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年病了。
盛夏悄无声息的划过,清雅苑里栽种的花朵凋谢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几朵艳红盛开着。
倒是郁郁葱葱的菊花叶子里悄然伸出了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黄,欲语还休,等待着它的绽放。
自城外湖边回来,周时年便闭门不出,哪怕是周老夫人派人唤了她数次,都推脱身体不适。
周家大爷和二爷还在府衙,周老夫人坐不住亲自来清雅苑看望周时年,却发现她浑浑噩噩躺在床榻上,眼眶凹陷,面容青白,整个人活脱脱瘦了一大截。
本就消瘦的身体再加上这样的暴瘦,让她看起来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随时都可能会咽气。
老夫人见这模样的周时年吓了一跳,也不好再追问她,吩咐了人请大夫仔细将养着她。
堪堪养了半月,周时年才能在知春的搀扶下,慢慢起了床。
闭塞许久的屋门打开,一股微风带着秋意的凉爽吹进了屋子,带走了些许沉闷。
周时年身子虚弱,虽这股秋风不算寒凉,但依旧让她打了个哆嗦。
知春连忙给一旁的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快步回了屋子拿了一件轻薄的披风,拢在了周时年的肩上。
“小姐身子刚刚见好,可吹不得风。”知春扶着周时年,“咱们还是回屋子吧。”
周时年看着满园灼灼盛开的菊花,金灿灿的夺人眼目,风中还带着一股药香,沁人心脾,深呼吸一口,肺里积郁的浊气都散开许多。
她摇了摇头,抬脚迈出了门槛,站在了园里盛开的菊花旁,微微俯身凑到一朵盛开得正艳的花朵旁轻轻嗅了嗅。
菊花特有的香气霎时充斥着她的鼻息,混混沌沌的脑袋也清明了不少。
这小半月,她每日都在做噩梦,甚至都到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地步。唐婷玉与游尘坤不断的在她的梦境中出入,驱逐不开。
哪怕今日清明过来,游尘坤最后的那句若不是死了,又何以重生一话依然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起。
游尘坤是死了才重生的,与她重生的时间差别不多。他为何会死?明明是仕途光明灿烂,步步高升的京官,哪怕是死了妻子,随意都可以再娶京中贵女。
是为了她殉情?
绝不可能!
游尘坤并不爱她,她只不过是他报复周家的工具罢了,她在世时都对她冷漠,又岂会为她殉情。
周时年想不明白,越想脑袋越疼,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知春,心细的察觉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由得上前一小步关切道:“小姐,可是不舒服了?”
“我没事。”周时年放开手中的菊花,直起身子。
这时,清雅苑外边伺候的丫鬟上前来禀告,说是老夫人想见二小姐。
周时年黝黑清亮的双眸微微眨了眨,随后伸出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对着丫鬟道:“你去回祖母,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说罢,她在知春的搀扶下回了屋子。
她不过堪堪能出屋子透口气,老夫人便知晓她能下床了,急不可耐的唤她过去。她在这周府的一举一动皆在老夫人的掌控中。
现在想来,若老夫人是真心疼她,又岂会在她身子极其虚弱的时候让她出园子吹风,早就巴巴自己过来了。
换了一身稍稍厚一点的青色锦缎长裙,外边还拢了一件白色的纱裙,系上腰带时,周时年下意识的将李季言给她的玉佩戴上。
不知为何,抚摸着这块入手温润的玉佩时,她烦乱的心绪能安定一些。
收拾妥当,周时年带着知春知秋出了屋子,在走到清雅苑的拱门时,有丫鬟早已候在此处,见她来了,微微蹲身行礼。
“二小姐,老夫人在刻轩堂等您呢。”
刻轩堂?一般只有重要的事情或是贵客临门时才会在刻轩堂会客。
老夫人让她直接去刻轩堂?
莫不是游尘坤来了?
不至于,她这才刚刚醒来,哪怕老夫人给游府送了消息去,游尘坤也不可能在她换衣裳这片刻时辰里赶过来。
周时年收敛好情绪,抬脚迈步往外院的刻轩堂走去。
在见到刻轩堂内有些时日未见的周家大爷与二爷时,周时年总算知晓老夫人为何要在刻轩堂见她了。
今日老夫人满面春光,嘴角的笑意真切,看着周时年进屋,赶忙伸手招呼道:“年丫头来了,快些进来,别吹着风了。”
慈爱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周时年看着老夫人的身旁左右坐着周家大爷和大婶以及周家二爷和二婶就知晓今日见她这事并不简单。
大爷和二爷比前些日子看起来要消瘦一些,但整体的精气神不错,明显在府衙的日子并不是太难过。
周时年只用眼角的余光稍稍打量了一眼,便乖巧的垂下头,走到了正中,对着老夫人行礼。
“见过祖母。”
“见过大伯,见过二伯。”
周时年对着三人行了礼之后,又对着李氏与郭氏行礼。
待她礼毕后,老夫人才笑着让她在下方落座。
坐下后,老夫人并未与她多寒暄,想来是前些日子周时年颇为不听话让她没了耐性,笑着开口道:“年丫头,你也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该议亲了。”
“祖母,我才回家,想多陪伴在您身边。”周时年看着正上方的周老夫人,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她情绪很平静。
“嫁了人也能回来看祖母。”
“这门亲事全府上下都一致同意,是门好亲事。若不是祖母觉得亏欠于你,也不会将这门亲事给你。”
“那人你又熟识,是陵州城的通判大人,游大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已经不在了,那便祖母做主了。只是通知你并不是询问你的意见,三日后游大人的母亲就会上门定婚期。”
“你且回去准备吧。”
就这样,周时年话都未插上一句便被打发走了。
周家大爷和二爷始终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作为长辈在一旁看着。李氏和郭氏的面容上都带着笑,显然是极为高兴。
周时年起身看着高堂之上的亲人,唇角突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福了福身,道:“时年告退了。”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周老夫人板起的脸色松了些,打了一把掌不忘给一颗糖,安抚道:“祖母也是为了你好,快回去养身子吧,祖母吩咐了厨房每日给你送燕窝。”
周时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退出了刻轩堂。
回了清雅苑后,周时年唇角的笑才放了下来,她偏过头看向身旁随侍的知春,语气虽轻但难掩其中的冷意,“大伯和二伯什么时候回府的?”
“约莫十日前。”知春感觉到了主子的冷意,踌躇了一下,“老夫人吩咐说小姐病着,府内的事情不能烦着您,让您好好将养。”
“染布坊的事情查清楚了?”
“是,最后查到是染布坊的管事做的,他不满大老爷的管理,想将染布坊据为己有,染布坊内又多是他的亲信,所以才冤枉了大爷。”
“那染布坊的管事呢?”
“落了狱。”知春垂眸答道。
周时年抿着唇没有接话了。
染布坊的管事是她爹爹曾经的亲信,一直好好经营着染布坊,虽现在归周家大爷所管,但也只是每年交上账本与营收,实际还是他在管理。周家这次可绝,不仅要把周家大爷和二爷放出来,还要把染布坊这个最为重要的产业管理换成自己人。
周时年换了一身舒适的襦裙,让知春将发髻拆了,靠坐回了床榻上。
染布坊是爹爹的心血,岂能这般就被周家大爷彻底收入囊中。若拿去了真有好好经营,将染布坊做大做强还好,怕只看重眼前利益,将染布坊败落了。
再者,染布坊的管事又有何错?不过是想好好经营染布坊开罪了周家大爷,现如今第一个被当成替罪羊了。
周时年缓缓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在她莹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知春见小姐歇下了,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幔退出了内阁,在外间候着。
翌日,天色阴沉,温度骤降。
这般突然的降温,哪怕是身子骨好的人都容易感染风寒,更别提周时年这种大病初愈,身子骨孱弱的人。
周家二小姐又病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比前些日子更重。
周老夫人心急如焚,着急忙慌的请了大夫,把脉后却说周二小姐风寒入骨,心中浊气郁结,接二连三的生病,怕是比之前更难好了。
眼看着游母马上就要从京中赶到陵州城了,周时年却连起身都做不到,这该如何办?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老夫人得知周时年竟连汤药都不肯喝,气得拍桌而起。
“反了她了!”
怒归怒,赶到清雅苑时,老夫人脸上又挂上了心疼的神情,坐在周时年的床榻边牵着她的手呜呼哀哉,又亲自捧了药碗想喂周时年喝药。
周时年脸颊苍白如雪,唇色也褪去了红润,黝黑的双眸含着泪珠,望着老夫人,出口的话却惊人。
“祖母,我见着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