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富贵债十二
还玩吗?
这话问得简单, 但对席面上存有戏弄之心的人,却仿佛悬顶之剑一下压到头顶,莫名威慑感十足, 让人不敢直拭其锋芒。
除却杨家与陈家的,其余人都沉默地低下头。
沈疑之便好整以暇将视线挪向客座的首席与次席。
陈家嗣子不料沈疑之真敢当众玩这么大, 此刻骑虎难下, 不好叫停, 也不敢再起哄继续。
狗急尚且跳墙,如今沈家到底是什么境地还未尘埃落定, 若是实打实把人得罪狠了, 沈家却没跌落, 那便是给自家树了一个劲敌。
为此, 他面带犹豫, 窝窝囊囊地看向一旁的杨月松,希望这南冥洲赫赫有名的小霸王能帮自己分担压力。
然而杨月松无视了他。
此刻杨月松黑着一张脸, 盯着尚且坐在无名散修腿上的沈疑之, 寒声质问:“沈疑之,你喜欢男人?”
沈疑之一顿,意外杨月松此时的反应。
杨月松却当他默认, 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沈疑之骂:“那你沈家还敢来同我家议婚?当真无耻至极!”说完犹觉不解气, 抬脚踹翻面前桌案, 搞得那一方杯盘狼藉, 才领着一大群杨家人愤然离席。
在场众人瞬间明白了杨月松针对沈疑之的另一层意图,原来是不满沈家的联姻请求,想要借机敲打。偏生陈家的会错了意,以为杨月松见沈家遭难, 想要落井下石。
一瞬之间,所有压力都落在了陈家身上。
陈家嗣子咬牙盯着骤然离席的杨月松,好一阵才压下骂街的情绪,扭头笑对沈疑之。
“疑之啊。”他顶着头上尚未落山的海岛艳阳,违心道:“时间不早,不如……”
沈疑之:“再玩会儿吧。”
陈家嗣子一哑,对上沈疑之冰冷的视线,攥拳忍了脾气,勉强道:“行。”
沈疑之一笑,从谢问怀中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席间鼓点声再度响起,余下之人不敢再拿着球不传,球很快落入沈疑之这一席。
沈疑之拿起球看了一眼。
众人下意识以为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家嗣子也立刻警惕起来。
然而沈疑之只是看了球一眼,便漫不经心地将球抛出,使球自然传递。
陈家嗣子眯了眯眼,盯着逐渐传向自己的花球,不明白沈疑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花球落在他的手中。
淡金色灵光一闪。
“嗞——”
火炭烧灼皮肉的声音清晰入耳。
陈家嗣子疼得五官一缩,下意识想将手中火炭般滚烫的花球甩出去,但有两条无形的荆棘刺从花球中生长出,嵌入他的手掌,寄生在他全身灵脉,使他动弹不得。
众人几乎瞬间发现陈家嗣子脸色骤变,但看不见荆棘刺,不知发生什么,只是看着他抱着花球,仿佛石化般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公子?”身后侍从察觉不对,上前查探,却又被自家主子冷眼逼退。
沈疑之见此场景,无声笑了。直到鼓点停下,他才轻轻敲了下搭在桌面的手指。原本僵坐着的陈家嗣子瞬间卸力,抱着球瘫软在椅子上,面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公子!?”身侧仙侍赶紧上前查看。
陈家嗣子缓了会儿,一把推开仙侍,指着沈疑之大怒:“你使术法阴我!?”
沈疑之靠着椅背,笑着点点头,坦然承认并反问:“怎么,陈公子接不住?”
这要应下,就是承认他的修为不如沈疑之。
陈家嗣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攥紧手中的花球,气得怒发冲冠,一口饮下桌面的酒,盯着对面的青年恨恨道:“再来!”
沈疑之微笑点头,在鼓点的背景乐下,与陈家嗣子在席间斗法。
陈家嗣子本稍长沈疑之十来岁,修为略高于沈疑之,已是元婴初期的境界,是以并未将方才结丹的沈疑之放在眼中,势要令阴自己一把的沈疑之颜面扫地。
然而他不知,沈疑之得益于谢问的精心浇灌,修为进境早一日千里,虽然尚未凝出元婴,却已至金丹巅峰。
别人在这等境界对上陈家嗣子必败无疑,哪怕前世的沈疑之也不敢托大,但……跨越两百年沧桑,在仙盟之巅稳稳待了一百年的沈疑之,怎会惧一元婴期的废物?
席间灵力涌动,那象征输赢的花球被迫在两人间来回传递。
两人瞧着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但结果总是陈家嗣子输。
几轮下来,每次皆输沈疑之毫厘的陈家嗣子越发上头。
随着一杯一杯的烈酒下肚,他的理智也被酒精侵蚀殆尽。
当再一次拿到那该死的花球,他抬眼看向对面得意洋洋的沈疑之,不禁怒气冲顶,竟捏决凝出灵剑,恶狠狠地杀向沈疑之。
“我叫你狂!给我死!”
“这!”
四周响起惊呼,没人料到陈家嗣子竟敢在他人的府邸动刀动枪。
霎时间,金色灵力涌动。一道灵力屏障迅速成型,坚不可摧地挡在了沈疑之身前。
但这灵力并非来自沈疑之。
察觉气势汹汹的敌意,沈家的防御大阵自行启动。
无数强劲的金色灵力从法阵中流涌出,于半空化作利剑,直指向陈家嗣子。
生死关头,陈家嗣子背上冒出一层冷汗,陡然酒醒。
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他。
他望着满天璀璨金光,想要求饶,却被顷刻落下万千光剑穿身而过。
“唔……”
元婴凝出的脆弱屏障,随着主人的金丹破碎。
陈家嗣子瞳孔骤缩。
死前一瞬,他看着沈疑之似笑非笑的冰冷双眼,方才如梦初醒。
原来沈疑之做这一切,不是要他的丢脸,而是……
要他的命。
*
一场宴会闹出两条人命,实在令人意外至极。
陈家家主陪完明尊回来,得知自家嗣子殒命,既悲又怒,哭着喊着要沈疑之偿命。
但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是陈家嗣子怒气上头要杀沈疑之才被沈家的防御大阵诛杀。
陈家即便是苦主,也不占理。
加上明尊听闻此事,觉得好笑,淡淡对陈家家主道:“你家那小子在别人家里喊打喊杀,倒是颇有本尊之风。”
陈家家主闻言一哑,瞬间明白自家嗣子的荒唐举动已然惹怒明尊,当即不敢再声讨沈疑之。
此事便这样轻飘飘地揭过。
适逢昼夜交替,夜幕慢慢落下,一点点吞尽血色残阳。
沈疑之站在人群之后,冷眼看着围着明尊的重重人影,知道已经没他事情,转身去了别处。
穿花拂柳行至后院,直至走到一处荒败的假山小院,沈疑之才停下来等待尾随自己一路的人现身。
不多时,淡粉灵光一闪,随明尊至沈府的春桃娘从一处假山后走出来。
沈疑之瞧见她,并不意外,漠然靠上一旁的假山,“有事?”
“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完了。只是……”春桃娘有所顾忌地看向他:“你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准备此时动手?”
“不急。”沈疑之看着沈家灯火辉煌的后院,淡道:“如今沈期依傍甚多,要杀他,还得先废沈家的百年根基。”
“什么?”春桃娘大惊,一时竟说出真心话:“沈家势力若倒,无相宫要你何用?”
沈疑之淡淡扫她一眼,反问:“无相宫是要一个随时叛变的沈家,还是要青蓬岛地下数以亿计的灵石矿产?”
“可这矿脉连如今的沈期都不敢随意取用,你……能动?”春桃娘眼里多了一分怀疑,明显因为他今日的冒进,不再全然信任他。
沈疑之却并未解释什么,只让春桃娘静候佳音。
春桃娘眉头一蹙,沉声提醒:“沈郎,我可以等,但你只有三年时间。”
沈疑之点下头,示意春桃娘安心,“原也不用三年。”
春桃娘皱眉,但见沈疑之信誓旦旦,也不好再多说,丢下一句“最好如此”便化作粉雾离去。
沈疑之漠然看着,待人走远,才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今日,他并不是非杀陈家那废物不可。毕竟陈家嫡系后嗣的质量就那样,这废物也不过是矮子里拔出的挫子,即便他不动手,陈家分权式微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他大可等秋后算账。
可他喂完谢问酒时,谢问微微泛着凉意的手覆在他的手背,闷声问他:“沈疑之,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
彼时他已有七分醉意,以为谢问介意,闻言抵在谢问额头笑了下,正想安抚,却又听谢问追问:“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强?”
沈疑之一顿,垂眸看着谢问沉沉望向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对杨陈二人起了杀心。
不过现在想想,这样的杀意来得太奇怪了。谢问受了委屈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早提醒过谢问让他滚了,是他自己非要凑来。可说一千道一万,那一瞬间,他确实没管住自己的心。
“咔……”脚步踩碎枯叶的声音从不远处出传来。
沈疑之回神,冷眼看向来人。但当内府合欢蛊欢欣鼓舞地迎接来者时,他又放下戒备,散漫靠回身后的假山。
依靠合欢蛊指路,谢问很快踏着清凌凌的月光寻来。银白月光下,青年锋利的轮廓变得柔和,瞧着……没平日碍眼,反凸显出几分纯然的青涩气息。
想起青年午间酒后委屈巴巴的一句“是不是我还不够强”,沈疑之衣袖下垂放的手指颤了颤,随即又下意识把手藏进身后,不愿承认这一刻道心的动摇。
“沈疑之?”谢问很快注意到他,见他站在暗处,停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不解问:“你怎么,来这里……没事吧?”
沈疑之听他一句话都有三个转折,不由笑了声:“谢问,这里是沈家,我去哪里还要和你汇报吗?你是不是问错了人?反倒是你,为什么来后院?”
谢问倒是不藏事,“来找你。”
沈疑之一默,好半晌才蜷了蜷手指,佯装不大在意地问:“有事?”
谢:“没事。”
沈疑之一嗤,起身向院外走去,然后在与谢问擦肩而过的瞬间,被谢问从后拥住。
沈疑之心跳一顿,没料到谢问会用这个姿势拥抱他。青年滚躺的胸膛贴上后背,他的心一瞬间乱得更厉害,好一阵才平复过来凉凉道:“别闹,我今夜没空陪你。”
谢问下巴抵上他的肩头,闷声:“今日死了两个人。”
“所以呢?”沈疑之不明所以:“这世道天天都在死人。还是你在同情那些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世家之人?”
谢问沉默,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耳廓,平白催生点热意。沈疑之偏了下头,想要挣开谢问,却又听谢问沉声问:“你也会死吗沈疑之?你死了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难道合欢蛊还能要你的命?”沈疑之实难理解谢问这话里的恐惧,也不爱听这些丧气话,正常安抚一句后又没忍住反驳:“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死你后面。”
“是吗?”谢问听了这话竟然笑起来,亲昵地贴着他侧脸蹭蹭,又吻了下他的鬓角,柔声:“好,一言为定。”
沈疑之瞬间哑然。他握住谢问覆在自己小腹的手,喉结动了动,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他觉得谢问的酒没醒才说这些疯话。
可听见谢问这样说,他又莫名想起自己前世杀谢问时,谢问隔着细密的雨帘,沉沉望向他的那个眼神。
电光火石,生死一线,谢问看他为什么能那么……温柔?
难道……
沈疑之一瞬睁开谢问,转身揪住他的衣领,仇恨并愤怒地盯着他。
“谢问!”沈疑之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那一战……你是不是让了我?”
“什么?”显然,此时的谢问并不知他在问什么。
、
时光大法一笔勾销太多东西,以至于他如今根本无法寻觅答案。
可原本已然遗忘的场景再次浮现,如心魔一般堵在他的胸口挥之不去,频频扰乱他的道心。
沈疑之咬着后槽牙,看着眼前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罪魁祸首,突然将人一推。
谢问撞上身后的假山,闷哼一声,然后就见沈疑之如一头发怒的漂亮白狼,照着他的脖颈咬来。
“嗯……”尖牙刺入肌肤,谢问抿唇,垂落的双手抬起,轻轻落在沈疑之的腰与后颈,是个拥抱的姿势。
只是他的温柔与纵容,并没有换来沈疑之的嘴下留情。
脖颈间的痛楚不断传来。谢问前几日才用灵力抚平的伤口,又被沈疑之咬得鲜血淋漓。
但沈疑之已经没别的方法释放怒气了。
他之死死抓着谢问胳膊,等饮够谢问的血,才再次抬起头,认真打量谢问。可是谢问看向他的眼神里,仍旧没有丝毫被欺负的不甘与怒意。
谢问真的变了,这让他恐惧,于是猛地伸出双手用力绞紧谢问的脖颈。
谢问一瞬仰起头,下颌绷紧,眉头因窒息一拧,但这样的状态仅持续一瞬。谢问很快放松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仿佛甘愿就死。
前世谢问死前看向他的眼神,与此刻完全重合。
沈疑之瞬间僵住,疑惑解开的瞬间,他的心脏也跟着被撕裂。
他颤手松开谢问,少顷又把自己埋进谢问的肩窝,紧紧抱着人近乎崩溃地问:“谢问……为什么!”
仙盟之巅的沈盟主,诛杀宿敌后洋洋自得一百年,如今方知,自己从未胜过——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2章 富贵债十三
“沈疑之……你怎么了?”
谢问清清嗓, 不顾脖颈的淤痕,抬手揽住了怀中青年。
他不明白沈疑之因何难过,只能结合沈疑之的话猜测, “你还对扶摇大会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谢问莫名心虚道:“没让你。”不仅没让,下手还有些……
但沈疑之没做声, 只是沉默地靠在他肩头, 直至沈家主院响起兵戈之声。
不远处, 沈家防御法阵亮了又灭。
留宿的宾客惊醒,不顾沈家仙侍劝阻, 纷纷前往主院。
沈疑之听见动静, 也一瞬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叮嘱谢问去找风萧瑟后, 转身离去。
海岛星月之下, 沈家主院已经热闹起来。
几名沈家剑侍压着被封住喉舌的沈夫人,正等待沈期的定夺。
主屋台阶之上, 身着单衣的沈期推开受惊缠着自己的外室, 迅速披上衣服。
他看着逐渐向这边靠拢的人群,眸色一厉,一改平日温和无害的性子, 覆手祭出灵力,直击沈夫人要害。
他要沈夫人的命!但……
一道灵力忽然从院外飞来, 稳稳截断沈期的攻势。
转瞬, 明尊揽着个清秀青年施施然落在主院。
他一把拂开羁押沈夫人的仙侍, 似笑非笑看向沈期,好奇问:“沈郎,为何事大动干戈,竟要诛杀自家主母?”
沈期一瞬压下眼底的狠戾, 走下台阶颇为委屈地望向明尊,欲言又止。
明尊奇了:“作何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沈期叹口气,“尊上,此为家丑。”
“哦,家丑?”明尊一瞬来了兴致,施法解了沈夫人的喉舌禁制,肆意笑道:“那本尊可得好好听听。”
沈期满脸愕然,不及阻止,没了禁制的沈夫人已经扬声骂道:“沈期,你这不能人道的阉人!既无法生儿育女,当初为何向我家求亲?”
“不能人道!?”
不同于周遭面色各异的宾客,明尊放声大笑,轻浮的眼神直往沈期关键部位瞄去,“沈郎,此言可属实?”
沈期无奈扶额,看着周遭一齐射向自己的视线,只得坦白,“尊上休听疯妇胡言。是她与人私通一事败露,方才疯言疯语胡乱攀扯。”
“私通?”沈夫人厉声:“你整日寻花问柳,外室养了一个又一个,这难道就不是私通!?”
沈期眯眼,看着院中状若疯癫的妇人,沉声:“云芝,我待你够宽容了。你若要这么说,我就得问问你腹中孽种的父亲是谁了。”
沈夫人脸色一变,视线一瞬落在了躲在人群之后的某个男人。
男人对上她的视线,眼神躲闪,慌忙揽过自家的夫人,漠然别过脸去。
沈夫人瞧见这一幕,瞬间跌坐在地。她看着周遭一张张陌生的脸,凄厉哭诉:“你说要助我杀他,如今怎么……置身事外?”
然而她的话仿佛石沉大海,根本无人回应。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是祸起萧墙,视线不断在沈家几兄弟之间逡巡。
沈家几兄弟纷纷向后躲避,生怕和此事沾上关系。
沈期阴沉沉向后扫了一眼,随即心下有数,平复情绪后佯装悲痛,红眼对家中仙侍道:“先把夫人带下去。”
沈夫人低垂着头,垂落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
她本生在自家最鼎盛的时期,自幼被金尊玉贵地养着,原本看不上沈期这个窝窝囊囊的男人,只因他生得好看,她才勉强点头。
然而等她嫁过来,她才发现沈期并非如表面那般温柔无害。这人分明是一条阴险的毒蛇,惯于将所有的坏事都推给别人,自己来做好人。
沈夫人早年见沈疑之这孩子粉雕玉琢,未尝没有过怜悯之心。
可沈期竟然让沈疑之认她为母,还要占她膝下嫡长子之位好顺理成章做沈家的嗣子,这让她还如何以平常心看待这个鸠占鹊巢的继子?
没多久,她悍妇的名声的就传遍东南十六洲。他母家因此蒙羞,她家中未婚女孩儿也再难寻到合适的良配。
家中的指责,沈期从未停歇的算计,都让沈夫人怨气日甚。
幸得沈家二伯温柔以待,她才捏着鼻子忍受沈期,没提和离,继续做这个空有其名的沈夫人。
然而事关人生的选择,往往一步错,步步错。
原本她家势大,她在沈家有极大的自主权,甚至能踹掉沈期,自立门户,可她太贪恋沈二给的那点温存和可能落在自己手中的家族权利,使得自己错失逃离沈家的良机。
随着沈家崛起,她家没落,她在沈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沈期越发放肆地无视她,沈二待她也不如以往。
人性凉薄至此,令人心寒。
她为稳固地位,索性破罐子破摔,找沈二要了个孩子,只等孩子生下来,就杀了沈期自己把控沈家。
谁料……
沈期根本无法生育,她怀胎之事一旦暴露,那必然是一尸两命。
慌乱无措之际,她去寻了沈二,希望得其助力,保下她与腹中的孩儿。
然而沈家老二却怂恿她趁今夜人多事杂杀了沈期以便嫁祸他人。
彼时她心神不宁,竟然觉得这是个好计策。不料害人终害己。
沈期平日太低调,瞧着也就炼虚修为,可等她出手才发现,沈期修为已至大乘,距离封神登仙只差半步。
她的刺杀于沈期而言无异于以卵击石,若非明尊赶到,她早已命赴黄泉。
如今沈期命人将他将她带她走,已然败露有孕的她与腹中孩儿安还有活路可走?
既然已无活路……已无活路……那便一起死!
沈夫人的眼神一瞬间坚定下来。她冷冷盯着沈期,忽然扬声道:“青蓬矿脉早已枯竭!沈期进境大乘,半步封神,全赖你们源源不断存入沈家的灵石!”
此言落地,四周哗然。
明尊此时也放开怀中的娈宠,冷眼看向沈期。
沈期面色大变,当即施法堵住沈夫人的嘴,对着众人指天起誓:“诸君,休听此疯妇胡言乱语,绝无此事!青蓬灵矿与龙脉相接,如若枯竭定然天生异像……”
然而他话音未落,明尊已然全力向他袭来。
明尊不在意矿脉如何,却害怕他人崛起动摇自己仙门巅峰的地位。此时动手,无疑是为了试探沈期的实力。
沈期自知不能此时冒头,否则绝无生机,于是咬牙压下灵力,硬生生接下明尊这一掌。
“嘭——!”
沈期身体瞬间飞出,击穿两层门板后重重跌在院中的石墙之上,猛吐鲜血。
他受此重击,却不敢倒地,慌慌忙忙从地面爬起来,满脸血污地望着明尊,闷声喊:“大哥!”
明尊因这久违的称呼一顿,托着一团足以将大乘以下修士烧成灰烬的灵力烈焰,居高临下审视地面的沈期。
沈期匍匐难起,仰头望着明尊,双眼已然红透。
“我们多年情谊……大哥如今当真疑我了,对吗?”
明尊浓眉一蹙,转瞬又听沈期哽咽道:“既如此,我便自行了断。省得大哥听信他人胡言,害我兄弟离心离德,两全难具!”
话音落,沈期倒转灵力,欲碎金丹。
浩瀚的灵力自沈期内府逸散。周遭灵修不济的修士瞬间便被震出内伤,口溢鲜血。
一时间狂风骤起,摇动满院林木。
明尊身处风暴正中,冷眼看着沈期,毫无作为。
沈疑之冷眼瞧着,想着体内血契,正要出手救下沈期时,明尊出手,并起二指点在沈期眉心,打断了他的自绝。
逸散的灵力向沈期内府一收,沈家风停树止,归于平静。
沈期惊喜抬头,热泪盈眶地看向明尊,“大哥,你……还信我?”
明尊盯着沈期,沉默许久后裂空离去。
一场生死危机,又有惊无险地从沈期头顶飘过。
人群之中,沈疑之悄然收了指尖灵力,停止篡改沈家的防御法阵。
不过他见明尊对沈期手下留情十分意外。
此事后世的典籍未载,他虽为沈期亲子,也不知晓二人到底有何渊源。
不过血契已成,沈期无论如何都得死在他的手上。
沈疑之看着周遭因灵脉一事躁动不安的世家家主们,知道沈期还有一道难关要过,先行去了主院后屋。
后屋羁押沈夫人的仙侍见他来此,略有些意外,拦住他道:“公子,没有主人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此地。”
沈疑之颔首,离去时听见屋内传来妇人尖锐的咒骂:“沈期!!!你个断种绝嗣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沈疑之回头看一眼,指尖释出点灵力,在后屋周遭布下了一个法阵。
沈夫人不是个聪明人。
前世为了给自己孩子铺路,也曾暗暗追杀他十多年。
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人是会被环境改变的,若无阴险弄权的沈期,这世上未必会有心狠手辣的沈夫人。
如今时光逆流,此一时的沈夫人未曾害他性命,他也不会要了沈夫人的命。
但愿不愿成为凡人苟活,就全看沈夫人自己了。
沈疑之最后看一眼沈家主院的画楼飞角,漠然收回视线,沿着灯火通明的走廊,返回前院。
他不过离去一会儿,前院已然吵闹起来。
世家之权,一面来自家中强者,一面则来自家族产业。沈家屹立百年,强者寥寥,全赖灵脉供养商贸,如今沈夫人一句“灵脉枯竭”无疑打在了沈家的七寸。
如今还留在沈府的世家家主,大多与沈家有商贸合作,或者将自己的灵石寄存在了沈家。现在灵脉受损,他们的灵石可能已经被沈期挪用荡然无存,他们如何能不着急?
只是这事儿诡谲,涉及夫妻关系破裂,大家也没全然相信沈夫人。
是以争执半晌,他们都希望沈期能打开灵鳌山的封印,让他们看看灵脉是否如常。
沈期叹口气,只是说封印难解,延后再议。
这话一出,众人对沈家的信任跌至低谷。
只是碍于沈期与明尊的关系,他们没法在明面上与沈期翻脸,只能暗戳戳给沈期使绊子,有的要取回寄存的灵石,有的则要撕毁与沈家的合作。
沈期看着众人,将这些琐碎的杂事丢给身后的沈二处理,接着便命沈疑之送自己回房。
沈期身受重伤,行动间步履踉跄,瞧着仿佛一瞬苍老许多。
沈疑之跟在他身后,想起那些他后世才知晓的真相,只觉报应不爽。
等到回到房间,沈期坐回椅子上,望着门后阴影站着的沈疑之,说的却是与方才种种无甚关联的另一件事情:
“疑之,去见见杨月依吧,那是个好姑娘。”
沈疑之冷眼看他,与狼狈的沈期对视半晌,忽然哂道:“父亲就这么喜欢耽误好姑娘吗?”
沈期不知想起什么,脸色陡然一黑,借着昏沉的烛光,阴沉沉盯着他。
沈疑之全然无惧,收回落在沈期身上的目光,漠然道:“父亲,仙宫假期已尽,我该走了。至于您,好自珍重吧。”
说完毫不犹豫开门离去,不愿再与沈期虚与委蛇。
沈期被沈疑之的态度惊道,望着他与自己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爹爹,沈莹又哭了,您能不能管管那个小哭包?”
“妹妹还小,疑之你是哥哥,得让着妹妹。”
“爹爹,我也要抱。”
“哎哟,爹爹一只手哪能抱两个人呢?放开你母亲的手,那可不行。”
“哼!爹爹和娘亲都偏心沈莹,我不理你们了。”
“唉呀,寻音你瞧疑之这孩子,心眼也太小了。”
“才不是呢娘亲,是爹爹偏心!我心眼才不小!里面装着娘亲爹爹和妹妹,可大了!”
是时黄昏,玩累的一家四口相携回家,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男孩儿稚气的声音一霎荡开,在海岛村庄的青丘绿林间不断回响,直至跨越时空的界限,延续至今日。
一切恍如昨日之事。
可事实上,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父子两人都快记不清,那到底是一个有关往日的幻梦,还是真实存在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3章 凤栖梧一
青蓬之行暂告一段落。
来时兴致冲冲的林三生此刻蔫巴巴地搭在风家的飞舟船舷, 望着海面越来越小的东南十六洲,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哆嗦, 快步往船舱跑去。
沈疑之见了奇怪,扭头问一旁的风萧瑟:“他怎了?”
风萧瑟:“吓到了吧。三生昨夜便一直惊梦, 根本无法入睡, 估计要过段时间才能缓过来。不过别说他, 我现在脑中都还回荡你和谢问亲嘴儿的场面,我滴个老天, 真可怕”
沈疑之一哂, 略过这个话题, 不大赞同地看向风萧瑟:“谁让你带他们来青蓬的?”
“哎哟喂兄弟, 这你可误会我了。”风萧瑟说不出多委屈:“可不是我带他们来的。我本来都准备去西极之地看风景了, 但这俩执意要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样吗?”沈疑之眯了下眼。
风萧瑟:“千真万确。兄弟你不信我?”
沈疑之一顿, 蹙眉扫了风萧瑟一眼。
风萧瑟笑笑, 末了又严肃起来,正色问:“你家……没事吧?”
沈疑之:“你觉得与我有关?”
“这倒也是,反正你那爹平日也没管过你。”风萧瑟叹口气, 抬手拍拍沈疑之肩膀,“有难处随时和我说。”
沈疑之点下头, 与风萧瑟站甲板吹了会儿风, 也回了船舱。
风家飞舟契合北地古朴的风格, 船舱没什么装饰,只在无窗的走廊两壁挂着几盏幽幽的烛火,瞧着不甚亮堂。
沈疑之走到自己房间,临开门顿了顿, 绕去隔壁屋敲响房门。
黑沉沉的木门很快打开。
谢问瞧见他,眼底光晕亮了些,侧身让开点位置,问他:“进来吗?”
沈疑之信步走进去。
谢问的房间比他的小上许多,屋内连张桌椅都没有,沈疑之环视一圈,到谢问床边坐下。
天未黑,明晃晃的日头透过飞舟两侧的白云间隙,笔直照进屋内。
谢问目光顺着光束落在沈疑之身上,不大理解他此来的目的。
沈疑之对上谢问的视线,随口找了个话题:“风萧瑟不待见你。”
谢问:“不重要。”
“那说点重要的。”沈疑之靠在门板,主动邀请:“去我房间?”
谢问看着他,仿佛没明白他话里的意识,没有任何反应。
沈疑之眨下眼,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改口道:“那就在你房间?”
“你家……没事吧?”谢问忽然开口,回应的却不是他的话题。
沈疑之偏下头,对谢问笑了下。带着明显意味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开,此刻照耀船舱的日光都不及他耀眼。
谢问有一瞬的失神,接着听沈疑之冷声道:“再装聋作哑,这辈子别碰我。”
……
又一场修炼结束,沈疑之疲倦地躺在谢问肩头,缓缓合上眼。
谢问一手揽着他,另手摸摸他的头发,又低头吻他的发旋。他好像很喜欢这些细微又亲昵的动作。
沈疑之抬起眼皮,看了谢问一眼。
谢问对上他视线,带有唇珠的上唇搭上柔软下唇,不大自然地抿起,视线挪向别处。
沈疑之:“你在害羞?”
谢问故作镇定的视线一乱,忙轻咳一声,沉声否认了。
沈疑之一笑,强烈地好胜心驱使他支撑起疲惫的身体,贴着谢问左边的耳朵说了句放肆的挑逗话语。
细微气息擦着耳廓拂过,谢问伪装出的镇定在一瞬间当然无存。
*
三日后,飞舟抵达东洲。鉴于其他洲飞舟进入东洲地界需要向神剑宫通报,风父懒得走着复杂的流程,便把他们及风清竹在内的五人丢到了东洲沿海的岸口。
下了飞舟之后,风萧瑟看着繁华热闹的海岸集市,玩心大起,提议:“仙宫的飞船明日才来,咱们在市集玩玩?”
林三生闻声应激:“不玩了。你们去吧,马上开学,我要在客栈修炼。”
“嗨,三生。”风萧瑟安抚:“东洲已是神剑宫辖区,风俗民情与十六洲大不相同,你别怕。再说了,万事有我,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林三生:“我才没在怕。天地不仁,唯君子自强,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你。”
沈疑之闻言,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风萧瑟不以为然,看向另一边,遗憾道:“疑之你肯定也要修炼吧。”
沈疑之:“不,我准备去逛逛。”
“那我也……”
他补充:“和谢问。”
风萧瑟一哑,满脸震惊地看向沈疑之,但沈疑之已经和谢问并肩走了。
风萧瑟看着两人背影,愣了下,扭头问一旁的林三生:“你有没有觉得他俩不对劲?”
林三生不语,拿着一本功法秘籍看得入迷。
风萧瑟一时无奈,又去找一旁的风清竹。
风清竹拿着灵通玉牌,正与另一头的神剑宫剑修聊得热火朝天,一贯冷峻的脸上悄然带上一抹羞赧的绯红。
一霎成孤家寡人的风萧瑟懵了,强行勾住林三生脖颈,威胁:“不许看了,陪我玩。”
林三生一把推开他,婉……不,直接拒绝了。
风萧瑟:“……”
*
东洲沿海岸也繁华,只是不同于青蓬的奢靡,商人与顾客都务实许多,商铺摊位上摆放着许多低阶灵器,此外还有辅助凡人开垦、做工的灵器及日常的吃食零嘴。
沈疑之与谢问并肩走在街道,转了一圈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提甜点。
谢问看他拎着大包小包甜点还剥开一块儿绿豆制成的凡间糕点准备吃,自然地把手伸到沈疑之面前。
沈疑之捏着糕点的手一顿,不大明白谢问为什么不自己买,犹豫好一阵才赏赐般将手里的糕点搁谢问手心。
谢问:“……”
沈疑之看他拿着不吃,怒了:“还我。”
几经易手,谢问掌心的糕点已经有些碎了。谢问只能将糕点托起,送到沈疑之唇边。
等沈疑之就着他的手将一块儿糕点吃了,他才解释:“我是说帮你提着。”
沈疑之鼓着腮帮子,无语看他。
谢问看他腮帮子因为咀嚼的原因仓鼠般鼓起来,低头笑了下,握住沈疑之的手,停一会儿,等青年略带凉意的手被自己手心的温度捂热,才顺势用手指勾过捆绑糕点的草绳,晃晃悠悠提在自己手上。
沈疑之又看他一眼,咀嚼糕点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悄然把被谢问牵过的手背到身后,不自然地蜷了蜷。
前世沈疑之根本没和他人有过亲密接触,因而也不知,为何谢问碰他总是让他酥麻战栗。
许是蛊虫作祟……
嗯,定是蛊虫作祟。
沈疑之定心,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索性将其抛之脑后,继续闲逛。
二人莫名来了兴致,不知疲倦地穿街过巷,直到黄昏才寻了处无人的海岸坐下,看金灿灿的太阳慢慢压下海平线。
深蓝的海水被夕阳染色,泛着金光的海浪一波又一波打在黑色的礁石,哗哗作响又不时溅起点水雾。水雾随风扑面,带来些微咸湿的凉意。
沈疑之逛了一天,买了许多不同种类的糖果子、糕点、蜜饯和干果,此刻惬意坐在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吃。
谢问坐在一旁,看熔金般的阳光照在沈疑之的身上,一时走了神。
直到沈疑之凑过来,托着他后颈,轻轻碰上他的唇。
“张嘴。”
谢问怔住,心跳的剧烈跳动模糊了他所有的感官,以至他都忽视了沈疑之双眼中明晃晃的狡黠。
他慢慢松开齿关,感受到沈疑之柔软的舌尖探过来,慢慢将一颗圆润温热的糖块儿推进他的口腔。
谢问喉间一紧,下意识含住了沈疑之……送来的糖块儿。
然后……
诡异的辛辣与极度的苦酸联手,袭击了他的味觉。
谢问脸一瞬扭曲,避开沈疑之剧烈呛咳起来。
沈疑之看他吃瘪,一贯的冷脸逐渐挂上笑意,直至再也忍不住,搭着谢问的肩膀笑出声来。
谢问好一阵才接受这怪异的味道,红着眼无奈地看向沈疑之,“这是什么?”
沈疑之:“随手买的,不知道,反正难吃。”
“哦。”谢问不置可否,舌尖抵住包裹在口腔中的怪味糖块儿,习惯后觉得也还行。
只是……
沈疑之喜欢吃甜的?
他扭头看向一旁散漫坐着的漂亮青年,话似糖块儿般在唇齿盘旋一阵,最终又咽下去,没有追问。
*
翌日清晨,乘云仙宫接送返山弟子的飞舟抵达此处。
谢问心情不错,拎着沈疑之的一大堆甜点上了飞舟。
修士都有纳戒,为了方便施法,除了闷骚的剑修喜欢把剑拿手上招摇过市,很少有修士会让自己的手不得空闲。
谢问这举动无疑惹人注目。
风萧瑟瞧见,不解问:“谢问,拎着什么呢?”
飞舟上都是仙宫弟子,不少人都相互认识,至少打过照面。
这话落地,许多视线看来,纷纷落向谢问手中的东西。
谢问无视这些视线,也无视风萧瑟的问题,径直上了船去寻先行一步的沈疑之。
风萧瑟“嘿”一声,看向一旁风清竹:“姐,你说这人是不是欠收拾?”
风清竹正挽着一旁的剑修低语,闻言扭过头:“什么?”
风萧瑟受不了,满船寻林三生,等找着人又绝望地发现他换了本新的秘籍来读。
“天啊兄弟!我受不了!他们都疯……”风萧瑟崩溃了,闯进沈疑之的房间,然后看见谢问端端正正坐在沈疑之房里。
“抱歉,我走错了。”风萧瑟已经惊得顾不上自己道歉的对象是谢问,慌忙退了出来。
“可……”
可等他在走廊冷静一阵,又看眼房间号,确认自己并没走错。
所以就是谢问出现在了沈疑之的房里。
天啊,这都是什么事儿?
风萧瑟完全懵了,正想回房冷静下,恰好撞见从甲板回来的沈疑之。
沈疑之见他慌慌张张神思不属十分奇怪:“你怎么了?”
风萧瑟看见沈疑之,当即如蒙大赦,拽着他胳膊,指着他房间道:“谢问,谢问!”
沈疑之蹙眉:“谢问怎么了?”
风萧瑟顺口气,惊声:“谢问在你房间里!”
“哦。”沈疑之点下头,然后回房了。
风萧瑟在门口等了会儿,当迟迟不见谢问被沈疑之赶出来,终于彻底凌乱了。
“天啊!”他左右开弓扇自己两巴掌,捧着自己的脸绝望道:“我在青蓬岛撞祟了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4章 凤栖梧二
与风萧瑟一门之隔的屋内, 沈疑之走到床边坐下,问坐在桌边的谢问:“刚刚风萧瑟来过?”
谢问点头,见沈疑之不问他来意, 指着桌面的甜点,主动道:“我来把这个给你。”
沈疑之一哂, 并未戳穿谢问的小心思, 慵懒靠在床头。
谢问看向他, 见沈疑之没赶自己,没一会儿便得寸进尺, 从桌边挪到床头, 还把阖眸小憩的沈疑之往自己怀里薅。
沈疑之察觉谢问动作, 抬眼睨他, 闷声道:“不做了。”
昨夜在海岸的客栈, 谢问莫名兴奋,缠着他要了好几次, 导致他的腰至今隐隐泛酸。
不过得益于谢问这几日的孜孜不倦, 他现在距离元婴就差临门一脚。
只是晋升元婴不比晋升金丹,除了积攒灵力,还需等一个机缘。如今机缘未至, 他倒也没必要再和谢问日夜双修。
谢问闻言应一声,手落在他腰间, 轻轻揉按。
沈疑之被伺候得挺好, 在床上换个姿势, 歪着靠在谢问肩头。
谢问揽着他,手有一搭没一搭拨着沈疑之垂落的发丝。
沈疑之心情不错,任谢问放肆。只是他躺了会儿,又想起一事, 抬头问谢问:“你现在什么境界?”
他想谢问近来都与自己在一处,未曾遭遇异像,应当也没能突破至元婴。自己如今在金丹巅峰,应也算与他齐头并进。
谁料……
谢问顿了下,轻声道:“刚突破至元婴。”
沈疑之一瞬坐起,蹙眉看向谢问,“什么时候的事?”
“来十六洲的飞舟上。”
“……”
“滚出去!”
“嘎吱——!”
飞舟木门一瞬被被打开。
蹲守门边的风萧瑟吓一跳,转瞬见谢问被沈疑之踹出房间,又莫名松口气。
对嘛,这才正常。
风萧瑟扫了眼被扫地出门的谢问,揉着膝盖从地面站起,放心地笑了。
仙宫飞舟有固定航线,此时并不会立即回仙宫,而是要绕东洲一圈,将各地的弟子都接上。
连行三日,飞舟行至东洲以西。连接西垣,连亘的大山波浪般起伏,蔚为壮观,传说此地埋葬着古龙之躯,龙魂孕育的仙者洞天曾托举出包括剑尊在内的十数位仙门强者。
沈疑之披着夕阳站在甲板,看着脚下群山,想着突破的事情。
前世他于二十五突破,机缘正是落在东极西地。彼时他正在西地追捕灵兽,忽然灵感天降立地突破,可让他高兴了一段时间。
如今时移世易,不知他的机缘是否还会落在此地。
他想着,忽然御剑而起,飞离飞舟于山间盘旋。可惜他忙碌一夜,山林都寂静平常,毫无召唤。
沈疑之叹口气,御剑回了飞舟。
时值黎明,站在甲板练体的风萧瑟见他从外回来,不由奇怪:“疑之你去哪儿了?”
“看看有无机缘。”
“机缘?”风萧瑟懵了下,随即震声:“你又要突破了?”
周遭之人被这动静惊动,纷纷看来。
沈疑之蹙眉看向风萧瑟。风萧瑟忙捂着嘴,凑近他小声问:“你是怎么修炼的?竟然这么快就从金丹到元婴了!”
如果与前世比,他这辈子的修行速度确实突飞猛进。可对比谢问,那就不值一提了。
沈疑之的情绪一瞬落下来。他看向风萧瑟,冷声反问:“快吗?”
风萧瑟显然不会读心,耿直道:“当然快啊!”同时衷心道:“谢问那废物肯定比不上你。”
沈疑之:“……”
风萧瑟这才看出不对劲来。
“怎么了?”他看着沈疑之,惊恐道:“你别告诉我谢问已经……凝出元婴了。”
沈疑之用眼神回答了他。
风萧瑟当即跳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沈疑之也很想知道答案,但谢问的修为境界,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涨了起来。
谢问难道呼吸都在修炼?
沈疑之不信邪,走下甲板,径直去了谢问的房间。
谢问房间的房门关着,沈疑之靠近,感受到了不加掩饰的灵力波动。他暗道果然,直接推门进去。
床上打坐入定的青年眉眼一蹙,加快了灵力的运转。
沈疑之信步走到桌边坐下,等谢问结束这一轮的吐纳方才道:“你倒是争分夺秒。”
谢问睁眼看他,黑沉沉的眸子倒映出青年不满的面容。
这实在是奇怪,至少沈疑之绝不是看不惯他人勤修的人。那如今为何……
谢问思忖一阵,又结合几日前的对话,恍然大悟:“沈疑之,你是不是在为突破金丹烦心?”
沈疑之一顿,虽则确实如此,但这话从谢问口中问出来,莫名让他心梗。
若说不是,显然不够坦荡。扭捏作态向来非他所愿。可若应下,岂非是承认了他不如谢问?沈疑之磨磨后槽牙,突然又升起点熟悉的独对谢问的妒火。
于是他沉默半晌,却只抛出一句:“与你何干?”
谢问盯着他,眨下眼,建议:“要不……与我试试?”
沈疑之:“试什么?”
“……双修。”谢问说得有些难为情,害怕沈疑之怀疑自己别有所图,话出口又慌忙补充:“上次你突破筑基不就是因为……这个。”
“……”
原来谢问知晓。
沈疑之蹭下鼻尖,若换以往必然坦荡承认,如今却……莫名有些心虚,搞得他好似那种骗身又骗心的风流之人。
不过……
谢问所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建议。
突破元婴需要机缘,可谁又说得准机缘是个什么东西?有些人吃口饭喝口水呼吸空气都能突破,他今生也未必就得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机缘,万一谢问也是他的机缘……
沈疑之心软了一点,看谢问的眼神也慢慢融化。
谢问明白他意动,起身慢慢走过去。
两人冷战几日,虽然是沈疑之单方面冷落谢问,但确实好几日没彼此触碰,如今辅一接触,便是天雷勾动地火。
“唔……”沈疑之环着谢问脖颈,被谢问凶悍的吻侵得站不住,忙别过脸催促:“去床上。”
谢问便一把抱起他,走回床边坐下。
二人对坐,一霎红了脸,又纷纷挪开视线。
沈疑之很少主动脸红,如今大抵是第一次说破这种事情,难得有些别扭,没好意思主动要求谢问。
好在谢问慌乱一阵便定了神。他转过头,看沈疑之白皙的脸颊与耳廓染上红晕,抿下唇,凑沈疑之耳边轻声:“沈疑之,我开始了。”
细微气流拂过敏感的耳廓,沈疑之低低应一声,伸手抱紧了谢问。
两人一道修炼与情.蛊带动下的一人修炼到底不同。
当谢问也运起灵力,主动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供他修炼,沈疑之久违地察觉一点灵脉滞胀的感觉。
慢慢的,他破天荒地有些受不住,埋头进谢问怀中,抓牢了谢问的胳膊。
谢问便停下来,手托着他的腰,耐心等他内化灵力。
沈疑之缓一会儿,等将存储金丹内的还带着谢问气息的灵力完全吸收,慢慢送出口气点头道:“可以了,继续。”
谢问便又运转灵力,继续辅助沈疑之修炼。
沈疑之咬下唇,自知受不住时,主动凑上谢问的唇,寻求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两人一起修炼着实奇妙,除去身.体上的愉悦感受,还带着修行时的苦楚。
沈疑之一贯没吃过修行的苦,炼化灵力如呼吸般简单,总是贪多求足,如今当真满足,却又觉这样的苦楚有些难熬。
但另一层面的欢愉又极大程度消解了这样的痛苦,令人不知疲倦,直至沈疑之察觉内府的金丹越发精纯,慢慢凝成一个宛若魂体虚影。
元婴!
沈疑之一霎兴奋起来,抵着谢问肩膀拍了拍,“停……停下。”
“……”谢问会意,一瞬紧揽着他,埋首在他脖颈重重喘了口气,不动了。
沈疑之看他忍耐得难受,安抚般捏了把谢问的脖颈,然后将人推开,披上件外袍打坐定神,稳固将要成型的元婴。
谢问一霎离了温暖的触碰,盯着转瞬抽离情欲的沈疑之,眉红眼也赤,忍了半晌终究压不下叫嚣和合欢蛊,只能坐在床头,紧紧盯着沈疑之,视线从青年白皙的额头顺挺翘的鼻梁滑下,又停在湿润泛红的唇……
有关亲吻的记忆重重叠叠浮现,瞬间使谢问的理智溃堤。
“沈疑之……”他低吟一声,全身肌肉紧绷一瞬,接着仰头靠在了床头的梁木。
沈疑之恰在此时凝出元婴,一瞬大喜过望,睁眼看向谢问,谁料……
沈疑之一瞬闭眼。下一息,谢问施法清理了他脸上的可疑水迹,上前抱着他,“抱歉,我……”
沈疑之摸了摸谢问的脸,晋升元婴的喜悦压过一切,也没心思去计较谢问的无心之失。他如今就是一个找到捷径的人,对待助他走捷径的谢问恨不得捧在手心。
“还想要吗?”沈疑之难得在乎谢问的感受,抵在他额头主动问。
谢问闻声愣住,看着沈疑之没立即回答,只是眼里欲.望的漩涡越卷越烈。沈疑之会意,撑起身吻上谢问微抿的唇。
未及深入,飞舟突发颠簸。一道陌生却强劲的灵力流一瞬席卷飞舟。
二人瞬间定神,对视一眼后,迅速起身离开房间。
船舱中已站了不少人,大家不明所以,闹哄哄地交头接耳,面上表情惶然。
与此同时,风萧瑟从甲板冲回。他见沈疑之与谢问从一个房间并肩出来,明显愣了下,不及发问,便听沈疑之问:“发生了什么?”
“林三生,快些出来!离开飞船外侧!”风萧瑟率先敲响林三生的房门,等林三生一头雾水地出来,才回头对沈疑之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我只见天现金光,转瞬飞舟就被卷入一道强劲的灵力流中。听师长们说,可能是某位大能陨后留在此地的仙府洞天解禁,咱们正好遇上,就被卷进来了。”
仙府洞天?那岂不是大机缘!?
沈疑之前世还没听过东洲有这样的奇遇,闻言立即绕过人群,先行上了甲板——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5章 凤栖梧三
“大家回船舱去, 不要慌乱,也不要随意走动!安心等这股乱流过去!”
飞舟甲板上,纯金灵力流乱窜, 不断冲击甲板上的弟子。
飞舟上值守的十数名剑侍站在甲板的最外侧。他们一边御气抵御乱流,一边指挥平层上的弟子们向安全的地方疏散, “快!都进去!”
弟子们听从指挥, 纷纷涌入船舱。
沈疑之从船尾行来, 一路逆着人流,慢慢走到船舱的入口。
甲板上的弟子已然全数撤离。剑侍们心无旁骛, 一齐结出剑阵, 对外推出一道蓝色的灵力屏障。
“轰轰——”
飞来的金色灵力流撞击上剑阵屏障, 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沈疑之蹙眉, 抬手按了按耳后被震得突突直跳的穴位, 抬眼望向远处。
飞舟之外,金色灵光爆闪, 刺得人睁不开眼。沈疑之被迫偏头, 移开目光的瞬间,却察觉金光之中似有长影晃动。
“那是……”他当即运起灵力,回头直视飞舟四方刺目的金光团。
随着他的灵力往双眼汇聚, 四周的金光迅速在他的眼中黯淡下去。依靠金光遮蔽身形的庞然大物当即无所遁形,一瞬显出身形。
首先入目的是一截光滑带鳞、形如巨蟒的金色身躯。它此刻正贴着飞舟外的屏障游移, 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了它爬行滑动的声响, 使它的行动变得危险、寂静。
沈疑之悬起的心沉了沉, 目光顺着蛇形身躯一路探寻,最终还是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长着分叉双角的巨大龙头。
眼前谜团散去,沈疑之的心沉到谷底。
东洲西地苍茫的群山之上, 一条金色的巨龙苏醒,袭击了他们。
随着沈疑之的目光穿透金光,慢悠悠绞杀飞舟的金龙猛一回头。
狰狞的血色龙睛贴上飞舟上方的蓝色灵力屏障,巨大的眼球不住转动,好似在寻找窥伺者。
沈疑之收敛汇聚的灵力。
屏障之外的金龙却似受了刺激,锋利的龙爪往屏障一嵌,巨大的龙尾狠狠一甩便猛烈地砸在飞舟外的灵力屏障上。
飞舟受到牵连,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这股乱流怎么还没散去?”剑侍们不明就里,他们的视线被金光遮蔽,只能看见越发的强劲的灵力流不断袭来。
不过一会儿,剑侍们拼尽全力筑起的屏障就出现裂缝。
为首剑侍察觉不对,立即祭出灵通玉石,向神剑宫求援。
只是神剑宫距离此地尚有万余里,如今求援,除非是大乘之境的仙尊大能愿意裂空而至,否则没一人能及时赶来。
船舱中的弟子们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见十数名元婴巅峰的剑修尚且抵御不住这股灵力乱流,都有些慌了,或运起灵力准备应敌,或联系自家长辈哭爹喊娘求救。
霎时间,船舱内变得无比嘈杂。
沈疑之看着周遭全然不知自己面对何物的同窗与师长,不禁奇怪,扭头问一旁的谢问:“你没看见吗?”
谢问:“什么?”
“龙。”
谢问面色一变,抬头看向金光。半晌后,他收回视线,对沈疑之摇了摇头,“没有。””你看不见?“沈疑之眉头蹙起,视线再次投向飞舟之外。
金色巨龙犹在,剑侍们筑起的屏障却岌岌可危,带得飞舟也摇摇欲坠。
沈疑之扶着船舱的扶手,忽然一念清明。
若是除他以外,包括师长们在内的一众修仙者都看不见这条金龙,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金龙因他而来,是独属于他的机缘。
“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趁他突破虚弱时来。
沈疑之轻啧一声,抬头直视来势汹汹的金龙,忽然甩手祭出灵剑,在灵力屏障破碎的同一时刻,伴着消逝的淡蓝灵光飞身而起。
“诶,兄……”
刚刚才从船舱挤到入口的风萧瑟见此场面明显惊呆。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道玄黑的身影紧随其后,与沈疑之一道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没入了金色乱流之中。
霎时间,金光追逐二人而去,飞舟停止摇晃。
风萧瑟:“?”
“吼——!”
金龙感受到沈疑之的存在,追在沈疑之身后发出阵阵嘶吼。劲的声波巨浪一般袭向沈疑之。
果然如此。
沈疑之看着成功被他带走的金龙,聚气抵御,只是刚卸下一击,金色龙尾又狠狠甩来。
沈疑之疲于应对,正想加速拉开与金龙的距离,丹田却一阵抽疼,现了灵脉枯竭之象。
到底是刚突破至元婴,内府灵力都被这焕然一新的内丹掏空,根本没有剩余。
如今周遭灵力又被金龙虹吸一空,他内府丹田灵力难蓄,正如亟待滋养的旱土,根本无法支撑他迎击金龙。
即便这条金龙只不是过一缕古龙的残魂,旧日的幻影。
“轰——”
金龙察觉他的疲软,巨大的龙尾再次甩来。
沈疑之御剑抵挡,以玄铁制成的灵剑的却不堪一击、在龙尾的拍击巨力下寸寸崩裂,一瞬化作细碎的残片,携着纯金灵力流向后迸射。
沈疑之避之不及,化作残影飞来的灵剑残片瞬间击穿他身体。鲜血霎时狂涌,染红他的白衣。
“……”沈疑之咬牙忍痛,不及调整,巨龙爪击又至。他已无力躲避,只得踉跄后撤。
“铮——!”
危机时刻,劲风逆流,抵在他身后,托住了他的身躯。转瞬,一道高大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毫不犹豫替他挡下龙爪,挥剑化解龙魂一击。
龙魂被震退些许。
谢问看准时机,迅速揽过沈疑之的腰,御剑飞离龙魂的攻击距离。
龙魂一击落空,炸鳞狂啸,甩尾腾空,对慌忙逃离的二人紧追不舍。
夜间凉风扑面,带来些许血腥气。沈疑之靠在谢问肩头细细喘着气,白皙如玉的脸此刻比纸还白,唇角溢出的血液染在下颌,竟成唯一艳色,红得刺目。
谢问看着,脸色白了又白,落在沈疑之腰间的大手不断收紧。
“嘶……”
沈疑之受力吃痛,揪着谢问衣服的手紧了些。
谢问当即回神,卸了手上的力道,“抱歉。”
沈疑之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却只带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些许的血沫子飞出,落在他染血的素衣。
谢问心疼得紧,抬手擦了擦沈疑之唇角的血,沉声:“别说话了。”
沈疑之清清黏浊的嗓子,微微颔首。
二人交流间,眼前光景一变。刺目的金光从他们的上前方撒下,拦住他们的去路。
沈疑之撑着谢问胳膊,循着金光看去。他们前方,发现方才还追在他们身后的龙魂,此刻竟然出现在他们前面,向着他们张开巨口发出一声吟啸。
这么快?
沈疑之蹙眉,很快察觉不对,赶紧揪了下谢问的袖子。
谢问会意,压剑下行,避开龙吟范围,接着便想释出灵力查探龙魂的具体位置。
沈疑之却在此时握紧了他的手。
谢问扭头看向沈疑之。
沈疑之面色凝重,示意他看前方。
谢问扭头,当看到眼前的变化,一贯冷硬的脸,也微微色变。
二人前方,布满纯金灵力流的空间扭曲,不过一会儿竟裂开一道漆黑幽邃的空间缝隙。
下一息,耀目的金光在缝隙中闪过,锋利的龙爪伴随咔咔裂空声陡然从空间裂缝中探出。
“裂空之术……”
这龙生前得多强,才能使死后的残魂也有大乘之威?
沈疑之心沉了些,忍住身体传来的疼痛,对谢问道:“快走!”
谢问点头,带他掉头后却又顿住,不再有动作。
沈疑之不解,循着谢问的视线看去,心猛地一紧。
不知不觉间,他们周遭早已布满空间裂缝。金色龙身悠然在裂缝中穿梭,如天罗地网一般笼罩了他们,使得他们犹如瓮中之鳖,进退无路。
沈疑之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前世今生,除却直面天裂的濒死之刻,他还没遇到这样的绝境。
如今重活一世,他难道竟要因天赐的机缘,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沈疑之不甘心,想着此地的洞天传说,握住谢问紧绷的手,对他道:“借你……咳咳……灵力一用。”
两人对战春桃娘就曾合作过一次,如今更是心有灵犀。谢问当即会意,紧紧扣住他的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丹田内的灵力一齐输送给他。
沈疑之原本枯竭的丹田瞬间活泛起来。他精神一振,在龙魂的威压下,迅速释出灵力,临空结阵。
金色灵力从他指尖溢出,很快在他们的脚底蜿蜒出一道纯粹由灵力铸成的金色法阵。
眼见阵法成型,沈疑之抬手取一滴眉间血,凌空一挥。
血珠离手,在半空化作赤红的灵光绕着沈疑之向下盘旋,及至脚底,又将纯金法阵染得猩红。
待法阵完全变成黑红色,无数强劲的灵力突然从沈疑之脚下法阵炸开。
它们层层叠叠向外推移,直将不断逼近的龙魂向后震退百尺!
“这是……”
谢问一时之间也惊了,不明白沈疑之为何能在突然之间凝聚起如此强劲的爆发力。可他方才出声,沈疑之便脸色惨白地吐出口鲜血,已然是强虏之末。
谢问心跳一停,紧攥着沈疑之的手,从未有一刻像如今恨自己无能。
沈疑之却从容擦去嘴角的血色红痕,淡淡道一句:“找到了,抓紧我。”接着便穿过渐渐式微的法阵,带着他向下坠去。
失去灵力的托举,失重感狠狠袭来。谢问下意识伸手,将沈疑之揽入怀中。“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疑之抵在他肩头,正欲摇头,上方的金龙已然突破法阵,向着他们急速俯冲。
照这个速度,若无人阻拦,他们谁都逃不了。
“……”沈疑之少见地骂了句脏话。随即看了眼准备御敌的谢问,迅速做出决断,抽空他所有灵力后将其向下推去。
谢问一怔,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抓住沈疑之的一片衣角。
他一霎慌了神,惊呼:“沈疑之!”
沈疑之淡淡看他一眼,然后于半空独自转身,运起最后一丝从谢问处掠夺来的灵力,抵御龙魂。
“轰——!”
沈疑之单薄的身躯被金光吞噬。
谢问眼睁睁看着,只觉四野寂静。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袭击了他,令他的思绪完全空白。宛如三魂六魄都被人抽空,只剩一具无主的躯壳苟延残喘。
直至残破的白蝶挣扎逃出金光的范围,借着金龙袭击的巨力向他反冲而来,他才瞬间复活,于半空中伸出手,稳稳抓住那一截细瘦伶仃的手腕。
二人的手在半空中紧握。谢问察觉到沈疑之冰凉的体温,手臂用力,将人拉进怀中牢牢锁住。
“嘶……”沈疑之全身都是伤,渊源不断地鲜血涌出将原本的素衣染做了血红。如今被谢问一带,被牵动的伤口便叫嚣起来,疼得他难以忍受。
谢问听见,一时手足无措,松也不是,放也不是。沈疑之叹口气,冰凉的脸贴上谢问脖颈,反手抱住了谢问。
“我没事……你别……怕。”
青年嘶哑的嗓音混着呼啸的风声断续入耳。
谢问听着,心仿佛被车辙碾过,揽着青年窄腰的手不住颤抖,自责与懊悔交叠,又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原来,他还这么弱小。
“扑通——!”
河面溅起水花,淡金色的法阵随着水花的起落一放一收,转瞬消失无痕。
二人跌入水中,冰凉的水流涌来淹没一切感官。但很快,他们又掉出水体,毫无依托地向下空坠去,直至重重跌在坚实的地面。
“沈疑之……”
谢问抱着人后背着地,落地瞬间却顾不得疼,忙捧住青年苍白冰凉的脸,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悉数注入奄奄一息的青年体内。
再次获得灵力的注入。意识渐趋涣散的沈疑之挣扎着清醒过来。
身体的疼痛的被源源不断流入的灵力抚平。他缓缓掀开眼皮,瞧见抱着他疗伤的谢问却是一怔。
“谢问。”他抬手覆上谢问通红的双眼,缓了缓后嗤笑问:“你遇事只会哭鼻子吗?”
还是那么轻蔑不屑的语气。谢问这次却没反驳他,只是收拢双臂,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青年失速的心跳隔着炽热的胸膛传来。
沈疑之静静听了会儿,抬手揉了揉谢问的后颈,终究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6章 凤栖梧四
“疑之, 你好些了吗?”
替沈疑之疗完伤,谢问总算愿意开口说话。
沈疑之瞧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他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些许血色, 只是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像是大病初愈, 病根未退。
谢问心有余悸, 托着沈疑之细瘦的腰将人抱起来一些, 伸出带茧的手抵在沈疑之的脊骨,一寸寸向下抚摸。
糙硬的剑茧摩挲过细嫩白皙的肌肤, 在沈疑之方才愈合的肌肤上留下些许红痕。
细密难忍的酥痒从背脊传来, 令人战栗难忍。沈疑之不自在地挣了挣, 下意识推拒着谢问, 想要离开谢问的怀抱。
谢问却圈住他的腰, 大手继续描摹他的骨骼与脉络。
“……”
沈疑之被摸得很是难耐,只觉谢问在四处放火, 势要将他方才蓄起的精力也燃烧殆尽。
重伤初愈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 沈疑之暗叹一口气,一把拍开谢问的手。
“行了!”他推开谢问站起来,“都快被你摸硬了, 你发.情也看下时间。”
谢问哑然看向他。
他方才受到的重创,无异于洗髓伐骨, 谢问担忧, “我害怕留下暗伤, 所以才……”
检查得仔细了些。
沈疑之一窘,抬手蹭下鼻子,尴尬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比你更清楚,不用你检查。”说完转身看向苍茫的大海, 留给谢问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他们方才在金龙的追击下穿越过山间的水域,掉到了一处狭长的海岛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域。
谢问走到沈疑之身边,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沈:“若是传说无误,这里应是位于西极群山的龙陨洞天。”
“那个曾经孕育无数巅峰强者的福地?”
“嗯。”
在东洲西地的地志传说中,那条感应天地而生的上古神龙就陨落于此地。神龙死后,身躯化作绵延的山丘,成为润泽这方土地的基石。
而龙陨洞天,便是神龙灵力凝聚而成的域外之所。
沈疑之也是信了这一传说,才选择在危机时刻赌一把,祭出全部灵力去寻洞天的入口。幸有天佑,他们成功进入这方洞天,顺利躲过了龙魂的追杀。
只是……
他们脚下的海岛似乎十分贫瘠,连根草都见不到,更别说那些传说中的天灵地宝。
虽则劫后余生令人欣喜,可他拼死才撕开这处上古洞天的入口,若是空着手出去,岂非白遭这么大的罪?
沈疑之寻觅机缘的心又蠢蠢欲动,此刻也顾不得自身的伤势,抬手向四周释出灵力。
谢问担心他吃不消,忙上前按住了他的手。
沈疑之却以为谢问担忧龙魂借机寻来,满不在乎地解释:“放心,此处的入口已经被我封印,没我敕令,便是洞天之主也无法进出。”
谢问:“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什么?”
“你……”谢问担忧问:“还行吗?”
沈疑之当即蹙眉,反问:“你从哪儿看出我不行了?”
谢问抿下唇,握着沈疑之细瘦至极的手腕,发现沈疑之真是瘦得厉害。
平时有精气神儿撑着,尚难以看出,如今面上血色一退,便瘦得有些楚楚可怜。
好歹也是一方大族的嗣子,怎么会这么瘦?
谢问想着,看沈疑之的眼神又柔软几分。其间夹杂的心疼与柔情,怕是谢问自己照镜看了都觉得牙酸。
沈疑之与谢问对视一会儿,把这样的眼神当做了谢问轻视他的证明,率先受不了了。
所以是他对战龙魂失利,让谢问觉得他也不过如此了吗。
沈疑之磨磨后槽牙,想想方才的狼狈模样,确实在谢问面前丢了面儿,如今同谢问说,放心,那狗屁龙魂被我关在了外面,你不用害怕,谢问当然不相信了。
可事实确实如此。
一方面是他习惯借力打力,向来遇强则强。另一方面则是,他感应到此地后竟如鱼得水,对灵力的操纵瞬间上了一个台阶,落水之后反而有了修改法阵的余力,给法阵多加了一条封闭通道的禁令。
他的禁令依地形地势设下,只需耗费微薄的灵力,但要破解却难如登天。是以他才敢打包票那龙魂根本进不来。
这从谢问的角度来看,可能确实离谱。毕竟他们方才还被龙魂撵得狼狈不堪。
算了,爱信不信吧。
沈疑之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见解释也没有任何效果便不再多费口舌。
“放手。”他略微抬眼,眼底的柔和散尽,只剩冷色。
谢问早领教过沈疑之脾气,如今见他态度强硬起来,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顾虑,忐忑地守护在一旁。
钳制手腕的力道消失。沈疑之漠然收回视线,将体内方才积蓄的些微灵力释出。
淡金灵流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很快游走完整个洞天。洞天以完全接纳的姿态,包容了他的入侵,向他展示自己的所有。
可惜……
什么都没有。
沈疑之蹙眉,不大愿意相信查探的结果。可事实就是什么都没有。
谢问察觉他的异样,担忧问:“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沈疑之不语,垂眸看向碧波荡漾的海域,忽然纵身跃入海底。
谢问瞧见,心狠狠一跳。当他反应过来残血的沈疑之干了什么之后,莫名觉得愤怒。
沈疑之实在太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了。
当真是为达目,什么也不管、什么不顾,哪怕折损的是自己的命数。
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他去做这些事情?
谢问想不明白,跟着青年入水后,立即将人拽了过来,禁锢在自己怀中。
沈疑之明显一怔,见挣不开他的手,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谢问视若无睹,势要让沈疑之改改这拼命十三郎的脾性,揽着他的腰向上游去。
沈疑之在水下蹬了蹬腿,毫不留情地对着谢问又踢又打,可惜他的灵力还没恢复,这些挣扎对谢问来说简直蚍蜉撼树。等浮上水面,无可奈的沈疑之怒极攻心,扬手便给了谢问一巴掌,“你发什么疯?”
谢问不顾侧面的疼,盯着沈疑之问:“你下水干什么?”
“与你无关。”沈疑之来了气,抓着谢问手腕反手一拧。谢问吃痛脱力。沈疑之便借势游开。
只是没一会儿,谢问又追来,从后抱住他的腰,带他往海面游去。
沈疑之被闹得没脾气,再一次浮上海面后沉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问还是那句话:“你下水做什么?”
沈疑之无语:“这里是仙家洞天,我除了找秘宝寻机缘还能干什么?”
谢问:“海底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你就不怕有危险吗?”
沈疑之奇了怪了:“不是有你在吗?还是说你连护法这种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
谢问哑然,莫名被沈疑之说服了,消化了好一阵才柔声同沈疑之商量:“你下次做什么先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我做事还要先和你商量?”沈疑之觉得谢问不可理喻,一把推开他,转身没入水中。
谢问这次没再阻止,只是紧紧跟在沈疑之的身边,显然已经适应了贴身侍卫这一全新的身份。
二人很快潜入海底。
可惜海底并没有沈疑之想要的东西。
它甚至比海面还要平静,死海一般寸草不生,没有任何异样的灵力波动。
沈疑之转了一圈毫无收获,漂亮的脸完全垮了下来,明显十分失望。
谢问见了,悄悄从纳戒丢出些往年积攒的天灵地宝,然后告诉沈疑之有新发现,让他来看。
沈疑之被谢问哄小孩子的把戏气笑了,抓起石缝中几块铸剑用的灵血石,重重砸向谢问。
谢问接住石头的同时踉跄一退,意外撞上身后的山石,吐出一串泡泡。
沈疑之以为自己下手重了,忙游过去查看。
谢问忽然一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凑过来在他侧脸亲了下。
沈疑之脸一热,扬手拍了下谢问的脸。谢问仍旧笑着,双手环过他的腰,把他抱紧了怀中。
“没事,我的都是你的。”谢问以灵力传音,安抚沈疑之的情绪。
沈疑之脑袋搭在谢问肩膀,安静一会儿后忽然挣扎起来。
谢问放开他。沈疑之掰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个面后指着他面前的山体,示意他看。
水下山体被他们蹭掉一块淤积的泥藻。其下掩藏的石体就此裸露出来,现出其下质地怪异的石头。
这处的石头区别于一般的岩石,通体呈乳白色,表面异常光滑,好似……什么生物的骨头。
什么生物的骨头能在水下沉寂万年仍不腐坏。
沈疑之仔细看了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拽着谢问向上游去。等游出水面,他又让谢问揽着他御剑飞起。
二人很快升到半空,脚下的海岛逐渐变小,一霎显露全貌。
沈疑之扶着谢问的手,看着脚下蜿蜒如蛇的狭长海岛,忽然激动起来。
“竟是完整的龙骨。”
“难怪那条金龙的残魂历经万年的时光仍不曾逸散,原来是依附于龙骨之上。”
沈疑之笑了下,再次跃入水中,伸手触碰被泥藻覆盖的骨骼。
依附于龙骨上的藻类剥落,光滑而坚硬的白金龙骨出现在他眼前,又在灵力的刺激下发出耀目的金光。
沈疑之见了满意至极。
龙骨作为极好又极其稀有的材料,既能用于锻造,又可入药,市面上一小块龙骨便近天价。
像这样完整的龙骨,其价值比之沈家的矿脉有增无减。
只是此地链接东洲西地与西极的群山,这块儿龙骨怕就是西极群山的灵脉之源,他若全部取走,难免使西极变作荒漠,天灾不断。
沈疑之记得自己的身份。作为未来的仙盟之主,他倒也没必要把自家的东西搬来搬去。
需要时再来取吧。
沈疑之放下带走龙骨的念头,游到龙身腹下,取下两块爪骨。自己收下一块儿又抛一块儿给谢问后,沈疑之便不再留恋,浮上水面回到了龙骨的脊背上。
龙脊铸成的岛屿并不大,刚好容两人落脚。
沈疑之上岸才察觉疲惫,此刻坐在岸边,叮嘱谢问:“龙骨难寻,你且好好收着,切勿轻易示人。若被人看见,也勿向人透露龙骨的来历。需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无守护秘宝的能力,便需要将手中的宝贝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谢问点头。只是相较龙骨,他显然更在乎沈疑之。
眼见沈疑之状态越来越差,他忙蹲下来,捧着沈疑之滚烫的脸,柔声提醒:“疑之,你脸色有些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疑之嘟囔一句,自己也十分纳闷。
按理他周身的伤已经痊愈,状态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好,如今怎么会如此疲惫?
莫非是方才与龙魂一战伤了根骨?
可谢问已仔仔细细地替他检查过,若真有问题,早该被发现了。
沈疑之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小腹银纹烧灼起来,他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切还得追溯到一月之前。
那时他还没想过和谢问这样这样,但已经计划好回沈家。
为避免回家后被沈期看出异样,便提前向梁圣手要了压制蛊虫的药物。
临行他虽然已经与谢问这样那样,但没想过谢问会跟来,于是仍旧服用了那药。
然而海岛数日,他与谢问完全是发了狠忘了情,根本未将蛊虫饿着,是以他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儿。
如今,压制蛊虫的药效散去,被药物压制许久、根本没能好好吃一顿饭的蛊虫瞬间活跃起来,气势汹汹地来讨前些时日的债。
这时间卡得太巧,沈疑之真气笑了。
此时软绵绵靠在谢问怀中,唯一的念头竟是,幸好他提前封印了此地,否则仙宫的人寻来……
真是好大一张床。
*
与此同时,东洲西地。
原本茂密的深林被一剑劈开,露出土棕色的伤疤。
飞舟上的弟子们呆呆看着,直到悬停在半空的剑尊飞入下方的密林,他们才敢放声呼吸。
山间作祟的金光已然散去,飞舟上的剑侍离开甲板去检查飞舟是否受损。船上没了师长,弟子们面面相觑,很快就解放天性,开始交头接耳。
剑尊一剑诛邪的场面被劫后余生的弟子们拿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
风萧瑟趴在船舷,无心参与这场讨论。在他看来,没有沈疑之引开金光争取时间,他们根本撑不到剑尊赶来。
可在场众人仿佛把他兄弟忘了,连人还没回来都无人关心。
林三生同样担忧,想想后建议:“要不去问问韩鸣仙尊,看他能否请剑尊帮忙寻找疑之与谢问。”
风萧瑟觉得此法可行,与林三生一道御剑飞去密林。
韩鸣正跟在剑尊身后,见风林二人飞来,眉头一皱,命门下的弟子去询问何事。
弟子很快回来,韩鸣听后看向前方的身影,顺势问:“师尊,找到他们了吗?”
剑尊负手不语,表情有些凝重。
韩鸣脸色一变,惊道:“难道出事了?”
“没有。只是这法阵……”
显然不是一般少年能折腾出来的。
“哗——”
剑尊话音未落,眼前的山涧传出异样的水声。
不一会儿,谢问便抱着沈疑之从水中游出。
韩鸣瞧见谢问安然无事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但见他怀中抱着似乎昏迷过去的沈疑之又悬起一颗心。
“他受伤了?”他赶紧上前查看。
谢问看他一眼,又看看周遭站的生人、熟人,脸上莫名闪过一丝赧然,迅速抱着沈疑之避开众人,御剑回了飞舟。
“诶,谢问!”
韩鸣欲追,一旁剑尊却拦住了他。
“师尊!?”
“他们没事。”剑尊嗅着空气中残余合欢蛊的气息,心下了然,对韩鸣道:“你先带弟子们回去。”
“那师尊你呢?不跟我们回神剑宫吗?”
剑尊垂下那与谢问一般无二的锋利眉眼,淡道:“我去一趟南冥洲。”
说完,剑尊便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7章 凤栖梧五
若非体力不支, 沈疑之绝不会允许谢问抱自己回来。
只是这次的情.潮来势汹汹。他体内的蛊虫不仅贪婪地吞吃着谢问输送来的灵力,还摆烂罢工,横陈于他的丹田内府阻碍他修炼。
沈疑之还是第一次觉得这蛊虫麻烦, 缓解期间抱着谢问愤愤道:“这蛊不能留了。”
谢问不知想到什么,动作顿了下, 闷闷应了声。
而后便是漫长又沉默的情.事。
好在有剑尊一剑破敌在前, 他们回来并未引起多少弟子的注意。
唯有本就担忧不已的风萧瑟被吓半死。他见沈疑之竟被谢问抱回, 以为自家兄弟不行了,当即哭天喊地地扑过来, 然后……
被疲惫至极的沈疑之无情骂走。
沈疑之实在太累了, 结束后连眼皮也不愿抬, 因而也无心同其他人解释什么, 回房后便抱着谢问闷头睡去。
等他醒来, 已是黄昏。
飞舟早已恢复航行,平稳地向东飞去。窗外融金夕阳照进船舱内, 在简朴的木质地板洒落暖黄的光晕。
沈疑之被阳光唤醒, 缓了缓准备起身时却发现屋内有其他人。
谢问正与那人说话。听声音似是韩鸣。
韩鸣的来意倒也明了,主要是询问谢问:他们被金光带去了何处,经历了什么, 可有受伤……
谢问记得沈疑之的叮嘱,并未细讲洞天中事, 只说他们意外掉到了一处域外之地, 又意外出来了。
韩鸣听后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信与否,但没再多问,只在临走时往床上看了眼。
床幔垂落,只能瞧见一个起伏的影儿。
他追问谢问:“你与沈疑之……到底什么关系?”
沈疑之闻言一怔, 意外期待谢问的答案。
随即听谢问冷漠道:“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沈疑之咀嚼着谢问说这话的语气,忽在心底冷嗤了一声。等谢问送走韩鸣回来,他冷冷盯着人看了好一阵。
谢问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脸:“醒了?怎么了,难受吗?”
沈疑之冷淡地撇过脸,“没什么。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你走吧。”
谢问垂眼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坐到床边,“又为什么发脾气?”
沈疑之眉头一皱,正想骂人,谢问又脱了外衣,挤到床榻的外侧睡下。
飞舟的房间设计之初就没想过给两个人住,床小得可怜。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躺上去,免不得挨挨挤挤,肌肤相亲。
沈疑之不情愿地往后挪,待被谢问挤到墙角,终于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谢问:“想抱着你。”
沈疑之一默,谢问趁机环住他的腰,将紧紧抱入怀中。
独属于谢问的木质香气涌入鼻息,沈疑之烦闷的情绪竟意外平复了他眷恋地靠近谢问的胸膛,缓了缓后猛地醒悟:自己已经蛊虫影响了。
这玩意儿果然不像春桃娘说的完全无害,还是得尽早拔出。
沈疑之将此事列入计划,随后在谢问怀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有一搭没一搭同谢问说话:
“剑尊出关了?”
“嗯。”
“他为什么出关?”
“不知道。来救人吧。”
“救谁?”
“飞舟上所有弟子?”谢问不敢肯定。
沈疑之也不以为然。他都没有接触过剑尊,并不了解剑尊的为人,但不认为这种的站在巅峰的强者会在乎百来个学堂弟子的性命。可除此之外,似乎又并无他解。
算了。
谢问此时尚未拜入神剑宫,还不是剑尊传人,如今盘问他这些等同白问。
沈疑之放下点顾虑,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袭来,他耷拉眼皮,靠进了谢问的肩窝。
“还是困?”谢问觉得他状态奇怪,抵着他额头将他唤醒,“疑之,你当真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沈疑之转个身背对着谢问,闷声道:“还不是被你惯的,那蛊虫越喂越馋了。”
谢问沉默,大手落在他小腹轻轻揉弄。沈疑之内府的合欢蛊感受到来自雄蛊的安抚,逐渐消停下来,安心等待夜晚的投喂。
三日后,这艘遭遇过金光袭击的飞舟在一众仙长的护送下回到仙宫。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几日。阔别多日的弟子们如今再次聚首,又没事做,免不得交换自己的假期见闻。
众多见闻中,沈家遭难与剑尊出关无疑是备受关注的重点。
作为重点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沈疑之才下飞舟就察觉到许多探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疑之通通无视,回到仙宫便与谢问埋头修炼。
由于住宿舍多有不便,两人合计后在山下租了一间小院过渡。
沈疑之对这处小院的定位十分清晰,并没倾注任何情感;谢问却别有怀抱,住几日后竟不愿走,拖着沈疑之去集市买了许多东西回来,想把这里布置成一处温馨的住所。
沈疑之不理解,但也没阻止,坐院中看着谢问一点点将空空荡荡的小院填满。
是夜,清辉明月,星辰满天。
忙活一天的谢问还去酒坊带了甜酒回来。沈疑之一出屋门就嗅到了浓郁的酒香。
谢问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献宝似的摆出一坛酒,问他要不要来一杯。
他们一个一杯倒,一个半杯倒。
谢问竟然约他喝酒
沈疑之看鬼似地看着谢问,“你能喝?”
“只是人间的甜酒,无碍。”谢问拉他到身边坐下,起身解开了酒坛:“往年在山中,我都自己酿来当水喝。彼时我以为这便是大家口中的酒,自认海量,千杯不倒,离开山中尝到真正的酒才知谬误甚矣。”
“从千杯不倒变成了半杯倒?”
“嗯。”
沈疑之被谢问逗乐了,十分给面子地接过了谢问递来的酒杯。
酒香飘来,有麦芽与粟米的香气。沈疑之浅浅尝了一口,微薄的酒味与适度的甜酸在味蕾化开,竟十分好喝。
他眨下眼,饮下一杯仍觉不够,破天荒失了分寸,又向谢问要了一杯。
二人并肩而坐,一杯接一杯喝着,很快便醉了。只是这份醉意来得太迟缓、太温柔,以致两人都没察觉。
直到谢问咚的一声倒在他怀中。
沈疑之知他醉了,抵在桌面的手托着下颌,无情嘲讽:“就这点酒量还约我喝酒。谢问,你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然后转头朝下。
谢问应了声,然后迷迷糊糊问:“疑之,你喜欢……吗?”
沈疑之以为他问酒,抿下甜丝丝的嘴唇,点头道:“还行吧。”
谢问忽然笑了声,枕在他腿上抬眼看他。眼中的思慕浓烈到无法忽视。
沈疑之晕头转向盯了会儿,忽然问谢问:“很喜欢我这张脸?”
谢问闷闷应了声。其实也不止是喜欢沈疑之的相貌,只是此刻的他头晕脑热,根本无法思考,更不会表达。他害怕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意。那时,沈疑之一定会肆意嘲笑他,然后再将他狠狠抛弃。
毕竟沈疑之已经突破元婴,可以慢慢想办法取掉体内的合欢蛊。
可谢问不甘心到此为止。
原本还没什么危机感的他突然直面了自己的内心,迫切想要和沈疑之建立除了床伴外的新关系。
只是这个新关系要如何建立?沈疑之的心仿佛八方铸铁,任他踏破铁鞋,也无觅处。
谢问盯着沈疑之看了会儿,忽然凑上前,委委屈屈地抱住沈疑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
“诶,谢问!”
谢问的位置有些低,烘热的脸正好在他的……蹭来蹭去。
沈疑之觉得不大对,想把人推开。但喝得晕晕乎乎的他根本使不上巧劲儿,推攘间重心不稳连带谢问一起摔在了地上。
小院简朴,未铺青石,倒是摔不着人,但……
埋在沈疑之腰腹的谢问抬起头,见沈疑之面露痛色,忙起身问:“没事吧?”
沈疑之推开他,痛苦地并了下腿。
谢问一时无措,酒昏脑胀间,把沈疑之的下裳扒了。夜间凉风一吹,那受过刺激的玩意儿就当着谢问的面儿立了起来。
谢问静了一瞬,抬眼看向沈疑之,“疑之,你好像变敏感了。”
“……”沈疑之脸上腾地烧起来,霎时酒醒,用力推开谢问自行提上下裳,同时红着脸骂:“不知道到在发什么酒疯。”
谢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话说得多么地不合适,“抱歉,我只是……”
“闭嘴。”
“……”
院中安静下来。
片刻后,不大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两人缓了过来,彼此对视一眼,又尴尬地坐回桌边,默契地当方才的事情没发生过。
石桌上的酒还剩半坛,沈疑之是不想喝了,建议谢问收起来。谢问酒量比他还差,喝醉了还得他来照顾,十分麻烦,索性都别喝了。
谢问应了声,一面收酒,一面问他:“今晚修炼吗?”
沈疑之揉了下额头,总觉酒后的心跳有些乱,想想算了,“明日开学,我答应了风萧瑟陪他去迎新,今晚……我先走了。”
谢问摆弄酒坛的手一顿,然后目送沈疑之快步离开小院。
除了修炼,沈疑之不会在这方小院多待。今日陪他布置小院、喝酒已经是破例了。
谢问望着沈疑之的背影,说不失落是假的,可沈疑之就是如此,若说他无心,谢问又能感受到他待自己的不同;可若说他有心,他的爱又深藏于云深处,让人看不清,分不明,不能确认,也无法舍弃。
谢问不是患得患失的人,过往十数年的人生都稳扎稳打,从不贪多,从不冒进,唯独面对沈疑之,他贪婪地希望对方能够多爱他一点点。
但似乎……不能够。
谢问叹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突破此时的困境,闷头把剩下半坛酒喝了。
翌日,仙宫正式开学。
谢问一大早便醒了,洗漱后关上小院门,御剑回到仙宫。
乘云仙宫每年都会在秋季纳新。
谢问回来时,正逢新弟子来仙宫报到,仙门处十分热闹。
正站在沈疑之身旁迎新的柳小青看见他,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招呼他。
谢问应了声,然后越过柳小青,十分自然地站到了沈疑之身边。
柳小青愣了下,见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只好去别处。
沈疑之扫了眼自行离开的柳小青,又看看身旁的谢问,提醒:“你最好离我远点。”
谢问不明就里,若非沈疑之话里不含丝毫恶意,他都要怀疑是沈疑之因为昨夜的事情厌弃他。
“怎么了?”
沈疑之不语,走到一旁坐下。
没一会儿,往日撞见沈疑之都得点头哈腰的几名世家子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们瞧见人群中坐着的沈疑之,幸灾乐祸起来,与人大声道:“哟,这不是疑之吗?你家的事儿解决得如何了?欠各大家族的钱还清了吗?”
“什么事啊?”仍有消息不灵通的弟子不知发生何事。
那几人听了更来劲,将沈家发生的变故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末了还洋洋得意地丢出块儿灵石。灵石在地面滚几圈,最终停在沈疑之脚边。
沈疑之漠然看着,为首那人讥笑道:“疑之,同窗一场,别说兄弟们不帮你。这块儿灵石你千万收着,留着给自己买棺材板……啊!”
那人话音未落,迎面便挨了谢问一拳。谢问的拳头力道不小,一下就给人脸都砸歪了。
那世家子没反应过来是谁动的手,抬头看见是谢问怂了下,不敢还手,很没底气地骂:“谁啊你!跟你有什么关系!?想死是吧!”
谢问不语,将沈疑之脚边的灵石踢回去,然后当众牵起沈疑之的手,带着他离开山门。
众人瞧见这场面,全都蒙了。
谢问和沈疑之……不是不对付吗!?现在怎么还牵上手了?
他们怀疑自己情报有误,纷纷去问刚送完小师妹回来的风萧瑟。
风萧瑟听后也很糊涂,挠挠头后,放弃了在小师妹们面前刷脸的机会,慌慌忙忙去追沈疑之和谢问,然后在一处无人的小亭,看见谢问把沈疑之压在栏杆上放肆地亲吻。
风萧瑟揉揉眼睛,一时天塌地陷,不由得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
那就是他兄弟和谢问啊!——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8章 凤栖梧六
风萧瑟这一次是真的崩溃了。
浑浑噩噩回到寝室, 见他们四人的东西被新入住的弟子丢出来也提不起脾气。
乘云仙宫按走班制,住宿每一学期都在变。这一学期的住宿是按上学期的文考排的。沈疑之、谢问弃考,风萧瑟与林三生文史一般, 纵然超常发挥也难挤进前四,自然得搬离这间宿舍。
新住进来的弟子有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也是听闻沈家遭难才敢如此放肆。
可如今瞧见先回来的人是风萧瑟又心中不免打鼓。
风家虽地处被仙盟边缘化的北地, 但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他们方才光想着折辱沈疑之, 反倒忘了这间宿舍还住着风萧瑟。
如今这场面, 风萧瑟若是闹起来……
但风萧瑟根本没搭理他们。
只见他行尸走肉般飘到一号床的柜子前,打开翻找一会儿后突然笑了声。听着不大像愉悦的笑, 反倒像是大悲大彻之人遗留世间的最后一声响。
众人面面相觑, 看风萧瑟状态不对, 生怕等会儿被他打死, 赶紧在他发怒前逃了。
屋内只剩风萧瑟一人。
他孤零零站在谢问的柜子前, 看着被谢问藏在柜子深处的属于沈疑之的衣物,喃喃道:“原来那时候就……”
一时之间, 往日撞见的画面涌入脑海。
他兄弟脏了的衣服是谢问在洗。
他兄弟逃课是谢问在陪。
他兄弟手上带的纳戒都是谢问送的。
谢问为他兄弟追到青蓬岛, 还当众和他兄弟亲嘴……
该死!
风萧瑟一念清明,明白了其间的弯弯绕绕,愤然道:“谢问这厮竟敢勾引我兄弟!下贱!不要脸!我和他拼了!”
不过转念想起沈家如今那一堆烂摊子, 风萧瑟又觉得让谢问陪陪他兄弟挺好,至少能让沈疑之分分心。
“算了。等此事过了再找谢问那厮算账。”风萧瑟捏捏拳, 一把摔上谢问的柜子门, 就当自己没看见, 收拾好一地狼藉转身走了。
等沈疑之与谢问亲完回到宿舍,院中已经风平浪静。
沈疑之坐在院中,指挥谢问将他的东西搬去新宿舍。
两人没参加文考,根本没有排名, 如今一同被发配到了灵气最差的山头。
谢问本想趁机劝沈疑之与他到山下住,却被沈疑之以灵石拮据为由拒绝。
谢问不知道沈疑之这话的真假,但搬过去见那山头也就他和沈疑之两人住,比山下的小院还要僻静,也安之若素,连夜下山,把小院里的东西统统搬来了这处山头。
沈疑之看着他一番忙活,不理解,“能住多久?”
他与谢问具已突破元婴,过不了多久就该去参加试剑大会,从仙宫毕业。
谢问却全然不管这些,怀着打理山下小院的热情,把这灵气稀薄的山头也打理了出来。甚至还划出了灵田,要在院中种些等不到收获的灵草灵花。
翌日,搬完宿舍的风萧瑟与林三生来看沈疑之。
他们见末名的小院也如此整洁不由惊奇,“兄弟,这院子看着不赖啊。比我那儿都好啊。”
沈疑之撑着脸,指了指还在后院忙活的谢问,无奈摊了摊手。
风萧瑟瞧见眯了眯眼,意外没说什么,坐下来与沈疑之交流昨日的见闻:“兄弟,昨日你走之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沈疑之没心情猜,示意他直说。
风萧瑟一拍石桌,愤愤道:“杨家把自家的小辈也送来乘云仙宫了。”
沈疑之一哂,“杨月城倒也不怕明尊猜疑。”
风萧瑟:“说是得了明尊首肯。”
“嗯?”沈疑之漂亮的眉头蹙起,略微坐直了身体。
风萧瑟:“我知道的事情是这样的。剑尊不是出关了吗?他救下我们之后就去天月宫找明尊大打了一场。两人打得不分胜负,但打完明尊就狠狠责罚了太阴妃子,还敕令杨家将家中小辈全都送到神剑宫任剑尊处置。剑尊当然不可能为难这群小辈,便将他们丢到了乘云仙宫与其我们一同修习。说来此举也引起许多世家的注意,不知剑尊和明尊达成什么协定,都害怕这修仙界再次变天。我爹也担心剑尊与明尊就此和解,正思考要不要接我和我姐回去呢。”
风萧瑟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沈疑之,犹豫问:“疑之,万一,我是说我万一,你家那事没法解决,你愿意和我回北地吗?”
“我和你回北地干什么?”沈疑之正思考剑尊与明尊的事情,一时没深思风萧瑟这时说这话的深意。
风萧瑟一听急了,“你不跟我走,难道还想学我姐,和那谁嗯不是,反正就是当散修去住进出都得低头的茅草屋?兄弟,你清醒点,散修很穷的!”
你要吃苦的呀。
一想到沈疑之小时候就没享福,长大了还得跟谢问受苦,风萧瑟就痛心疾首,恨不得自己是个女的让沈疑之入赘他们家,以保他兄弟往后余生的荣华富贵。
可惜他是个男的,对沈疑之的兄弟情也无法变质。
“什么学你姐?”沈疑之见风萧瑟越说越离谱,一时竟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赶紧叫停并赶人:“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
“诶?”风萧瑟还有好些话没说,不愿走。
恰逢谢问整理完后院过来。
沈疑之也省了自己动手,抬眼对谢问道:“你去送送三生与萧瑟。”
谢问乐意之至,放下手里的花木枝条,率先把喋喋不休给沈疑之上眼药的风萧瑟丢了出去。
“诶!谢问,你敢!”
谢问真敢。
被迫瞬移到院外,风萧瑟蒙了,还想进去却被一旁走出来的林三生拽住,“算了萧瑟。疑之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就别舔乱了。”
风萧瑟只当林三生还不知他们兄弟被谢问引诱了,捂着胸口语重心长道:“三生啊,你不懂,我这是在救疑之。”
林三生:“……”
送走风萧瑟,院中终于安静下来。
沈疑之见太阳一寸寸晒过来,从石桌挪到了谢问放在树下的躺椅坐下,阖眸深思剑尊与明尊此举的深意。
明尊与剑尊皆非世家子,二人从底层杀出,稳坐高位后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处世之道。
据传,南冥洲世家原本更看重心性沉稳的剑尊,希望剑尊来做这仙盟之主。
但因剑尊性格耿介,常阻止世家谋权敛财,最终为世家所弃。
明尊便趁此时站出来,说自己愿为各大世家效犬马之劳。
明尊性格狂悖,阴晴不定,修行瓶颈之时,还信了邪修法典的杀妻证道之说,整日流连风月之地,爱一人便杀一人。
扶持这样的人无疑比扶持剑尊更有风险。但不知明尊与南冥洲世家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南冥洲世家最终还是选择了扶持明尊。
有了世家加持,明尊的修行之路走得更加稳妥,最终于天门之巅战胜剑尊,入主仙盟。
彼时散修见此结果无不沮丧,都以为此后便是世家的天下,散修再无出头之日。
谁料,明尊上位不久便将从前扶持过他的南冥洲世家杀干杀尽,而后一人独尊,建立天月宫盘剥九州,凡入道修仙者,皆需拜入天月宫门下,否则,杀无赦。
一时之间,不从者宛如丧家之犬,散修也好,世家也罢,都不过明尊淫威下的覆巢之卵。
直至十年后,剑尊出关,世家与散修们方才看见反抗的希望,希望剑尊出面纠结反抗力量,对抗明尊。
神剑宫由此而来。
然而就在神剑宫逐渐壮大的时候,明尊又采取怀柔政策,约剑尊与各大世家议和,要求划界而治。
并承诺,将还权世家,让世家能在各州发展自己的势力。
世家原本还有顾虑,欲串掇剑尊率领神剑宫弟子,杀上天月宫,直取明尊首级。
但由于依附的世家不愿出钱出力,这件事便被无限搁置,直至被明尊屠杀的杨家再次坐大,归附的世家见有利可图,最终与神剑宫离心,倒戈天月宫。
好在从此以后,明尊既不迫害世家,也不打压神剑宫,只是再不理政,放任各个势力野蛮发展。
世家趁机集权,明里暗里打压散修,最终铸就如今的格局。
当年世家在明尊的鼓动下反复横跳,无疑挫了剑尊锐气,剑尊此后便独镇东洲,甚少露面。
而今剑尊出关,竟然去南冥洲见了明尊。
是为了什么事呢?
无数线头纠缠一处,他根本理不清真相。正烦闷间,一人走到他身旁,蹲了下来。
沈疑之睁眼,看向一旁的谢问:“有事?”
谢问不语,蹲在他身旁犹豫许久方才道:“疑之,我不穷。”
“?”沈疑之早忘了风萧瑟的话,闻言不解其意,“你穷不穷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完径直回屋,准备联系春桃娘,打探一下明尊近来的动向。
许是天月宫有异,沈疑之递出的消息竟然石沉大海,许久都未得到春桃娘的回应。
沈疑之看不清全局,也不敢轻举妄动,索性让自己闲了下来,一面做任务赚灵石,一面时不时骚扰一下焦头烂额的沈期。
“父亲,没钱了,打钱来。”
沈期眼下最怕听到“钱”字,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少不得将沈疑之痛骂一顿,根本带不住慈父的面具。
沈疑之默默听着,从沈期的愤怒推断沈家如今的糟糕情况,计算自己该何时收网。
他做这些并未避着谢问,偶尔兴起还会约谢问一起下山做任务挣灵石。
学堂众人见沈疑之都得为灵石奔波,更加肯定地认为沈家真的完了。
沈疑之对此不置可否,只希望舆论来得更厉害些。
谢问不知他的盘算,以为他需要灵石,白日又如往日般忙碌起来,瞧着比以往还有干劲儿。
沈疑之还有自己的事做,没空同谢问夜以继日地做任务,装过两日便歇了,不再与谢问同行。
众人眼中,两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动如参与商”的日子,却不知他们每日夜间都会相拥而眠。
死对头,但睡一张床。
“唔……”
半梦半醒间,沈疑之被人吻醒。见是匆匆赶回来的谢问,抬手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向谢问伸出手。
自打定主意要取出体内的蛊虫,他便格外珍惜与谢问修炼的机会,渐渐掌握这种事情的主动权。
谢问知他所想,带茧的手掌托住他后腰,抱起他放在自己大腿上。沈疑之顺势靠过去,脑袋搭在谢问肩头,闷声道:“直接来吧。困。”
谢问:“白日没休息吗?”
“以为你不回来,修炼呢。”沈疑之垂下的睫毛颤了下,破天荒伸手给谢问摸了两下,好帮助他尽快进入状态。
谢问见沈疑之疲惫,本想说算了,当下却被沈疑之两手摸没了自制力。修炼结束,他破天荒抓住要去休息的沈疑之,哑声求:
“疑之,再碰碰它。”——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39章 凤栖梧七
沈疑之听见谢问的下流话, 琥珀色眼眸颤了下,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禁锢着自己双手的男人,瞌睡散了大半。
屋内的灯光随着涌入房内的微风摇曳, 沈疑之震惊的脸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纯情。
谢问瞧见,凸起的喉结下意识滚了下, 胸腔中翻滚的欲望更加浓稠, 但理智告诉他, 是他越界了。
“抱歉。”谢问放开沈疑之的双手,略微往后退了些许, “你先去睡吧。”
沈疑之没应声, 薄薄的眼皮随着摇晃的烛光眨了眨, 像是不谙世事的稚子, 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谢问轻咳一声, 忍着用蛊虫强迫沈疑之的渴望,撑着床沿缓缓起身。然而就在他站起的瞬间, 身后沉默的人竟坐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一缕穿堂风从半开的窗棂撞入, 带来夏末特有的焚木气息,闷而燥。
谢问此刻的心脏随风而动,他慢慢回过头, 垂眼看向夜色中又纯又欲的青年。
屋内的烛光已经快被风吹灭了。明明灭灭的光晕吻着沈疑之略泛红晕的脸颊,令人目眩神迷。
谢问哑了许久才轻声问:“怎么了?”
沈疑之:“不是让我给你……吗?来呀。”
来呀……
沈疑之, 竟然同意了。
谢问脑中轰然一炸, 仿佛坠入了最为甜美的幻梦, 灵魂飘飘然,连带着被沈疑之握住的手都有些颤抖,暗自调整许久才转身上床紧紧抱住了沈疑之。
……
一夜后,谢问吻了吻方才睡下的沈疑之, 起身披上衣物,继续去挣自己的老婆本。
转眼又过去一月。
天已入秋,山间凉快下来。
整日忙碌的谢问破天荒早归,悄然从后抱住了山间散步的沈疑之。
沈疑之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谢问的脸。谢问轻笑,隔着沈疑之颈后的碎发轻轻吻他后颈。
细细密密的酥麻触感电流般从脖颈窜向全身。许是已经习惯与谢问亲密,沈疑之觉得自己确实敏感了许多,眼下只是被谢问亲脖颈就颇为难耐。未免难堪,他赶紧推了把谢问,从谢问怀里挣了出来。
“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
谢问笑着握住他的手,“回去吗?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谢问不肯说,直到与他回到院中,才献宝似地从纳戒中取出一方玄黑的长匣放在桌面,“打开看看。”
沈疑之伸手抚上长匣,尚未打开,便有一道直抵灵魂的共振从匣中传出。沈疑之看了眼满怀期待的谢问,确认谢问不会突然暗害自己方才打开这方长匣。
“咔哒。”
长匣解封瞬间,内里蕴藏龙气冲天而起。
沈疑之当即色变,待施法压下这道直冲苍穹的金光,才看向匣中之物。
玄色绒布中,静静躺着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长剑没有多余的装饰,看起来古朴沉稳,唯有剑柄刻着“上善”二字。
沈疑之只消一眼便看出这把剑淬了极为难寻的天灵地宝。结合方才冲天而起的龙气,答案又呼之欲出。
沈疑之扣上木匣,扭头问谢问:“你把龙骨用了?”
谢问看他的目光并未在匣中宝剑多做停留,眼底笑意浅了些,“不喜欢吗?”
沈疑之对待身外之物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只理性分析:“我不做剑修,这剑留给你用处更大。”
到底是价值连城之物,沈疑之觉得自己拿了没什么用。
谢问:“可这是做给你的。”
沈疑之只觉莫名其妙,“自己都还没有本命剑就先替我操心,谢问你是不是有病?”
谢问直勾勾看着他,沉默好半晌突然道:“那你也送我一柄剑。”
“你有,为什么要我送?”沈疑之理解不了。他现在的荷包瘪瘪,哪有本钱送谢问等价的灵剑?
谢问却赖上他,非要和他玩礼尚往来的那一套,否则就不上他的床。
沈疑之正忙着提升修为,根本耽搁不得,见谢问坚持要给他,只能勉强收下那灵剑,承诺过段时间回礼。
谢问这才恢复正常,抱着他说不用着急,“什么时候给都行,我可以等。”
沈疑之只觉他有病,修炼完就不想理谢问,推开人面向墙壁躺下。
谢问厚着脸皮靠过来,从后抱住他,轻声道:“上次见你与龙魂对战,灵剑碎裂反伤自身,我就在想,若你有一把好点的灵器定然不会伤得如此重。所以拿到龙骨的第一时间,我就想给你做一把剑。正好你的剑碎了,你左右都需要重寻一把灵剑,为何不要我送的?”
沈疑之装睡不理人。
谢问见问也没结果,暗叹一口气,撑起身吻了吻他的侧脸,抱着人安静下来。
翌日,谢问又一大早下山去做任务挣灵石。
沈疑之等他出门就坐了起来,打开放在床头的剑匣,盯着匣内的龙骨剑出神地看了会儿。
恰逢风萧瑟推门进来。这小子眼疾,瞬间瞧见了盒中灵剑,惊叹:“我靠,兄弟,这剑好啊。哪儿来的?”
他作势变要来摸这把宝剑。
沈疑之一手钳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将匣子一关,“我的,别碰。”
“嚯?”风萧瑟奇了:“这么宝贝?”
沈疑之不理他,反问:“一大早过来什么事儿?”
风萧瑟:“许久不见你,来找你玩啊。你现在已经突破元婴,再过俩月就该离开仙宫,咱们再想见面,怕就难了。”
沈疑之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风萧瑟想得多,见他不语又追问:“说真的疑之,你试剑大会后什么安排?”
沈疑之:“回沈家。”
“啊?”风萧瑟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和谢问进神剑宫……”
沈疑之:“我进神剑宫干什么?”
想到自家兄弟还不知自己撞破他和谢问的关系,风萧瑟及时收声,摇头道:“我随便猜的。”
沈疑之无语看他,“没事就回吧,别打扰我修炼。”
“唉,疑之啊,你歇歇吧。都元婴了还有什么好练的,走,陪我看师妹们上课去。”
沈疑之没兴趣,耐不住风萧瑟硬拽。
沈疑之走到半途才发现林三生没来,当即怀疑:“你是不是叫不动林三生才来叫我?”
风萧瑟见行迹败露,赶紧解释:“这不一样,三生还没结丹,如今正昼夜不歇的修炼,我那好去耽误他。”
“还没结丹?”沈疑之叹口气,作为卷王,知晓落后于人的痛苦,也没法再把风萧瑟这个高需求宝宝推给林三生。
二人很快抵达新生练习御剑之术的乘风崖。
此时天色尚早,但已有不少新生来到此地跟着师长学习御剑之术。
风萧瑟为求最佳视野,带着沈疑之坐进了崖边的山亭。这里距离授课的场地极近,他们辅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风萧瑟立即端起师兄的架子,靠着一根柱子,硬凹身材。
沈疑之看得眼睛痛,想走,于是问:“非要在这儿丢人现眼吗?”
“兄弟你这就不懂了吧。”风萧瑟明明第一次干这事儿,却颇有心得:“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会儿若有师妹不甚坠崖,我在这儿才好及时出手搭救。”
沈疑之:“……”
无语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风萧瑟是在给自己物色对象。
“怎么突然操心起这事儿?”他追问。
“还不是因为我爹!”风萧瑟不凹身材了,坐下来无奈道:“他给我下了禁令,说我若三十岁前还无法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就送我去联姻。”
“……”
“联姻多可怕啊,跟开西瓜似的,揭开盖头前,谁知道里面红壤白壤?所以我还是自己努力吧。说起来兄弟,”风萧瑟看向他,认真请教:“你觉得我适合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沈疑之无意为别人的终身大事出谋划策,闻言笑了声,让他自己琢磨。
风萧瑟咕哝:“我要是想得明白就不问你了。”
沈疑之不理,闭上眼纳气凝神。
风萧瑟见他出来玩还修炼,实在无奈,陪着沈疑之枯坐一上午,直到新生下课,他才鼓起勇气打断沈疑之:“兄弟,要不我们回去吧?”
沈疑之:“不等着英雄救美了?”
“得了吧。”风萧瑟指指场中央,“他们连剑都站不上去,等他们学会御剑,我孩儿都会打酱油了。现在的弟子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沈疑之一笑,起身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迈步走了。
二人走在乘风崖的临崖小路,正要转出去,忽见空中跌跌撞撞飞来一姑娘。
风萧瑟瞬间精神起来,转眼却见那位姑娘的身后还跟着俩金丹期的修士。这一看就是世家之子,风萧瑟收了念想,快步跟上沈疑之。
沈疑之:“不喜欢世家的女儿?”
“倒也不是。”风萧瑟:“我就是怕她姓杨。万一以后北地和南冥洲对立,我媳妇儿不里外不是人吗?”
沈疑之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就见半空的姑娘囫囵打个旋儿,径直飞……不,径直砸向他们。
风萧瑟盯着半空旋转砸下的人,呐呐问沈疑之:“她是不是失控了?”
沈疑之点下头。
风萧瑟:“那我们救不救啊?”
沈疑之:“随你。”说完便收回视线,向前走去。
救人与否这个问题瞬间落在风萧瑟肩上。
风萧瑟十分纠结,眼见那姑娘要撞上山壁,当即祭出灵力,在那姑娘撞壁前将人稳稳接住。
有了这股灵力的缓冲,那姑娘很快稳住剑身,翻身落地。
“多谢师兄!”小姑娘倒是不觉后怕,抱着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向风萧瑟道谢。
风萧瑟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见状脸一红,挠头道:“不客气,举、举手之劳。”
“哇,师兄你脸红了诶。”小姑娘见了,当即大笑起来,“是看我好看吗?”
风萧瑟一囧,慌忙越过那小姑娘,去追前方的沈疑之。
“诶,师兄!多谢你救命之恩,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我大哥谢谢你。”
风萧瑟没敢回头。沈疑之第一次见他这样,不由好奇,停住脚回头看了眼。
只一眼,沈疑之便愣在原地。
那姑娘大抵也如风萧瑟这般,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原本还大大咧咧的性子瞬间收敛了,背着手向后退了一步。
霎时间,那点微妙的相似感褪去。
沈疑之收回视线,撇开风萧瑟:“问你话呢。”
风萧瑟这才敢回头,“风萧瑟,你呢?”
“啊,原来是你。我是杨月依啊,按理说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呢,你还记得吗?”
杨月依。
沈疑之听见风萧瑟心碎的声音。
于此同时,他也想明白,沈期为何希望他见一见杨月依。
原来是笃定,他见过人之后就不会拒绝。
可惜……
沈疑之想起一早就下山做任务的谢问,一颗冰凉的玲珑心生出几分热意,再顾不了他人。
“走吗?”沈疑之看向已然石化的风萧瑟。
风萧瑟点点头,跟他走了。
“诶?这就走了吗?”杨月依快步追上来,又歪着头问沈疑之:“师兄你叫什么?”
“沈疑之。”
杨月依脸上的笑意凝固,落后半步的脚慢慢往后挪,然后瞬间往后撤了一大步,“打扰了,再见!”说完抱着剑一溜烟跑了。
沈疑之见状,又在杨月依身上瞧见点熟悉的影子,冷硬的眸色缓和了许多。
风萧瑟见状奇了,纳闷问:“兄弟,我怎么觉得你对待杨月依和对待其他人不一样呢?”
沈疑之:“或许是因为她有些像……”
他话音未落,抬眼的瞬间正好看见谢问站在前方的分叉路口等他。
青年此刻抱着剑,闲闲靠着一颗劲松,倒是比往日多了股散漫劲儿。
沈疑之看着,没忍住唇角上扬,扭头对风萧瑟道:“你先回去吧。”
“……”风萧瑟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谢问,觉得自己脑壳在发光,忙不迭跑了。
风萧瑟一走,谢问就收回了看山看云的目光,大步走过来。
沈疑之淡淡看他一眼,收回视线向另一条山道走去。谢问见状赶紧追来,主动握住他的手,“疑之,还生气吗?”
问的是昨日赠剑的事情。
沈疑之不语。
谢问便拦在他身前,又献宝似地在纳戒里翻找。
沈疑之怕了他,开口道:“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要。”
谢问正好取出一封油纸包裹,“糖果子也不要吗?”
“……”
说完还贴心地将油纸揭开,把诱人的糖果子送到他面前。
甜丝丝的香气扑来,引人馋虫复苏。
沈疑之抿唇,片刻后偏过头,“不吃。仙者辟谷,不应食人间五谷。”
“哦。”谢问这时还不太能分辨沈疑之说的“不”,是真“不”还是假“不”,闻言应一声,然后本着不浪费的理念,自己吃了。
沈疑之:“……”
谢问不大爱吃甜食,一路上吃吃停停,那细微的甜香便一直萦绕在沈疑之的鼻尖。
沈疑之忍了一路,终于在临进门时,看了眼谢问。
谢问刚咬一口饼,此刻捧着吃了一小半的糖果子盯着他,区别于平日的沉稳与严肃,看着有些呆。
沈疑之舔下嘴唇,最终没忍住,上前握住谢问手腕,低头咬了口糖果子。
沈疑之的腮帮子很快鼓起来。谢问怔住,忍住亲一口的想法,从纳戒里取出一份未开封的:“还有。”
沈疑之不接。谢问心领神会,剥开表面的油纸,巴巴送到了沈疑之唇边,“买多了,你就帮我吃一个吧。”
沈疑之这才就着谢问的手,“极不情愿”地将“多余”的糖果子吃了。
吃完糖果子,二人坐在院子晒太阳。
沈疑之泡了一壶茶清口。他给谢问斟一杯后自己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问谢问:“最近任务少么?”
“不是。”
“那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问:“想你。”
“……”
沈疑之垂眼喝茶,佯装没听到。
好在谢问也不要他回应,转而问:“方才去哪儿了?”
沈疑之没多心,如实答:“乘风崖?”
“看新弟子训练?”
“嗯。”
谢问点下头,没再问下去,但想起沈疑之方才看向那个师妹的温柔眼神,眸色终究暗了些——
作者有话说:感谢。
第40章 凤栖梧八
夜间, 二人修炼结束。
谢问圈着沈疑之,轻声道:“明日陪我下山除妖吧。”
如银月光照进屋内,沈疑之白皙的脖颈动了下, 将脸埋进谢问胸膛。他有些乏,脑子想着明日还有事情, 轻轻摇了摇头。
谢问抿唇, 半晌后问:“又去乘风崖?”他心不光明, 话也说得含糊。
沈疑之没听清,敷衍地“唔……”了声。落在他后腰的手明显收紧, 片刻后又听谢问低声说了些什么。
沈疑之倦得厉害, 已经无暇去分辨谢问那些音节的意思, 只觉嘀嘀咕咕烦死了, 曲起膝盖给了谢问一下。
谢问倏地安静下来。
沈疑之这才满意, 屈膝搭着谢问大腿,舒舒服服地沉入梦乡。
屋内静谧, 很快就只剩沈疑之平稳的呼吸。
谢问揽着人, 睁眼望着床顶纱幔,许久才轻而缓地舒出一口闷气。
乘风崖有什么好?沈疑之怎么天天去?
谢问想不明白,脑海中又频繁浮现沈疑之看向那个师妹的温柔眼神, 突然就不想下山了。
他得守着沈疑之。
“……”
第二日清晨,细碎的阳光落入房间中, 唤醒了睡饱的沈疑之。
沈疑之翻过身, 白皙细长的手搭上一具温热结实的躯体。
他睁眼, 与谢问来了个对视。也不知是夜夜修炼让谢问累了,还是有别的原因,一贯精神饱满的谢问眼里竟然多了几条红血丝,看着有些疲惫。
沈疑之伸手摸了摸谢问的脸, 过了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谢问?”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喑哑,“你怎么还没走?不是接了任务么?”
谢问握住他的手放在脸上,在温热柔软的掌心轻蹭,“柳小青说要带师妹,我没去。”
“哦。难怪你想我也去。”沈疑之抽回手,从床上起身,穿衣洗漱。
近来,沈疑之越发闲散,无事时穿衣也随便,往往只披一件轻薄的外裳。眼下却一反常态,一大早就穿戴得齐齐整整。
谢问警觉问:“出门?”
沈疑之点下头,屈膝回到床头摸他的木簪。还没动手翻找,谢问就抬手递给他。沈疑之去接,谢问却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干什么?”
谢问不语,粗长的手指拢住他披散的墨发,一点点理顺。
谢问的手看着粗大,手却灵巧,不过一会儿便用一根木簪将沈疑之的墨发服服帖帖的拾掇他在头顶上。
“好了。”谢问从纳戒取出铜镜,让沈疑之检验成果,“还行吗?”
晨曦的阳光静静照耀屋宇,临窗一株月夜昙花在灵力的滋养下静静开着,美好而静谧。
沈疑之闻声收回视线,透过铜镜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后的谢问。
青年半眉眼锋利,一贯冷峻而严肃。此时却半跪在他身后,伺候着他的起居与梳洗,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谢问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喜欢我吗?
沈疑之的心没由来一撞,怀着试探的想法转过身,轻轻吻了吻谢问的嘴唇。
谢问一顿,深邃的眼眸垂下,怔怔看着他,眼神里带些意外,也带些迷乱与欣喜。
这样的眼神……
分明是……
不知为何,沈疑之突然间无法承受谢问这样赤.裸的眼神,逃避般站起身,闷声道:“走了。”
秋日,山间的温度已经降下来,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却越发刺目。
沈疑之独自走在山道,心绪难平,抵达梁圣手院子时,不慎撞翻一个药架子,架子上的药材七零八落地洒在草丛中。
屋内,梁圣手听见动静,慌里慌张跑出来,见是沈疑之才松口气。
“疑之啊……”
“嗯。”沈疑之施法将药架子复原,同时有些疑惑:“只是翻了个药架子,先生怎这般慌张?出什么事了吗?”
梁圣手轻咳了声,眼尾余光往屋内瞥了眼,被烙铁灼伤的脸竟漫过一丝异样的羞涩。
他没回答沈疑之,只问:“有事吗?”
沈疑之点了下头,见梁圣手站在屋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便在院中坐下,随后从纳戒中取出龙骨与一柄凡剑。
剑虽是凡物,但锻造得十分漂亮,剑尾刻着“微命”二字,是沈疑之母亲留给他,让他送给心上人的,前世他留作了自己的佩剑。如今……也只能给谢问了。
“你要铸剑?”梁圣手看一眼便明白了,上手掂了掂龙骨,不问龙骨来历,反而问:“谢问不是送了你一柄龙骨剑吗?不喜欢?”
沈疑之意外:“谢问也是找先生帮忙铸的剑?”
“他可没要我帮忙。”梁圣手放下龙骨,调侃道:“他自己去神剑宫借了炉子,一锤一锤亲手锻的,结果手艺不精,锻出来的剑黑漆漆的不甚美观。当时我还笑他,说你定然不喜欢,他还不信,结果呢?你说他这是不是典型的不听老人言?”
沈疑之抿下唇,没说自己已经收了剑,只请梁圣手出面请他父亲出手将龙骨淬入剑中。
微命是凡剑,以他如今的修为,还没法保证它承受龙威而不损不折。但梁圣手的父亲作为神剑宫长老,一手铸剑术天下无双,或能将微命与龙骨融合。
梁圣手点了点头,爽快地将两物收下。
沈疑之:“多谢先生。”
梁圣手:“跟我客气什么。喝茶么?”
“就不麻烦……”
“梁云鹤。”
沈疑之话音未落,便被一人打断。
伴随门板嘎吱一声响,一身形高挑、面目俊美的仙者披着梁圣手的衣物从屋内走出。他视线淡淡在沈疑之身上扫过,随即看向梁圣手,倚着门框不满问:“你还要为师等你多久?”
沈疑之一愣,虽然早知梁先生屋内有人,却没想到竟是梁先生的师尊药宗现任尊长,林延。林延人很白,裸露的胸膛与脖颈上还有新鲜的吻痕。
两人方才在屋内做什么,不言而喻。
沈疑之略垂下眼,起身向林延行礼。
林延随意应了声,态度冷淡。梁圣手自诩长辈,此刻被晚辈捉了短,尴尬得不行,忙上前把林延推回房内,守着门不让人出来,然后对沈疑之笑笑,“疑之,见笑见笑,要不你先回,等剑好了我给你送来?”
沈疑之点头,并未对撞破两人的关系发表任何看法,转身走了。
从问药峰出来,有一条狭窄的小道。
沈疑之走在阴凉处,本想赶快把刚刚见到的画面忘掉,谁料越想忘,越忘不掉。
甚至还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
前世他被沈夫人追捕,最初十年幸蒙梁圣手收留,才得以继续修炼。那段时间他便住在问药峰的山间小院,夜间修炼时常听到异样的响动。那时他只当是山间的猫发情,并未过多留心,如今想想……
要命。
早知晚些来了,都怪谢问,非要给他束发,现在好了……
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梁先生。
沈疑之抬手捏了捏眉心,同时晃晃脑袋,企图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甩出去。
“疑之?”临崖小道的尽头,谢问突然出现,瞧见他后快步走来,墙一般挡在了他面前,“你不是去乘风崖了吗?怎么在梁先生这儿?”
沈疑之情绪未消,乍见罪魁祸首,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乘风崖?”
“昨夜。”
“什么时候?”
“床上。”
“你把床上的话当真?”
谢问:“所以你在床上说的‘不要’都是反话?”
谢问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敢和他顶嘴,沈疑之听见还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给了他一脚。
谢问笑起来,揽住他的腰哄了哄,继续问:“你来找梁先生做什么?”
沈疑之气还没消,故意道:“问梁先生能不能把蛊虫挖出来。”
谢问眼底笑意浅了些,故作不在意:“梁先生怎么说?”
沈疑之:“你不也去问药峰?自己去问。”
谢问没接话,只点了下头,明显是难过了。
沈疑之破天荒察觉到谢问情绪的变化,重话也不下去,只觉这样真别扭,当即推了他一把,“让开,我要回去了。”
“嗯。我去给梁先生送药材。”谢问主动汇报后靠着墙让开路,同时叮嘱沈疑之:“屋里我煮了茶,还有昨日山下带回来的糕点,你看书或修炼累了记得吃。”
沈疑之抿下唇,轻轻点下头。二人错开身,擦肩后又分开,走上各自的路。
只是……
走过一段路,沈疑之突然想起一事儿:
梁先生现在是不是不便见客?
万一两人事后温存……
他忙回头去寻谢问。
然而谢问脚程太快,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从问药峰下来了。
二人在方才的小道重逢。
谢问脚步匆促,一张脸红透,见沈疑之去而复返,顿住脚可怜又无助地看向他,“疑之。”
沈疑之心一下就软了,放软声音宽慰道:“没事,其实我也……”
谢问:“你也看见他们在……那什么?”
“那什么?”
沈疑之扣上谢问的手腕,侵入他的识海。下一瞬,凌乱而刺激的画面纷纷涌来。
被他绊倒又扶起的药架子又倒了,药材七零八碎散落地面,除此之外,还有林延主动解下的衣衫。
沈疑之:“嗯?”
林延竟然……
这对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