释为何会去益阳城,也没有说出李季言这个人来。 游尘坤冷漠的俊美面容上带上了几缕笑意,只是听着,并没有插话。 第25章 第 25 章 周老夫人没有听太多,只听清了周时年早前是认识游尘坤的。 这就好,周老夫人的心里总是松了口气,将周时年拉在身边,众人簇拥着游尘坤入了府。 游尘坤虽说现在只是陵州的通判,但他依旧隶属翰林院,由皇帝直管,可以谏言到御前,虽为副职,可就连陵州知州大人都不得不忌惮,不敢得罪。 游尘坤此次下放陵州城是为监察陵州城水利,粮运以及百姓诉状等。 游尘坤入周府没有多久,陵州城的知州大人亲自登周府,想要接人去州府入住,被游尘坤婉言谢绝了。 这时,知州大人也得知游尘坤与周府有姻亲关系 ,倒也不勉强,笑着离开了。 周家众人见此,内心更为忌惮了。没想到游尘坤的官职明明没有知州大人高,却有种被知州大人隐隐捧着的感觉。 因游尘坤的到来,出府经商的周家大爷周观天和二爷周观昊也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接待贵客。 大夫人李氏和二夫人郭氏则是去安排住处和晚宴,生怕怠慢了游尘坤。 本来两家的关系如今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若非还有一门亲事牵扯,怕是游尘坤根本不会再登周府的大门。 不仅如此,恐怕日后游尘坤的官做得更大了些的时候,游父的账会算到他们周家的头上。 思及此,周家上上下下都慌乱起来,尽可能的想要弥补和讨好游尘坤。 这点,就用上了周时年。 若非周时年与游尘坤相识在前,此次登门便是由周家大爷和二爷作陪。可是一个从文,两个经商,三人坐在一处却没有话交谈。 周家大爷和二爷面面相觑,额头的冷汗都快冒了出来,手指不断的摩擦着茶杯。 游尘坤则是慢条斯理的品茗,也不开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刻轩堂里一时安静如鸡。 还是李氏精灵,在送茶的丫鬟口中知晓刻轩堂里的事儿赶忙去找了老夫人。 老夫人便让周时年去带游尘坤转一转周府。说是他们本就是相识,也好叙叙旧。 于是,周时年被赶鸭子上架般的带到了刻轩堂。 周家大爷看见她时,皱了皱眉,问:“你来这里作何?” 他与二爷是临时赶回周府接待贵客的,并不知晓周时年与游尘坤相识一事。 如今,只觉得周时年不懂事。虽说他们家早就打算把周时年许配给游尘坤,但也不必这般上赶着前来博眼球。 周时年对于大伯的冷声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回道:“祖母命我带游公子转转,熟悉一下家里。” “母亲安排的?”周观天看了看眼周观昊,点了点头。 “如此……”他说着看向上位的游尘坤,“游大人可要去走走?” 眼前的男子虽说年岁不大,可浑身都萦绕着一种看不透的深沉,虽面色冷漠的坐着,但那威压却重重的压在他们二人身上,让他们喘气都不敢大声。 虽说母亲想要帮他们,可他们不认为游尘坤会跟周时年一同去游园。毕竟,他们也是听说过,游尘坤在京中翰林院任职时,不少京中的名贵闺秀对他倾心,愿意结为连理,却都被拒绝,道是早有婚约。 见惯了那么多京城名流的美人,一个乡野丫头哪里能够入游尘坤的眼睛。 即便周时年长得还好。 周家大爷拿捏不定时,却见游尘坤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走到周时年的身边,难得的笑了。 “走吧,阿年。” 这话一出,大爷二爷面面相觑,满脸震惊。 不说他们,就连周时年的心里也是突突一跳,游尘坤叫她什么?阿年?! 上一世她身为游尘坤妻子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过这般亲近的称呼。 周时年的情绪差点没有掩藏住,赶紧垂头,深深呼吸了几番才抬脚跟在游尘坤身后,走出了刻轩堂。 两人在周府里随意的走着,周时年的心绪有些乱,跟在游尘坤的身旁一直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才回来不久?”游尘坤先开口了。 “嗯。”周时年轻轻应着,想到了什么,问:“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在周家吗?” “你姓周,想来应该是周家人。”游尘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周时年微微蹙眉,她总觉得游尘坤下马车在周府门口看见她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震惊与惊讶,倒是她瞧见下马车之人时,眼底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我听说游公子要在周娇小姐里选妻?”难得有与游尘坤独处的机会,周时年也不扭捏,直接开口问。 游尘坤道:“你我两家早有婚约,只是人选是谁我并没有关心,都是母亲做主。” 周时年想到了唐婷玉,脸色苍白了几分。 “游大人。”她停下脚步,微微抬头定定的看向游尘坤,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着夏日的阳光,耀眼夺目。 “怎么了?”游尘坤的声音清雅,也停下来垂眸看她。 她眉目清丽,长高了许多,毛茸茸的脑袋已经到了他的下巴处,身形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瘦。 “当年相约之事,可否还作数?”周时年问。 当年在益阳城外,游尘坤承诺过,答应她一件事的。 游尘坤清冷的目光微闪,点头道,“自然作数。” “那……如果最后周家确定与你定亲之人是我,可否拜托游大人拒绝?”只要不嫁给游尘坤,那便什么都好。 游尘坤眼里闪过诧异,他以为,周时年会愿意嫁给他的。毕竟,如今他官途顺遂,前程可期,哪怕他娘对周家人恨之入骨,但若是这一世的时年,也许会有转机。 “为何不想嫁我?”游尘坤问出口时,自己都有些讶异,随后失笑的摇头,问:“你知道了我们两家的渊源了?” 周时年不想嫁给他,怕是听说了游家与周家之间的事情,怕游家的报复吧。 若非这仇恨在其中横叉,周家人又怎么会去接养在山村里的周时年回府呢。 周时年老实的点点头,言辞恳切,“游大人也知道我从小就在山村长大,这才被接回来没几月。周家与你家的恩怨都跟我没啥关系的,你没有必要娶我回去,消除不了你母亲的仇恨的。” 游尘坤看着她,听她继续道。 “游大人,冤有头债有主啊!” 那大房和二房的人当年都参与了针对游府的动作,但三房的人只剩她这么一根独苗苗又被丢出了府外,与她着实没啥关系啊。 不管游尘坤娶周时婷还是周时玉,都算是冤冤相报,可娶她,那叫找错人了啊。 “我没说过来你家定亲是寻仇。”游尘坤看着防备自己的周时年笑了,吐了口气,“只是我两家有婚约在,我不想失约。” 周时年没有回话,心道我信你个鬼! 上一世她就是天真的嫁过去了,然后唐婷玉怎么对她的,她到现在都没能从那梦魇中挣脱出来。 “总之,若是定亲的人是我,就拜托游大人换个人选吧。”周时年可不敢再试一次了。 游尘坤微微挑眉,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道:“我记得,姑娘也欠我一个恩情。” “嗯。”周时年点头,她从没有想过赖账,“有什么我能够做的,游大人尽管说就是。” 她能做的太少,她很确定没有啥能够帮得上游尘坤的,但态度一定要端正,游尘坤只要说的她能做,就定会去做。 “现在还没有想到,日后再说吧。”游尘坤淡漠的双眸中带着隐隐的火光,“也是姑娘提起这恩情一事我才想起。” “行,若是游大人想到了我能做的,我自当还这恩情。”周时年承诺。 游尘坤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移开视线看向前方。 两人在周家的花园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若非上一世的经历堵在周时年的胸口,这时的游尘坤显得平易近人,说话有分寸并不会逾越界限,让人感觉很舒心。 不多时,有丫鬟前来禀告,说是给游大人准备的屋子收拾好了,让周时年带他去。 周时年带着游尘坤跟着引路的丫鬟走。 越走,她越觉得不对劲。 这条路,怎么是回她清雅苑的路呢。 周时年皱眉,看着前方丫鬟的背影,开口道:“游大人的屋子安排在哪个园子?” 前方丫鬟停下脚步,回身行礼回道:“回小姐的话,游大人的屋子安排在清雅苑。” 清雅苑,果然是她住的园子! 周家这心思,路人皆知! 她想过周老夫人会让她多接近游尘坤,却没有想到周家人会直接将人安排进她所居住的园子里。 丫鬟许是得了嘱托,没等周时年询问,接着道: “大夫人说,整个府里就小姐您所在的清雅苑最好,风水极佳,精致也不错,且园内又有空屋,所以将游大人安排在清雅苑里。” 周时年正想说什么,丫鬟又道:“这事儿大夫人也禀告过老夫人,老夫人说您与游大人旧时,离得近些正好有个照应。” 丫鬟这话说完,周时年闭上了嘴。 所有的路都给她堵上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第26章 第 26 章 游尘坤随周时年一同到了清雅苑,看见园内错落有致的景观绿植,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双眸闪烁。 “看来你在周家过的不错。” “托你的福。”周时年想都没想的回了句嘴,说完又回过神来赶紧闭上。 不过,确实也是托游尘坤的福。不然她哪里能够住得了这么大的一处园子,这其中的布置可以说是在周府顶好的。 丫鬟领人到了清雅苑东边的屋子,紧邻周时年住的正屋。 周时年瞧这安排,都快给气笑了。李氏当真是一点都不打算藏着自己的心思,明晃晃的昭示着她想把周时年往游尘坤身边塞的意图。 虽说游尘坤只是暂住几日,但将他安排在一个还未出嫁的小姐闺房旁边,是真不怕误了周时年的闺誉,还是相信游尘坤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唐突。 亦或者,是巴不得周时年因此与游尘坤捆绑起来。 “游大人,舟车劳顿,你先休息一番吧。”周时年没有心思在与游尘坤纠缠,站在东屋旁,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游尘坤微微颔首,迈进了东屋,只留下一个修长的背影落在周时年的眼底。 一如……当年他们在益阳城大坡村的农家小院里一般。 游尘坤关上了屋门,周时年也就收回了视线,回了自己所住的正屋。 她靠坐在窗边的软塌,手撑在案几上,眸色深深。 周家人今日这动作,显然是想把她与游尘坤给定死。虽说游尘坤曾经答应过她一件事,但若是到最后反悔了,她可该怎么办。 周时年思索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丫鬟来请两人用晚膳,才回过神来。 出了屋子,东边厢房的屋门依旧紧闭,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的丫鬟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 “二小姐,奴婢敲了屋门,但游大人没有应声。” 周时年点头,走到东屋的屋门前伸手敲了敲,轻声唤道:“游大人,用晚膳了。” 过了片刻,屋内才传出游尘坤略带疲惫的声音,“你去吧,我就不参与周家的家宴了,代我谢过老夫人。” 周时年也不勉强,游尘坤不去最好,省得她不自在。 周时年去了花厅吃饭,花厅中周家的人整整齐齐围坐一桌,留一个上首的主位出来,显然是给游尘坤的。 在主位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应该是特地给周时年留的。 周老夫人见只有周时年一人过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年丫头,游大人呢,他怎么没来?” 虽说周老夫人并不想与游尘坤多接触,可人都到府上了,总不能避而不见,现下多亲近亲近才是正道。 “游大人舟车劳顿很是疲惫,想休息所以不来参加我们的家宴了。”周时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走到老夫人身边,乖巧道:“游大人让我代他谢过祖母的款待。” 周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坐去了主位。 她一动,周家的其他人也随之挪动位置,留给周时年一个进门的座位。 周时年平静的入座,乖巧有礼的吃完了晚膳。 周老夫人见周时年要回清雅苑,特地叮嘱她照看一些住在园子里的游尘坤,切不可怠慢了贵客。 周时年心中冷笑,若非游尘坤如今是新科状元郎,又身负官职,哪里会是周家口中的贵客。 她记得,当初游家败落时,游父带着游尘坤三登周家的门都不得入。 如今,游尘坤成了周府吃罪不起的贵客。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心中虽不屑,但是周时年面上还是带着柔柔的微笑,乖巧点头,带着知春知秋回了清雅苑。 进了园子,周时年望着东屋熄灭了的烛火,想了想,吩咐知秋道:“你安排两名丫鬟守在屋外,游大人有什么吩咐立马去做。” “奴婢知晓了。”知秋点头,下去安排人去了。 知春跟着周时年回了屋子,一边给她拆去头上的簪的珠花,一边道:“小姐,老夫人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要将您许配给游大人?” 周家中的下人对周游两家的恩怨并不了解,只知晓两家是旧时,且有婚约。如今游家公子贵为新科状元郎,翰林院数得上号的人物,又下放到陵州城做通判。想来当几年通判后回了京都,又会高升,仕途光明。人又生得极其俊美,举止文雅,是个不可多得的理想夫婿。 “八字没一撇的事。”周时年望着镜中亭亭玉立的身影,话语中带着坚定,“不会是我嫁给游大人。” 不会是她,也不能是她。 知春不知主人心绪,兀自道:“老夫人可对您真好,这么好的一个夫婿要许给小姐您。大小姐都没有轮得上呢,若是老夫人许大小姐出去,大小姐也不用去京中念书了。” 周时婷去京中念书,说是念书,实则是挑选夫婿。京中的学堂中多是世家子弟,最是能挑选好夫婿的地方。 若是周时婷遇上一个世家公子能够定亲,远比在陵州城里找好得多。 周时年唇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我听说游家的婚书去年的年初就送到了周府,这一年多的时间大姐若是愿意,早就求祖母许她嫁了。应是大姐不愿意嫁吧。” 知春不解,手中的动作没停,拆下了珠花,又拿桂花精油涂抹在周时年的长发上,用红木梳子轻轻梳顺。 “大小姐怎么会不愿意嫁呢,她在京中的学堂里也没有机会认识新科状元郎呀,奴婢都听说过游大人,在京中很受千金小姐的倾心,大小姐有这个机会嫁给游公子,不应该会不愿意的。” 周时年扬了扬眉,后收敛了神色没有再与知春闲谈。 周家人的心思,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会明白呢。 若游尘坤不是明显带着报复的心思前来认这门亲事,周时婷早上赶着扑去了。她在京中早就听过这两年风头正盛的翰林院学士游尘坤,前年的新科状元郎。去年新帝登基,颇为重用这个状元郎,仕途顺遂得旁人见了都要嫉妒的份。 要知道,现在科举制度是五年一举,游尘坤没有朝堂上的派别,又正好面临改朝换代,新任帝王自然将他收入手下,以作心腹。 京中的世家千金,甚至连长公主都对游尘坤颇有好感,只是陵州城周家小姐的周时婷哪里会不愿意嫁。 只是她被自己的父母耳提面命,提了无数次游家与周家的恩怨,才堪堪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在亲眼见过游尘坤后,她甚至想赌一赌,万一游尘坤宠爱她,不复仇了呢。 只是她想赌,自家的父母却是不愿。周家是想与游家攀亲,但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女儿。 周家三爷留下的孤女周时年也是周家人,将她嫁给游家既能攀亲,又不至于心疼她遭受报复,两全其美的事情岂不极好。 周时婷在京中见惯了世家子弟也明白嫁人是她的第二次投胎,便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游尘坤身上挪开了。 她是这般想,周府的另一位适龄的小姐周时玉也是这般想。 她虽没有去京城只是生活在陵州城,但也早已听过游尘坤的盛名,学识渊博,俊美风雅。 但自己的母亲告诫自己,因为他们插手游家的生意,导致游家败落,迁徙途中游父还丧了命,这种血海深仇嫁过去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的。 周时玉对游尘坤也只是耳闻并未一见,所以自然听从父母的安排,看着父母与大伯娘商议,将周时年接了回来。 但今日里,看见了游尘坤真容的周时玉双颊泛红,蹭到郭氏的屋子里,撒着娇。 “母亲,我瞧那游家公子不像是来寻仇的,咱们真的要将周时年嫁给他吗?” 郭氏哪里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脑袋,“咱也不敢去赌啊,万一真是来寻仇的,你嫁了去可有苦头吃的。” “可是,游家公子长得这般俊美,又是新科状元郎,这等身份,若是错过了,女儿可再也嫁不到这么好的家世了。”周时玉有些不舍,“女儿不像大姐,被大伯送到了京中的书堂念书,出路总归是比我多几分的。若是错过了游公子,女儿难不成真就在陵州城里找一个人家嫁了?” 周时玉这般说着,郭氏美丽的面容上也浮起了担忧和思索。 以周家在陵州城的地位,确实是找不到比她们家更好的人家了。自己的女儿若是嫁在陵州城,那岂不是低嫁了? 古往今来都是高嫁低娶,她女儿低嫁出去,免不得招人笑话。 且……今日她瞧着那游家少年郎,着实风姿绰约,芝兰毓秀。 郭氏双眸闪动,她的心与她女儿一般,也有些动摇了。 “你先回屋去,等你爹爹回来,我与他好生商议一番。”郭氏打发走周时玉,仔细的思索着。 倘若游尘坤真不是来寻仇的,那她们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平白将一桩上好的亲事让给了三房的那个孤女?! 不行,趁着游家公子住在周府的这几日,她要好生细致的观察,瞧清楚这游家公子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第27章 第 27 章 入夜,许是心中存着游尘坤就住在东厢房的事,周时年睡得极其不安稳。 梦中,皆是她嫁与游尘坤后的零碎片段。 少女怀春,她满心期许的嫁给了仪表堂堂风姿卓越的夫君,对未来的美好生活憧憬万分。 新婚之夜,揭开她红盖头的游尘坤在龙凤烛火的映照下整个人柔和了几分,他从丫鬟的捧着的托盘上拿起酒杯,与她交臂共饮。 而后便是喜屋中的丫鬟们识趣的退下,留下二人相对。 烛火摇曳,羞红了周时年娇俏的面容,她看着游尘眸色深深倒映着烛光,伸出手揽住自己的肩,只是轻轻带力,她便顺从的往后倒去…… “啊!”周时年从睡梦中惊呼出声,外间伺候的知春听得动静,连忙掌了灯过来,关切问, “小姐,怎么了?” “没、没事,我做了个梦。”周时年半坐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发觉自己之前是在梦中。 她脸上还带着潮红,懊恼自己怎会回想起那个不该去想的画面,真切得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新婚夜了。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周时年也不敢再睡了,让知春把油灯放在一旁退下。 知春听命将油灯放在了床头的红木雕花桌台上,拿了一个软垫,垫在了周时年的后腰上,让她能够舒服的靠着。 “奴婢就在外间候着,小姐有事唤奴婢就行。” 知春将一杯清水放在了床头,这才退去了外间。 周时年端起清水喝了一口,整个人懒懒靠着雕刻精美的红木床头,眸光透过正对着床榻微启的窗户望出去,屋外已是漆黑一片。 游尘坤所住的东厢房,早已经熄了灯,想必,他也睡下了吧。 周时年放下手中的瓷杯,一直收敛的情绪似乎终于绷不住,如洪水泄闸一般呼啸而出,娇美的面容上再不是冷静和克制的神情。 她曾经是欢喜着游尘坤的,并未完全放下。重生以来,每次与他相处,她都死死扣着自己的掌心,长长的指甲陷入手心里最娇嫩的肉带来的疼痛感才能够让她保持清醒。 她不能被游尘坤看出端倪。 她了解游尘坤心思细腻,但凡她有一点不符合常理的态度与表现,必定会引起游尘坤的怀疑。 周时年蜷起双腿,将脸埋了进去,柔软的锦被挡住了她的面容,也将她的泪水尽数吸收。 婆媳关系,从古至今都是一个难解难说的题。 周时年不自主的回想,她是过了几月好日子的。 婚后,正值新帝肃清朝堂,游尘坤作为心腹忙得不可开交,他虽为文职,但依旧舍身投入军中历练,常常回府时满身是伤。 周时年见他这般拼命,心疼得不行,每夜都备好热水亲自给他擦澡避开伤口,然后仔细的涂上伤药。 她曾经不明白,丈夫的仕途已经很顺遂了,为何还要这般努力。 游尘坤难得道了句,寒门出身,在朝堂上是站不住脚的。 朝堂上不论文职武官都盘根错节,家家都有关系牵扯,游尘坤虽顶着新科状元郎的名头,但身后终无靠山。哪怕他颇得新帝信任,但新帝登基,根系不稳,朝中多是两朝元老根本不买账,常常口出谏言气得新帝怒发冲冲却无可奈何。 所以,游尘坤才在新帝的默许下投入军营。军营里是晋升最快的地方。 游尘坤本是文弱书生入了军营岂能不弄得伤痕累累,周时年无法婉劝,就只得耐住性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那几个月,她与游尘坤虽说不上恩爱有加,但至少是相敬如宾。 游母也时常自己关在屋子里,并不怎么出来。 是从哪里开始变了的? 是大约一年后,游尘坤救驾有功,晋升为左都安抚使兼任翰林院侍讲。 游尘坤年纪轻轻就走到这个位置,在京中极为少见,成为新帝继任以来晋升最快的官员。 自此,游家才算是在京中真正落下了脚。 而那时,游母不再闭门不出了。 游尘坤公务繁忙,开始常常着不了家,游母的刁难开始了。 最大的仇恨与矛盾来自于她是周家的人,其次,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被其他女人抢走了。 自游父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游尘坤便成了游母的全部。她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努力刻苦读书,一步一步熬出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报仇。 她不顾游尘坤的反对,拿出了一直贴身藏着的婚书——那是她打算给儿子用来防身的,若是他儿子没有高中,她也要拿这封婚书逼迫周家承认这门婚事,让她儿子有个出路。毕竟婚书上有两家的印章,定了约又毁约,告到官家去,周家也得认。 要么,就是赔偿游家。 这是在搬迁时,唐婷玉便想到的出路。可谁知,搬迁途中,她的丈夫落入洪水,再也没能回来。 自此,她就没有再动过这张婚书,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了! 周家不仁不义,导致她丈夫殒命,她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周家不愿认这门亲事,她偏要看着他们认下,她心里就畅快! 周家的小姐嫁过来,必须得给她赎罪,给她死去的丈夫赎罪。 周时年知道婆母不喜自己,更是谨小慎微,事事都顺着婆母,以至于唐婷玉找不到错处来罚她。 游尘坤出差之时,便是游母作妖之际。 既找不到错处,那便制造错处。 唐婷玉对周时年道,丫鬟洗不净她的衣裳,她穿着格外不舒适,要周时年亲自浆洗。 周时年想着洗个衣裳也不是多大点事情,顺从的应下,自此唐婷玉的衣裳皆由周时年亲自手洗。 后来唐婷玉又道胃口不佳,周时年便亲自下厨熬粥做菜。 闹腾了些时日,唐婷玉当着周时年的面摔了手中的瓷碗,怒骂她谋害婆母,那碗中的粥能够咸死人。 周时年肯定的辩解没有多放盐,却被唐婷玉反手甩了一个巴掌在脸上。 地上的碎碗里还留有一点清粥,但周时年不至于去尝洒在地上的粥,没有人帮她澄清,她只得认下,捂着脸说下次记得了。 唐婷玉见周时年逆来顺受,气焰便越发嚣张,常常动起手来。 后游尘坤回府,在入睡时发现了周时年身上的淤青。他皱着眉询问,那是周时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告状。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游尘坤,道是婆母打的。若非为了爱人,她也不至于忍气吞声顺着唐婷玉。 那时周时年还不知晓周游两家的恩怨,只是觉得婆母单纯不喜欢自己,嫌弃自己乡野长大,本婆母想要的是周家娇养长大的姐妹,不是她。 她自知理亏,在唐婷玉面前,姿态放得极低,可还是得不到好脸色。 她原以为,她与夫君感情不错,她的夫君游尘坤只要能帮她在婆母面前说上一句,她就能好过点。 却没想,游尘坤听闻是他娘打的周时年,只是微微蹙眉,冷漠的道了一句睡吧,然后转过身背着她。 周时年望着游尘坤冰冷的后背,迟迟无法入睡,无声的泪湿透了她的枕头。 游尘坤不插手,游母便愈发的放肆。 最初始周时年身上的只是淤青,到后来游母爱上了短鞭,打人就不会自己手疼了,周时年身上的伤开始破口出血了。 游尘坤看见后,只在第二日晚带回了伤药,亲手给她涂抹,但依旧未说一句话。 渐渐,周时年对于身上的伤麻木了,看向游尘坤眼中的光熄灭了。 - 一阵风吹过,陷入回忆中的周时年微微颤抖了一下,从腿上抬起了头。 烛火下,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带着泪,双眼哭得红红的,她紧紧咬着唇瓣,并未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重活一世,她想通了很多。 唐婷玉并非一上来就对她拳脚打踢,而是在一步一步试探她的底线,变本加厉。说到底变成最后那样肆无忌惮的鞭打也是在她的忍让退步的纵容下出来的。 旁人道她一句活该她认。 游尘坤绝对没有资格! 若非当初爱他,舍不得这段姻缘,她早就自请下堂,或者签下和离书离开,怎会对唐婷玉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偏偏最后,她亲眼见到游尘坤脸上带着凉薄的轻笑,对着唐婷玉道:“娘保重身体就好。” “是,不是你的问题。” “是她活该。” 再后来,她不敢再偷看,跑开了。 “呸!”周时年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神恢复清明,轻轻啐了一声。 不论她彻底放下没,她都不要再跟游尘坤搅和在一起。他们母子俩感情好,他们两个自己过呗,拉别人进去干嘛。 她这个无辜的人到死才知道周家和游家有仇,这些人的嘴巴就这么紧的?这么些年愣是没一个人告诉她!亏她还以为自己嫁了个如愿郎君,以为周家真的待她好是补偿她。 “呸!”周时年又啐了一口。 一群没人性的家伙! 这一世不用他们藏着掖着了,她知道前面是火坑,跳都跳过一次了,绝对不会再去跳第二次! 整理好思绪,周时年揉了一把脸,将腰后的软垫拿开,身子往下一缩,躺在细软的床榻上,缓缓入睡。 第28章 第 28 章 周时年一大早起床去了书堂,为了避免与游尘坤碰上,她连早饭都没有吃,简单的洗漱完就快速的出了清雅苑。 她去得极早,书堂里空无一人。 周时年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纸笔开始练字。 不知过了几时,书堂里来了人,是周时玉。 周时玉走到周时年身旁瞧见她旁边已经叠了好几张字帖,不由得惊讶出声,“二姐,你这么早就来练字了呀?” 周时年抬头看了眼周时玉,温和的笑了笑。 “我有些失眠睡不安稳,索性就早些来。” 周时玉昨夜里听到她母亲说大伯娘安排游公子住进了周时年的清雅苑,又见这周时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微微蹙眉,打趣道:“可是因为游公子住在你旁边呀?” 周时年手中的笔顿了顿,在还没写完的白字上落下一滴墨,她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笔,“我总归觉得游公子是外男,住在我旁边不好。” 周时玉赞同的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好,但是大伯娘的安排,咱们也不敢反驳呀。” 这话一出,便将她与郭氏摘了个干净。 周时年将桌上的纸笔挪开,趴了上去,侧着脑袋看向周时玉,“三妹,我真的与游公子有婚约吗?昨日听见祖母说的时候,我都吓傻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情。” 周时玉想到与母亲的交谈,眸光闪了闪,坐在周时年前方的凳子上,回过身子看着她,“其实……也不全是,游公子只是与我们周家有婚约,但具体是定哪位小姐,还没有确定。” 她看见周时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又想起了祖母的交代,怕自己误事又补了一句,“但祖母的意愿是定你,毕竟你在山村吃了这么些年苦,祖母想补偿你。” 游公子风姿俊逸,一表人才,她都心动不已,怎么感觉这周时年颇为不愿呢。 听到周时玉的话,周时年眼中的光亮又暗了下来,心中冷笑。补偿她?怕是只有她没有养在周府,与周家人感情不深才想舍弃她吧。谈什么补偿,不过是利用到底。 两人说着话,书堂里其他的小姐和住在府外的表小姐少爷们都到了。 教书先生教了一堂课后,领了一人进书堂,整个人带着激动,兴奋的说:“公子小姐们可是有福了,当今状元郎亲自来教你们几堂课,还不快行礼!” 众人定睛一瞧,跟在教书先生身后进书堂的人,身形修长,面容俊逸,脸上带着疏离。 周时玉的眼睛都快看直了,她在陵州城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这游公子少时虽来过她周家,但那时还未完全长开,竟不知能好看到这种程度。 书堂里其他人都很兴奋,只有周时年拼命讶异自己的情绪,一同站起身,默默的行了一礼。 游尘坤没有看她,只是平静的教了下一堂的课。明明是同样的教材书本,他的讲解比教书先生更深更透彻。 一堂课毕,所有人都意犹未尽,这里面也包括了周时年。 不得不承认,游尘坤能当选状元,确实是实至名归。 还有一堂课才到饭时,周时年的肚子已经开始叫唤起来。她稍稍有些懊悔,早知游尘坤会来书堂,她就该吃了饭再来。 想着,自己的桌子上出现了两个蛋。 她抬眸一眼,还没到课时,游尘坤竟回到了书堂,放了两个鸡蛋在她的桌子上。 “你……”周时年望着他。 “煮好了的,你先吃口垫着,别饿坏了肚子。”游尘坤的神色依旧淡漠,说完这一句后,转身离开了书堂。 他走开,一旁与其他姐妹说话的周时玉才围了过来,震惊道:“二姐,游公子对你真好,特地给你送吃食来。” 周时玉盯着桌子上的鸡蛋,满脸的羡慕。 周时年抿着唇,游尘坤知晓她没吃早饭就来书堂了?拿起还温热的鸡蛋,她给了一个鸡蛋给周时玉,“你也吃一个吧。” 周时玉眼中泛着光,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但她没有吃,而是将鸡蛋握在手里。 周时年没有看她,将鸡蛋在桌角轻轻敲碎,剥了壳细细吞咽。 她才不会因为是游尘坤给的鸡蛋就不吃,活活饿着,自己遭罪,不值当。 课时,游尘坤回了书堂,又教了一堂课后,道:“这几日,书堂的课都会由我教授,下课吧。” 书堂内的小姐公子们欢呼雀跃,高高兴兴的收拾了书本,课桌上是从未有过的整齐。 周时玉站在周时年的身旁,磨磨蹭蹭不想走,她想叫周时年一同吃午饭,却被自己的四妹周时丽连拖带拽的闹腾走了。 周时年收拾好书本,打算回清雅苑,刚出书堂,就见游尘坤站在书棠外,见她出来,转身看向她,道:“一起?” “……”周时年蹙了蹙眉头,她很想拒绝。但旁边周家的丫鬟小厮都瞧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估计都会传到老夫人的耳中。 想到这里,她只得轻轻叹口气,道:“好。” 两人相携走着,知春知秋便远远的跟着,不敢跟得太近。 早有伶俐的丫头去禀告了李氏,大夫人李氏便吩咐厨房给清雅苑备上精致的午饭,以免失了礼数。 周时年原本以为走回清雅苑她就可以躲进屋子里了,却没想到刚进小院就有丫鬟上前禀告说饭菜已备好,请二小姐和游公子用膳。 迫不得已,周时年只得与游尘坤一同吃饭,她味同嚼蜡,草草的吃过这一餐饭后,逃回了屋子。 她没有看见,在她离开后,游尘坤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双眸中闪过了一抹疑虑。 接下来的几日,游尘坤每日都与周时年一同上课,一同下课。周老夫人以及大夫人李氏都避而不见,只是安排好两人的吃食,让他们不得不在一同吃饭。 周时年没有察觉到,游尘坤淡漠神情下的审视,只一心想远离他。 好在七日后,京中的文书下来,游尘坤的随侍与府邸也安排好了,他该走了。 周老夫人终于露面,笑容和煦带着周家大大小小的人,簇拥着游尘坤走到了周府大门,热情道:“游大人,都在陵州城里,得空就过来看看,年丫头经常跟我提起你呢。” 说着,她拉过周时年在身前,轻轻推了推她,“游大人府邸离周府并不远,就让年丫头代我们送送你。” 周时年望着游尘坤,以眼神希望他能够拒绝,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含笑点点头,站在台阶下等她。 没办法,周时年只得硬着头皮,走下了台阶来到了游尘坤身旁。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徐徐前行。 周时年不去看游尘坤,偏过头看向微微开启的窗子发呆。 车轱辘转动声中,耳边传来一声不是很真切的话语。 “时年,你在躲我。” 这句话带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周时年回过头看向游尘坤,见他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为什么躲我呢?”游尘坤双眸紧紧盯着她,“我想了好几日,并未有什么唐突的地方惹得你不悦。” “还是说,是因为我们两家的婚约?” 周时年不知该说什么,只见游尘坤移开视线,他看向窗子外街边略过的熟悉景色,神色莫名。 “我们两家只是有婚约在,并非一定是你,你大可不必这般戒备我。” “我有点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不符合你对夫君的要求,才让你如此抗拒婚约人选是你。” 周时年终是坐不住了,她道:“我知自己配不上你,不想耽误游公子而已。” 她怎去说,跳过一次火坑所以才不愿意跳第二次。 游尘坤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今日这般言语已是超出他的性格。 不多时,马车停下,有随侍恭敬的将游尘坤请下了马车。 周时年本想跟着下来,却听他道:“周小姐不必下车,我会让车夫送你回周府。” 周时年点点头,冲着游尘坤笑了笑,“多谢游大人。” “不客气,这是应该的。” 游尘坤站在马车旁,盯着她的面容细细瞧了瞧,笑了声,道:“周小姐,其实要选,我应该也会选你,毕竟你是周家最好看的小姐。” “游公子,看人不能看外表!肤浅!”周时年皱眉劝阻。 “食色性也。”游尘坤挑了挑眉,吩咐车夫送周时年回府。 在马车掉头离开时,坐在窗边与游尘坤挥手的周时年看见游尘坤的薄唇轻启,无声的说了四个字。 “夫人慢走。” 周时年的脸色顿时一变,失了血色,苍白惊恐。她猛地关上车窗,胸口的心强烈的跳动着,像是要跳脱出胸腔一般。 她伸出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努力的深呼吸,深呼吸。 一定是,一定是她看错了,游尘坤说的应该不是她想的这四个字。 怎么可能是夫人慢走,是她读错了唇语。 而一边,看着她陡然变换的脸色,游尘坤的双眸终是定了下来,俊美的脸上带着歉意和担忧。 他的猜想没错,阿年也回来了。 可怎么办,阿年现在该是恨死他了。 第29章 第 29 章 周时年惴惴不安的回了周府,心乱如麻。 可一晃就过去两月,游尘坤都没有再来周府,周时年提起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 她觉得,当时自己果真是看错了。 周时年每日都在书堂和清雅苑中来回,偶尔去周老夫人院子里话话家常,日子平淡的过着。 她想打听当初自己的父亲留下的产业究竟有哪些,可每次话刚刚起头,就被周老夫人带了过去,只字不提。 安稳的日子也就只有那么三两月,周家的生意出事了。 出事的是染布坊。 周家的生意遍布整个陵州城,染布坊只是其一,但却是最为关键的一个生意。 周家产出的棱织布享誉京城,是主供京城的上等布匹。更有云锦布上贡皇宫,供后妃制作华服。 这也是当初周三爷的心血产业。 本游家的染布坊也很不错,在陵州城分了周家一半的染布生意,但游家败落后,周家直接掌管了整个陵州城的染布业。 这次是有人上报到陵州州府,道采买了周记布匹回去,制成衣裳穿,人却得了病,找了大夫来瞧竟说是中了毒。 可左查右查,发现毒来自身上所穿的衣物。 一件事只是个例,但半个来月的时日,约有七八户人家告上了州府,都是状告周记布坊。 如此一来,哪怕与周家有些关系的知州大人也不得重视起来,派人寻了周家大爷去问话。 其中,便有游尘坤监察此案。 知州大人当着周家大爷的面,派人去了周记布坊采买了出事的那两种布匹回来,请了专人查验,果然发现了有毒,当下便扣下了周家大爷。 周老夫人得知此事,顿时急得不行,李氏在她身旁抹着眼泪急得团团转,悲切道:“娘,定是那游家小子动的手脚,咱家的布坊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出过事,更别提布匹有毒这种重大问题了。” 周老夫人皱着眉,“那人果真是回来报仇的!” 周老夫人也不怀疑,毕竟游尘坤刚到陵州城不过二月余,一向平安的周家生意便出事,很难不怀疑到他头上去。 可哪怕知晓是他做的又能如何,现如今是赶紧把周家大爷给保出来。 “怎么办啊娘,咱们去州府瞧瞧?”李氏担心周家大爷被入狱吃苦头,哪怕只是暂时关押,也难免那游家小子暗地动手脚,毕竟州府如今也算是游家小子的地盘。 “去瞧也没有什么作用,先派人去查,看这一批布是何人负责的!”周老夫人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她瞪着李氏,“你作为周家大夫人,切不可这般自乱阵脚!” “娘……”李氏强自平定情绪,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也是太担心大爷了。” 两人说着话,郭氏得知出了事也急急过来,一边进屋一边道:“娘,二爷得知消息正在往回赶。” 周家大爷负责的染布坊,二爷则是负责的饭馆客栈的生意,得了消息正赶回周家。 “无事,镇定。”周老夫人皱着眉,转了转拇指带的祖母绿扳指,突然道:“来人,去吧年丫头叫过来。” 李氏与郭氏对视一眼,心道母亲这是…… 后她们又想到,这周时年好似与游家小子有渊源,指不定能说上话。 于是,两人便一左一右的坐在周老夫人身旁等着下人去唤周时年。 周时年并不知晓周家出了事,她此时正在学堂念书,被下人叫去周老夫人的院子时一头雾水。毕竟她在书堂念了快半年的书,周老夫人从没有在她上课的时候找过她。 “祖母,您找我?”周时年进了屋,发现李氏和郭氏也在,心知今日定不简单。 “年丫头到了,快过来。”周来夫人对着周时年和蔼的笑着,“最近的书念得可好?” “先生说我进步了一些。”周时年腼腆的笑了笑,走到周老夫人身前两步站定。 “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些。”周老夫人伸了伸手。 周时年听话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周老夫人便握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满意的点头,“哎哟我的年丫头可算是长了些肉了,手指都白嫩不少。” “多亏祖母照顾。”周时年小心谨慎的悄悄看了一眼周老夫人,她有些不清楚周老夫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名奇妙的把她叫来只是问个家常? 心虽疑惑,但周时年的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谨小慎微。 关心的询问了一番日常,周老夫人的话题总归是到了正事。 “年丫头,祖母与你说件事。”周老夫人慈祥的面容带上了愁容,叹了口气,“今早晨,有人来传话,说是州府抓了你大伯,说咱们周家的染布坊的染料有毒,但是咱们周记布坊经营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这个事情,祖母想去瞧瞧你大爷,可是身子骨太差了去不得,你带上些礼品,去一趟州府吧,看看你大伯怎么样,顺便问问知州大人,该怎么处理。” 周时年听得这话,微微蹙了蹙眉头。 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这个小辈去做? 周老夫人走不得,但是李氏和郭氏可都是周家的当家人,哪里轮得上她去看望周家大爷。 “祖母,我怕……”周时年的脸上带着惊慌,不断的摇头,“我不知该怎么与知州大人说话,我怕我冒失得罪知州大人反而害了大伯。” “唉……”周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一手拉着周时年,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那不若你去一趟游通判的府上?这事儿游通判监察,他应当知晓该怎么做,你带上些礼品去一趟,也当是帮祖母问问,让祖母安心。” 周时年的目光沉了沉,果然是这样,只要沾上了游尘坤,周老夫人定会把自己推出去。 怪只怪在,当初游尘坤来周府,所有人都知晓他们二人是旧识。 旧识?算哪门子旧识啊!不过是恰巧在益阳城外共租一院子罢了。 “祖母,其实我与游大人不熟……”周时年可怜巴巴的望着周老夫人,想解释,却被周老夫人直接打断。 “礼品祖母已经着人备好,马车也在府外候着了,年丫头你早去早回,回来了记得来祖母屋子说一声。”说罢她放开了周时年的手,看向一旁的李氏,道:“礼品你差人托着,与年丫头一同去。” 李氏赶紧应声,看向周时年,“走吧时年,婶婶送你出府。” 周时年抿着唇,周老夫人与李氏的样子,根本不是与她商议,而是命令她去游尘坤的府上。 她紧紧的握着手,这些日子养出的指甲陷入掌心带来刺痛。 周府外,果然有一马车已经候着了。 李氏将周时年送上马车,叮嘱道:“时年啊,去了游大人府上一定要好生说说,争取先把你大伯给放出来,关于布坊的染料有毒这事,咱们府上一定会细查的,让通判大人放心。” 周时年只得冲着李氏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知春看着自己小姐脸色有些苍白,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的嘟囔了一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让小姐来做,万一没有用,回去又要怪罪到小姐头上,吃力不讨好。” 一旁的知秋也道:“对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小姐嘛!” 周时年看着身旁的两个丫头,虽是周府的丫鬟,可跟在她身旁快半年时日,竟也算是站在她那一边,敢于吐出对周家其他主子的不满。 “好啦,已经出发了我也没有办法。”周时年安抚着两个丫头,“你们小声一点,别被车夫听到了,传回府里,我也保不住你们。” 周时年无奈的摊摊手,脸上带着歉意,“你们跟着我,总是受委屈的,我在府上没有什么地位的。” 旁人看着老夫人对她好,吃穿用度都是府上顶好的,只是虚假繁荣罢了。 知春道:“小姐你没回府的时候,我们也不过是府里的二等丫鬟,没人看重我们。” “我们跟着小姐不委屈,真的!”知秋在一旁补充。 周时年笑了,让知春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她望着窗外有些失神。 马车缓缓停在游府外。 此游府并不是游家老宅,而是游尘坤任命为陵州通判后,陵州知州另安排的宅子,只在牌匾上书上游府二字。 周时年下了马车,抬头看向牌匾,‘游府’二字与两个多月前她送游尘坤回来时字迹明显不一样。 那时这两个字只是工整,写得方方正正挑不出错来。 而此时的‘游府’二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显然是游尘坤亲笔书写的。 周时年深呼吸一口气,示意知春上前扣门。 知春扣开门,道是周家小姐想求见游大人,被门口小厮直接给拦住了,道通判大人有令,不见任何人。 周时年到了游府外不得入,心中闪过一抹暗喜,不能进正好,反正不是她不肯来。 周时年唤回知春,转身便想上马车回周府复命去。 却没曾想,一辆青顶小轿停在了她的马车旁,轿夫将轿子放下,一道修长的人影迈出了轿子,在看向她时,微微一顿,俊美的脸上带着意外。 “时年?” 第30章 第 30 章 周时年的脸瞬间就黑了。 当真就是这么巧?能碰到游尘坤恰巧回府?! 再不愿,周时年也只得堆起假笑回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游尘坤,道:“游大人安好。” “你来找我?”游尘坤眸色深邃,看了眼周时年身旁丫鬟手上捧着的礼盒。 “为了周家大爷?” 周时年点了点头。 游尘坤轻笑了一声,抬脚迈上台阶,留下一个背影给周时年。 周时年站在原地愣了愣,她是走还是不走?想着身旁赶车的车夫,周时年还是开口道:“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游尘坤的脚步未停,周时年听得他的声音道: “随我进府吧。” 周时年呼出一口气,跟在游尘坤的身后入了游府。 知春知秋捧着礼盒,亦步亦趋的跟着,而周家的车夫则留在游府外候着。 “坐吧。”游尘坤坐在主位,看向身旁几月未见的少女。 少女明媚的脸上带着浅笑,虽隐藏得极好,但游尘坤还是看见了她眼底的不喜与抵抗的情绪。 游尘坤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周家大爷的事由知州大人调查,我没插手。” “祖母说游大人负监察之责,在知州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能不能请游大人在知州大人面前说说好话,先把我大伯放出来,染料一事周家会彻查,给知州大人和老百姓一个交代。” 周时年很不想和游尘坤相处,只是一板一眼的将周老夫人交代她的事说完。 游尘坤笑了,“我并不想插手此事。” 明明白白的拒绝。 周时年点点头,也不强求,反正周老夫人要她带的话,她已经带了。 “这些礼物是祖母准备的,游大人还请留下,我就先回府了。”说罢,她示意知春知秋将礼物搁下,站起身就想离开。 “无功不受禄,东西带回去吧。”游尘坤没有抬眸,只是淡漠的说道。 知春知秋看着自家小姐,犹豫的站在原地。 “游大人,你不把东西收下我回去交不了差的。”周时年望向游尘坤。 “你事情没有办妥,回去也无法交差。”游尘坤放下茶杯,“放人我没法插手,但你若是想要见一见你大伯,我可以带你去。” 周时年蹙着眉,她去见周家大爷有何用? “今日也晚了,你若是想见,明日过府上来寻我,回吧。” 说罢,游尘坤站起身,离开了会客堂。 主人都走了,周时年自然只得离开。 回了周府,周时年去了老夫人院子,见屋子里除开老夫人,李氏和郭氏都在,还有赶回来的周家二爷。 “年丫头回来了,怎么样了?”周老夫人见周时年回来,赶紧站起身望向她。 话音未落,老夫人就瞧见跟在周时年身后进屋的丫鬟手中捧着的礼品。 精心挑选的礼物并没有送出去,意味着事情没有办妥。 老夫人激动的神色顿时就冷了下来,连看着周时年的目光也沉了,皱着眉道:“说说看,咋回事?” 那语气,活像是周时年做错了事情。 周时年微微垂眸,掩去了其中的情绪,小声的将她去游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竟是谁也不见?”周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又有谁去找他,就是不见我们周家人罢了。” 说完,似乎意识到周时年还在,缓了缓神色,叹口气道:“游家小子不是说可以带你去瞧瞧你大伯吗,明日你就去,看看你大伯怎么样了也好。” 周时年点了点头,被打发出了屋子。 她一走,周家其他人的脸色全都变了,眼中都带着愤怒。 李氏尖利道:“那游尘坤怎么可能放我大郎回来,这件事情就是他搞的鬼!” 周家二爷周观昊道:“大嫂别急,再想想法子,我与知州大人也历有往来,明日我去找找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论花费多少,先把大哥放回来要紧。” 周老夫人道:“若此事真是那游家小子搞的鬼,咱们可真得要小心了,除了这一次说不定还有下一次,何时是个头?” “呸,早知道就该斩草除根,何必心软放过那母子二人!”李氏现在满腔怒火,“当初我就说别让他们出陵州城,偏生大郎还念旧情,说他们变卖家产就够了。” “大嫂,咱们也不知道那游家小子能够高中状元啊。”郭氏在一旁叹气,担忧的望着自己的丈夫,“现在是大哥进去了,指不定那游尘坤暗地里又在想什么法子对付二郎。”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民不与官斗,他们不过是商贾之家,真与游尘坤碰上,讨不得好处的。 “罢了,等明日二郎去求见知州大人后咱们再商议吧。”周老夫人摆摆手,“我乏了,你们回屋去吧。” - 翌日,一大早李氏身旁的贴身丫鬟就来寻周时年,叮嘱她带些吃食和衣物给周家大爷送去。 周时年让知春接了东西,坐上李氏备好的马车往游府赶去。 到了游府门口,知春扣门,游府守门的小厮这回好似得到了指令,并未为难,将人请进了府。 周时年在会客堂稍稍等了一会儿,才见游尘坤不急不缓的走来。 见到她,眉稍稍一扬,“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时年只得笑笑,道:“家里人心急。” “也罢,随我走吧。”游尘坤也不多言,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知州府衙距离游府很近,这处宅子本就是知州大人特意为游尘坤安排的,自然不会离得太远。 周时年跟在游尘坤身旁,朝着州府走去,并未乘坐马车。 很顺畅的进了府衙,游尘坤对身旁的随侍道,“你去禀告知州大人一声。” 随侍领命快速去禀告了,不多时回来,道:“知州大人正在接见周家二老爷,让咱们直接过去就行。” 游尘坤点头,转过头看了周时年一眼,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周家大爷在陵州城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染料有毒一事尚未查清自然不会这般轻率的将周老爷落狱,只是暂且看押在府衙客屋里。” 周时年神色如常,点点头。 不多时,便来到了府衙的客屋外。其外果然有四名衙役看守,见是游尘坤来了,赶紧行礼。 “通判大人您过来可是要见周家大爷?” 一名衙役恭敬的询问。 “嗯,开门吧。”游尘坤淡淡应了一声。 衙役麻利的打开了从外锁上的屋门,恭敬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退到了一旁守着。 游尘坤抬脚入了屋子,周时年赶紧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子。 屋子摆设朴素,远比不上周府内的奢华,但并不算太差,中规中矩。 周家大爷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青黑,看起来被关押的这一夜他并没有休息好。 见游尘坤进屋,周观天站起身迎上来,道:“游大人,我真是冤枉的!” 话未说完,他瞧见跟在游尘坤身后进屋的周时年,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被自家小辈见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着实难堪。 “婶婶托我给大伯送点吃食和衣物。”周时年挥挥手,知春便上前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搁在了桌子上。 知秋也将提着的衣物放在了一旁。 “多事。”周观天并不领情。 周时年微微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 游尘坤轻笑了一声,“周叔,你家里人只是担心你。” 周观天不理周时年,看着游尘坤道:“还望游大人与知州大人说一声,让我回去彻查此事,定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周叔莫急,这件事知州大人会查,周叔安心休息几日,相信知州大人会查出结果的。” 游尘坤与周家大爷打着太极,并不应话。 周家大爷说了几次后,见游尘坤不松口,便也罢了,看向周时年,冷声道:“你回去与你祖母说一声,让她老人家安心,我一切安好。” “是,我知道了。”周时年乖巧点头。 “行了,你回去吧。”周观天并不想看见周时年。 周时年点头,望向游尘坤,“游大人,那我先回去了。“ 游尘坤颔首,吩咐随侍送周时年出府衙。 回了周府,周时年依旧去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里回禀,在得知周家大爷并没有入狱而是在客房暂且关押时,松了一口气。 李氏苍白的脸色也好上了许多。 两人把周时年打发走了,关上门商议事情。 周时年也不好奇,当了工具人后被抛到一旁也不气,回了自己屋子。 她起得早,现下有些乏累,让知春将自己的发髻拆了,说要再休息一会儿。 知春知秋安静的退出了屋子,在外间候着。 周时年躺着,却全无睡意。她仔细回想了一遍,上一世好像周家大爷也出了这事儿,但那时周家并没有安排她去找游尘坤,更没有安排她去看望周家大爷。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这一世她提前认识了游尘坤所以出了一些变故吧。 周记布坊的染料一事,她记得后来调查出来是原游家染布坊的伙计做的。 但这事究竟是游尘坤暗地吩咐,还是游家原来的伙计见自家公子回陵州城了自己做的,她就不清楚了。 第31章 第 31 章 周记染布坊一案,州府一查便查了七日。 查来查去,都证明投毒之人是周记布坊的人自己做的。知州亲自过问周家大爷后下令将染布坊里数十人一一带回府衙问询。 终于有人想起布坊内一个伙计行为有异,明明不是负责染缸的工作,却被人看见在染缸周围不知做什么。 知州立马下令将人捉拿,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被严刑拷打后扛不住,交代出是周家二爷吩咐他做的。 有了这份口供,哪怕是与周家二爷有些私交的知州大人在游尘坤的监察下也不得不派人去将周家二爷周观昊请来。 官府的人带人走,周家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打乱一团。 郭氏急得跳脚,在老夫人的屋子里哭嚷,道:“母亲,定是那游家臭小子做的,他这次回来绝对是报仇,要将我们周家一门赶尽杀绝!” “莫慌!”周家接连出事,周老夫人从一开始的焦急转而沉住了气,“二郎可是被带走了?” “对,半个时辰前二郎在铺子上被带去了。”郭氏道。 “母亲,大朗的事情绝对不是二郎做的,嫂嫂,你信我!”郭氏看着老夫人,又望向一旁的李氏。 “我知道。”周老夫人皱着眉头,“不是什么大事,哪怕布坊出了事,布匹被人投毒也只是有人陷害,没出人命大不了补偿那几户买了有毒布匹的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朗二郎就能回来。” 周老夫人如是说,李氏与郭氏对看一眼,便也稍稍放了心。 周老夫人派人带上礼品去了知州大人府上,想要细说之时,办事的人亲眼看见知州府上的侍从匆匆来寻知州大人,说是用了周记布坊有毒布料的几户人家中有一户的小姐,死了。 死了,出了人命案。 知州大人也是一惊,不敢收下周家送去的礼品匆匆打发了人,回了府衙。 周家去办事的管事见此也是大惊失色,连连跑回周家报信。 “什么?!死了?!”周老夫人差点一个没站稳,“怎么可能死了,小半月都快过去了,该是好了才对。” “听说那户人家的小姐中毒后就一直卧床,但也没说病重。”管事道。 “你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周老夫人吩咐管事去细查此事。 得知消息的李氏与郭氏着急忙慌的跑来了老夫人的院子,三个女人围成一团,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没出人命还可大事化小,这成了命案,该怎么办? 若是没有游尘坤监察,她们大不济多送礼品去知州府上,随意交个替罪羊以示百姓,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但游尘坤在,他隶属翰林院,可以直接谏言到御前,知州大人根本不敢在此事上徇私枉法。 旁边的院子乱作一团,清雅苑内却安静平和。 周家出事,这几日都没有上课,周时年便在屋子里自己看书。 知春知秋见自家主子对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事情并不关心,索性就闭了院子,让院子里伺候的四名下等丫鬟在院子外候着。 没人想起周时年,她也就难得享这么片刻清闲。 这几月加紧练习,她写的字好看了不少,虽说算不上有多大造诣,但字迹工整,能端见态度。 没偷得几时闲,周老夫人便派人来唤了她去。 “祖母,您找我?”周时年乖巧的站在周老夫人的面前。 她的旁边还有两人,李氏和郭氏。 瞧这阵仗,怕是又没好事。 “嗯,年丫头你过来。”周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艰难的扯了点弧度,想慈祥的笑,却由于情绪太低,导致整个面部有些扭曲。 周时年微微垂眸,不去看周老夫人的脸,步子往前迈了一步。 老夫人如往常一般,拉着周时年的手,满脸愁容,叹气道:“年丫头,如今你二伯也去了府衙,事情有些严重,你去游府请游大人过府一趟吧。” 知州大人现如今在看游尘坤的态度,这件事情若是游尘坤松了口就好办了。 “祖母。”周时年皱眉,难得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退后一步跪了下去,眼观鼻鼻观心,沉声道:“我与游大人真的不熟,前几次去寻他都十分勉强,游大人对此也颇为不耐,我若是再去,怕只会惹得游大人更加不喜。” 她再顺着老夫人,日后有关游尘坤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有她,索性反抗一回,哪怕得了老夫人不喜,也好过去与游尘坤接触。 “你!”老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眯了眯双眼盯着地上跪着的周时年。 这丫头接回来小半年了,端看是个胆小怯弱的性子,她说什么,这丫头就做什么,从来没有这般忤逆过自己。 “你与游大人再不熟,好歹也是旧时认识的,总好过我们……”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旁边的李氏与郭氏。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明了。周时年好歹是才被接回周家没太久,也没参与当年的事情,所以她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派周时年去。 倘若不是游尘坤,换个通判大人,她们早就自己亲自拜访了。 “这件事你必须得去做。”见周时年不听话,老夫人索性也懒得装慈爱了,冷冷的看着她,“马车已在府外备好,去吧。” 周时年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跪在地上不起身,就那般垂着脑袋看着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老夫人见说不动她,脸色变换了几许,声音又柔了下来,“年丫头,如今你大伯二伯都在府衙,祖母实在是担心,这身子也不利索了,咳咳……” 说着,老夫人咳嗽了几声,拿出锦帕捂住了嘴。 李氏见状接话道:“你祖母这身子养了好些年才堪堪能走,若是因这件事担忧过度伤了元气,怕只得又将时年你送回村子里了。” 话毕,屋内的三人纷纷看向周时年。 周时年紧紧握着拳头,垂下的脑袋掩去了她唇角的冷笑。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若是她不听话,就又将她送回长益村,没有现在的锦衣玉食了。 郭氏美丽的脸上带着担忧,在一旁劝着周时年,“时年呀,别气着你祖母了,乖,听话快去吧。” 周时年依旧没有起身,她抬起了脑袋,望向老夫人,眼中带着泪,恳切道:“若是因为我回来冲得祖母身子不好,我愿意回长益村里去,只要祖母的身体好,我怎么样都行。” “你……”郭氏被周时年的这一顿操作给弄懵了,“你当真愿回长益村里去?” 她们可是得知了周时年在长益村里是被赶到山上去过了几年食不果腹的日子的,她居然真的愿意回去继续受苦?! 老夫人沉声道:“年丫头别说这话,祖母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怎么可能再将你送回长益村里去,祖母哪里舍得。罢了,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去就算了,回屋去吧。” 周时年听得此话,行了一礼退下。 她一走,屋子里剩下的三人面色都极其难看。 李氏在一旁颇有些愤怒,“母亲,就这么让这丫头回屋吗?她若不是不去请游家那小子,咱们怎么办?” 二郎只是今日被带去府衙的,郭氏便坐不住了。她家大朗可是去了快十日了,都没有见回来,不知受了多少苦了。 “她不愿意去,怎么逼她去?”老夫人瞪了李氏一眼,“逼急了就像刚才那样,她要回村里了,到时候周游两家的婚约,时婷去嫁?” 李氏听得这话,脸色顿时一遍,赔笑道:“母亲,儿媳只是急昏头了,时婷在京都里念书,不合适的。” 当初她与大朗为了将时婷送去京城念书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意在书堂里京城的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怎么能佘在游家的亲事上。 郭氏在一旁暗自吐了一口气,好在她刚才没有明着质问老夫人为何放周时年回屋去,不然老夫人呛她一句,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才好。 毕竟,周时婷是在京都,但她家的时玉可与周时年相差不大啊。 “罢了,既然时年不愿意去,就让管事递我的牌子,去游府求见游通判,看能否请到府上来。”老夫人见李氏闭了嘴,也懒得与她多计较。 好歹她也是游尘坤的长辈,两家在出事前也走动亲近,说不定能将人请来。她也想看看这游家小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要作何事! 周时年回了屋子不久,知春进屋在她身旁小声道:“小姐,老夫人派人去请游大人了。” 周时年点头,只要不是让她去都好。 今日她敢这么拒绝,便是笃定现在老夫人不会送她回长益村。 至于游尘坤愿不愿意来周府,不关她的事情。 知春见自家小姐面色平淡,又拿起书本在看,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道:“小姐,府中都传年底会定您与游大人的亲事……” 她家小姐好像并不愿与游大人接触。游大人那般俊美前途无量的公子,她家小姐怎么就不喜欢呢。 “没有影子的事情,哪里能算。”周时年头也不抬,“我不会嫁给他。” 第32章 第 32 章 游尘坤到底还是被请到了周府。 但周时年听说,他并未留在府上用膳,只待了不过一刻钟便离开了。 他走后,老夫人在屋里摔了茶杯。 李氏和郭氏也都回了自己院子闭门不出。 不用去打听,周时年也明白老夫人必定没有说动游尘坤在周家大爷二爷一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 他要监察,知州大人便有心无力,只得顺着现有的线索继续查下去。 一查,发现除开染布坊一事,周家的其他生意也都多少出现些问题。 周家的两个顶梁柱如今被关在府衙,只剩周府里三个女人顶不了事。周家各行各业的管事前来禀报,也只得老夫人出面解决。 一来二去,周老夫人这回是真的病了,劳累过度忧思过甚,一病便是小半月。 这半月来,陵州城里属于周家的生意早已经乱做一团了。有精明者趁此机会做起同样的生意,瓜分周家在陵州城的客源。 李氏与郭氏收到消息,可是她们对做买卖一事并不精通,老夫人又病了,只得眼巴巴的望着。 倒是这时周时年站了出来,到李氏身边出了几个主意,颇有成效,令李氏对她改观不少,让染布坊的管事见了周时年。 这是周时年回了周府后,第一次见外男。 染布坊的管事四十余岁,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本因染布坊被投毒一事他被带去州府询问数遍,排除了他的嫌疑后今日才回来处理染布坊的事情,没想到来周府禀告事情见他的会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李氏在一旁看着,周时年很有分寸并不多言,只是告知管事将前两月的菱纱布匹处理掉,别去售卖。 管事不解,他道只有那一批的浣纱布被投了毒,菱纱布匹并不是同时期染织的。 周时年知晓上一世那名伙计先是在菱纱布的染缸中投毒,后才在浣纱布的染缸中动手。浣纱布匹比菱纱布匹便宜,售卖的多点,出事便更早。 上一世布料有毒一事周家好不容易按了下来,菱纱布匹又被爆出有毒,让周家的生意直接伤到了根本,才着急忙慌的将她嫁给游尘坤,以求他看在姻亲的份上,网开一面。 只是,当初她虽嫁了 ,却被游尘坤带去了京城,周家的生意还是受到了重创。 周时年无法说出为何知晓菱纱布匹有毒,只得让管事先回去查看。 管事半信半疑的回去,派人查验了库房内的菱纱布匹,果然在其中的几匹布上发现有毒,赶紧回周府禀告。 李氏也很震惊,询问周时年为何知晓菱纱布有毒,周时年只是道父亲托梦。 如此灵异的事情,李氏并不信,可是她看着周时年乖巧怯弱的模样,又没有接触过外人,只得将此事放一旁,“这件事情你有功劳,待你祖母病好后,我会与你祖母说说,给你奖赏,你回去吧。” 周时年笑着点头,她不想周家太乱,以至于慌不择路,草草将她许配给游尘坤。 周时年在周府小心谨慎的过着日子,却有人找上门来。 老夫人的身子才刚刚见好,周府管家便急冲冲跑来禀告,说是京城里来了人,要见二小姐。 “何人?京城里来的?”周老夫人有些奇怪,在李氏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二小姐?哪个二小姐?” “是……是时年小姐。”管家恭声道。 老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时年怎么会认识京城里的人?” 奇了怪了,这丫头不是被她们给丢在山村里的吗,认识游尘坤已经是意外了,还能认识京城里的人?! “是……我看了牌子,是京城里靖安王府的牌子。” “王府?!”听见这个消息,不仅老夫人震惊了,就连一旁的李氏都合不上嘴。 “快去将周时年叫来,我问问先。”周老夫人立马挥手,派出身旁的嬷嬷亲自去清雅苑将周时年请了过来。 这一回,是真的可以用‘请’字。 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在府上数年,身份颇高,平日里见了周时年都是端着的态度,今日里却弯腰行礼,恭恭敬敬的请她去老夫人院子。 周时年心中惊奇,面上显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年丫头你过来啦?”老夫人看见周时年,脸上又带上了分外亲切慈祥的笑容。 “祖母,您找我?”周时年小声道。 “哎,祖母想问问,你可认识京城里的人?”老夫人慈眉善目的望着周时年。 周时年心中一跳,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快三年未见的李季言。她当初曾经想过,李季言是来自京城里的人,但是她没有确定,所以不敢认下,只得摇头。 “我不认识京城里的人,我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长益村到益阳城。”周时年实话实说。 周时年的过去,老夫人早已经派人去查过,是说这丫头没有乱跑过,除开去了一趟益阳城一直都乖乖的待在长益村里。 “那就怪了,京里来人,说是要见你。”老夫人没有隐瞒,“是靖安王府的人,如今马车就在府外,祖母随你出去瞧瞧。” 老夫人站起来,久病刚愈,年岁又大了,身子比较虚弱,只得拄着拐杖。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周时年。 李氏则在另一侧,扶着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臂。 周时年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靖安王府? 她并不认识。 但靖安王府她是听过的,如雷贯耳。 上一世,她虽游尘坤进京后,在京中贵妇们口中听过最多的便是靖安王。 靖安王为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地位显赫。且听闻人生得极其俊美,是京中所有待嫁贵女们心中的夫婿人选。 但她只是听闻,从未见过。 传言靖安王性格乖张,行事诡谲,哪怕登门提亲之人踏破门槛也无一人入得王府。 至她死时,都没有听闻过靖安王娶妃。 她怎么会认识靖安王府的人? 心中虽疑惑,但周时年还是乖巧的跟在周老夫人的身旁,出了周府。 周府外,安安静静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通体黑色,整个车架上雕刻着纹路精美繁复的花纹。四名手持佩刀的侍卫随侍在旁,人高马大英武不凡。 马车上并没有悬挂任何能表能身份的物件儿,但周府管家说,他是亲眼瞧见了靖安王府的牌子的。 周府出来了人,马车旁站着的一名身着盔甲的俊美男子上前,冷冷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周时年可在?” 人群里,周时年望着眼前的男子,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老夫人轻轻扯了扯周时年的手,她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抿唇道:“我就是。” “随我来吧。”男子看见周时年点了点头,又对着周老夫人道:“我家主子请周小姐做客,还请放心,不多时便会将周小姐送回。” 周老夫人这才赶紧开口道:“你们……当真是靖安王府的人?” “天下还有敢冒充靖安王府的人?”男子冷哼一声,“老夫人请放宽心。” 说罢,他看向周时年,态度明显好了一些,“周小姐,请。”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周时年随他下台阶。 周时年看向老夫人,小声道:“祖母,我……” “既然是王府来的人,你就去吧。”老夫人自然不敢得罪靖安王府,虽不明白王府的人为何会来找周时年这丫头,但若这丫头真能跟靖安王府牵上线,那她家大郎二郎岂不是有救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眼神更加热切,叮嘱道:“年丫头,切记不可冒犯贵人。” 靖安王府来的人,不论是谁,都是她们周府的贵人。 “我知道了。”周时年这才跟着男子走下台阶,来到了马车前。 “周小姐请上马车,我家主子在州府别苑等您。” 周时年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迈上了看似低调,实则奢华的马车。 马车内,锦缎软塌,矮几上的熏香是龙涎香的味道。 如此名贵的香料,怕是只有…… 周时年伸出手抚着自己乱跳的胸膛,靖安王如今有十六岁,与李季言的年岁相差不大。 莫不是……李季言真的是靖安王? 周时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敢再去想。 马车徐徐前进,到了州府别苑。 这处别苑是京城里达官显贵过陵州城落脚的地方,连知州大人也不能常来住。但这处别苑紧邻州府,也是方便知州大人招待贵客。 周时年被请下了马车,带入了别苑中。 州府别苑中景致风雅,一砖一瓦皆是用了心思,便是连地砖都是上等的白玉砖。 院内栽种了树种名贵花草,正灼灼盛开。 一道修长的背影双手负于身后,似是望着花朵出神。 他身着青色暗绣蟒服,在阳光下褶褶生辉,身形高大,背负于身后的双手可见其骨结分明,十指纤长。 领路的人只将周时年领在花园入口处,并未踏入。 周时年只得自己一步步犹豫着缓缓靠近。 本她还想过会不会是李季言来寻她了,可是端看这高大威武的背影,与她记忆中纤瘦的少年根本对不上号。 听得动静,那男子转身,他逆着光看向在周时年,依然可见其俊美如天神降临的面容上一双透亮的灰色瞳孔。 “好久不见。” 第33章 第 33 章 如天神般俊朗的眉目已然陌生,但那双特别的双眸只要看过便极其难忘。 周时年定在原地,迟疑的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他是李季言? 不对,不应该。 先不说身高问题,李季言明明不会说话,眼前的男子却与她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周时年迎着光,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更为通透,眉目清秀,双眸灿烂,端是一脸美丽漂亮的脸庞。 她长开了。 这是李季言心中所想。 见周时年拧着眉头站在原地不肯过来,李季言轻轻笑了笑,朝她迈步。 修长的腿没迈几步便到了周时年的身前,他一如曾经那般,牵过她的手。 “你干什么!” 周时年一把甩开了李季言伸过来的手,瞪着他。 李季言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了委屈,“时年,我想你了。” 说着,他又要上前,想要将周时年抱入怀中。 周时年猛的往后退了两步,咬牙道:“李季言?” “嗯。”李季言乖巧应声。 “你不是哑巴?”周时年心中猛然升起了一团火。 “我……”李季言本想说他从没承认过自己是哑巴,但见周时年脸色不好,改口道:“那段时间嗓子出了问题,回家治好的。” 周时年半信半疑。 “时年,我真的想你了!”李季言亲昵的想靠近,却被周时年伸手隔开。 “李公子,男女有别。”周时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大头的俊美男子,“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 这般高大俊美的男子,她无法再把他当小孩对待,更不可能再像曾经那般没有男女界限的亲近。 “当初你嫌我矮,所以我回家努力长高的。”李季言死皮赖脸的凑近周时年,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周时年的手就是不松开。 周时年努力的挣脱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无奈道:“你放开,现在这般像什么样子!” “才不要放。”李季言嘟囔一句,手一扯,将周时年抱在怀中,见她要挣扎,补充了一句,“不要动,让我抱抱吧。” 温暖宽阔的胸膛,周时年靠在其上,听得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身子蓦然僵硬了。 鼻息中传入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混着他的气味,让她的头脑有些发昏。 “姐姐,这三年我过得可苦了。”周时年正想推开他,却听李季言小声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没有动了。 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李季言回京的时候正是京中风云变幻最凶之际。 皇位更迭,其中的血雨腥风周时年虽未亲眼见过,但也能猜想一二。李季言当时仍是皇子,手足相残,阴谋算计,不敢吃不敢信不敢睡,难怪长得不高。 “还生我气呢?”李季言见周时年安静,微微退开一点,手臂依然拢着她,“我当时的身份太敏感了。”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沉默了许久,周时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本来她都忘记了,没有刻意回想,但心中还是堵得慌,是横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当时回京不知后路,我怕日后见不到你了。”李季言寥寥几句,周时年便得见其中艰险。 “我给你留了信物呀。”李季言看向周时年的腰间,却见她并没有悬挂自己的玉佩,有些不开心,“我给你的玉佩呢?” “我放着的,怕丢了。”周时年拍开李季言的手臂,“好了,你都长大了,别这么没大没小,旁人看见会误会的!” 李季言不再是当初的小孩,自然不能再这般与她亲近。 “时年,你随我入京吧,我特地回来接你的。”李季言清澈透亮的灰色双眸里待着期翼,“我定会护你周全。” “入京?”周时年皱了皱眉,“我不要去。” “为何?”李季言想到了周府,“舍不得家人?” 周家能将时年丢在村里长达数年之久,又有哪门子感情在。 “不是,京城太大不适合我,总之我不想去。”周时年道。 李季言神色变换了一下,时年不想与他回京,是因为什么? 他从暗卫探查的消息得知时年最近与游尘坤走得颇近,且周家有意想与游尘坤结亲。 游尘坤? 呵,当初那般破烂的小院里竟真能走出一个状元郎,且深得皇兄信任。 皇兄说游尘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次下放陵州城回京后便会高升。 他想起,当时下放时,皇兄本意是安排京都最近的一个州府通判给游尘坤,却被游尘坤主动请命要来陵州城。 周时年不知李季言心中所想,退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俊美男子。 “你真是靖安王?” “嗯。”李季言老实点头。 “看着不像。”周时年打量了半晌,吐出这么一句。 本她对靖安王心中多有忌惮和忐忑,但得知靖安王是李季言时,她心中反倒不害怕,自在了不少。 “那时年觉得我怎样才像是靖安王?”李季言勾唇看着她,“这样?” 说话时,李季言的神色微微变了,虽看起来一如刚才的笑,但那笑不再达眼底,高深莫测看不出他所想,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让人不敢直视。 周时年的心猛然一跳,这才是真正的靖安王?!他刚才见她时,压低了自己的气势。 似乎是觉察到周时年的害怕,李季言逼人的气势只是一闪即逝,又变成跟在周时年身旁的乖巧少年模样,“我逗你玩呢。” 说着,他想去牵周时年的手,被她躲开了。 手又落了个空,李季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双眸闪过一抹无奈和懊恼。似乎是吓着她了? 正准备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听万里春来报说知府大人备好晚宴,亲自来请王爷入席。 万里春便是刚才去接周时年的俊朗盔甲男子,也是李季言的亲卫。 “时年陪我一同去吧。”李季言看着周时年。 周时年正想拒绝,又听他继续道:“我一路赶过来,连饭都没吃就急着见你,陪陪我好吗?” 看着李季言可怜兮兮的样子,周时年拒绝的话哽在口中,说不出来了。虽然李季言已经长成俊美高大的少年,但她还是吃他这个样子。 万里春在一旁看见自家主子这个样子,双目大睁,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李季言稍稍上前一步,隔开了他与周时年,然后趁周时年没看见,踹了万里春一脚。 “哎哟!”一个没防备,万里春被踹得后退了两步。 万里春这才把自己的嘴巴合上,默默低下头不敢看了。 刚才那人真是他家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王爷? 这几年,他跟在自家王爷身旁肃清朝堂,血流成河,那浑身的杀伐之气怎么在这姑娘面前就全然不见了。 “你怎么了?”周时年见旁边的少年动作异常,不由得问。 “时年问你话呢。”李季言在一旁淡淡的看向万里春,双眸里带着警告。 “那个……刚才不小心左脚绊右脚了。”万里春欲哭无泪,“属下在别苑外等候。” 说罢,万里春开溜了。再多看下去,万一又看见啥不能看的,他怕万一主家主儿没忍住,把他刀了。 “时年,咱们走吧。”相处那么多时日,李季言拿准了周时年吃软,撒着娇。 “唉。”周时年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随在李季言的身旁,一边往别苑外走,一边问:“你这来陵州城准备待多久?” “我是来接你的。”李季言没有隐瞒,“朝堂刚刚稳定,我就过来了,不敢离京太久,皇兄还需要我。” 有许多事情,皇帝不能做,只能他去做。 “好吧。”周时年点点头。 “你真的不跟我去京城吗?我能护你,定比你在陵州城过得好。” “真不去。”周时年不想在这个事情在纠缠,换了话题,“你是怎么长高的?” “到了该长的时候吧。”李季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双眸微闪,顺着她的心意回了一句,掩去了其中情绪。 两人到了别院外,周时年才看见知州大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恭候在别苑之外,为首的还有一人,游尘坤。 游尘坤作为陵州通判,靖安王殿下到了辖区,自然也得来。 知州大人搓着手,一脸惶恐,自接到公文说是靖安王殿下要来,他就惶惶不可终日。他不知靖安王殿下突然驾到所为何事,只得小心翼翼接待,亲自布置了别苑接驾。 候在别苑外时,他的内心还颇为忐忑,倒是他身旁的游尘坤背负双手,从容自得。 也是,游尘坤是京官,自然是见过靖安王的。不像他这等地方上的官员,平常哪里能得见皇亲贵族。 正胡思乱想之际,别苑门打开,浩浩荡荡的侍卫分散两边行礼,两人从别苑中迈出。 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异常俊美,神色淡漠,双眸只是微微一扫,周围的人纷纷垂下脑袋。 他身旁随着一个娇俏的姑娘,肤白貌美,身形秀丽。 知州大人看了一眼,本以为是靖安王的红颜,本想低头行礼,却发现那少女面容有些熟悉。他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想起。 这少女,竟是周府的二小姐?! 第34章 第 34 章 不是,这周家的二小姐究竟是什么路子? 先是与空降陵州城的通判游大人相识,后又随在京中权贵靖安王身边。 靖安王可是刚刚才到陵州城啊,第一时间就见了周家这二小姐?! 知州大人迷瞪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是听说这二小姐从小被周家给丢到他辖地最偏远的山村里去了吗,该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啊。 这…… “大人?”知州大人愣神时,听得身旁的游尘坤轻声唤了他。 陵州城知州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几步,亲自迎接步下台阶的靖安王殿下。 游尘坤跟随在陵州城知州身旁,走到李季言身旁行礼。 他只是陵州城通判,接待靖安王一事,自然要知州大人来做,所以刚才他才会出声提醒。 知州大人愣神的事情,他早有预料。在得知靖安王要来陵州城时,他便知晓靖安王是来找时年的。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虽然他也不懂,三年前为何身在乡野的时年会认识李季言,但他无法去问,也根本查不到。京城里,何人敢去查靖安王的事。 李季言只是冷淡的冲着知州颔首,双眸淡淡的看向游尘坤,“游状元。” “靖安王殿下安好,下官现在只是陵州城通判。”游尘坤不卑不亢的拱手应声。 行礼毕,他直起身子,看向一旁的周时年,脸上带上了笑,轻声唤了句,“阿年。” 一瞬间,知州大人只觉得浑身都冷了下来。明明四周没有风,咋他感觉周围风萧萧的。 不仅他,随侍在一旁的万里春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暗地里给游状元的鼓起点了个赞。敢叫王爷身旁姑娘的闺名,这游尘坤够硬啊!他家王爷风尘仆仆赶到陵州城,还没有到别苑,就派了他去周府接人,可想而知这个姑娘的重要性。 啧啧,有好戏看呀!万里春不嫌事大,虽然垂着脑袋,但那两只耳朵都快支棱起来了。 周时年望着游尘坤,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游尘坤这般亲近的唤她,还未回话,就听身旁的李季言冷笑出声。 “游大人,这般唤一个姑娘的闺名,未免太过失礼吧?”李季言灰色的双眸直直的看向游尘坤。 当年李季言比游尘坤低了半个脑袋,如今两人相对,李季言竟隐隐高出半分。 他身份尊贵,久居上位,浑身气势凌然,语气虽平淡,但也能察觉到其中隐隐的怒意。 游尘坤的气质温雅,对上李季言冰冷的神情也不觉害怕,微微一笑,“靖安王殿下不知,下官与阿年家有婚约在身,姻亲关系下难免亲近一些。” “只是姻亲罢了,本王竟不知游大人也是会唐突姑娘之人。”李季言微微眯了眯双眸。 “下官是否唐突,靖王殿下说了不算。”游尘坤双眸灼灼,其中隐有深意,“我与周小姐渊源极深,这一声阿年,该是唤得。” 这话一出,周时年的心口莫名一跳,她慌乱的看向游尘坤,在他眼中看见了毫无遮拦的情绪。 那是…… 夫人慢走…… 那一声听不真切的话语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耳边,让她的面容瞬间失了血色。 “你怎么了?”李季言本想对上游尘坤,却细心的发觉身旁之人的异样,关切问道。 “我……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周时年望着李季言,眼神中带着祈求,“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她不敢再看游尘坤,哪怕一眼,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本王不与你们用膳了,州府大人请回吧。”李季言大手一挥,揽过周时年的腰际将她带回了州府别苑。 知州大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就只听见游大人与靖王殿下就这周二小姐闺名一事说道了几句,靖王殿下就不去用膳了。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知州大人吩咐下去回府衙,周府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 ,转身离开时,却见游尘坤站在原地,看着州府别苑缓缓关上的红色大门。 “游大人?”知州大人轻轻喊了一声。 “走吧。”游尘坤敛去眼中情绪,神色淡漠的转过身与知州一同回了府衙。 在看见李季言之前,他本是想放开周时年的。上一世草草做了两年夫妻,却因他娘的原因,害得她惨死。 他知时年无辜,可他拗不过他娘。明面上答应了他要善待时年,却还是趁他出差在外,活活将时年折磨死。 他没能重活到父亲被洪水冲走之前时他就下定了决心,这一世绝不会再娶周时年。 可是,在看见自己曾经的娘子站在他人身旁时,内心酸涩得令他控制不住情绪。 他失态了。 他根本无法忍受他的时年站在他人身旁。 - 周时年被李季言带回了屋子,整个人还是苍白无血色,惊恐害怕的神色全都无法掩盖,表露于面。 李季言神色难辨的盯了她一会儿,没有多言,而是沉默的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拥着。 这一次,周时年没有推开他。 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她身体里寒意。 明明天不算冷,刚才的她却如坠冰窖,冻得浑身发颤。 好一会儿,周时年才缓过来。 李季言道:“好些了?” “嗯。” “刚才怎么了?”李季言见她的情绪平和下来,这才开口。 “没什么。”周时年不说,只是默默道了一句,“我不想看见游尘坤。” “你讨厌他?”李季言的双眸都亮了起来,连带着他清澈干净的声音都稍稍上扬。 “嗯……”周时年应了一声。其实不是讨厌,是害怕见到他。 “游尘坤在陵州城里当通判还要一两年,不若你与我回京,就可以躲开他了。” “可是一两年后,他还是会回京的,我再熬一熬吧。”周时年果断拒绝了李季言的提议。 李季言不想勉强周时年,便没有再接着劝。 周时年毕竟没有出嫁,是闺阁中的小姐。用了晚膳后,李季言吩咐万里春将周时年送回了周府。 天上明月高挂,周府内却是灯火通明,显然有人一直等着她。 周时年刚进周府,就被带去了老夫人的屋子。 屋子里,李氏和郭氏都坐在一旁喝着茶。 她们已经喝了一天的茶了,茶水换了又换,终于是熬到了周时年回府。 “年丫头回来啦?”老夫人精明的眼睛在看见周时年的瞬间就亮了起来,满脸慈爱的招呼道:“过来祖母身边。” 周时年听话的走了过去,老夫人一如既往的牵起她的手,道:“靖安王府请你去做什么呀?” 周时年老老实实交代,“吃了个饭就送我回来了。” “那是靖安王府内的何人请的你?”周老夫人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动,她话一出,屋子里的三人都满脸期翼的望着她。 “是……靖安王殿下。”周时年知晓瞒也瞒不过去,索性说了。 “靖安王殿下?!” 屋中的三人同时惊呼出声,李氏和郭氏坐不住,站起身来到周时年面前,扯过她的衣袖,急切道:“真是靖安王殿下?” 话问出口又觉得多问,如今这天底下哪里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冒充靖安王殿下。 “靖安王殿下怎会邀请你去?你们认识?”李氏问出来时自己都不信,周时年一个被丢弃到山村里的野丫头,去哪里认识京中尊贵无比的靖安王。 却没想到,周时年老实点头。 果真是认识?! “年丫头。”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盯着周时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住祖母的?” 真是离了个大谱了,这丫头究竟是哪里的野路子,游尘坤认识就罢了,竟还认识靖安王殿下。 “没有事情瞒着祖母。”周时年也颇为无奈。当初她知晓李季言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但真没有把他往王爷身份去想。 她这话出口,屋内的三人都不信她了。 可是,如今周时年认识靖安王殿下,她们不敢在随意拿捏,只得小心赔笑道:“那你可与靖安王殿下说了你大伯二伯的事情没?” 周时年双眸微闪,“我只是恰好认识靖安王殿下,不熟,更不敢多言,吃了饭就回来了。” 老夫人与李氏郭氏对视一眼,对此没有怀疑。 靖安王殿下是何等人物,周时年说不上话也正常,但能认识便是极大的福运了。 “这样,明日你去府衙看看你大伯二伯去。”老夫人安排道,“若是能够遇上靖安王殿下,你就顺嘴提一句。” “祖母,靖安王殿下并没有住在府衙,而是住在州府别苑。” 听得此话,老夫人歇了心思,挥手让周时年回清雅苑休息。 周时年回屋洗漱后,躺在锦缎软塌上,怎样都不能入睡,脑海中全是游尘坤毫不遮掩的双眸,那其中明明白白的对她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她没有看错,绝对没有。 她重生了,莫非游尘坤也是重生的? 周时年没有想明白,迷迷糊糊入了梦,整夜都是噩梦,却挣脱不开。 清早她顶着一双眼下乌黑的双眼醒来,却听知春来报。 与她‘不熟’的靖安王亲自登门,来了周府。 第35章 第 35 章 刻轩堂内安静的彷如一根银针掉落在地都能够清楚听见。 李季言垂眸把玩着手指上莹白温润的扳指,俊美如天谪般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 周老夫人在下方陪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花白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不敢直视上位之人,只得以眼角的余光不断的偷瞄着。 李氏和郭氏更是不敢落座,恭敬的站在老夫人的身后,低垂着脑袋,不知其所想。 周府上下能够出面主事的两位老爷如今都在府衙里,只余下三个女人处理事务。可偏偏,就在这些个时日,周府里出了这么多麻烦事儿。 周时年到的时候,老夫人抬眸看向她,狭长的两双眼睛里都带上了光,一如她刚刚入周府时,老夫人看她的目光。 已经是许久未见了。 “年丫头来了,快些过来,怎能让靖安王殿下久等!”老夫人看见周时年,赶紧招呼道。 周时年满脸的疲惫,眼下的青黑显而易见,老夫人却视而不见,只是将她推到李季言下方。 周时年规规矩矩的对着李季言行礼。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虽说她与李季言相识在前,可李季言是当今的靖安王殿下,身份尊贵,她一介平民,自然得行礼。 李季言受惯了众人的行礼,却偏偏受不过她的。 见周时年行礼,他微微侧身避让,一眼便瞧见了她眼下的青黑,皱了皱眉,开口道:“昨夜没休息好?” 周时年稍稍一愣,点了点头,“回王爷话,昨夜失眠了。” 听得周时年一板一眼的回答,李季言微微皱眉,平静的看了眼陪坐在一旁的周家老夫人。 觉察到李季言眼中的压力,周老夫人坐立难安你,不懂靖安王殿下为何对着周时年说话,却看向她。 正在她踌蹴不安时,靖安王身旁的随侍冷声开口道:“我家王爷与周小姐有话要说,老夫人还请先行退下吧。” 万里春看着周老夫人呆愣的神情时,皱眉提醒。自家主子意思如此明显,这榆木脑袋,是怎么活的这几十年的? 万里春自然不知周府虽是商贾之家富甲一方,但终究只是在陵州城,与最大的官家打交道也只是陵州城的知州大人。京中权贵对于周家来说,那是提起一万个心都不知该如何接待才好,更别提皇族。 周老夫人哆哆嗦嗦站起身行礼,李氏与郭氏随同行了礼赶紧上前去搀扶。 周老夫人本还想叮嘱周时年几句话,却不小心看到了上位之人眼中的不耐烦,赶紧住了口,退出了刻轩堂。 刻轩堂内伺候的丫鬟和奴仆也被万里春打发出去,李季言这才站起身来到周时年身旁,拉过她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为何失眠了?是因为我,还是因为……” 因为游尘坤那该死的? 周时年张了张口,本想说是因为游尘坤,可其中缘由太多不可言说,她只得道:“因为你。” “真的?”李季言灰色的双眸里瞬间带上了光亮,漂亮得惊人,在阳光下闪烁仿若最为晶透的玉石般清润。 “嗯。”周时年想想自己失眠或多或少也有李季言的原因,“我没想过还能在见到你。” 当初李季言不告而别,她遍寻益阳城后找寻不到,冒雪回去大病一场之后,便对李季言彻底失望了。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还能再见他。 “我当时……本想与你说一声再走的。”李季言似乎还是瞧见了周时年隐藏极深的失望,抿紧了薄唇,“我怕道别。” 虽然深知周时年会笑着送他走,可是他怕看着她,心中陡升不舍,所以才果断离开,不去道别,自然也不算分别。更遑论当初他那一走,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皇兄顺利登基还好,若是失败了,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这些,李季言无法与周时年说清道明,只得使出惯常的一出,拉着她的手不放,小声道:“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李季言抬眸看去,正好看见浑身僵硬立在一旁像一根柱子般的万里春,他正用着脚尖将地上碎裂的茶杯碎片悄悄往一旁拨开。 “你还在呢?”李季言的声音平淡,可万里春已然觉察到其中的杀气。 “属下这就走!”万里春惊叫一声,一刻都不敢停留,飞奔出了刻轩堂,出了门后,闪到一旁默默伸出两只手将大门给关上了。 天知道,他刚刚只是想留下看看八卦,真不是故意打碎茶杯的。 该死真该死,下次他一定要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当一个长了耳朵的柱子。他跟了主子好些年,还真没见过主子这副样子,不多瞧瞧万一以后看不见了岂不可惜? 万里春一逃,刻轩堂内只剩周时年和李季言二人。 周时年拉开李季言的手,“殿下,男女有别,你别再这般了。” “以前是你主动牵我的,现在你想不负责任了?”李季言漂亮的眸子里带上了指责。 “什么叫不负责任,当初我瞧你还小,胆子也不大才对你多有照顾的。”周时年微微仰头望着李季言,“你瞧,你现在高我这般多,又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哪里还需要我照顾。” “旁人我不放心。” 周时年不接这话,只是努力解释,“我真没生你气的,你能回家我就放心了,别缠着我了好吗?” 李季言再与她纠缠下去,免不得周老夫人病急乱投医,又逼迫她去求他放了周家的大爷和二爷。 李季言的脸色沉了,他转身回到了上位坐下,浑身气势陡然一变,情绪不可捉摸,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问:“如今你就这般厌恶我?” 他满心激动想来看看她,她却表现的诸多不耐烦,让他一连几日赶路过来的兴奋与期许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预想中的惊喜惊讶在她的眼中,统统瞧不见。他只看见了她的躲避,退让,以及那极细微的焦躁不安。 周时年抿着唇,她下意识想反驳,可想到若是反驳了,李季言不走赖在她身边该如何办。 她沉默了。 李季言看着下方的娇俏的少女紧紧抿着唇瓣,垂着眸不发一言,心突兀的疼了一下,紧紧收缩让他有些窒息的感觉。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茶杯上,只有手背上泛起的青筋凸显着他在忍耐心中喷薄的情绪。 刻轩堂安静下来。 静得周时年可以听清自己的呼吸声。她不安起来,想要开口打破这令她难受的安静,抬眸却正好对上李季言看向她的目光。 深幽,如同一个漩涡将她吸入,找不到出口,压抑得仿佛不能呼吸。 她一惊,慌忙垂下脑袋不敢再去看。 李季言笑了,极浅的一个笑。细看去,那浅笑只浮于他的唇角处,并未上扬,若是遮住薄唇,那双灰色的双眸淡漠冰冷,全无半点笑意。 “既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吧。”李季言冷哼一声,拂袖而起。 他越过周时年朝着门口走去,身形微微停顿半秒,又大步迈出。 周时年只是默默回过身望着他的背影,红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靖安王拂袖离开周府,周身气息冷得如同寒冬腊月下的冰天雪地,就连一向跳脱的万里春觉察到不对劲,也不敢插科打诨,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季言的身后离开了周府。 靖安王一走,周老夫人便立刻唤来周时年询问。 得知周时年似乎得罪靖安王殿下后又惊又怒,手中杵着的拐杖都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三下,挥手下令让人将周时年关入柴房,静候处置。 至于在等什么,周时年心中明了。是在等靖安王殿下的怒火是否烧到了周府,又是否需要将她交出抵罪。 柴房中,周时年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堆。 她看着身上的锦衣华服与这柴房格格不入,不由得笑了。 终究是有了当年在长益村的感觉了,看,她这不是又到柴房来了吗? 周家人伪善的脸在对上滔天权贵时,到底是绷不住了,都不肯细问她究竟是怎样开罪靖安王殿下,直接将她关入柴房。 周时年在柴房被关了整整三日。 三日里,只有丫鬟送来了饮水和几个馍馍续她性命。 第四日的清晨,她听到柴房外传来了知春的声音。 柴房门上的锁窸窸窣窣的响了一会儿,门便被打开了。 知春三两步奔了进来,跪在周时年身旁扶着她的手臂,双眸含泪,道:“小姐,这几日苦了您了。” “怎样了?”周时年的面色有些苍白,啃了两日的馍馍啃不下去了,所以昨日一整日都没有进食,气息有些虚弱。 她被关在柴房,自然是不知外面的事情。但她想,她与李季言没有大仇,终不会让周家人因他处置她吧。 “奴婢听闻靖安王殿下前日回京了。”知春将周时年扶了起来,在她身旁轻声说着。 李季言前日就回京了,怎么今日才来放她? 周时年心中微动,顺着知春的力量站稳身子,看向她。 第36章 第 36 章 知春明了主子的意思,小心谨慎的扶着周时年的手臂,迈出柴房门后继续道:“今儿一早,游大人进府寻小姐,老夫人才让人来放您出来。” 周时年脚步一顿,游尘坤来寻她了? 若非是游尘坤来寻她,老夫人看来是还未打算放她出柴房。 想来是近些日子她不听话,老夫人正好借此机会加以惩戒。 “游大人...人在哪儿?”迎面风吹来,周时年没忍住轻轻咳了一声。 “小姐您生病了?”知春紧张的问。 “无事。” “游大人在刻轩堂等您,老夫人命令奴婢带您回清雅苑洗漱一番再去。” 毕竟,周时年是周家用来预备周游两家婚约的人选,自然是不能蓬头垢面让游家小子撞见了。万一,游家人不肯让周时年嫁过去,岂不是要白瞎了他们周府一个大好姑娘? 周时婷周时玉这两个适龄小姐,老夫人是一个都不舍得嫁入游家那种是非之地的。 - 周时年洗漱好,换了一身青蓝色锦缎长裙,外笼一件白色纱裙,纤纤细腰以一根青蓝色腰带系上,更显得不及一握。 长长的秀发被打理整齐,馆上一个飞云发髻,插上玉簪,其旁又插上几朵珠花,即便周时年不施粉黛也被衬得唇红齿白艳丽夺人。 周时年在铜镜中看着这番装扮,微微皱了皱眉,问:“打扮这样作何,平日里的装扮就好。” 知秋放下手中的红木梳子,俏丽的小脸上带着为难,“小姐,是老夫人特地吩咐的。” 周时年只得点头,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子对着身旁的知春道:“你去将妆奁右侧的暗格打开,把里面的放的玉佩拿过来。” 知春听命去妆奁找出了玉佩,入手莹润温热,让她惊奇道:“小姐,这块玉佩摸着好舒服啊!”她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但她也知晓这块玉佩定不是凡物。 周时年微微颔首,让知春将玉佩系在她的腰间。 莹白温润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烁着流光,通透水润,上面精心雕刻的龙栩栩如生,欲滕云飞出。 周时年伸出手摸了摸玉佩,吐出一口气。 这玉佩她本该还给李季言的,前几日忘了,今日她才想起。可惜李季言走了,她无法给他。 但今日见游尘坤,这块玉佩多少给了她几分底气。旁人不知她与李季言究竟是何关系,但游尘坤是知晓的。 当年在小院,他们三人都是见过面的。 有这玉佩在,游尘坤多少会忌惮靖安王殿下几分。 今日一定要弄清楚,游尘坤是否也是重生的。 周时年放开玉佩,抬眸看了眼刻轩堂三个大字,双眸坚定,抬脚迈了进去。 “阿年。” 周时年洗漱用去了整整一个时辰,等了这般久的游尘坤清润的面上却无半点不耐,见她进来,站起身笑着打招呼。 “游大人。”周时年行了一礼,“让游大人久等了,不知游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我想……”游尘坤双眸幽幽,修长的身影走到周时年的面前站定,“我们有些事情需要说清楚。” 周时年心中一跳,游尘坤这是……坦白局? “游大人想要说什么?”她强迫自己不去逃避,直直的对上游尘坤那似乎看穿一切的双眸。 “不若出府走走?”游尘坤看了一旁垂眸奉茶的婢女。 周时年知晓若是游尘坤真是要说那些事,那么周府绝对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 “好。”她难得答应下来。 “知春,你去与老夫人说一声,我与游大人出府一趟。”周时年回过身看向跟着她的知春道。 知春领命下去禀告周老夫人,不一会儿就回来,答是老夫人同意了。 自然是会同意,周老夫人此时此刻巴不得周时年与游尘坤亲近一些,才好在周家大爷和二爷一事上放些水。 周府外,游尘坤的马车静静的停在一侧。 周时年看了马车一眼,深呼吸一口气还是迈上了游尘坤的马车。 车厢内摆置着两个软垫,其中放置了一个矮几。 矮几上有两杯热茶,显然是才添置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游尘坤与周时年两人并坐其上,都没有说话。 马车徐徐前进,不多时出了陵州城,往城外的一处天然湖泊驶去。 摇摇晃晃行驶了约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游尘坤先行下车,转而伸出手想要扶周时年下马车。 周时年却绕过他,从另一侧跳下了马车。可由于昨日未曾进食,今日一早又被拉去洗漱后急匆匆见了游尘坤依旧未吃半点东西,人本就虚得紧,从高处跳下,双腿一软,顿时就跌坐在地。 游尘坤在马车的另一侧,将她跌倒,三两步绕过来,伸出手扶起她,叹了口气,道:“阿年,你这又是何必呢。” 周时年抿着唇,没说话。 今日出府,周家的人她一个没带,哪怕是现在比较信任的知春,她也吩咐留在了府上。 四周,就只有游尘坤的一个随侍和一个马车夫。 “罢了,走走吧,前方景致不错。”游尘坤见周时年这般倔强的模样也不勉强,松开了手,退到她身旁三步远的距离站定。 周时年点头,跟在游尘坤身后往湖边走去。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望去,游尘坤的随侍和马车夫都靠在马车旁,并未跟过来,显然是早就得了吩咐。 微风浮动,阳光洒下,湖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阿年你瞧……”游尘坤指了指湖边的一棵松柏树,笔直而立,郁郁葱葱,“这棵树,还是老样子,只是上面没有你刻的字了。” 这话一出,游尘坤便全无遮掩了。 这棵松柏树,上一世两人刚刚定亲后,游尘坤来周府接她出府游玩,便看见过。当时周时年少女怀春,满心欢喜,在这颗松柏树上刻下了二人的姓氏。 这一世,是周时年第一次来,自然是没有再在其上刻上字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周时年神色难辨,走到松柏树前,竟在上面看到了周游两字。 龙飞凤舞,笔势凌人。 这不是她的字,是游尘坤的字迹。 “阿年,从当年你看见我的第一眼起,就失态了。”游尘坤修长的身影在松柏树的另一端站定,他背着手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润俊美的面容迎着光渡上了一层金光,竟显得有些神圣。 周时年听得这话,回想起当年在小院里第一次看见游尘坤,她确实是失态了,连手中的木桶都跌落在地都毫无察觉。 只是当时游尘坤分明看了她一眼就回了屋子,怎么还记得这般清楚? 难道说,在那时他就开始怀疑了? 似乎是觉察到周时年心中所想,游尘坤偏过头看向她,道:“我当时确实疑惑,但并未多想。” 倒也不是没有多想,只是当时的他也不想与周时年再有牵扯,他想过放开她的。 但当她身旁出现那个本该在京城的少年时,他有些绷不住了,才开始主动与她接触。 一次次的接触,他能够察觉到她对他的避让和抗拒 ,以及对他娘的恐惧,一步步加深了他的猜想。 知晓她也是重生后,游尘坤并没有多大意外,毕竟自己也是这般回来的。 这一世她能认识李季言,终究是与上辈子不同。 更何况,李季言分明是对他的妻子有其他的感情,才会一直赖在她的身边。 明确要与她拉开距离,可当他看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妻子为了另一个男人,大雪天出去寻人,冒着满身的风雪回来,一病险些要了命时,心里的嫉妒开始生根发芽。 心里的根芽扯了又长,始终断不了根。 尤其是,当看到周时年与已经长成的靖安王殿下一同迈出别苑时,那宛如一对璧人的画面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决定摊牌了。 “阿年,你不用躲着我,我们注定是会在一起的。”游尘坤看向周时年,“你注定是我的妻子。” 周时年的指甲都快要陷入掌心了,她鼻尖猛然一酸,双眸带泪,“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真的不想再嫁给你了!” “阿年!”游尘坤看着她这般模样,心疼难以言喻,上前一步强行将她扯入怀中按住不让她动弹,“你信我,我绝对不会再让旁人伤害你。”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隔了一世再入怀中,游尘坤紧紧的拥住这抹温暖,他绝对不要放开。 “你放开我!”与游尘坤相反,周时年在他的怀中死命的挣扎,一直压抑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信你,我以前信了你好多次,可是呢?到死我连个坟都没有!” “我给你收了尸的,我回来得知这事后就来寻你了!”游尘坤虽看上去文弱,但力气终究是周时年比不过的,被他牢牢锁在怀中。 “那有什么用?”周时年红着眼瞪着他,一字一字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不要再入深渊。 “阿年,你可知我为何会重生?” 不断挣扎中,周时年听得头顶游尘坤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她挣扎的动作一顿,又听他道: “只有人死了,才有机会重生。” 第37章 第 37 章 周时年病了。 盛夏悄无声息的划过,清雅苑里栽种的花朵凋谢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几朵艳红盛开着。 倒是郁郁葱葱的菊花叶子里悄然伸出了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黄,欲语还休,等待着它的绽放。 自城外湖边回来,周时年便闭门不出,哪怕是周老夫人派人唤了她数次,都推脱身体不适。 周家大爷和二爷还在府衙,周老夫人坐不住亲自来清雅苑看望周时年,却发现她浑浑噩噩躺在床榻上,眼眶凹陷,面容青白,整个人活脱脱瘦了一大截。 本就消瘦的身体再加上这样的暴瘦,让她看起来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随时都可能会咽气。 老夫人见这模样的周时年吓了一跳,也不好再追问她,吩咐了人请大夫仔细将养着她。 堪堪养了半月,周时年才能在知春的搀扶下,慢慢起了床。 闭塞许久的屋门打开,一股微风带着秋意的凉爽吹进了屋子,带走了些许沉闷。 周时年身子虚弱,虽这股秋风不算寒凉,但依旧让她打了个哆嗦。 知春连忙给一旁的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快步回了屋子拿了一件轻薄的披风,拢在了周时年的肩上。 “小姐身子刚刚见好,可吹不得风。”知春扶着周时年,“咱们还是回屋子吧。” 周时年看着满园灼灼盛开的菊花,金灿灿的夺人眼目,风中还带着一股药香,沁人心脾,深呼吸一口,肺里积郁的浊气都散开许多。 她摇了摇头,抬脚迈出了门槛,站在了园里盛开的菊花旁,微微俯身凑到一朵盛开得正艳的花朵旁轻轻嗅了嗅。 菊花特有的香气霎时充斥着她的鼻息,混混沌沌的脑袋也清明了不少。 这小半月,她每日都在做噩梦,甚至都到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地步。唐婷玉与游尘坤不断的在她的梦境中出入,驱逐不开。 哪怕今日清明过来,游尘坤最后的那句若不是死了,又何以重生一话依然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起。 游尘坤是死了才重生的,与她重生的时间差别不多。他为何会死?明明是仕途光明灿烂,步步高升的京官,哪怕是死了妻子,随意都可以再娶京中贵女。 是为了她殉情? 绝不可能! 游尘坤并不爱她,她只不过是他报复周家的工具罢了,她在世时都对她冷漠,又岂会为她殉情。 周时年想不明白,越想脑袋越疼,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知春,心细的察觉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由得上前一小步关切道:“小姐,可是不舒服了?” “我没事。”周时年放开手中的菊花,直起身子。 这时,清雅苑外边伺候的丫鬟上前来禀告,说是老夫人想见二小姐。 周时年黝黑清亮的双眸微微眨了眨,随后伸出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对着丫鬟道:“你去回祖母,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说罢,她在知春的搀扶下回了屋子。 她不过堪堪能出屋子透口气,老夫人便知晓她能下床了,急不可耐的唤她过去。她在这周府的一举一动皆在老夫人的掌控中。 现在想来,若老夫人是真心疼她,又岂会在她身子极其虚弱的时候让她出园子吹风,早就巴巴自己过来了。 换了一身稍稍厚一点的青色锦缎长裙,外边还拢了一件白色的纱裙,系上腰带时,周时年下意识的将李季言给她的玉佩戴上。 不知为何,抚摸着这块入手温润的玉佩时,她烦乱的心绪能安定一些。 收拾妥当,周时年带着知春知秋出了屋子,在走到清雅苑的拱门时,有丫鬟早已候在此处,见她来了,微微蹲身行礼。 “二小姐,老夫人在刻轩堂等您呢。” 刻轩堂?一般只有重要的事情或是贵客临门时才会在刻轩堂会客。 老夫人让她直接去刻轩堂? 莫不是游尘坤来了? 不至于,她这才刚刚醒来,哪怕老夫人给游府送了消息去,游尘坤也不可能在她换衣裳这片刻时辰里赶过来。 周时年收敛好情绪,抬脚迈步往外院的刻轩堂走去。 在见到刻轩堂内有些时日未见的周家大爷与二爷时,周时年总算知晓老夫人为何要在刻轩堂见她了。 今日老夫人满面春光,嘴角的笑意真切,看着周时年进屋,赶忙伸手招呼道:“年丫头来了,快些进来,别吹着风了。” 慈爱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周时年看着老夫人的身旁左右坐着周家大爷和大婶以及周家二爷和二婶就知晓今日见她这事并不简单。 大爷和二爷比前些日子看起来要消瘦一些,但整体的精气神不错,明显在府衙的日子并不是太难过。 周时年只用眼角的余光稍稍打量了一眼,便乖巧的垂下头,走到了正中,对着老夫人行礼。 “见过祖母。” “见过大伯,见过二伯。” 周时年对着三人行了礼之后,又对着李氏与郭氏行礼。 待她礼毕后,老夫人才笑着让她在下方落座。 坐下后,老夫人并未与她多寒暄,想来是前些日子周时年颇为不听话让她没了耐性,笑着开口道:“年丫头,你也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该议亲了。” “祖母,我才回家,想多陪伴在您身边。”周时年看着正上方的周老夫人,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她情绪很平静。 “嫁了人也能回来看祖母。” “这门亲事全府上下都一致同意,是门好亲事。若不是祖母觉得亏欠于你,也不会将这门亲事给你。” “那人你又熟识,是陵州城的通判大人,游大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已经不在了,那便祖母做主了。只是通知你并不是询问你的意见,三日后游大人的母亲就会上门定婚期。” “你且回去准备吧。” 就这样,周时年话都未插上一句便被打发走了。 周家大爷和二爷始终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作为长辈在一旁看着。李氏和郭氏的面容上都带着笑,显然是极为高兴。 周时年起身看着高堂之上的亲人,唇角突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福了福身,道:“时年告退了。”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周老夫人板起的脸色松了些,打了一把掌不忘给一颗糖,安抚道:“祖母也是为了你好,快回去养身子吧,祖母吩咐了厨房每日给你送燕窝。” 周时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退出了刻轩堂。 回了清雅苑后,周时年唇角的笑才放了下来,她偏过头看向身旁随侍的知春,语气虽轻但难掩其中的冷意,“大伯和二伯什么时候回府的?” “约莫十日前。”知春感觉到了主子的冷意,踌躇了一下,“老夫人吩咐说小姐病着,府内的事情不能烦着您,让您好好将养。” “染布坊的事情查清楚了?” “是,最后查到是染布坊的管事做的,他不满大老爷的管理,想将染布坊据为己有,染布坊内又多是他的亲信,所以才冤枉了大爷。” “那染布坊的管事呢?” “落了狱。”知春垂眸答道。 周时年抿着唇没有接话了。 染布坊的管事是她爹爹曾经的亲信,一直好好经营着染布坊,虽现在归周家大爷所管,但也只是每年交上账本与营收,实际还是他在管理。周家这次可绝,不仅要把周家大爷和二爷放出来,还要把染布坊这个最为重要的产业管理换成自己人。 周时年换了一身舒适的襦裙,让知春将发髻拆了,靠坐回了床榻上。 染布坊是爹爹的心血,岂能这般就被周家大爷彻底收入囊中。若拿去了真有好好经营,将染布坊做大做强还好,怕只看重眼前利益,将染布坊败落了。 再者,染布坊的管事又有何错?不过是想好好经营染布坊开罪了周家大爷,现如今第一个被当成替罪羊了。 周时年缓缓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在她莹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知春见小姐歇下了,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幔退出了内阁,在外间候着。 翌日,天色阴沉,温度骤降。 这般突然的降温,哪怕是身子骨好的人都容易感染风寒,更别提周时年这种大病初愈,身子骨孱弱的人。 周家二小姐又病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比前些日子更重。 周老夫人心急如焚,着急忙慌的请了大夫,把脉后却说周二小姐风寒入骨,心中浊气郁结,接二连三的生病,怕是比之前更难好了。 眼看着游母马上就要从京中赶到陵州城了,周时年却连起身都做不到,这该如何办?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老夫人得知周时年竟连汤药都不肯喝,气得拍桌而起。 “反了她了!” 怒归怒,赶到清雅苑时,老夫人脸上又挂上了心疼的神情,坐在周时年的床榻边牵着她的手呜呼哀哉,又亲自捧了药碗想喂周时年喝药。 周时年脸颊苍白如雪,唇色也褪去了红润,黝黑的双眸含着泪珠,望着老夫人,出口的话却惊人。 “祖母,我见着阿爹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屋子里光线昏暗,躺在床榻上的周时年面色苍白犹如鬼厉,她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手一抖,手中的药碗一个不慎打翻在了周时年的胸前。滚烫的药汁洒在了她胸前的锦被上,还有少许溅到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褐色的药汁星星点点落在周时年的脸颊上竟像是那暗红的鲜血。 老夫人蹭的一下站起身,本腿脚就不太利索的她猛然站起来一时没站稳险些就要跌倒,她身旁的李氏赶忙上前扶住,轻声关切道:“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老夫人张了张嘴,定下心神又看向周时年道:“年丫头,你在说些什么?” “祖母,我真的见着阿爹了。” 滚烫的药汁溅在脸上,周时年没有喊一声疼,她努力撑起身子,双目灼灼,“阿爹说他来接我了,阿爹还说,他想祖母您了。” “胡说!”老夫人被周时年这副模样吓住,李氏见老夫人面色白了几分,立马出声喝道。 “时年,老人家本就容易多想,你怎能打胡乱说吓你祖母呢?”李氏示意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扶着人,她松开手越过老夫人走到周时年的眼前,微微眯起双眸带着警告。 “你好生把药喝了,早日好起来。”李氏脸上的笑不达眼底,扯着红唇坐下,又吩咐侍女另端了一碗药过来。 她手中的勺子还没凑到周时年的唇角边却被一手挥开,她正要发怒,却见周时年望着她诡异的笑了笑。 “大伯娘,我爹说周家的人他都挂念,会来找你们的。我不用喝药,我要跟着我爹走。” 说罢,似是再也撑不住身子,周时年双手一软,倒在了床榻上像是昏迷了过去。 李氏也吓了一跳,但她管理周府多年,到底是有些理性在的,她吩咐人请大夫过来瞧周时年。自己则是亲自将被吓住的老夫人扶回了旁边的院子休息。 一边走,一边安抚着老夫人,道:“娘,您别听那丫头鬼话连篇,她定是故意说这些恐吓我们,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嫁给游家。” “她为何不愿意嫁给游尘坤?在旁人看来,这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啊,不说别的,那游家小子如今长得一表人才,仕途又顺遂,那么好的一个夫郎她不要?”老夫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周时年究竟是要闹哪样。 “娘……”李氏沉着了一下,迟疑道:“莫不是那丫头知晓我们两家的恩怨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周时年才会百般不愿嫁过去。 “怎们会,不是跟府里知情的人打过招呼了吗?”老夫人皱眉头,瞥过眼看了身旁的李氏,“你与你房的丫头说过这事?” 李氏脸上的神情顿了顿,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周游两家的渊源若是不跟自己屋里的姑娘说,她又岂会避开这门亲事。 老夫人见她的神情也知晓了,冷哼一声:“你有叮嘱过不准说漏嘴让年丫头听到了?” 李氏连声道:“这是自然,肯定不是咱们府里的人说漏嘴的,她们都与周时年保持着距离的,没人亲近她。” “那……”老夫人思绪渐渐清明,“莫不是游家那小子说的?他与周时年是旧识,定不愿意这丫头过去受苦。我听说他娘可有些疯癫的。” “指定是这样!”李氏也觉得如此,“游家小子不肯娶这丫头怎么办,莫不是真要将时玉嫁过去?郭氏怕是不会同意的。” 李氏话里话外 ,丝毫不提自己的女儿周时婷。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李氏心里的小九九她一清二楚,但现在不是说道这个的时候,“婚姻大事,岂是儿女说了算的?唐氏只要看到我们家最疼爱周时年,便绝对会要她。游家小子哪怕现在做了官儿了,岂能翻过他娘去,落得个不孝的名头,官儿还要不要了?” “娘,您说的在理。”李氏放下心来,连连夸赞着老夫人。 老夫人冷哼一声,抬脚迈进了自己的屋子,落座后道:“现在最主要的是那丫头僵着不肯喝药,这怎么好起来?哪怕用人参也得给吊着,死也不能死家里。” “娘,交给我吧。”李氏眼底闪过一抹阴冷,“我让丫鬟给她把药灌进去,再拿一片上好的人参给她含着,总能吊着点精气神。” - 周时年被强按着喂了一碗汤药 ,但不多时就全都吐了出来。且她不肯张口含着人参片,丫鬟给强塞进去,又被她吐了出来。 李氏得知消息气得不行,连夜又赶去了清雅苑,瞪着周时年怒斥她要闹哪样。 周时年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要去见她爹爹。 那不就是要死吗? 一心求死的人,是怎么也拉不住的。 李氏好言相劝没用,威胁更没用,这周时年无父无母,没有在乎的人,连自己的命也不要,拿什么威胁她? 想了好一通法子,都没有什么成效。李氏也只得一早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回话,老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低喝了一声,“没用。” 李氏脸上羞愧,但却没有办法反驳,只得心里暗恨这倒霉事让她给撞上了。凭什么郭氏可以躲清闲的在自己的院子里安抚周二爷,她却要来处理周时年这个刺头儿? 照理说她的时婷远在京都,周时年不肯嫁的话,郭氏的女儿周时玉才是最危险的。 李氏眼底闪过一抹恶毒的光芒,踌躇道:“娘,若是时年就这么去了,咱这家里只有时玉合适了……” 老夫人这时没有驳斥李氏,比起心疼时玉这个孙女,她更在乎的周家的前途。 “你派人去将老二一家叫来。”事关周府大事,只有众人一起商议才好。 郭氏来了,提到周时年重病求死,这门亲事可能会落到周时玉头上时,直接怒喝提出,周时婷比周时玉合适。长姐在前还未出嫁,哪里轮得到三小姐周时玉身上。 李氏与郭氏吵作一团,周观天与周观昊只是坐在一旁并没有开口阻止自己媳妇儿的争吵。 老太太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讽闹得头疼,怒喝道:“够了!” 偏生郭氏也不是个软性子,突然冒出一句,“当年老三走的时候,你们大房捞得的好处可比我们二房多,说是大哥当家做主的,现在有事了凭什么让我们去顶?” “闭嘴。”在周观天冷厉的视线扫来时,二爷周观昊适时的阻拦了自家媳妇。 “大哥,内子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但说起来也确实是事实,抛开以前分得的产业多少不说,单论此事,时婷确实比时玉合适些。” 周观天自然也知晓不论怎么说,他的女儿时婷在年纪上确实合适些,占着长姐的名头,现如今又没有定亲。可他费劲人脉将这丫头送去京都念书,为了可是京中的达官贵人,若非与游家有仇在前,他是愿意将时婷嫁去的。但现在若是嫁出去时婷,他这么多年来细心栽培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周观天身为周家现在的当家人,直接了当的拒绝嫁时婷,说不过去,只得冷着脸道:“周时年不是还活着吗?你们急什么?” “活是活着,怕就这两天的事儿了。”周观昊道。周时年什么情况,他与郭氏虽然没有凑上去,但他们安排府内盯着的眼线可不少。 “现在没死就行。”周观天冷哼一声。他看了眼老夫人,起身道:“娘,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 刻轩堂的风波牵连不到周时年。此刻她正浑身疲软的躺着,眼皮重的几乎让她撑不开眼睛。 她是真的要求死吗? 自然不是,得来不易的重生的机会,她怎么会就这般放弃。她更怕,万一又重生,重生回她已经嫁给游尘坤的时候,岂不是走上了绝路。 至于为何要悄悄在半夜打开窗子吹风受凉,自然是躲唐婷玉,也是为了跟老夫人谈条件。 唐婷玉马上就要到陵州城了,她在周家的价值达到了最大。若不能在这个时候谈点条件要到她的东西,日后便更没有机会了。 病是真的病了,病得很重。周时年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努力了一会儿眼皮依旧睁不开,浑浑噩噩的又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刚亮,周时年精神好了些便虚弱的开口让知春去请老夫人过来。 这个时候,李氏与郭氏还没起来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若是老夫人起了过来她身边就没有这个两人,她便好说话些。 毕竟,她想要的,定然是牵扯到李氏与郭氏利益的。 想着唐氏即将到陵州城,老夫人也睡不安稳,听得下来禀告说周时年醒了,请她过去一趟。她也顾不得拿捏身份,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去了隔壁的清雅苑。 “祖母。”周时年虚弱的朝着老夫人开口。 “哎!年丫头你可好些了?”老夫人坐在周时年的床边关切道。 “好一些了。”周时年泪眼婆娑,“我又梦到阿爹了,他说要带我走了,今早请祖母过来,也是给您道别了。” “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胡话!”老夫人心头一跳,“我立马给你请大夫!” “祖母,没用的,我喝不下去,哪怕强行喝下去了,也会反胃吐出来,阿爹说是他做的。”周时年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对她的爹爹道歉,让她爹背了个黑锅。 “丫头这是你心里作用,乖听话,别去想这些,你爹爹肯定是盼着你好的。”老夫人也被周时年这一番话说的心里毛毛的,但她还是定下心神安抚周时年。 “是真的,祖母 !爹爹说,他一直记挂着他辛辛苦苦打拼的产业,周记布坊现在没落了,他心里气,想找大伯二伯问罪。” “什么?!”老夫人手一抖,“丫头,这些话可不得胡说,周记布坊哪里没落了?” “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这些。”周时年抿着唇,“爹爹说布坊里现在的账乱作一团,钱银缺口很大,他要自己接过来处理。” “他走都走了这么些年,怎么自己处理,他……”老夫人越说越觉得周遭寒气森森,“这都是你胡乱做梦来着,当不得真。” “祖母,不若你去问问大伯吧?”周记布坊现在归周观天所有,自然是他最为清楚。 老夫人想想也是,敷衍安抚了周时年几句,便起身急急离开。 周时年只在屋中躺着,但听知春从外面回来说,伺候在刻轩堂的丫鬟悄悄说,老夫人在刻轩堂发了怒。 周家大爷和二爷都在。 至于是为何发怒,周时年心里清楚。 周记布坊归周观天彻底掌控,那么大的一块香饽饽,他自然会先从中获取利益。但他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周观昊,同为周家人,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大哥一个人从中掏钱。 以往布匹入仓调货布坊的管事总是事事亲为,现在周记布坊的管事已经入了狱,他安排在其中潜伏那么久的人也派的上用场,趁着管理混乱,大肆从中用廉价布匹调换上等丝绸出来另卖牟利。 这短短时日,竟让他卖了不少。 但周记布坊里的廉价布匹从货仓中调出售卖,买到的人发觉不对早已经找上了门来。 这事儿在陵州城已经吵翻了天,只不过被周家大爷压着,没让老夫人知晓。 如今周时年这么一说,老夫人一查就知道问题了,正在怒斥周观天时,周观昊还跑去添柴加瓦,道大哥管理不好周记布坊,不如让他来。 周观天正在细查是谁换了周记布坊里的布匹,思来想去只有他这个二弟有这个胆子和这个能力去做,又见他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没忍住与他争吵起来。 仗着大哥的身份,直接一巴掌扇到了周观昊的脸上。 周观昊也是好几十的人了,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当着老夫人的面就与周观天扭打在一起。 李氏与郭氏得了消息着急忙慌的赶来劝架。 刻轩堂乱作一团,清雅苑里分外安静。 周时年躺在床榻上,上一世周记布坊出过这种事情,只是当时她心念着游尘坤,并没有多了解。只在后来嫁去了京城,偶从游尘坤口中得知,周家大爷和二爷因周记布坊一事分了家。 第39章 第 39 章 清雅苑内,周时年靠在引枕上,听着知春低声回禀刻轩堂的动静。 “小姐真是神机妙算,”知春眼底带着一丝钦佩,“老夫人查问布坊账目,果然发现了问题,大老爷和二老爷当场就吵了起来,后来还……还动了手。” 周时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这本就在她预料之中。 周家兄弟看似一体,实则各怀鬼胎,利益当前,那点本就稀薄的亲情不堪一击。父亲留下的周记布坊,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块肥肉,谁都想去咬一口,却又都怕对方比自己咬得多。 她不过是借着“父亲托梦”的由头,轻轻推了一下,那看似牢固的联盟便土崩瓦解。 “老夫人气得不轻,当场摔了茶杯,说是要请家法。”知春继续道。 周时年闭了闭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请家法?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为了周家的颜面,为了即将到来的游家,老夫人最终还是会将这事压下去,顶多是各打五十大板,再想办法填补亏空。 她要的,从来不是看他们兄弟反目,而是借此,拿到她想要的。 “知春,”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去回禀祖母,便说我又梦到爹爹了,爹爹说……若能将周记布坊交还于我名下打理,他便安心了,不再叨扰家人。” 知春心头一跳,抬眼看向周时年。小姐这是……要夺回布坊? “快去。”周时年催促道,语气虽轻,却带着决绝。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趁着自己对周家还有“价值”,趁周家内乱,为自己争一条退路。布坊是父亲的心血,也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那两人糟蹋殆尽。 知春不敢耽搁,应了声“是”,匆匆退了出去。 刻轩堂内,一片狼藉尚未收拾干净,周观天与周观昊兄弟二人虽已被拉开,却依旧怒目相视,李氏和郭氏也面色不善。老夫人坐在上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就在这时,知春来了,低着头,将周时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 话音刚落,满堂皆静。 “她做梦!”周观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周记布坊乃周家产业,岂是她一个丫头片子能觊觎的!” 周观昊此刻倒是和周观天站到了同一阵线,阴阳怪气道:“年丫头病糊涂了,竟开始说这等疯话。娘,您可不能由着她胡闹。” 李氏和郭氏也纷纷附和。 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烁。她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儿子儿媳,又想到清雅苑里那个气息奄奄却提出如此条件的孙女,心头一阵烦躁。 周时年这是在逼她做选择。 用她的“病”,用游家的亲事,用那玄之又玄的“托梦”,来逼她交出布坊的管理权。 若不同意,她真的一心求死,游家那边无法交代,周家立刻就要面临困境。若同意……这无异于从大房身上割肉,周观天绝不会甘心。 “娘,您千万别听她的!她这是装神弄鬼,要挟您呢!”周观天急道。 老夫人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若死了,游家的亲事怎么办?你们谁愿意把时婷或者时玉嫁过去?”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李氏和郭氏更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生怕被点名。 死寂在刻轩堂蔓延。利益权衡之下,一个布坊的管理权,似乎……也并非不能舍弃。毕竟,若是周家倒了,布坊再好也是别人的。 良久,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去告诉年丫头,布坊可以记在她名下,由她……自行打理。但周家需从布坊支取份例,不得有误。”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稳住周时年。 第40章 第 40 章 老夫人妥协的消息传到清雅苑,周时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她强撑着力气,让知春扶她起身,靠在窗边。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几近透明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知春,把药端来吧。”她轻声道。 知春一愣,随即大喜:“小姐,您肯吃药了?” “嗯。”周时年微微颔首。目的已达到,她自然没必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活着,才能守住父亲的心血,才能摆脱周家和游家的桎梏。 温热的汤药下肚,虽依旧苦涩,她却忍着没有吐出来。 接下来的两日,周时年配合着大夫的诊治,按时服药,虽恢复得缓慢,但气色眼见着好了一些,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形销骨立,仿佛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周家上下得知她肯吃药了,皆是松了口气。老夫人更是亲自来看过一次,见周时年虽仍虚弱,但眼神清明了些,不再胡言乱语,心下稍安,又叮嘱了几句好生休养,便离开了。 关于周记布坊归属的变更,在周家内部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但在老夫人的弹压和周时年“病情好转”的形势下,周观天和周观昊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只是心中作何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这日午后,周时年正靠在榻上小憩,知秋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小姐,门房传来消息,游……游夫人已经到了陵州城,入住驿馆了。” 周时年倏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唐婷玉,游尘坤那个视她如仇寇的母亲。前世,便是这个妇人,用尽手段磋磨她,将她在游府的日子变得如同炼狱。 这一世,她绝不要再与这家人有任何瓜葛。 “可知游……游大人是否同行?”周时年稳住心神,问道。 “游大人似乎并未随行,说是公务繁忙,游夫人是独自前来。”知秋回道。 周时年心下稍安。只要游尘坤不在,面对一个唐婷玉,她尚且能周旋几分。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松完,外院便传来一阵喧哗,有小丫鬟急匆匆跑来禀报:“二小姐,二小姐!游夫人来了!说是听闻您病了,特地过来探望!” 周时年眉心一跳。 来得真快! 她尚未想好如何应对,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已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道虽然刻意放缓,却依旧难掩几分尖锐的嗓音: “哎哟,我可怜的孩儿,怎病得这般重?快让伯母瞧瞧!” 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褙子,头戴赤金头面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面容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中透出的精明与打量,却让人极不舒服。 正是游尘坤的母亲,唐婷玉。 她几步走到榻前,目光如针般落在周时年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算计。 周时年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寒意,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游夫人……” “快别动,快别动!”唐婷玉嘴上说着,手却虚虚一扶,并未真正用力,任由周时年艰难地撑起身子。她顺势坐在榻边,一把抓住周时年冰凉的手,力道之大,让周时年微微蹙眉。 “瞧瞧这小脸瘦的,”唐婷玉啧啧两声,语气带着夸张的心疼,“听说你病了些时日,伯母这心里啊,真是揪着疼。你祖母也是,怎不好好照顾你?若是早知道,伯母定早些从京中赶来了!” 周时年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虚弱的感激:“劳游夫人挂心,是时年身子不争气。” “说的什么话,”唐婷玉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周时年的脸颊、脖颈,似乎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关心你是应当的。你且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便风风光光地嫁入我们游家。我们尘坤啊,可是时常念叨着你呢。” 周时年指尖微颤。游尘坤念叨她?怕是念叨着如何利用她报复周家吧。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掩唇轻咳了两声,气息微弱:“游夫人厚爱,时年愧不敢当。只是……我这破败身子,怕是……” “哎,休要说这些丧气话!”唐婷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不过是小病小痛,养养就好了。我们游家又不是那等刻薄的人家,定然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正说着,门外再次传来通报声:“老夫人到——” 周老夫人带着李氏、郭氏匆匆赶来,显然也是得知了唐婷玉不请自来的消息。 “游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老夫人笑着寒暄,目光与唐婷玉接触的瞬间,闪过一丝彼此心照不宣的神色。 “周老夫人客气了,”唐婷玉站起身,笑容得体,“听闻时年病了,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便冒昧前来探望,不会打扰了孩子休息吧?” “哪里哪里,游夫人能来,是年丫头的福气。”老夫人笑着应和,屋内一时间充满了虚伪的客套与寒暄。 周时年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就像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被这些人评头论足,决定着她的去向。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唐婷玉与周老夫人说笑了几句,目光再次落回周时年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瞧时年这气色,还需好生将养。不过我与周老夫人已经商议过了,待她身子好些,便将婚事定下。我们尘坤年纪也不小了,京中事务繁忙,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才是。” 周老夫人连连点头:“游夫人说的是,年丫头能得游夫人青眼,是她的造化。” 唐婷玉满意地笑了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拉过周时年的手,便要给她戴上:“好孩子,这镯子跟了我多年,今日便给你当个见面礼。” 那冰凉的触感让周时年一个激灵,前世,唐婷玉也曾假意赐下首饰,转头便诬陷她偷盗,让她在游府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几乎是本能地,周时年猛地缩回了手。 “啪嗒”一声脆响,翡翠镯子掉落在榻边的脚踏上,所幸并未碎裂,但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唐婷玉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周老夫人面色也是一变。 周时年心头一紧,正欲开口解释,一道清冷低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与怒意的嗓音,自门外骤然响起: “母亲!”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逆光处,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那人身着靛蓝色官袍,风尘仆仆,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周时年身上,复杂的情愫翻涌,有担忧,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狂喜? 游尘坤! 他竟还是来了! 游尘坤大步走进屋内,先是对着周老夫人草草行了一礼,随后目光直直看向唐婷玉,语气沉冷:“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唐婷玉没料到儿子会突然出现,且一来便是这般态度,心下不悦,但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坤儿,你怎么来了?为娘不过是来看看未来的儿媳,赠她一件见面礼罢了。” 游尘坤的视线扫过脚踏上的翡翠镯子,又落在周时年警惕而疏离的脸上,心头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 他收到母亲已抵达陵州的消息,便知不妙,快马加鞭赶来,就是怕母亲为难她。前世,他懦弱无能,无法在母亲与她之间护她周全,这一世,他绝不允许悲剧重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向周时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周小姐,你身子如何?可好些了?” 周时年垂下眼,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平淡无波:“多谢游大人关心,已无大碍。” 疏离的称呼,客气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浇在游尘坤心头。 他知道,她恨他,怨他。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唐婷玉看着儿子对周时年那般小心翼翼的态度,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她这个儿子,自从考上状元后,心思是愈发难以捉摸了。他对这周家丫头,似乎……过于上心了? 这绝非好事。 游尘坤敛起情绪,转而看向唐婷玉和周老夫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母亲,周老夫人,婚事暂且不急。周小姐病体未愈,需要静养。一切,等她身子好了再说。” “坤儿!”唐婷玉蹙眉。 “游大人……”周老夫人也欲开口。 “此事就这么定了。”游尘坤打断她们,目光沉静,却自有一股官威流露,“儿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母亲,驿馆简陋,不如随儿子去城中的别院安置。” 说罢,他不再给二人反驳的机会,对着周时年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随即转身,对着唐婷玉道:“母亲,请。” 唐婷玉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顾忌着儿子的官声和态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游尘坤紧随其后,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周时年一眼。他怕多看一眼,便会控制不住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诉说那无尽的悔恨与思念。 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周老夫人和李氏、郭氏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游尘坤会是这般态度。 周时年怔怔地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头一片混乱。 游尘坤……他方才那是在帮她?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不是应该和唐婷玉一样,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娶进游家,好继续前世的折磨吗? 他眼中那深切的痛苦与愧疚,又是为何? 难道……他重生后,竟然后悔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周时年强行压下。 不,不可能。游尘坤对她,只有利用和仇恨,绝无半分情意。他方才所为,定是另有图谋。 她不能再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这一世,她必须远离他,远离游家。 周时年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李季言……那个看似纯良,实则腹黑狡黠的“贵人小孩”,如今又在何处? 她似乎,也需要为自己,多寻一条退路了。 第41章 第 41 章 游尘坤的出现与强势介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周家池塘,激起了层层波澜。 他带着唐婷玉离去后,刻轩堂内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寂静。周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沉。 李氏与郭氏交换着眼神,惊疑不定,显然也没料到游尘坤会是这般态度。 “娘,这游大人是什么意思?”李氏忍不住开口,“婚事……他说不急?” 郭氏也蹙着眉:“看他对年丫头的态度,似乎……颇为维护?这可与我们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周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拐杖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维护?我看他是翅膀硬了,连他母亲的话都敢忤逆!不过,他既然说了等年丫头身子好了再说,那便等等看。年丫头如今握着布坊,又有游家小子这态度,暂时动她不得。” 她浑浊的老眼扫过两个儿媳,带着警告:“你们也都安分些,布坊既然已经给了年丫头,就别再动什么歪心思。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游家这门亲事。” 李氏和郭氏心下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应下。 清雅苑内,周时年屏退了左右,独自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在秋风中摇曳的菊影,心绪难平。 游尘坤。 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她命中的魔障,无论她如何躲避,总会以各种方式闯入她的生活。 他今日的行为,太过反常。 那般急切地打断唐婷玉的施压,那般坚决地推迟婚事,甚至……他看她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真的是她所以为的愧疚与痛苦吗? 不,周时年,你不能再被他迷惑。 前世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他那张清隽如玉的脸庞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冰冷算计的心。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定然有更深的图谋。或许,他是想以退为进?或许,他是察觉到了什么,改变了报复的方式?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滚,让她刚刚好转一些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无论如何,游尘坤的暂时“维护”,确实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她必须趁此机会,尽快将周记布坊牢牢抓在手中,并找到彻底摆脱周家和游家的方法。 想到布坊,周时年强打起精神。她唤来知春,低声吩咐:“去想办法,将我病重时,祖母派来‘照顾’我的那两个婆子调开。然后,你亲自去一趟城西的杨柳胡同,找一个叫孙福的人,就说……是故人之女,想请他帮忙看看布坊的账。” 孙福,便是之前被周家大爷陷害入狱的那个染布坊管事的亲弟弟,同样精通染布技艺,且对账目颇为精通,为人耿直忠义。 前世,周记布坊后来能短暂复兴,与此人出力不少。只是后来也被周家大爷寻由头排挤走了。 如今,她无人可用,只能冒险一试。希望父亲当年的恩情,还能让这些老人念及旧情。 知春虽不明白小姐为何要找一个陌生男人,但见周时年神色凝重,便知此事重要,郑重应下:“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接下来的几日,周府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 周时年依旧在清雅苑“静养”,但私下里,她开始通过知春,一点点接收关于周记布坊的信息。 孙福起初有些疑虑,但在知春出示了周时年父亲的一件旧信物后,态度缓和了许多,答应暗中帮忙厘清账目,并指出了布坊目前管理中存在的诸多漏洞和人员问题。 游尘坤那日之后,并未再登周家的门,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顺手解了个围。 他到底想做什么?周时年心中疑虑更深。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浸骨的寒凉。 周时年正坐在窗下,看着孙福悄悄送来的布坊账目摘要,眉头紧锁。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账面亏空巨大,库存混乱,几个关键的老师傅也被周观天的人排挤得快要待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和争执声。 “怎么回事?”周时年放下手中的纸张,问道。 知秋匆匆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小姐,是……是表小姐来了,吵着要见您,被咱们院外的婆子拦住了。” “表小姐?”周时年微怔,随即想起,母亲娘家似乎确实有一个远房侄女,名叫苏婉茹,早年丧父,家道中落,偶尔会来周家打秋风,前世在她嫁入游家后,似乎还曾来投奔过她,但后来……后来如何,她记不清了,毕竟她自身都难保。 她与这位表姐并无太多交集,她此时跑来,所为何事?还这般失态? “让她进来吧。”周时年沉吟片刻,道。她如今困在周家,多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总归是好的。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半旧藕荷色襦裙,发髻微乱,眼眶通红的年轻女子被带了进来。她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容貌清秀,但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无助,正是苏婉茹。 一见到周时年,苏婉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泪水涟涟:“时年表妹!求你救救我娘吧!” 周时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示意知春将她扶起:“表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舅母她怎么了?” 苏婉茹不肯起身,哭得更加伤心:“我娘……我娘她病重,需要一支老山参吊命,可……可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我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外祖母和舅舅们,可是……可是他们……”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但周时年已然明白。定是周家见她家无利可图,不肯施以援手了。周家凉薄,她早已深知。 “舅母病重,确实急需救治。”周时年叹了口气,“知春,去取我的妆奁来。”她如今虽看似落魄,但一些体己的首饰还是有的。 “不,不是的,表妹!”苏婉茹却猛地摇头,抓住周时年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是来要银子的!我……我听说表妹你……你即将许配给京里的游大人?” 周时年眸光一凝,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表姐何处听闻?” “现在陵州城都传遍了,说周家二小姐得了天大的造化,要嫁给新科状元郎了!”苏婉茹急切地道,“表妹,你即将是官家夫人了,身份尊贵……我,我求求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游大人说说,请他出面,请城北济世堂的刘神医去给我娘诊治?刘神医医术高明,但脾气古怪,非达官贵人不清……我们实在是请不动啊!” 原来是为了借游尘坤的势。 周时年心中了然,同时也泛起一丝悲凉。看,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即便她百般不愿,但只要顶着“游尘坤未来夫人”的名头,就能让走投无路的人看到希望。 她看着苏婉茹充满期盼又绝望的眼神,那眼神,像极了前世孤立无援的自己。 “表姐,你先起来。”周时年再次示意知春扶她,这次语气坚定了些,“我与游大人的婚事,尚未定论,做不得数。而且,我也指使不动游大人。” 苏婉茹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不过,”周时年话锋一转,“或许可以试试别的法子。知春,你拿我的名帖和……和这块玉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李季言给她的那枚玉佩取出,“去济世堂,找刘神医,就说……故人相请,望他出手救治杨柳胡同的苏家娘子。诊金药费,一并记下,我来付。” 她不知道李季言的名头是否管用,但眼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不借助游尘坤,又能可能请动神医的方法。那枚玉佩触手温润,隐隐给她一种安定的力量。 知春接过玉佩,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立刻应声去了。 苏婉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周时年:“表妹……这……这能行吗?” “尽力一试吧。”周时年扶她坐到旁边的绣墩上,“表姐稍安勿躁,在此等候消息。” 雨声渐沥,屋内一片沉寂。苏婉茹坐立不安,不时望向门口。 周时年则重新拿起账目,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也在等,等一个结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知春回来了,身上带着湿气,脸上却带着喜色:“小姐,表小姐!刘神医请动了!他已经跟着咱们的人去杨柳胡同了!而且……而且他看到玉佩后,态度十分恭敬,说什么诊金药费都不必了,权当是还故人情!” 苏婉茹闻言,喜极而泣,又要给周时年跪下,被周时年拦住。 “太好了!太好了!娘有救了!谢谢表妹!谢谢你!”苏婉茹激动得语无伦次。 周时年心中也是暗暗吃惊。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苏婉茹,周时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心潮起伏。李季言给了她这枚玉佩,说是信物,可这信物代表的能量,似乎太大了些。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此刻,城中的别院内。 游尘坤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秋雨,面容沉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一个身着黑衣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查到了。周小姐近日在暗中接触原周记布坊管事孙望的弟弟孙福,似乎在清查布坊账目。另外,今日周家一位远亲苏氏女求上门,周小姐动用了一枚玉佩,请动了济世堂的刘神医为其母诊治。” “玉佩?”游尘坤转过身,眉头微蹙,“什么样的玉佩?” “据眼线描述,是一枚羊脂白玉,雕工精湛,似乎……并非凡品。”侍卫回道。 游尘坤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周家的东西,周家不会有能让刘神医如此态度的玉佩。那会是谁的? 一个模糊的,比他年轻,俊美得近乎妖孽,总是用那种看似无辜实则势在必得的眼神看着周时年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中。 李、季、言! 果然是他!他竟然早就将如此重要的信物给了阿年!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醋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重生回来,一心想要弥补,想要守护,却发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吗?那个狡黠如狐的亲王,早就用他的方式,在阿年身边布下了网? “继续盯着,”游尘坤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去查查,李季言现在何处。” “是。” 侍卫退下后,游尘坤独自站在空旷的书房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以为重生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他可以纠正前世的错误,好好珍惜那个被他辜负的女子。 可现实却是,他依旧被困在家族的恩怨、母亲的偏执和自己的身份里,举步维艰。而那个他想要守护的人,却似乎正在被另一个人,以他无法企及的方式,悄然接近。 阿年,这一世,我是否……依旧醒悟得太迟?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周时年死后,他抱着她冰冷的身體,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悔恨。不,不会的!既然上天让他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走到她身边。 哪怕,是用尽一切手段。 秋雨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心上。 陵州城的这盘棋,因为周时年的挣扎、游尘坤的介入以及李季言,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周时年,此刻正握着那枚意义非凡的玉佩,开始认真思考,除了周家和游家,她是否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