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一条条发出,冷静而高效。
她策马,缓缓向临时下榻的官驿行去。周珩强撑着伤势,默默跟在她马后,脚步有些虚浮。
回到官驿,进入临时布置的书房,屏退左右。
房门关上的瞬间,周珩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晃了晃,向前栽倒。
姜琰猛地转身,伸手扶住了他。
入手是一片湿冷和粘腻——全是血。
周珩靠在她肩上,呼吸急促而微弱,脸色白得透明,睫毛剧烈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姜琰扶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重量和那无法控制的颤抖。她的手臂承接着这份重量,很沉,带着生命的温度,也带着死亡逼近的冰冷。
她抿紧了唇,将他半扶半抱到一旁的榻上。
“太医!”她朝门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等待太医的间隙,她站在榻边,看着周珩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胸前那不断渗出血色的绷带。
窗外,浙州城的喧嚣渐渐平息,一种新的、由铁血和恐惧构成的秩序,正在她的意志下,强行建立。
而她脚下,通往龙椅的路,似乎又清晰了一寸。
只是这寸路上,浸染了更多的血。
包括,眼前这个人的。
浙州城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驿馆书房内,却已弥漫开另一种更为凝滞的、关乎生死的气味。
周珩躺在临时搬来的软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前缠绕的白布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的黏腻还在缓慢地向外洇染。两名太医跪在榻前,额角冷汗涔涔,手指搭在他冰冷的手腕上,微微颤抖。
姜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她看着太医剪开那被血黏住的绷带,露出底下狰狞外翻、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一刀几乎将他斜着劈开,又兼伤口反复崩裂,边缘已然发白溃烂,隐隐透着不祥的青黑色。
“如何?”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冰片刮过琉璃。
年长的太医收回手,噗通一声磕下头去,声音发颤:“殿下……周将军失血过多,元气大耗……伤口又……又似感染,高烧灼津,脉象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兆……臣……臣等尽力了,只怕……回天乏术啊!”
另一个太医也跟着磕头,不敢言语。
书房内死寂。窗外浙州城渐渐平息的骚动,反而衬得这室内的绝望更加浓重。
姜琰的指尖在袖中猛地收緊,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刺痛却远远比不上心口骤然袭来的、冰冷的窒息感。
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她费尽心力将他从南方死局中捞回来,不是让他死在这里的!
“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她开口,声音陡然森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吊着他的命。用人参,用灵芝,用孤带来的所有御药!若是他死了……”
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的冰刃,刮过两名瑟瑟发抖的太医。
“你们,就一起去给他陪葬。”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应着,连滚爬爬地去开方取药,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姜琰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周珩脸上。那张平日里冷硬英挺的脸,此刻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瓷器,只有眉心因巨大的痛苦而紧紧蹙着,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
她极缓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落在他紧攥着的那只手上。那手冰冷,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泥,指节因用力而僵硬泛白。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发现他攥得死紧,仿佛握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稍稍用力。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姜琰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着他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一种极其陌生的、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来得又快又狠,让她几乎踉跄了一下。
她猛地抽回手,背转过身,胸膛微微起伏。
不能乱。
她告诉自己。
他是她的刀,是最有用的棋子,是不能折在这里的利器。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药味和血腥味,冰冷地灌入肺腑,强行将那股不该有的情绪压回最深处的冰封之下。
再转过身时,脸上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威仪。
“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她重复了一遍命令,声音平稳无波,“需要什么,去知府衙门调,去抄没的浙王府库里取。就说孤的旨意。”
“是!是!”太医慌忙应下。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李文远李大人求见。”挽秋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姜琰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周珩,转身走向外间。
李文远一身戎装未卸,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煞气和烟尘,见姜琰出来,立刻躬身行礼:“殿下,浙王府及其党羽主要府邸已全部控制,一应账册、文书正在清点。负隅顽抗者均已肃清,城内秩序初步稳定。”
他递上一份初步的查抄清单,厚厚一沓,上面罗列着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古玩字画……数目之巨,触目惊心。
姜琰只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重点不在这些浮财。浙王与海外、与倭寇、与朝中哪些人往来的密信账目,找到多少?”
李文远面色一肃:“正要禀报殿下!在浙王府书房暗格里,搜出大量密信,涉及……涉及闽王、粤王,甚至……还有几位京中大员!此外,还有几本暗账,记录着历年向各方输送的巨大利益,其中……包括多次对北境军饷的截留克扣!”
果然!一条线上的蚂蚱!
姜琰眼底寒光凛冽:“账目和密信,全部封存,原件即刻抄录副本,以八百里加急,分不同路线秘密送往京城,交崔司徒密藏。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阅。”
“是!”李文远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对付另外两王和朝中暗桩的杀手锏。
“闽王和粤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姜琰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