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人看过来。
寻枫再次一指，指向装满垃圾的铁门：“没关系吗，如果你们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们。”
他说：“我不会说出去。”
那人扯起笑：“先生，这里是咱们下人待的地方，待久了总不舒畅，我陪您从这边出去。 ”
“我有药。”
“……”
“我们可以交换，”寻枫说，“我要你们的信任，我们等价交换。”
他将程硕来之前给他的应急空间袋拿出来，蹲身将其放到地上，径直就要走，走了一会又停下来，说：“如果你们决定好，她可以跟我联系。你们决定不了，”他说，“我可以来找你们。”
“……”
说到底，这人就没有给他们商量的空间吧？
那人笑容不变，迎着寻枫走出去，直到看不到寻枫的身影，才转头瞪了宫柠一眼。
宫柠默不作声，却捡起地上的袋子，脚下急匆匆往铁门上小跑过去，推开成堆的垃圾，抱住垃圾后面瑟瑟发抖的孩子前后检查。
那人在身后急声道：“宫柠……！”
宫柠轻声说：“你们居然不惜在宴会场上开门……他受了什么伤？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你先出来。”
“我现在没事，”宫柠自顾自拿出袋子里的东西，“药也没有问题，我试过。等下我想见见郁姐。”
那人迟疑着，“你……”还是他认识的宫柠吗？
还是披着宫柠那张脸的……新人？
宫柠手下不停，“我是，林枫，等会你可以检查。”
人造人的面容，记忆和芯片皆可传承，但每一样回收后都会被打混再随即分配给下一批人，因此，从上个人造人身上取下的这三样东西，再次同时出现在下一个人造人身上的概率极小，他们可通过这点，确认那张熟悉的人皮之下，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等宫柠说出林枫的名字，林枫也基本可以确定她的身份，他还想问：“那个人……”
“你不能再说话了，”宫柠打断他，“你以为那人就这么走了吗？”
寻枫：“……”
被她发现了。
他站在角落，目光掠过这片人群，他们各自忙碌着，只是目光转换间会不经意看向墙上的铁门，但也只敢看个铁门的角，不敢真正凑过去查看情况。
人造人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牵制，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脑后的监控是否正被人随意调取，窥探着这边的动静。
林枫此举已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还有这个孩子，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瞒天过海，将孩子带到这逼仄的角落。
寻枫放轻脚步走过去。
绕开垃圾的掩护，他看到一个只大约十来岁的孩子。
孩子全身上下只包裹着一张白色的旧桌布，眼睛紧闭，全身哆嗦，发抖时也不敢做出大幅度的动静，口中忍不住时才呜咽地小声抽泣。
宫柠将桌布掀开，露出他青肿的胳膊和渗血的脖子，脖子上褐色的勒痕与抓痕触目惊心，还有一些别的地方……
寻枫看到，他的背后居然露出来一只黑色的长尾巴，有的地方的黑色皮毛已经不见，露出皮下的细长血肉，随着主人的哆嗦轻轻颤动。
宫柠几乎是用气声小声道：“他在那里，被人类归为‘一次性产品’。”
寻枫：“……”
林枫已经离开，其他人也顾不上这儿，宫柠这话，很明显是对寻枫说的。
她就这么确定他没走？
“那些人从来不拒绝任何可以给他们创造财富的客人，遇到要定制和有特殊癖好的人，他们只会更高兴。”
宫柠继续说，“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开出更高的价钱。根据定制出生的人，他们的下场只有被人买下和等死两种选择。但一般没人会买他们，他们的寿命本来就因为各种排斥反应而缩短，买来也玩不了多久，他们只能等死。”
“……”
“你看，他的芯片也没有了，他肯定没有进废弃厂，如果进去林枫不可能成功把这个孩子带到这里。
林枫生来就是用来接待客人的，这辈子走过的地方只有这里和宴会厅，连废弃厂在哪都不知道。
……那这张脸肯定也是定制的，很多客人都会带照片来，人类也不会回收。他已经彻底没用了，没有客人愿意玩别人玩剩下的东西。”
“……”
“你能看到我们的废弃厂，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东西，那就是批量生产的，要多少有多少。”
“……”
“你还给我们用药？你知道我们的成本价吗？”
寻枫低下头：“这没什么好比的。”
宫柠抽空看他一眼：“我手上这副药，至少能造出三个他。”
寻枫：“哦。”
宫柠动作一滞。
不知名的油污蔓延至寻枫脚下，他抬抬脚，带起一片黏腻的液体，铁门里很黑，也没有多少空间，不像是个装垃圾的地方，得亏还能装下他们三个人；空间里的味道很不好闻，寻枫想了想后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绕到宫柠面前交给她。
宫柠也不说话了，嘈杂的忙碌声隔着铁门跟像失了真似的听不真切，只有心脏咚咚的跳动不断放大，一刻不停地在寻枫脑内彰显着恼人的存在感。
太安静了。
他眨眨眼，几乎要陷进这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情绪中。
寻枫压抑着情绪蹲下身，又将身边的垃圾推开，隔出一道稍微干净的空地，拿出纸在地上擦了又擦，最后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安静地待了半晌，才同样小声说：“我会帮你们的，真的。”
“……可是你也是人类。”
寻枫：“你见过的人类太少了。你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你待在这里，见到的就都是一个类型的坏人，我不跟他们待在一起。”
他说得一本正经，核心意思就是：他是个好人。
“你是不是坏人都没关系，”宫柠小心地为这个孩子擦拭身体，“你不是那些人就够了，他们没你这个本事。我们的力量太弱了，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又耗费了前辈的几辈子，直到现在能做到的只是小心翼翼地救出一个孩子，但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有人能帮助我们，没什么不好的。”
宫柠说了很多，和之前的沉默寡言完全不同，寻枫隐隐能察觉到，也许她是故意的。
故意示弱，故意引起他的怜悯。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的示弱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
寻枫于是站起身，说：“我先走了。”
他的目标，又不只是一个孩子。
他一路回到宴厅，尽量忽视周围嬉笑的人流，程硕已经在接头点等着了，看到寻枫过来，先拿出手机向他示意，发来一串消息。
【程（拜过师版）：这里只是他们的一个据点，我刚才试探了下，这里有人去过交易所六七回了，去过的地方还几乎没重复过。谁知道他们背后藏了还几个像这样的鬼地方，现在要想把他们所有的据点都挖出来，就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程（拜过师版）：你那边呢？】
在论与人交往的手段，程硕在寻枫面前自愧不如，来之前就把跟人造人打交道的任务交给了寻枫，自个混进了这偌大的宴会分区游走，探查敌情，顺带搜集证据。
【寻枫：我很好。】
【程（拜过师版）：反正这事一时半会急不得，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取得人造人的信任。他们要真想反抗，我们才能帮的上忙，他们自己没有这个意识，我们再帮也就是冷脸贴热屁股了。】
【寻枫：嗯。】
【寻枫：还要等宫柠跟我联系。】
这是一场群体的改革，他们是这个群体的外人。
【程（拜过师版）：那行，那今天该干的咱们也干完了，现在也挺晚了，回家回家。】
【寻枫：嗯。】
【程（拜过师版）：你作业写完没有？】
【寻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