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南方那一片漆黑如墨、电蛇乱舞的天空,仿佛能透过无尽雨幕,看到那些藩王惊惶失措的嘴脸,看到周珩在血火中挣扎的身影,看到即将被血与火席卷的南国大地。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似能穿透千山万水,清晰地落在每一个相关之人的耳边:
“天要收你们。”
“孤,便替天行刑。”
雷声滚过天际,余威尚在屋檐瓦楞间嗡嗡作响,值房内却陷入一种比雷暴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出海秘谍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通敌卖国!火器战船!资助倭寇!
每一个词都足以诛灭九族,每一桩都是倾覆江山的大罪!
挽秋和那秘谍还跪在地上,呼吸急促,额角沁出冷汗,被窗外灌入的冷风一激,齐齐打了个寒颤。
姜琰立在窗前,风雨吹打着她冰冷的侧脸,玄色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绷得极紧的、仿佛一触即断的线条。她望着南方那片被暴雨和阴谋笼罩的天地,良久未动。
直到又一道闪电撕裂乌云,照亮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却已然结冰的血海。
她猛地转过身。
“起来。”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火后的、极致的冷硬。
挽秋和秘谍这才敢起身,垂首肃立。
“你,”姜琰的目光落在那秘谍身上,“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好生歇息。今日之事,若漏出半字……”
“属下明白!肝脑涂地,绝不泄密!”秘谍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微微发颤,迅速退了出去。
值房内只剩下姜琰和挽秋。
“挽秋。”
“奴婢在。”
“方才那些话,”姜琰走到案前,指尖点着那份关于周珩重伤的密报,又虚指了一下南方,“你一个字都没听到。”
挽秋心头一凛,立刻道:“奴婢今日只在殿内伺候笔墨,未曾听闻任何事宜。”
姜琰颔首,目光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南方三王……现在动不得。”
挽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为何动不得?
“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朝廷重心在北境,京畿粮草还需仰仗南方漕运。若贸然削藩拿问,必致南方大乱,外敌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姜琰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像是在分析一盘与己无关的棋局,“更何况,周珩生死未卜,李文远在洛水寸步难行……我们无人可用。”
她比任何人都想立刻将那三条蛀虫碾碎!但不行。时机未到。她手中的刀还不够快,不够多。强行出手,只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甚至真的引狼入室!
那此刻沸反盈天的弹劾、民变、漕运瘫痪……反倒成了他们最好的护身符!
憋屈!无比的憋屈!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但,”她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既然敢伸手,就得留下点东西。”
她快步走到书案后,抽出一张明黄的绢帛,那是颁布谕旨的制式用绢。
提笔,蘸墨,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写的却不是削爵拿问的旨意。
而是——嘉奖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浙王(闽王/粤王)忠勤体国,夙夜匪懈。今北境战事吃紧,粮饷维艰,特赐王旗,准其自募乡勇,督办粮草,协剿沿海匪患,以固国本。江南诸州官吏,皆需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写罢,她取出“监国长公主”金印,重重钤上!
挽秋看得目瞪口呆:“殿下,这……这不是……”这不是反而给了他们光明正大招募私兵、掌控地方的理由吗?
“他们要钱,要粮,要军械,甚至要火器战船,无非是想扩充实力,以待时机。”姜琰放下笔,看着那嘉奖令,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孤现在就给他们名分,给他们地盘,让他们去狗咬狗。”
“协剿沿海匪患?”她轻笑一声,“那些‘匪患’,有多少是他们自己养寇自重?让他们自己去打!去消耗!去互相猜忌!”
“江南诸州官吏皆需配合?”她的眼神更冷,“孤倒要看看,是朝廷的旨意管用,还是他们私下的小动作更快!让李文远拿着这份旨意去!看他能调动多少资源,又能遇到多少阳奉阴违!正好替孤看看,这江南官场,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至于自募乡勇……”姜琰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规模、粮饷、装备,皆需报备兵部核准。孤会让他们‘核准’得……很慢,很艰难。”
她这是在喂毒!用看似甜美的诱饵,引诱他们内部争斗,消耗实力,同时将自己更多的暴露在朝廷的视野之下!
挽秋恍然大悟,背后却沁出一层冷汗。殿下此举,兵行险着,是在与虎谋皮!但……这或许是眼下破局最快、也最狠的方法!
“立刻发出。八百里加急。”姜琰将绢帛递给挽秋,不容置疑。
“是!”挽秋双手接过,那绢帛竟觉得烫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匆忙甚至慌乱的脚步声!一名太监几乎是滚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下!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狄人……狄人主力绕开云州,突袭幽州!幽州守将……叛……叛投狄人了!幽州城……已失守!狄骑前锋,已过蓟门!距京城不足四百里了!”
轰——!!!
如同又一记重雷,狠狠劈在值房之内!
幽州失守!蓟门已过!
京城门户洞开!铁骑旦夕可至!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就连姜琰,身形也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案角才稳住。
内忧未平,外患已至!而且是足以灭国的外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