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自由了。”寻枫说。
宫柠：“……”
眼前这个人，能轻而易举完成他们努力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就不是很想说话。
宫柠厌恶人类，尤其是一个强大的人类。
在这种人类身上，她会感到一种无法挣脱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恰恰是她奋力一生都想要挣脱的目标。
原本该是一个庞大的人群共同构建出来的压迫感，出现在了一个人类身上，宫柠就感到一阵窒息。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几十……百年前了？
人造人的记忆是可以传承的，这种传承的研究往往伴随极高的致死率和基因缺陷，绝大多数人类不会愿意亲身涉险，于是它就变成了人造人的专属，使其出生便可获得通常需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技能知识，以便更高效地为人类提供服务。
当然反抗者的记忆不会被保留，记忆无法窥探，他们大可以筛选掉有反抗迹象的人造人。可宫柠所传承的记忆，却像是人类百密中的一疏。
毕竟她记忆中曾看到过，看到过一人只身闯入他们的基地，站在她记忆中的主人面前，说你们可以自由。
记忆的主人只自由不过几年，轻松的感觉足以让宫柠至今回味，时至今日，这个看起来不大的男生又和现在的她说了同样的话。
或许她该感激这样的强者。
但强者赐予的自由只有几年，而她所承受的世世代代的压迫，却从未真正散去。
寻枫说：“你们是不是有同伙？”
宫柠不说话。
寻枫：“看来就是。”
宫柠：“……”
寻枫：“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
寻枫终于察觉到：“你们是不是不想说话？”
是。
宫柠看向轻灵，还有另一名被一起带出来的同伴。
很久之前宫柠就想过，如果有一天可以真正获得自由，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续三天三夜都不开口。
“没关系，”寻枫说，“我可以帮你，还有你的同伙。”
“别同伙同伙了，”程硕将带来的轻灵放下，“跟咱们犯了什么事似的。回头一定要给你好好补个语文。”
寻枫疑惑地看了眼程硕，继续转头朝宫柠道：“你要相信我。这是我的任务。”
“你可以不说话，我不会让你们说话，”寻枫试图展现自己的友善，“我和他们不一样。”
宫柠沉静地看着寻枫，应该没有谁会把任务大大咧咧摆在任务目标面前，这个男生到底是真的足够强大到毫不在乎，还是像他身边那个男生说的，不会说话？
她嘴唇微动，刚要开口——
“但你们没得选。”
“……”
好，这人是真的不会说话。
她早该知道的，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
天极岛白天海风习习还算暖和，到了晚上就变得有点冷嗖嗖的，程硕掏袋子掏了半天，掏出两个压箱底的睡袋，递给还穿着裙子的宫柠和轻灵。
“诺，只有两个，最近咱们那天气热的要死，压箱底半年了还没用过，你们先凑合着看能不能挤挤。”
几人沉默地接过，直到身体裹上暖融融的绒毛，轻灵才慰贴地叹了口气，谨慎地看向不远处瘫在地上的两个人。
程硕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这姐姐之前还笑的那么真诚，现在这反差也太大了吧：“姐姐，天涯何处无芳草，解放了就高兴点呗。”
“……”
轻灵极其勉强地扯扯嘴角。
笑得实在惨烈，程硕：“……对不起姐姐，是我太冒犯了，不想高兴咱就不高兴了。”
寻枫抠下自己的手环，蹲下来检查这俩人是否还有气，这俩有一个在寻枫赶来时半个身子都要进那粉碎器了，但幸好还有气出。
这很符合那组织不管人死活的风格，也和这地方的企业文化一脉相承，寻枫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就算不是一个组织，那也肯定存在密切的联系。
程硕一早通知了异协会的人过来，最近新世界开发，异协会人手不够，个个忙得要死，得了消息后迟迟赶来，孙不为面色虚浮得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把对工作的怨念完全展现到了拎着两个大男人的粗暴程度上，念念叨叨地和他们对接完，今晚算是完事了。
接下来，就要等两天之后的交易开始。
不夜城坐落于距天极岛一万两千三百公里外的一处海上岛。在这里无论白天黑夜，天空始终亮如白昼，当社会意义上的白天过去，人工太阳下岗，不夜城自制的人工小太阳便会从城市中心缓缓升起，继续为这座不眠的城市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
小太阳的作用更像月亮，光线柔和而不刺眼，最大程度地减少紫外线的干扰，暖色的光虽暗沉但温暖，是针对不夜城的主要功能所制作的氛围光线——玩乐。
交易所的选址，便在不夜城的边界。
交易所主办方行事十分谨慎，客户前往交易所的流程也随之复杂。
客户须先在特定的时间将所处位置发送给主办方，随后由主办方派人前来接待。接待人员会为他们蒙上双眼，通过安检搜查身上是否带有刀剑，摄像头等危险品，再辗转带到一处不知道怎么躲过官方搜查的私人传送阵，最终传送至交易所内部。
接待的地点可由客人决定，他们不会过问客人的身份，但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而除了小部分高级客户，其他客人的安全感，仅仅来自于信任和对他们所描述的天堂般服务的渴望。
要不是他们独树一帜的垄断服务，想必没有人会愿意老老实实遵循这么琐碎而麻烦的条条框框。
但能让人如此信任，交易所的上面，必定有不少人为其担保。
寻枫之所以能知道他们的具体地点和流程，当然是因为，他一直跟在客户们的身边。
不如说只要能成功拿到名额，异协会完全可以靠异能屏蔽层的天然优势，跟着一起混入客户们之中潜入交易所。
交易正式开始前还有几个小时的休整时间，所有客户被接待至各自的房间。寻枫暗中观察陆续抵达的人群。他们从四面八方走来，由接待员一一引领，来处各不相同，如果不是寻枫隐藏了身形跟着，单从他们来往的方向，根本没法判断交易所传送阵的真正位置。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走，边走边骂这特么破地方，“你知不知道我一下午几千万的单子？！我砸几千万来这不是来闻你们这垃圾场的味的！”
身边的接待员跟着陪笑：“实在抱歉先生，现在现场还在布置当中，请您先进屋稍等片刻，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们。”
寻枫只觉这些人实在谨慎，别人不知，他跟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那所谓休整和布置，不过是刻意留出的空档，只为分批次迎接来客。
中年男人还在气头上：“我砸几千万过来够不够给你们面子，一句要布置就想打发我？你打发要饭的啦？！我特么几千万，几千万的单子！几千万比不上一破垃圾场？！老子拿几千万给你们尊重，你给我尊重了吗，给几千万尊重了吗，啊？！”
寻枫快不认识几千万这三个字了。
“先生您……”
砰地一声，中年男人随手拿过旁边一位侍者手上的玻璃杯往人头上一砸：“先你妈先生！赶紧给老子去把那破垃圾堆给扬了！来这老子是找罪受来了？”
接待员头上额上留下显眼的血迹，一汩汩流进他笑着的眼里，仍然陪笑道：“是的是的先……主人，我们马上照办。”
那中年男看着这接待员，眼珠子骨碌一转，停了话头，倒是笑了：“你们也该知道，我能撇下几千万过来，是看到你们这值过几千万的潜力，你们这环境虽然差点，现在看态度倒还算凑合。来来过来让我看看，哦哟这口子，别不是陷进去了……”
说着中年男手一摆，肥大的脸越凑越近，干脆直接揽过接待员的脖子，对着人眼睛就撅了一口，手也不空闲往下一拍，哈哈笑着走进大开的房间里。
寻枫右手微动，在房门关闭的瞬间，一小块手指大的物件咻地飞出。
大门猛然关紧。
寻枫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哼。
他低下头，拔干净刚从树上摘来的树枝叶子，把身形掩进角落，关掉屏蔽器，对着面前的人群朝宫柠无声问，是这里？
宫柠沉默地点点头，小心看了下关闭的房间，低声想说什么，还是没说话。
寻枫理解她不愿在说话上的妥协，自顾自应了一声，在宫柠的带领下穿过影影绰绰的人头。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视角渐渐暗沉，周围人脸上的微笑逐渐平息，面无表情的人流越来越多，警惕的目光开始在暗地流转，终于，有人上前将他们拦住。
寻枫抬头，周围优雅的格调布景已经褪下，转而换成灰白的墙角，墙上镶嵌有一道巨大的铁门，铁门大敞开着，有人推来一辆推车，又跑来几人合力将推车里的垃圾推进铁门，臭味扑面而来。
这倒像是那中年男说的垃圾场。
面前的人不经意看了眼沉默的宫柠，朝寻枫鞠躬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寻枫指着不远处放着的一家钢琴，说：“那个，我能借用一下吗？”
那人脸色微变，笑着解释道：“十分抱歉先生，这架钢琴因损坏严重已无法继续使用，如果您有需要，稍后我们会为您另备一架。请问您的房间号是？”
寻枫不为所动：“没关系，用不了就算了。”
“是的先生，”那人鞠躬，“麻烦您亲自前来是我们的失职，容我引领您至厅内稍作休息，这边请。”
寻枫跟着侧过身，在众人隐晦的目光下脚步一停，突然说：“这样没关系吗？”
最近上了个榜，嗯可以好好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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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铁门和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