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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瘦山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魇中生一


    撞破林延与梁先生的事, 带给沈疑之不小的冲击。


    倒不是因为师徒乱.伦多了不得,而是因为两人的……姿势。


    沈疑之对双修之事知之甚少,与谢问来来去去也就是那几个姿势, 前面的,背后的, 坐着的, 但林延与梁先生……


    只是一个简单的欢.喜.禅就击碎了沈疑之单薄的认知。原来还能那样坐着。可把腿那样放还坐得下去吗?他破天荒下山买了本双.修的秘法来看, 翻开顿觉耳目一新,发现双.修一道大有学问在。


    为了更好榨取合欢蛊的剩余价值, 沈疑之看完又叫谢问观摩学习。然而谢问终究是块儿木头, 学不会这些浪.荡的淫.姿, 遂不了了之。


    山间岁月容易过, 转眼又是半月, 乘云仙宫联合东里家发布了今年试剑大会举办的时间与细则。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试剑大会竟然面向全仙门开放, 凡元婴期修士皆可参加。


    乘云仙宫即将出山的弟子压力剧增。


    饶是谢问, 也为两月后的试剑大会做起了周全的准备。


    既是试剑,便不能无剑。


    沈疑之看谢问为铸剑一事忙上忙下,终究藏不住, 将早已铸好的微命剑放在谢问的床头,然后下山去了。


    谢问回来看见沈疑之给他准备的剑喜不自胜, 但当漫山遍野都找不到沈疑之的身影时又不免茫然无措。此时的谢问终究只是十八的青年人, 纵然胸有沟壑, 也不知该如何握住自己那如流沙般的爱情。


    沈疑之一去三日,回来后不说自己去了哪里,反而缠着谢问要了三日。


    沈疑之没回来前,谢问一直坐在山中枯等, 觉得往日的一切如露似电,并不真实。可当沈疑之回来,抱他吻他,他又觉得自己真切地被爱着。


    完全相悖的情绪困住了他,甜蜜又痛苦,他的一颗心仿佛被人用细细的头发丝悬了起来,千钧一发,危如累卵。


    他不知道那根头发丝什么时候会断。


    也许明天,也许现在。


    谢问想到这里又有些失控,一下没控制住力度。


    “啪——”


    比沈疑之的责骂先来的是沈疑之的巴掌。


    谢问回过神,看着怀里双眼红透、疼得发抖的沈疑之,滚了下喉结,随即闭上眼,把人抱了起来。


    “啊!”


    沈疑之蹬了蹬腿,挣扎着想要逃离,但又被谢问紧紧抱住,死死钉了回去。


    “谢……谢问!”


    沈疑之疼得狠狠揪住谢问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怒骂:“你发什么疯?”


    谢问沉默,直到一点点将沈疑之的脾气消磨光,使其完全顺应自己的节奏和方式,方才结束这一轮。


    沈疑之没了力气,揪着他头发的手垂下,脑袋也搭在了他的肩窝。


    谢问摸了摸沈疑之的头发,轻声问:“好些了吗?”


    沈疑之不理他,但也没骂他。谢问品出一丝纵容的意味,于是歇了歇又开始了。


    一连三日,情浓意长。


    结束后,谢问被沈疑之带去见林延,取出了蛊虫。


    自没了蛊虫束缚,谢问很少能在仙宫看到沈疑之。


    沈疑之仿佛瞬间忙了起来,偶尔回来也会很快离去,两人成天面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更别说有机会坐下来说说话。


    谢问觉得沈疑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但不想他们的关系就此被沈疑之单方面且断崖式地切断,可守着空房就能证明他们关系如旧吗?


    谢问无可奈何,只得闷头修炼,为两月后的试剑大会做准备。


    转眼又是一月。


    秋意已浓。


    乘云仙宫在筹备试剑大会的空档,召回所有弟子,组织了一场内部历练。


    历练之地在东洲以北的密林之中。规则是需要弟子们在三日内猎捕到足够多的灵兽,同时不可让自己受重伤。


    狩猎合格者,可进入东里家剑冢,获得一次拔剑的机会。


    东里家作为闻名天下的藏剑世家,家中剑冢尘封着许多无主神剑,若有人能拔出,便可成为神剑之主,一步登天。


    这消息一出,整个仙宫的弟子都沸腾了。


    风萧瑟闻讯,一大早就赶到谢问与沈疑之的院子,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疑之。


    但……


    “疑之不在?”风萧瑟睨了眼开门的谢问,没好气问:“他去哪里了?”


    谢问:“不知。”


    “他没告诉你?”风萧瑟有些意外,随即取出灵通玉牌,施法联系沈疑之。


    玉牌亮起金光,谢问久违地听到了沈疑之的声音。


    “……什么事?”


    沈疑之那边的声音略有些嘈杂,似乎正急速移动。


    谢问与风萧瑟一听就警觉起来,谢问下意识开口:“你没事吧?”


    沈疑之:“我能有什么事?你怎么和萧瑟在一起?”


    谢问尚未开口,风萧瑟先一步道:“我来找你你不在啊。兄弟,有好消息,听不听?”


    “历练?”


    “诶,你已经知道了。”


    “嗯。”沈疑之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收了灵剑缓步走过来,淡道:“刚接到的通知。”


    “我靠!”风萧瑟吓一大跳,“你怎么这么快?我都没察觉你的灵力波动。”


    有龙骨剑加持,速度当然快了。


    沈疑之理理被风吹乱乱的外袍,没和风萧瑟解释,只淡淡丢下两字:“我强。”


    “……”


    备受打击的风萧瑟赶紧略过这个话题,问沈疑之:“你去参加历练吗?”


    沈疑之:“不参加我回来干什么?”


    一月前,断联多日的春桃娘终于联系了沈疑之,带来天月宫的近况。


    由于明尊昏聩日甚,重伤沈期之事又令世家想起尘封的黑色记忆,各地世家人人自危,加之北地挑拨,他们便蠢蠢欲动,意图颠覆明尊的统治。


    明尊闻讯,正忙着在南冥洲在施行羁縻政策,加强对各大世家的管控。


    沈疑之见明尊已无暇节制九州,更不可能回过神拉沈期一把,便与春桃娘救出的沈琅游走各方,散布沈家灵脉枯竭的消息,亲自出面游说瓦解各世家对沈家的信任,以逼迫沈期,以血为祭,解开沈家灵脉的封印。


    这也是沈疑之救下沈琅才知的沈家秘辛。


    原来,沈期之所以在此危急关头也不愿打开灵脉辟除谣言,是因为沈家先祖曾与守护灵脉的鳌龙签订契约,每次开启封印都需沈家嫡系血祭。


    所谓血祭便是以自身的骨血喂养饥饿的龙魂,这个过程凶险万分,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被龙魂吸干精血,就此陨落。


    昔年沈家遭难,世家地位一落千丈,前任沈家家主放出话来,谁能解此封印便可得家主之位。


    沈期几位嫡兄皆以身犯险,但不幸殒命。唯有沈期,剑走偏锋,献祭了自己的亲女儿,方才……


    沈疑之原不知此事,只知是沈期为了重回沈家,逼死母亲,害死沈莹。


    如今知晓此事的细节,当年的仇与怨再次苏醒,沈疑之要沈期一无所有后不得好死。


    原本此事未竟,他并不想回仙宫参加什么历练。


    但想着谢问可能需要这个机会,犹豫一阵还是回来了。


    龙骨剑虽好,却不如已生剑灵的神剑。


    只是这次活动仙宫所有弟子都可参与,世家子弟为了利益最大化定然抱团倾轧散修,伺机夺取散修狩猎成果,散修没有家族助力,实难在世家子弟手上讨到好。


    沈疑之回来,还能凝聚风萧瑟等人,若无世家暗手,勉强能给谢问托底。


    风萧瑟还不知沈疑之是为谢问回来,闻言大喜,揽着沈疑之肩膀道:“那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我不求夺魁,只求入线去见识见识东里家的剑冢。”


    沈疑之:“你们风家还缺一把剑?”


    “谁家嫌宝贝多?”风萧瑟:“反正你得帮我。”


    沈疑之一哂,终究应下风萧瑟的请求,“我尽力。”


    “好兄弟!”风萧瑟与沈疑之撞一下拳,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闹腾的人一走,院子就只剩谢问与沈疑之。


    沈疑之有些日子没见谢问,其实挺想他,可又不知该怎么和谢问相处。


    往日两人都以云雨、修炼为目的,交流起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眼下取出蛊虫,他和谢问也不需要再行那档子事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疑之实在没有与道侣相处的经验。


    加之这一月来,谢问没主动搭理过他,他也猜不透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原本两人就是因为蛊虫才结合在一起,万一谢问取出蛊虫,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是受蛊虫诱导,实际并没那样的情愫,想要就此与他断了,他便也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徒留人话柄,说他忘不了那根吊。


    算了,先这样。


    沈疑之想不明白,索性先去坐忘谷修炼。


    许是想着与谢问的事情,沈疑之一时之间心绪浮躁,练不下去,于是又早早回了宿舍。


    谢问大抵练剑或者下山做任务去了,没在。


    沈疑之瞧见空荡荡的屋子,一时之间有些气闷,坐回了床头。


    “……”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


    沈疑之垂眼,发现他床头矮几一如往日放着清茶与糕点。


    未免热茶凉掉,谢问还用灵力温着。


    沈疑之瞧着,唇角扬了扬,给自己放了会儿假,吃过糕点才继续去修炼。


    夜间,外出多时的谢问终于回来。


    早结束修炼躺床上等人的沈疑之听见脚步声,立即转过身,面朝床里侧装睡。


    往常,谢问见沈疑之修炼累得睡着,都会悄摸爬他的床。


    最初谢问爬床也只是摸摸他的脸,摸完亲一口就回自己床上;慢慢不知怎么的,亲完不走了,挤过来和他一起睡;再后来,谢问见他对同床共枕没意见,便放心在他床上安了窝。


    眼下沈疑之把台阶搭好,就等谢问主动回窝来睡。


    “嘎吱——”


    房门被人推开。


    在外修炼一日的谢问披一身月光回来。


    他推门瞧见沈疑之那方的灯亮着,眼底阴云散了些,下意识往那边去。可等绕过屏风,看见床上沉沉睡着的沈疑之,他又一霎顿住脚。


    沉默站了会儿,谢问吹灭沈疑之床头的烛灯,转身走了。


    走了?


    沈疑之一霎睁开眼,漂亮的眉头紧蹙。


    谢问什么意思?


    欲情故纵还是真要和他算了?


    他攥了下被子,情绪慢慢沉了下去,听见不远传来谢问换衣服的窸窣声,没好气骂:“吵死了,滚。”


    屋内一静,片刻后谢问真拿上剑走了。


    沈疑之听见关门声,腾一下坐起来,焦躁地等了会儿,见谢问一去不复返,又慢慢垂下眼——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2章 魇中生二


    天宫浓云入幕, 遮住银河明月。秋夜一点点暗下去,寒风送雨。


    翌日,乘云仙宫弟子顶着绵绵的秋雨, 分批次坐上前往历练之地的飞舟。


    为求方便,仙宫直接以宿舍为单位分了船舱。沈疑之与谢问在末号宿舍, 眼下又被单独分到一块儿, 两人住四人间。


    谢问一夜未归, 与沈疑之在船舱碰头时,带了一身寒凉的水汽。他身上的木质香受水汽的氤氲, 一下浓烈起来, 进来的瞬间就充斥整个房间。


    如此浓烈的属于谢问的气息, 沈疑之只在床上嗅到过。眼下冷冷扫谢问一眼, 又漠然挪开视线, 扭头看向窗外。其实他很想问谢问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怎么惹一身腥回来, 但终究没开口。


    实则谢问只是刚练完剑。回来看见沈疑之,还未平复的晨间燥意又涌上来,带得他的脑子和身体都在不自控地发热。


    他体内蛊虫虽去, 但那纷纷的情欲……从来都另有根底。


    认识到这一点,谢问顿感绝望, 缓了会儿才如常走进屋内。


    沈疑之坐在正中的桌边, 正是一目看四方的地界。


    谢问不敢泄露自己的龌龊心思, 快步越过人,回到床位后拉上了床帘。


    “唰——”的一声响,半透明的纱质床帘展开,隔绝了……沈疑之一半的视线。


    谢问捏着床帘的手一紧, 害怕沈疑之顺势看来,发现端倪。


    但沈疑之正想别的事情,闻声眼尾一沉,本就不悦的心又被谢问防备的举动刺痛。


    “谁稀罕看你。”说完径直起身,摔门离去。


    眼见素色衣角消失在瞬间关闭的房门。谢问暗叹口气,转过身脱下濡湿的衣物,放抬头的小谢问出来透气。


    谢问自诩清正,如今看着自己下.流的反应,内心备受折磨,觉得自己违背了自幼读的经、修的道。


    但……他已经一个月没碰沈疑之了。


    都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可他现在却越发清晰地回忆起与沈疑之的那些点滴。


    他记得沈疑之喜欢掌控主动权的坐位,最讨厌从背后。但他喜欢从背后抱沈疑之,每每看沈疑之肩胛骨慢慢紧绷,展开蝶翼,都觉美得不可方物。那是他很卖力才能讨得的封赏。


    月余光阴,数百次的修炼,他拢共也只见过一两次。


    念及此,谢问体内的火烧得更旺,一发不可收拾。


    “……”


    他忙念清心咒,可在无可自控的欲念面前,清心咒也杯水车薪。


    无可奈何,谢问闭了下眼,扯过濡湿的衣物,粗暴覆上那物。


    窗外雨急,打在飞舟之上劈啪作响。


    值守仙长瞧见,忙吩咐随行的剑侍,展开雨幕。板上一阵忙碌与喧哗。


    少顷,巨大的雨幕展开,笼罩住整个飞舟。只是雨幕太大,遮住急雨的同时,也挡住了阴雨天微薄的天光。


    船舱内完全黑暗,舱内正忙自己事情的弟子们瞧见这一突变,陡然喧哗。


    “好黑!”


    “点灯点灯!”


    “疑之……”


    “嗯。”


    万千喧哗声中,谢问捕捉到一缕熟悉又眷恋的清泠声音,撑着床柱的手陡然一紧,青筋突起。


    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将手上的衣物扔到了一边了。


    沈疑之推门进来时,谢问已经收拾停当,衣冠楚楚地坐在床边。


    屋内已被他施过术法,一应可疑的味道全被清除。


    沈疑之回来见谢问拉开了床帘,又嗤一声,骂:“不知道的还以为躲着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问:“……”


    他抬眼看向心心念念的人,唇线慢慢绷紧,终究没敢反驳,心虚地别过了视线。


    主动示好的石子落入水中,竟然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就沉溺无踪。


    沈疑之气笑了,转身回自己床位,取出本书来消磨这该死的时光。


    好巧不巧,他翻开书才发现随手拿出的竟是前段时间让谢问的学的双修之术。


    白日看这种东西,实在……


    沈疑之面上一窘,偷偷去瞧谢问。


    好在谢问的视线根本没向他偏一分。


    沈疑之松口气的同时又气闷地攥紧了手里的书。


    谢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疑之不是能为了感情死缠烂打的人,但在选择与谢问继续下去前,也想了很多,预设了他们未来可能会遇到的难题,可能会因为彼此的性格起争执,但他万万没想到,谢问竟然取了个蛊就不理人。


    沈疑之气得头疼,如今见谢问跟块儿木头似的杵着,实在坐不住,收了书正想问问谢问到底是怎么想的,风萧瑟与林三生却在这时提着大包小包推门进来。


    “兄弟!我们来啦!”


    沈疑之:“?”


    风萧瑟与林三生迅速占据剩余的两个空床,等收拾完方才道:“咱们不是要一起行动吗?当然要提前规划规划。所以今晚我和三生睡这儿,力求明日落地就冲到上游。”


    沈疑之:“……”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规划的,但风萧瑟与林三生的出现勉强将他的情绪从感情疑云中拖了出来。


    沈疑之好受些,暂时压下与谢问摊牌的想法,坐到桌边与风林二人闲话。


    林三生和风萧瑟头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对奖励势在必得,十分兴奋,拉沈疑之一起叽里咕噜说着明日的安排。


    时光仿佛回到最初,四人还在同一宿舍的日子。风萧瑟同样的聒噪,沈疑之也同样的,无视他。


    谢问偷偷收回落在沈疑之背影的视线,压下复杂的心绪,打坐修炼。


    沈疑之神思不定,原本还时不时应风林二人两声,扭头见谢问竟然在修炼,不甘落于人后,也练起来。


    等林三生与风萧瑟察觉没人回应他们,沈疑之已经唤醒体内元婴,凝神入定了。


    屋内光线昏暗,如豆的烛光随着船舱摇动,飞舟航行的声音不绝于耳。


    风萧瑟不自觉放低声音,对林三生道:“他俩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修炼啊。”


    林三生不以为然,借着烛光看着从他们进来就没说过话的两人,扯扯风萧瑟衣袖,以气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人的氛围不大对劲?”


    “哈!”风萧瑟见林三生终于察觉,洋洋自得道:“你才发现啊?”


    林三生眼底浮现困惑。疑之和谢问闹别扭,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风萧瑟便凑近他,讳莫如深道:“他们在一起了。”


    林三生:“……”


    很显然,他说的并不是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


    不过,这两人具体怎么了又不可能和他说。


    林三生收起自己那点敏锐的直觉,附和风萧瑟两句后也回床修炼。


    兴致盎然想为明日做计划的风萧瑟回过神,看着已然入定的三人,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随后爬上床,沉沉睡去。


    “我靠!我靠!”


    第二日风停雨霁。飞舟雨幕收起,船舱重获光亮


    沈疑之伴随风萧瑟情绪充沛的赞叹声,结束持续一日一夜的修炼。


    扫一眼还未回神的谢问,他走到窗边,与看风景的风萧瑟并肩站着,“看什么呢?”


    风萧瑟顺手来搭他肩膀,将要触碰时不慎接触到谢问冷冰冰的视线又讪讪收回手,指着脚下密林中聚在一处晒太阳的灵兽,“看,好多。咱们等会儿去那儿怎么样?”


    以沈疑之与谢问如今的修为,只要不被所有弟子围猎,去哪儿都行,因此他没意见。只是他不知谢问的想法,于是他看了眼风萧瑟,又用余光扫了眼一旁杵着的谢问。


    风萧瑟与他相交数年,与他有些默契在,见状扭头:“喂,谢问,我兄弟问你怎么看?”


    “兄弟”二字一出口沈疑之就明白自己找错了传话人,显得他特别在乎谢问,但话既然问出来,也没必要欲盖弥彰。


    谢问这才克制地看了眼沈疑之。他已炼了微命作本命剑,这次奖励对他而言毫无用处,见沈疑之参加才走这一遭,当即无所谓道:“我也没意见。”


    风萧瑟双眼一亮,见沈疑之与谢问都如此配合,觉得自己入线有望,甚至还能夺魁,士气高涨,辅一下飞舟,就身先士卒,御剑冲入林中。


    其他人见状不甘示弱,也御剑而起,乌压压如蝗虫过境一般闯入密林。


    不过片刻,林中鸡飞狗跳,飞舟之上又只剩沈疑之与谢问。


    沈疑之见谢问得此机缘还不积极,叹了口气,带点怒其不争的意思,为做周全准备,在密林外围埋下几枚暗子方才随大部队进入历练之地。


    东洲北地这片密林算是神剑宫的私属林场,林中灵兽大都有专人饲养。


    部分灵兽平日好吃好喝地活着,又没有什么天敌,时常繁衍过剩。


    每到这时,乘云仙宫便会以历练为名,放弟子们进来狩猎,实际是为了将抓捕、解剖这类费事又精细的活计全外包出去,好直接收取可用的材料。


    往年也有这样的历练,奖励有好有坏,但开放剑冢供人选剑还是第一次。毕竟是世家秘境,东里家剑冢就如同沈家的灵脉,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轻易开放给外人。


    沈疑之最初听见这事儿,还怀疑乘云仙宫里有东里家的私生子,东里家如此大方,不过是想趁自家私生子参加试剑大会前送他一柄神兵,为其托底。


    不过不管事实如何,奖励所有人都可争取。


    沈疑之来前就在心中列了可入线的名单,此番能入东里家剑冢问剑的,只能是他看入眼的人。


    至于其他人,不管是否被内定,只要实力越不过他,就只能乖乖靠边——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3章 魇中生三


    “兄弟, 接着!”


    雨后水汽氤氲的密林间,风萧瑟带着林三生一往无前,捕获猎物后直接丢给殿后的沈疑之与谢问。


    沈疑之不紧不慢缀在二人身后, 见鲜血淋淋的兽尸被抛来,皱眉避向一旁。


    谢问顺势接住, 不过一会儿, 就染了一身兽血。


    沈疑之虽则认清内心, 喜爱谢问,但实在嫌弃这些混着各种臭味的低阶灵兽血, 轻啧一声后御剑下行, 施法阻挡试图靠近这处兽巢的弟子。


    飞舟落地前曾绕场一周, 他们能瞧见的宝地, 其他人自然也能瞧见。


    只是世家弟子们更懂得取舍, 见他们来了这处圈地,便带着自己的人去了别处。


    沈疑之环视一周, 见御下都是些各自为营的散修, 颇觉无趣,只是偶尔丢个术法下去,恫吓想要继续深入的弟子。


    胆子小些或是灵力稍差的弟子见到这种情况, 都不敢再进,纷纷撤退。


    唯有部分自持能力的弟子, 频频无视沈疑之的警告, 闷头深入, 大有你能拿我怎么着的大无畏精神。


    半空巡视的沈疑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深入的弟子们吭哧吭哧猎捕了不少灵兽,瞬间祭出法阵。


    淡金色光芒亮起,不过瞬息, 以沈疑之为中心、方圆百尺的弟子皆被突然从脚下探出的灵力锁链缠住,动弹不得。


    沈疑之看着这些自投罗网的猎物,施施然打了个响指,叫风萧瑟过来干活。


    风萧瑟屁颠屁颠过来,一个一个撸下这些弟子手上历练用的纳戒。


    “沈疑之!”被抢夺纳戒的弟子无能狂怒:“你干什么?”


    沈疑之不语,待风萧瑟干完活,收了法阵御剑去另一处。


    下首数十位弟子本就自负,被人设计抢了纳戒当然不服,脱困后立即祭出灵器对准沈疑之,想要趁其不备,下狠手偷袭。


    半空之中,谢问脸色微变。然而不待他出声提醒,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同门就在祭出灵力的瞬间,面露痛色,捂着小腹跪倒在地。


    谢问一霎醒悟,明白自己多虑了。


    历练之前,仙宫给每个弟子都发了专用的纳戒。这个纳戒既是储物的装备,也是参赛的证明。纳戒既失,若还想角逐排名,那便只能暂且依附他人,伺机抢夺一枚纳戒。


    沈疑之一下围猎的数十人,这些人必然记恨他,往后即便不为排名也定会投向他人千方百计来阻碍他们,沈疑之早想到了这一后患,因此出手便没想过留情,直接封住了这群弟子的灵脉,叫他们连最低能的灵兽也打不过,只能灰溜溜退赛。


    “好缜密的手段。”密林之外,韩鸣站在飞舟甲板上,见沈疑之如此作为,蹙了下眉,对一旁的剑尊道:“此子果肖其父,小小年纪便已是玉面蛇心。”


    剑尊负手站着,安静看了会儿后考校韩鸣:“可看清那孩子以什么手段瞬间封堵这么多人的灵脉?”


    韩鸣一怔,一时之间木讷难言。此时才想起如今的沈疑之不过元婴期修士。


    一个小小元婴初期的修士,如何瞬间封堵这些人的灵脉?


    韩鸣悚然一惊,“师尊是说此子用了邪术?”


    剑尊眉头一拧,威严沉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韩鸣接触到剑尊的视线,挠了挠头:“难道不是邪术?那他怎么做到的?”


    剑尊:“……”


    *


    时至黄昏,猛兽出巢觅食,密林变得危险起来。


    忙碌一日的沈疑之一行人为求效率最大化,决定以量取胜,白日尽量杀、尽量抢,夜晚便不去猎杀难缠的高阶灵兽,而选择在密林中央、相对安全的湖边养精蓄锐。


    谢问趁天未黑,提前拾来木柴,点燃篝火,随后早早清除了自己身上血污与腥臭。未免沈疑之嫌弃,他几乎是当着沈疑之的面将脏衣脏裤全换下丢了。


    风萧瑟与林三生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如今有多招人嫌弃,满身血污地聚在一处,乐不可支地盘点着今日的战利品。


    “一,二,三……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


    “我靠,这么多。兄弟,咱们赢定了啊。”


    沈疑之远远站着,看着臭气熏天的两人,抬手抵在鼻尖,忍了会才道:“先去把灵兽料理了,解剖后重新封装。今日一事一旦传开,他人定然有所防备,后续再难抢夺纳戒,这些纳戒得紧着用。”


    不然不够装。


    “对啊!我这就去。”风萧瑟一拍脑袋,忙拉林三生去湖边炮制现有的灵兽尸体。


    剥皮剔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沈疑之抬手施法,散去篝火边残余的腥臭才慢悠悠过来,挨着谢问坐下。


    谢问拿着一截新鲜的木棍,不时戳戳塌陷下来的木柴,让篝火的火焰烧得更旺盛。


    燃烧跃动的火光驱散黑暗,也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为并肩坐在一处的二人渡上一层橙黄的暖光。


    沈疑之百无聊赖,劫掠一日又有些累,此时望天打了个哈欠,再垂眼,漂亮的眼尾因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变得湿润,看着……十分诱人。


    谢问心猿意马,却强行压了心中那些念头,正色问:“你靠什么封堵这么多人的灵脉?”


    这是两日来谢问第一次主动和沈疑之搭话。


    可惜话题却过于正经,不是沈疑之想听的。他索性省了口舌,在指尖祭出一物。淡金灵力闪过,一只微小的虫子出现在沈疑之的指尖,乖巧地蜷缩着。


    “蛊?”谢问瞬间明白其间的缘由,只是:“你何时学会的御蛊之术?”


    沈疑之虽会的杂,但谢问可以肯定,他不会蛊术,否则也不会中春桃娘的合欢蛊。


    沈疑之闻言一笑,偏头看向他。


    谢问对上沈疑之含笑的视线,怔了怔,心跳加快,然后听沈疑之骂:“蠢货。”


    沈疑之向来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主、前世不会蛊术是没在此道吃过亏。重生回来,在蛊术上栽这么大一跟头,焉有不学之理?


    不过他初学此道,手法并不精湛,用的也只是最普通的锁灵蛊,只是其他人不知他会蛊,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被他祭出的法阵唬住而已。


    骂完人,沈疑之又打了个哈欠,歪头靠在谢问肩上。


    谢问一僵,低头看向沈疑之。


    沈疑之耷拉眼皮,转瞬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高强度施法一日,即便强悍如沈疑之,也累了。


    如今温暖的火光笼罩他,也将他体内的倦怠烤了出来。沈疑之有些撑不住,昏昏欲睡,索性不管不顾靠上谢问。


    好在谢问并没有推开他。


    沈疑之唇角扬起些弧度,环住谢问劲窄的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夜风卷着热浪袭来,沈疑之鬓边垂落的一两缕发丝随风摇晃,接着又顺势贴着他冷白的面颊滑下,堪堪挂上浓密纤长的睫毛与白皙直挺的鼻梁。


    谢问失神看了会儿,见熟睡的沈疑之因此皱眉,伸手轻轻将那缕不规矩的发丝别至青年精巧漂亮的耳后。


    他动作已经放得极轻极轻,可沈疑之还是睁开了眼,抬头看向他。


    二人面对面看着彼此,橙红火光下呼吸交缠。沈疑之明显没睡醒,睁开的琥珀色双眼湿润迷离,还带着惺忪的睡意。谢问盯着,唇线慢慢绷紧,凸出的喉结缓缓动了下。


    “疑之……”他忽然哑声开口,“你能不能坐起来些?”


    半梦半醒间的沈疑之向来很柔软,闻言不假思索放开他。


    只是那双细细长长的手贴着他的腰腹后撤,便难免触碰到……


    沈疑之对他这种状态可以说非常熟悉了,顺势隔着衣物裹住揉了一把。


    “疑之……嗯!”低沉的闷哼伴随篝火陡然炸开的“噼啪”声响起。


    一瞬之间,两人都清醒了。


    适时星月在天,清风爽朗,是个可见度极佳的夜晚。


    风萧瑟与林三生吭哧吭哧干活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传来。万幸有低矮的灌木丛遮挡,他们两人才不至于在风萧瑟与林三生面前暴露太多。


    沈疑之轻咳一声,讪讪收回手,盯着眼前的火光,没说话。


    谢问却已经忍到了头了。


    “唔——!”


    高大的身躯突然压来,瞬间将沈疑之圈进怀中。灼热的呼吸卷着压抑许久的情感与欲望落下。沈疑之惊得挣了下,谢问的大手却捧着他的脸,径直吻住他的唇。


    “呼,累死我了。去叫谢问来干活!”


    风萧瑟的声音忽然清晰传来。


    沈疑之神经一紧,眼神偏移,见风萧瑟站起身,瞬间抿紧双唇,双手揪住了谢问的衣袖,“嗯、谢问,别……唔!”


    “疑之……”谢问吮吸着他嘴唇,半晌口不开齿关又免不得心急,趁沈疑之说话的关口整个入侵进去。两条湿软的舌头搅在一处,将沈疑之的话强势地堵了回去。


    沈疑之只得发出呜呜的低声,清透的口涎沿着唇角溢出,滴落在谢问的手背上又氤氲在沈疑之白皙的脸颊。


    许久没有亲密接触,沈疑之如今轻而易举被一个湿漉漉的吻唤醒情欲。


    可风萧瑟……要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4章 魇中生四


    “谢……唔!”


    沈疑之用力挣了挣。谢问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舌头再一次深深抵入,缠他,舔他。


    沈疑之闭了闭眼, 指尖聚起灵力。若风萧瑟过来……


    “算了萧瑟。”林三生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从堆积成山的兽尸中抬起头,擦了擦从额头滑下的血水, 轻声劝:“疑之今日够累了, 谢问明日定不会闲着。咱们今夜多做一点, 明日白日少做一点,一样的。”


    “是吗?”风萧瑟挠挠头, 兀自计算一阵后点了点头, “好像有道理哈”, 说完又蹲了回去, 继续干活。


    “……”


    沈疑之指尖金光一暗, 揪着谢问的手慢慢松开,缓了缓又扬手给了谢问一巴掌。谢问脸微微一偏, 随后顺势捉住他的手腕, 低头吻他手背、掌心,末了又碰上他额头,借着跃动的火光深深看着他, 笑道:“疑之,再打一下。”


    “你疯……唔!”


    谢问的吻再次落下, 抵着他舌尖挑逗, 又慢慢舔他上颚。沈疑之略微扬起头, 身子发热发软,慢慢靠进了谢问怀中。


    谢问大手轻抚他背脊,直至两人都喘不过气,他才放开沈疑之。


    到底是穹庐之下, 沈疑之心跳得厉害,靠着谢问缓了会儿才平复下来,哑声骂:“谢问,你是畜生吗,这种时候也能……”


    “只要是和你,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沈疑之哑然,烧红脸埋进谢问肩窝。


    谢问摸摸他的后颈,揽住他的腰,不一会儿又来咬他耳朵。


    沈疑之的耳朵十分敏感,轻轻触碰都反应强烈。往日绝不许谢问碰。


    谢问今夜豁出去了,既不怕别人瞧见,也不怕沈疑之拒绝,只是紧紧抱着人,固执地讨这一月的债,含着沈疑之重重吮、细细舔,恨不得把沈疑之全身上下都打上自己的标记。


    濡湿的舌尖不断在耳廓脖颈游走。沈疑之轻轻颤着,慢慢仰起头,望着中天明月。


    “疑之,你……”


    “敢说出来杀了你。”


    谢问当即敛声,拢住沈疑之,施法清除了二人下裳隐秘的湿痕。


    转瞬一切了无痕迹,方才发生的一切,唯有清风明月知。


    谢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明日换我来。”


    沈疑之“嗯”了声,枕着谢问再次睡去。


    历练第二日。


    密林间冷清不少。


    不止受惊的灵兽躲了起来,弟子们也认识到了同门们的可怕之处,不敢再随意露头,偶尔撞见也迅速避开,非必要绝不与人交锋。


    沈疑之没有追着人跑的习惯,眼下见密林无人,便懒懒散散跟在谢问身旁,不时出手解决一两只悄悄露头的灵兽。


    风萧瑟与林三生见状,害怕他人捷足先登,立即跑去拾取。


    谢问看着两人被沈疑之诓得东奔西走,不禁摇头失笑。


    沈疑之:“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曾对我说过的话。”


    “是什么?”


    “顺你者昌。”


    “所以?”沈疑之没理解这话的指向:“你想说什么?”


    谢问垂下眉眼,定定心后迎着晨间密林熹微的阳光看向沈疑之。


    沈疑之琥珀色眼眸在眼光的照耀下显得干净、纯粹。


    谢问怔怔看了会儿,缓声道:“疑之,如果我就此归顺你、辅佐你、依赖你,你能不能……不要再推开我。”


    沈疑之的心陡然一乱。


    数百年光阴如梦,霎时醒转,仿佛只剩朝夕。


    曾经的交锋,如今的痴缠,悉数混在一处,竟叫他分不清爱与恨。也许两百年之前,他的心也曾为眼前的青年乱一拍。


    只是他忘了,一忘至如今。


    “道友!道友留步——!”


    乘云仙宫漫长的山道之上,粗布黑衣的青年气喘吁吁跑来,滚烫汗湿的手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疑之回头,入眼却是一张锋利却青稚的脸。少年约摸与他同岁,一双招子黑得发亮,看向他的眼里带着惊艳。


    他一时忘了抽回手,过了会儿才轻声问:“你是今年的新弟子?什么事?”


    谢问:“没事,只是觉得……你好漂亮。”


    沈疑之:“……”


    那时他也年少,还分不清夸赞与轻薄,只记得自己听见这话后心狠狠跳了一下。


    然后恼羞成怒,将谢问推下了山崖。


    再然后……


    他真的记不起来了。


    “谢问。”沈疑之忽然看向身旁的男人。


    长久的沉默令人忐忑不安。谢问说完,慢慢底气不足,受刑般等着沈疑之的回答。


    然而沈疑之却走神了。


    谢问心慢慢沉下去,就在他以为沈疑之不会再说话时,沈疑之却开口了。


    “谢问。”


    他内心又升起点希望,等来的却不是沈疑之的答案。


    沈疑之:“那时我推你下山,你受伤了吗?”


    “嗯?”谢问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心半悬着,心不在焉道:“没,那时我御剑上来与你理论,你还骂我登徒子,让我滚远点。”


    “哦。”沈疑之放下心。


    谢问静了静,如今想起这事儿,明白终究是自己先唐突了沈疑之。


    只是他那时……


    谢问自辩:“疑之,当时我、并无唐突之意。只是初下山,真的没见过你这样……好的,一时失言。”


    眼见谢问连漂亮也不敢说,沈疑之笑了下,抬手摸了摸谢问的脸,又凑上去亲亲他侧脸。


    谢问怔住,转瞬听沈疑之贴着他耳畔道:“知道了,不会再推你下山,也不会再……推开你。”


    咚,咚,咚咚咚——!


    不知是谁心如擂鼓,震得人耳膜都疼了。


    沈疑之抿唇笑笑,贴着谢问的脸蹭了蹭。谢问一把揽过他,终于以道侣的名义,将沈疑之抱入了怀中。


    “疑之,我要与你结契。你答应吗?”


    “嗯。”


    “真的吗?结契之后,你生生世世都只能有我一人了。”


    沈疑之:“原也只有你一人。”


    谢问听见这话,唇角慢慢扬起,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显露了些少年稚气。


    “来,磕。”


    风萧瑟摸出一包瓜子,分给一旁的林三生,无奈问:“你说他们还要抱多久?”


    林三生磕着瓜子儿,摇了摇头。


    风萧瑟:“要不咱们提醒他们一下?”


    “可以,磕磕,但我不去。”


    “为什么?”


    林三生:“因为我打不过疑之,也打不过谢问。”


    风萧瑟:“……”


    “行了。去干活。”沈疑之到底没忘记正事,转瞬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推开谢问。


    谢问幽幽怨怨看一眼,在他们站的地方布下最后一道剑诀,随即御剑升空,召出微命,祭入灵力。


    微命泛起蓝金光芒。转瞬化身龙魂,向谢问俯首。


    谢问轻触龙首,龙魂即刻散去,化作点点星光,散入已然笼罩半空的剑阵之中。


    剑阵中束缚着的剑诀顷刻解封,化作蓝金光剑,如雨落下。


    “他这是……练了微命做本命剑?”沈疑之见此场面,眉头微蹙。


    另一边,风萧瑟被谢问闹出的动静吓得半死,护着林三生抱头鼠窜:“救命啊兄弟!谢问疯了,他这是无差别攻击啊。”


    但剑光落在他们身上,又如烟云般散去。


    “诶?”风萧瑟蒙了。


    沈疑之:“不用躲。这剑诀只伤低阶灵兽,快去干活。”


    “哦!走着!”


    风、林与沈疑之迅速行动起来,循着剑诀拾取猎物。


    这场剑雨实际惠及所有人。


    仙宫弟子见“天降甘霖”,猎物们刷刷到底,也坐不住,加入这场拾取的狂欢。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享受丰收的喜悦,沈疑之就从旁杀出,将他们刚刚收集的猎物掠夺一空。


    众弟子:“强盗啊!!!”


    风萧瑟闻言大笑,眼下根本不知疲倦,转瞬又在密林间瞧见一人,立即上前将人拎了出来。


    “往哪儿躲?”


    “哇哇哇,风师兄饶命啊,我纳戒里只有三只兔子啊,很穷的。”


    风萧瑟觉得这人声音耳熟,歪头一看,却是往常跟在谢问身边的柳小青。


    不过他记得柳小青实力不差,怎么几日不见这么拉了,竟只猎得几只兔子。


    柳小青:“被抢了。”


    风萧瑟再次大笑,放下柳小青看向从半空落下的谢问,“你师弟,怎么说?”


    谢问看向沈疑之,“你师弟,怎么说?”


    沈疑之一嗤,把人打发给了风萧瑟。夜间庖丁组喜提新人。


    历练第二日,沈疑之一行又是大丰收,提前锁定入线名额。


    风萧瑟抱着沈疑之和谢问的大腿,只觉高枕无忧,连第三日的安排都省去,准备躺平任其他人去角逐剩下的入线名额。


    沈疑之没什么想法,枕在谢问大腿玩谢问的手。


    林三生却有顾虑:“万一有人猎得高阶灵兽,越过咱们怎么办?”


    谢问:“没养。”


    “哦。那没事了。”林三生也躺平了。


    莫名躺赢的柳小青挠挠头,怀着强烈的感恩之心,更加卖力地做起了自己的庖丁工作。


    于此同时,半空巡游的飞舟上,韩鸣撑着甲板道:“师尊,感觉这次历练对他们来说没什么难度。”


    剑尊盯着下方密林,点了点头。


    韩鸣眼珠子一转,“要不增加点难度?”


    剑尊:“那便去千里白河把碧玉灵虺引过来吧。”


    千里白河乃是贯穿东洲的一条大江。其间栖息的碧玉灵虺已有千年灵力,可比肩炼虚期修士。


    韩鸣闻言大惊失色:“师尊,那可是天阶灵兽,若是误伤其余弟子……”


    剑尊忽然冷笑:“一群蝼蚁而已,何足道。”


    “嗯?”韩鸣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尊你说什么?”


    剑尊扫他一眼,又恢复如常:“没什么。只是觉得沈疑之和谢问这俩孩子很有潜力,想试试他的实力。”


    “哈?”韩鸣:“这还用试?这俩肯定有潜力啊。”


    “哦?”剑尊好奇:“为何这么说?”


    韩鸣被自家师尊问糊涂了,以为他明知故问必有深意,老老实实回答:“沈疑之作为沈期独子,得家族眷顾,天资上佳,入门时沈期曾邀您为其卜卦,您说此子日后定然独步天下。至于谢问……”他凑近剑尊:“您与东里家的血脉自然是万里挑一。”


    “你说谢问是……”剑尊锋利的双眼慢慢睁大,盯着一头雾水的韩鸣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他千里来我天月宫寻衅滋事,原来是为了自个儿的私生子,好一个‘大公无私’的神剑宫主啊。”


    韩鸣脸色一变,见自家师尊竟变作明尊模样,悚然一惊,转身对船上剑侍大喝:“逃!!!”——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5章 魇中生五


    “逃?”


    明尊释出灵力, 将飞舟之上所有人定身,同时一把捉住韩鸣脆弱的脖颈,卡在掌心慢慢揉捏折磨。看韩鸣因痛苦而面目扭曲, 他不由快意大笑,“蠢货, 你以为你们还逃得掉?”


    韩鸣只觉自己的颈骨都被捏碎了, 时断时续的窒息感令他的双眼阵阵发黑。他挣扎着运起灵力, 正欲招出本命剑,却又被明尊森寒的灵力渗透五脏六腑。


    霎时间, 他的灵脉被寸寸冰封, 不仅无法使用灵力, 身体也渐渐变得僵硬。


    好冷……


    韩鸣颤了下, 面目凝霜, 即便已是大乘之下第一人,面对强大到可怕的明尊, 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可明尊为何会幻化做师尊的模样, 难道师尊也……


    韩鸣忽然剧烈挣扎,盯着明尊问:“我师尊呢!”


    “你师尊啊?”明尊阴鸷浑浊的双眼略微一沉,忽然玩味道:“大抵还在本尊床上吧。他既然自不量力来本尊天月宫挑事, 本尊自然得好好以天月宫的方式招待他。说起来你们师尊当年啊,也是仙门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本尊欢喜已久, 如今百年不见, 自然留他在宫中做个低等贱妾,许他日日撅着屁股伺候本尊,以慰当年夙愿。”


    韩鸣悚然一颤,即便知晓这话不可能是真的, 仍被恶心得阵阵反胃,绿着一张脸骂:“住嘴!你个颠倒阴阳的畜生,休要辱我师尊!”


    “辱你师尊?”明尊敛笑,愤然道:“神无乐那忘恩负义之徒,此生只合沦为猪狗才堪配他的报应。我草他都算抬举他。”


    “不过你说下首那人是他与东里家的血脉?”明尊此时冷静下来,忽然想起一事:“东里家受剑冢残魂所扰,诞下女婴必然夭折,如今已有百年未曾有成年女眷。那这孩子是神无乐和谁生的?”


    韩鸣不慎透此秘辛,见明尊反应过来,立即封死双唇。


    “不愿说啊?那我便去问问神无乐。至于你、你们……”明尊收拢五指,轻描淡写道:“都去死吧。”


    “轰——!”巨大的声响自半空传来。


    上方巡视的飞舟炸出灵光,瞬间惊动密林中所有的弟子。


    “怎么了怎么了?”风萧瑟从兽尸堆中弹射起来,见飞舟出事,一瞬揪着林三生和柳小青窜到了沈疑之与谢问身后。


    “飞舟上面是打起来了吗?”


    “怎么回事?”


    “谁有灵通玉,联系师长们问问!”


    霎之间,原本还四处躲着的弟子都冒了出来。


    他们尝试联系飞舟上的师长,当通灵玉失效又纷纷祭出灵剑,准备飞上去查探。


    风萧瑟正要随大流,却被一旁的谢问按住肩膀。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半空压下,重重将飞起的弟子们从半空打落。


    “啊——!”


    “那是什么东西!?”


    惨叫并着惶恐的询问四处炸响。


    但很快,密林又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只因轻云让出明月,森寒的月光下,阻截他们的巨物显露身形。


    起伏的山峦间,一道巨大的游移痕迹从千里白河直抵历练之地。


    密林外围,抵达目的地的庞然巨物暴躁地甩甩尾巴,随即扬起带角的蛇形巨头,从十多丈的高空冷冷向下着眼。


    “嘶——!”


    蛇信吐出又收回。猩红双目如两枚血红的圆月,阴森森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碧、碧玉灵虺!?”风萧瑟腿肚子打颤,“它家不是在千里白河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疑之盯着那双血红的蛇眼,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它被人激怒了。”


    “啊?那……”风萧瑟迅速收起猎物,攥着几十枚纳戒问:“我们要逃吗?”


    沈疑之点了点头,在灵虺发出攻势前,与谢问带着三人向隐蔽处逃离。


    然而,他们一动,碧玉灵虺也动了。


    足可遮天蔽日的庞然巨物向他们袭来,不断被压倒的树木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他们亡命的倒计时。


    “救救救!”风萧瑟回头看一眼,吓得肝胆欲裂:“这玩意儿怎么追着我们不放?”


    沈疑之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谢问也反应过来,厉声提醒风萧瑟:“将纳戒都抛出去!!”


    “什么?”风萧瑟舍不得:“这可都是我们的战利品!”


    然而他仅迟疑一瞬,碧玉灵虺已然袭来。


    “轰——!”巨大的蛇头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风萧瑟看着几乎是擦着自己背脊砸下的庞然巨物,整个人都吓软了。好在他反应并不算迟钝,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上所有纳戒解封后远远抛出。


    不一会儿,小山般的兽尸出现在密林各处。碧玉灵虺嗅到血腥味,收起泛着剧毒绿光的獠牙,扬起巨大的头颅,扭着长身前去觅食。


    风萧瑟舒口气,看见就擦着自己游移的巨大身躯又头皮发麻,瞬间紧紧抓住了沈疑之的手。


    “兄弟,吓死我了。”


    “还贪吗?”


    沈疑之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风萧瑟愣了愣。


    如果疑之在左边,那他右手抓的谁?


    他扭过头,见谢问正拧眉看他,赶紧撒开躲进了沈疑之怀中。


    “行了。”沈疑之推开风萧瑟招出灵剑:“趁现在赶紧走。”


    下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上方巡游的飞舟还没派人前来,他猜测:“飞舟上出事了。”


    “不会吧。这次不是韩剑君亲自领队吗?”


    沈疑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的意思是他们遭遇了比韩剑君更厉害的存在?”风萧瑟:“那我们还走得掉吗?”


    沈疑之:“这……”


    二人对话未毕,一道闪着幽暗紫光的法阵从天而降。


    接着圆弧形光墙砌下,倒扣的水桶般笼罩整个密林,瞬间切断了此境所有出路。


    密林喧声鼎沸。


    风萧瑟跟着痛骂:“谁做事这么阴,竟然玩瓮中捉鳖!!等会那条蛇吃完灵兽,不就该来吃我们了吗!!!!”


    破天荒做了“鳖”的沈疑之眯下眼,看着上方复杂的法阵,面色凝重道:“是明尊。”


    “哦,是明尊呐。”风萧瑟哈哈一笑,靠上身后已然停止游移的灵虺身躯,悠然道:“那没事了……”


    吓得鹌鹑似的林三生与柳小青诧异地看向他。


    “风师兄。”柳小青颤声问:“你不怕明尊啊?”


    风萧瑟潇洒地摊了摊手,续上未完的半句话。


    那没事了。


    “等死吧。”


    明尊狠辣程度人所共睹。这些年虽然沉迷皮.肉之欢,鲜少出手屠戮各方,但他所过之处,向来是鸡犬不留。


    风萧瑟自幼便听父母讲述明尊恶行,上次在沈家瞧见明尊也吓得肝胆俱裂,如今见明尊亲临,瞬间没了斗志,只祭出一张灵符,尝试给他爹风宴留遗书。


    沈疑之瞧见不由一笑,骂道:“孬种。”


    “兄弟,我这不叫孬,而是乐天知命。”风萧瑟首次反驳沈疑之,“毕竟咱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明尊反手一掌。”


    沈疑之扫他一眼,嘱咐谢问护着这几人。随后御剑而起,直奔半空的法阵而去。


    “疑之!”风萧瑟担忧起来。


    谢问按住他:“别让他分心。”


    明尊是当世法阵高手,他所设下的法阵一般来说无人能破。


    万幸沈疑之入主仙盟后曾翻阅过天月宫遗留的典籍,所学法阵也大多承袭明尊。而今见这法阵只觉熟悉,飞上来一看果然是最简单的困缚法阵。这类法阵顾名思义,只能限制他者的行动范围,却不会攻击他人。


    相对同等级的攻击大阵,更为节省灵力。


    不过明尊对阵韩鸣还需留手吗?


    沈疑之抬起头,发现飞舟之上有两道强劲的灵力在对冲。那是……


    剑尊。


    沈疑之松了口气,传声告诉谢问这一消息后着手破阵。


    这阵本不难破,但如今的沈疑之对上明尊这样的当世大能来说,还是太过弱小,稍有不慎便会被法阵反噬,因此只能慎之又慎,一点点破坏法阵的结构,最后尝试在薄弱处撕开一道裂缝。


    然而,下方弟子不知听信谁的怂恿,竟然妄图暴力破阵。


    这阵虽不伤人,却会反弹灵力。不过片刻,便有弟子被反弹的灵力击伤。


    下方觅食的碧玉的灵虺察觉动静,再一次扬起头颅,看向空中乱窜的弟子。


    弟子们大惊失色,更有甚者手足无措,选择拼死一搏,御剑杀向灵虺。


    好不容易被食物安抚下来的灵虺再次暴怒,不断扭动身躯,攻击各方弟子。


    沈疑之见状暗叹一口气,正要加快破阵速度,却见几名弟子引着碧玉灵虺向他飞来。


    杨家人。


    沈疑之第一时间分辨出那些弟子的身份,眸色一沉,悍然祭出上善,握在手中。


    然而那些弟子不过杨家最低阶的家生仆,根本不识龙骨剑,也察觉不到家族分派给他们的是多么危险的任务。


    加之沈疑之白净纤细,上善古朴黝黑,这样的组合瞧着有种美人舞大刀的滑稽感。


    那些弟子见了暗自冷笑,转向四面八方包抄沈疑之。


    “找死。”


    沈疑之心中嗜血的冷意被激发,淡金灵光混着一点血色灵力注入上善。


    上善骤然嗡鸣,随即化作红瞳金龙,收爪腾飞。


    “那是什么!”


    杨家弟子大惊失色,正欲四散逃开,又见金龙擦过他们,径直撞向灵虺头颅。


    “轰——!”


    灵虺受击,摇晃倒下。


    杨家弟子死里逃生,暗自松一口气,再看沈疑之的眼神却完全变了。


    暗紫法阵之下,沈疑之召回上善,仅略一垂眼,便转身继续破阵。


    杨家弟子悬起的心暂时放下,正欲降回地面另作谋划,方才散开的剑气却撞上法阵,反弹而来。


    那是……


    “铮——!”


    数道金光交汇,半空炸开一团又团刺目的血雾。


    下首密林瞬间变得寂静,连碧玉灵虺都冷静下来,安安静静蜷缩做一团。


    片刻后,谢问的声音传来:“疑之,还好吗?”


    “没事。”沈疑之双手拄着上善,看向已然裂开一道细纹的法阵,淡淡道:“看好混在弟子中的杨家人,若再作乱,便都杀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6章 魇中生 六


    沈疑之显然不是多么仁慈的人, 如今也没准备在谢问面前隐藏自己的本性。


    可长久没听见谢问的回答,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办不到?”


    “不是, ”谢问沉沉的声音混着迅疾的风声传来:“正在杀。”


    沈疑之一笑,安心破阵。


    随着明月西沉, 晨曦刺破厚重的云层, 沈疑之终于在明尊布下的法阵上撕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裂缝。


    飞舟上, 明尊与剑尊的对垒尚未结束。


    他趁着明尊未反应过来,招呼下方的谢问:“走!”


    谢问领着乌泱泱一批弟子飞来, 指挥众人:“依次出去。”


    沈疑之站在法阵之外, 见谢问排在队伍最末, 细长的眉一蹙, 御剑进入笼中, 一把将谢问拽了出来。


    谢问怔怔看他。


    沈疑之辛劳一夜,白皙漂亮的脸上露了些许倦容, 此刻薄薄的眼皮轻微垂下,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


    谢问心疼,又自责于自己的无能,愧疚地握住沈疑之的手, 将自身灵力输送给沈疑之。


    空乏的内府充盈起来,沈疑之扭头看了谢问一眼, 追问:“谢问, 你觉得救人是先人后己, 还是先己后人?”


    谢问看着他,一时没有回答。


    沈疑之也不逼他,抬眼看向迅速通过法阵的弟子们,冷道:“若有一日你因救人而陨, 我一定杀光你救下的每一个人。”


    谢问忽然一笑,盯着沈疑之阴沉的双眼:“原来我在疑之的心中这么重要?”


    沈疑之:“你大可试试。”


    谢问握紧沈疑之的手,正色:“你是对的,是我欠考虑。”


    沈疑之冷凝的面色这才缓和,专心观察四处情况,以便随机应变。


    万幸明尊正与剑尊缠斗,根本无暇管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弟子。


    所有弟子出来后,沈疑之悬起的心彻底放下。


    “我们……现在该去哪儿?”一弟子壮着胆子,看向已然成为众人之首沈疑之。


    上首师长失联,飞舟传来的灵力激荡还震得人胸口剧痛。


    不少弟子才出法阵就撑不住,靠同伴搀扶才不至于掉落下去,因此都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有杨家弟子作乱在先,其余弟子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又怕随意乱走中了他人的圈套,便希望沈疑之拿个主意。


    沈疑之望着半空的飞舟,闻言只是略微偏了偏眼神。


    那弟子不解其意,风萧瑟赶紧道:“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跑啊!”


    弟子们这才行动起来,御剑逃离。


    沈疑之见众人飞远,尝试靠近飞舟,无果后不再盘桓,带着谢问跟上大部队。


    一行人亡命般疾驰千里,不知疲倦。


    沈疑之算着时间,忽然察觉不对,拉着谢问停下来,问:“我们飞多久了?”


    谢问闻言也是一怔,观察四周后,说出一句令沈疑之头皮发麻的话:“疑之,乘云仙宫不见了。”


    自逃离法阵,他们已经向南奔袭千里,按理,已经能远远看见乘云仙宫的建筑。但此刻,前方青山隐隐,根本没有亭台楼阁的影子。


    什么东西能瞬间移形易物?


    沈疑之一霎明白过来,忽然冲前方大喝:“停下!”


    他话音刚落,四周空间巨变。


    上方明晃晃的太阳被暗紫云团遮住。空间环境霎时变暗,下方的密林更是涨潮一般,不断向上涌起暗紫色的雾气。


    而众人的前方,一颗犹如山丘般巨大的蛇头从浓雾中浮现。


    巨蛇向着所有人露出剧毒的獠牙,阴森猩红的蛇眼骇人无比。


    “啊——!”


    “是碧玉灵虺!”


    “这这这东西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不是管这些的时候了,跑啊!”


    变故陡来,不少弟子被吓懵,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这迟疑的一瞬,便有数名弟子落入碧玉灵虺的口中,成为灵兽的口中餐。


    沈疑之眉头紧拧,抬手瞬间甩出数十道灵力锁链缠住那些僵直不动的弟子,拖着他们离开灵虺的一击范围。


    有了这一下做缓冲,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迅速跟上其他人,反向逃离。


    沈疑之大体已知此处情况,知道跑多远都没用,见身后追击他们的巨型灵虺身形逐渐模糊,立即招呼弟子们落进山林,寻找平地休憩。


    林中满是暗紫的瘴气,哪怕是修士也无法久待。


    可沈疑之既然让他们落下来,一定有他的道理。


    几名散修弟子率先贡献自己积攒的灵器,构建了一个类似金钟罩的防护空间。


    余下百多名弟子,挨挨挤挤躲在这金钟罩里。


    沈疑之站在金钟罩的边缘,扫视过一众死里逃生的弟子后,抬手捏决。


    他指尖金光亮起,但很快又如微弱的火苗熄灭在风中。


    谢问当即蹙眉。


    沈疑之缓声解释:“我没事,只是这里无法使用灵力。”


    “无法使用灵力!?”风萧瑟听了脸色煞白,“怎么会这样?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显然迟钝如他,此刻也发现了不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疑之盯着上方涌动的雾气,“这里应是明尊的天月幻境。”


    “天、天月幻境!?”风萧瑟一霎跌坐在地。其余弟子听了也是如丧考妣,脸色灰白如死尸。


    明尊独霸天下之际,曾杀南冥洲十大世家数百位大乘修士,杀得仙门几近断层。


    而他当时用的,就是这只存在于传说的“天月幻境”。


    明尊即位至今,已有千年。


    这一千年来,除了剑尊,还没有一个人能走出明尊的天月幻境。


    可剑尊出来之后,对天月幻境只字不提,因此世人至今还不知天月幻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靠什么夺走了数百位大乘修士的性命。


    “不可能是天月幻境!她一定知道怎么回事!”人群中突然有一散修崩溃,窜起后闯入女修的聚集地,将一个小姑娘从地面拖了出来。


    “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突然杀我族兄弟,等回了家我一定叫我哥哥找你们报仇!”


    沈疑之闻声一怔,见杨月依竟然也在历练的队伍里不由眉头一蹙。这小丫头连御剑都不会,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此次突袭并非蓄意而为?


    “你放开我,放开我!”


    杨月依不断挣扎,接着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沈疑之思绪未明,忽觉眼前一晃,然后看见小小的沈莹被沈期抱起,不断向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声嘶力竭地哭:“哥哥,哥哥!”


    不,这不是沈莹!


    沈疑之闭眼揉了揉眉心,可再睁眼,他周遭真实存在的一切竟然都消失了,唯有小小的沈莹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哥哥,抱抱。”


    沈疑之心脏颤了下,看着软软小小的妹妹内心柔情一片,可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于是他蹲下身,摸了摸沈莹肉嘟嘟的小脸。


    沈莹笑起来,靠着他咯咯直颤。


    沈疑之闭眼,狠心并起二指,点在沈莹眉心。


    沈莹一愣,霎时化作流光消散。


    四周的争执声重归于耳,沈疑之睁眼见风萧瑟已将杨月依救下,淡淡收回视线,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谢问明显察觉他的异样,默默跟在他身侧,见他情绪平复,问:“不舒服吗?”


    沈疑之摇了下头,拍拍身旁的空位让谢问坐下,随后顺势靠进谢问怀中。


    谢问揽着他,见沈疑之的视线频频落在杨月依身上不由奇怪,伸手覆上了沈疑之双眼。


    沈疑之按下他的手,抬头看他,一脸莫名问:“干什么?”


    “你……”谢问垂下眼,“为何总看那边?”


    “哪边?”


    谢问看了眼人群。


    沈疑之顺势看去,见谢问视线落在杨月依身上,不由一笑,“所以你在想什么?”


    谢问:“疑之,我只知道我爱你。你呢?”


    沈疑之一愣,半晌后轻声向谢问解释:“我曾经有个妹妹……”


    说着情绪又低落下来,用喑哑而仇恨的声音道:“沈期杀了她,还有我的母亲!”


    沈疑之此前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这件事情,如今乍一提及,胸腔的怒火与悲伤汹涌翻滚,转瞬化作浓郁的紫雾将他团团包裹。


    谢问明白幻境紫雾的来源,忙唤:“疑之!”


    沈疑之定神,抬手挥散缠绕他的紫雾。


    谢问松了口气,对沈疑之道:“要小心,这处幻境似乎能将人心中的情绪实质化。”


    沈疑之点下头,眼底的情绪却无法彻底化开。


    谢问担忧地看着他,有力的手穿过他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彼此温暖干燥的掌心相贴,沈疑之的心慢慢安定了。


    另一边,风萧瑟救下杨月依后,还在与那散修争吵。


    眼见二人争执得越发激烈,根本没发现四周已然升起微薄的紫雾,沈疑之叹口气,从谢问处拿来微命,放在双膝弹剑作歌。


    铮铮然弹剑声一霎炸开,瞬间涤荡了弟子们心中的愤怒、恐惧与仇恨,也驱散了萦绕他们的紫雾。


    他们回神,转身看向沈疑之。


    沈疑之有节律的弹着剑,对众人道:“此处还不是真正的天月幻境,可你们若放任情绪滋长,便可能沉入恶念生成的魇雾当中再也回不来。”


    “可……我们现在也出不去啊。”一弟子怯怯开口。


    沈疑之一抚长剑,金属音震荡开后抬手指天,以一种极其平缓的声音,平静说:“剑尊在。”


    只三字,躁动不安的弟子们瞬间冷静下来。相较于求神拜佛,他们显然更加信任这些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当世强者。


    于此同时,幻境之外。


    明尊见沈疑之这么快就安抚下众人,当即大笑,看向船尾与他斗法的剑尊不吝夸赞:“神无乐,你这儿婿很是不错。本尊之前竟然还看走眼了,若早知他有如此天赋,便该早早收入我天月宫好好培养。”


    剑尊听见儿婿二字,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些许裂痕,略过这个问题冷声道:“放人!”


    “哦?”明尊敏锐地注意道剑尊的表情变化,闪身凑到剑尊神剑身前,揶揄问:“看来你不大喜欢自己儿子挑的儿婿啊。为什么呢?因为爱子心切,还是因为,这个孩子本身?”


    剑尊蹙眉,振剑逼退已然快猜到真相的明尊,暗叹了一口气。


    明尊:“那便是因为这个孩子本身了。为什么?”


    明尊好奇心大起,眼见无法从剑尊处得到真相,索性放弃这一途径。


    转而分化一念,注入幻境,直奔沈疑之而去。


    剑尊察觉明尊目的,脸色大变,闪身追去,然而他刚入幻境,明尊真身竟从后袭来,直取他内府识海。


    片刻后,明尊本体遭受反噬,被剑尊一掌拍开,跪地呕出一口鲜血。


    剑尊趁势出剑,直奔明尊命门。


    明尊却不再反抗,只是看着剑尊放声大笑。


    剑尊灵剑最终停在明尊额心。


    一滴血,顺着明尊虚浮的脸滑下。


    明尊抬头,看着被窥探识海、面色不虞的剑尊,揶揄道:“神无乐,看来这迟迟不开的飞升之门,也快把你逼疯了。你竟然枉顾天下人性命,和东里家以神之魇造人,图谋裂天?”


    剑尊阖眸,片刻后寒声道:“焰明,既已知真相,便放人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7章 魇中生七


    幻境之内, 紫雾弥漫,不知日月变幻。


    沈疑之抚着长剑,只觉身体越发沉重, 昏昏欲睡。


    谢问察觉他异样,赶紧将人扶住, 担忧道:“歇会儿吧。”


    沈疑之摇头, 看着四方不知何时才能散开的紫雾, 白皙的指节曲起,一下又一下落在微命剑上。


    忽然, 一个错音。


    沈疑之轻嘶一声, 低头却见自己的手指撞在剑锋上, 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红的血顺着他指尖的伤口溢出, 滴落在微命剑上, 又很快被微命剑吸食。


    谢问一怔,眼见血珠消失, 与微命剑相连的身体陡然一热, 随即,陌生的画面竟在他的脑海浮现。


    “谢问,收起你无用的愤怒。”陌生却熟悉的高大男人背对神剑宫先祖的塑像站在他面前。


    面对他的质问, 男人平静道:“我们根本没得选。”


    “你可知明尊为何疯癫至此?你可知为何数千年来,数万万大乘修士沉沦此世历经千劫也不得飞升?因为天门封闭, 飞升无门, 我们都是此境的囚徒。若不裂天, 我等便永无升仙之可能。至于那些凡人……那是他们的命数。”


    “尊上,你若如此说,那不得飞升,也是我等的命数。”


    “你如此说, 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问药峰那一人?”男人转身,沉沉看着他。


    谢问盯着那与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心底一惊,陡然睁眼。


    “你怎么了?”沈疑之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谢问对上青年关切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许久才摇了摇头,“没事。疑之,我没事。”


    沈疑之面露狐疑,但没多问,只正色提醒:“天月幻境不比寻常,你万不可此时分神。”


    谢问点头,抬眼盯着沈疑之略显青稚的面容,又缓缓垂下眼,看向他受伤的指尖:“手没事吧?”


    沈疑之摇头。


    谢问却按住他的手,从他双膝接过微命,“你歇会儿,换我来。”


    沈疑之惊讶:“你会?”


    “嗯。清平调对吗?有人教过我。”念及“有人”二字,谢问的语气格外温柔,恨不得含在口中咂摸千百回。


    沈疑之听了不舒服,幽幽问:“是谁?”


    谢问弹响微命,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看向他,“不是你吗?”


    沈疑之一愣。


    他所弹清平调全名《清平镇魂曲》,是他藏身问药峰时,为压制心中魔魇,从梁先生所学。


    彼时谢问已经是剑尊座下关门弟子,风光无两。而他不过是沈家弃子,不仅需要躲避沈夫人的追杀,还在猎捕灵兽时不慎中毒,修为停滞,目不能视。


    听闻谢问扶摇直上的消息,他妒恨非常,恨不得当即就提剑杀上神剑宫,诛杀谢问以灭心魔。


    梁先生见他日日为谢问的事情妒火中烧,心魇日盛,便授他清平调,令他时时弹剑自娱。


    不过硬要说他教过谁……


    倒是有一凡人哑仆得他亲传。


    彼时梁先生有事外出,为照顾他的起居,便从山下替他雇了个哑仆回来。


    哑仆照料他倒是尽心尽力,可惜他目不能视,哑仆口不能言,二人日日相对,交流总是有障碍。


    为了有效沟通,沈疑之便教了那哑仆弹剑,二人借弹剑声交流。


    他后来目盲痊愈,本想问梁先生哑仆去向好去当面致谢,不料哑仆已然故去。


    如今听谢问提及此事他想起那哑仆未免有些感慨,一时也无心拈酸吃醋追问到底是谁教谢问弹剑。


    也许是梁先生教的。只是谢问忘了。


    这也能忘?


    沈疑之脑海升起一念,但很快又被困意席卷。


    “铮——铮——”


    一声又一声清平调落入耳中,沈疑之靠着谢问,慢慢闭上眼。


    “窸窣……窸窣……”


    轻微的摩擦声响起,一人放轻动作,慢慢从他身上爬过。沈疑之自睡梦惊醒,抓起枕边的微命,狠狠砸向身边人。


    “嘭——!”


    正越过他身上的人猛地受击,一瞬弹射下床,撞上一旁的药柜。


    紧接着,“铮铮铮!”急促而愤怒的弹剑声响起。


    沈疑之回神,这才想起因昨日山间降了一场暴雨,他体内寒毒发作,身体一丝温度也无,便强行抱着体温比常人高些的哑奴陪自己睡了一晚。


    如今哑奴先醒,想要下床,他却忘了此事,给人一剑砸了下去。


    幸好只是剑身拍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疑之坐起来,摸到哑奴粗糙的手,轻声道:“抱歉。睡迷糊了,没事吧。”


    “铮铮铮……”哑奴弹剑表示:半条命都给你劈没了。


    “抱歉。”沈疑之:“梁先生屋里有断玉生肌膏,你去拿来擦擦,很快就好了。”


    哑奴蹬蹬跑过去,片刻后又蹬蹬跑回来,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床上。


    沈疑之蹙眉,不大喜欢外人上自己的床。但想着昨夜的事情,终究没多说什么。睡都睡了,更何况坐一下。


    等下把床单被褥换了吧。


    沈疑之叹口气,揪着袖子,强行压下自己心底那点嫌弃。


    然后听哑奴脱下衣服,从罐子里挖除膏体,往自己身体上抹。


    药香在屋内弥漫。沈疑之算着时间,准备等人抹完药就让人滚下去。


    谁料哑奴抹一半又停了。


    沈疑之:“怎么了?”


    哑奴:“铮铮铮……”


    后背的够不着。


    沈疑之:“所以呢?”


    哑奴:“铮铮铮……”


    你帮我。


    沈疑之倏地一笑。虽然目覆白绫,却仍旧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哑奴呼吸放缓了。


    然后听沈疑之冷冷道:“你在做梦?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花钱雇的你,你竟然让我伺候你?反了天了?”


    哑奴呼吸一重,大抵是气的。


    沈疑之又哼一声,摸着墙走到院中坐着晒太阳。


    料想他说话太重,哑奴一上午都没理他。


    沈疑之乐得清净,自己从纳戒摸了块儿糕点来吃。吃一块丢一块儿,至于是否会砸到某个人让某个人捡了便宜,他瞎了,他不管。


    转眼午后,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沈疑之又站起来,摸着墙往屋里走,谁料进门时“咚”一下撞哑奴身上。


    沈疑之摸着撞疼的肩膀,无语道:“当什么门神?好狗不挡道没听过吗?”


    “铮铮铮……”你脾气真坏,不改以后没有媳妇儿。


    沈疑之:“哼。不需要。”


    “铮铮铮……”你心里就没有在乎的人吗?


    沈疑之:“话真多,滚。”


    哑奴:“……”


    “铮铮铮。”


    也对,你心里面只有恨。


    沈疑之攥拳,片刻后摸回房间,把那该死的哑奴碰过的东西全都扒拉下来,然后团吧团吧丢出去。


    “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可以滚了。”


    哑奴呼吸一急,忙跑过来。


    “铮铮铮。”


    别呀,我错了。


    “铮铮铮。”


    错错。


    “铮铮铮。”


    沈疑之,少爷,公子,主子!我错了,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呵……”


    “滚。”


    哑奴安静了几天。


    每天轻手轻脚做事,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疑之瞎了,看不见,只当自己不知道。


    直到谢问的消息再一次如恼人的春华秋叶,随风飘落这间小院。


    路过此间的仙宫弟子与好友闲聊,无比羡慕地说:“好厉害啊。听说谢剑君已经突破元婴了。”


    “确实厉害。他才不到三十岁吧。”


    正在院中晒太阳的沈疑之腾地窜起,呼吸慢慢变得急促,随后沉默走进房内,抓起床头的微命。


    哑奴忙来按住他,弹剑问:你拿剑干什么?


    沈疑之:“练剑。”


    哑奴:不可!你体内寒毒未清,强行使用灵力会使内府封冻,伤及根本。


    沈疑之不听。


    哑奴只好来夺他的剑。


    沈疑之怕再次伤着人,一直收着手,所以当哑奴强行将他的剑夺去,他心里紧绷那根弦骤然一断。


    “啪——!”重重一巴掌落在哑奴脸上。


    沈疑之压着声音:“所以你也见不得我好是不是!让我眼睁睁看着谢问变得越来越强!而我却像一个废物一样!被你困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


    哑奴静了静,片刻后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有节奏的敲击:不会的疑之。梁先生替你寻药去了,你很快就会好了,相信我疑之,你以后一定会变得比谢问更强的。谢问不如你,谢问从来都不如你。你一定一定会变得比他更强。


    “是吗?”沈疑之笑笑,片刻后找到了更优解:“我不用变得比他更强。我只要杀了他就好了。对,我只要杀了他就好了。”


    谢问陡然沉默。他定定看着沈疑之,见他的心魇因自己愈发炽盛,痛苦地垂下眼,横剑弹奏清平调。


    “铮——铮——”


    安魂曲一般的弹剑声不断响起,抵御紫雾入侵。


    沈疑之安稳睡过一刻钟,苏醒后窝在谢问怀里蹭了蹭、缓了缓才睁开眼。


    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又迷迷糊糊唤他:“谢问。”


    谢问:“嗯。”


    沈疑之一笑,又“咚”地砸谢问怀里。


    谢问绷紧的唇线慢慢软化,直至再也压不住笑意,无比温柔地盯着怀里蹭来蹭去的人。


    一旁的风萧瑟见了牙酸:“兄弟,现在不是腻歪的时候吧?”


    “咳……”沈疑之回神,抬眼见一对对眼睛落自己与谢问这边,大窘,忙撑着谢问大腿坐了起来,正色问:“怎么样?幻境可有变化?”


    谢问摇头。


    沈疑之蹙眉,不知剑尊为何迟迟不施救,再次尝试释出灵力。


    淡金色灵光在他指尖亮起。


    风萧瑟凑近了定定看着,然后见灵光一颤。”呀!“就在他以为这簇灵力又要熄灭时,沈疑之指尖灵光竟然大盛,仅在瞬息间,便将整个幻境都染成了金色。


    “我靠,这是怎么了?”风萧瑟被金光刺得紧闭双眼,瞎子般乱晃乱抓几下后紧紧揪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沈疑之的衣袖。


    “疑之……”谢问弹剑声一停。


    沈疑之淡道:“我没事,继续弹。”


    谢问虽不知沈疑之用意,却再次弹响微命。


    “铮——铮——”


    随着微命剑复响,方才隐约传来又戛然而止的琴声也再次传来。


    沈疑之将灵力汇聚至双眼,随即洞穿金色灵光,循着琴声看去。


    琴声的源头,金龙残魂衔着一把古琴现身。察觉他的凝视,金龙猛一回头,携着滔天怒火向他席卷而来。


    “!”


    怎么又是这玩意儿!


    沈疑之避之不及,危急关头,身前一暗,转瞬便被人牢牢抱进了怀中。


    “谢问……”


    他话音未落,金龙已然贯穿谢问。


    谢问身躯一重,却并未受伤。


    伴着龙魂消散的金色星光,他脑中错综复杂的记忆碎片翻涌,在古琴声中凝成一个又一个宛如皂角泡泡的魇境。接着,皂角泡泡不断变大,直至将他怀中的沈疑之也笼罩,拉着人与他同坠心魇幻境。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问强行使自己清醒过来,抵上沈疑之额头,迅速安抚:“疑之,别怕,我没事,是……”


    瑶光琴。


    沈疑之先谢问一步认出金龙所衔古琴。此琴不仅对人体无害,还是除魇的利器。


    只是瑶光琴怎会在天月幻境中?


    难道……天月幻境乃瑶光琴织就?


    怀着担忧与猜想,沈疑之思绪一断,伴着低沉的古琴声陷入谢问的魇境中——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8章 魇中生八(倒V结束)


    魇, 一种寄生于人识海的无形之物。


    是愤怒、仇恨、幽怨等情绪的化身。


    每个人心中都有魇。魇重,则为魔,需斩除。


    凝魇成境则是瑶光琴特有的神力。


    作为可补天裂的七星神器之一, 它能够将无形的魇生成具体可观的魇境。


    魇境既成,人心杂念自然无所遁形。只要魇主想, 便能轻易破除。


    这便是瑶光琴涤荡心魇的手段。对修士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 明尊得到瑶光琴后却剑走偏锋, 借神器凝魇成境的特性,在真实的魇境上叠加一层虚假的幻境, 织就天月幻境, 使修士看不清自己的魇、无法醒来, 直至在幻境中彻底迷失。


    昔年明尊入主仙盟, 便是借此手段, 一举困杀上百名大乘修士,威慑天下。


    如今瑶光琴被人唤醒, 明尊的天月幻境不攻自破。


    下方弟子清醒过来, 但见谢问与沈疑之突然倒下,又茫然无措,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脱困, 慌不择路带着二人返回飞舟。


    剑尊见状收了灵剑,对已然重伤的明尊道:“滚回你的南冥洲去, 休要阻我, 否则……”


    明尊轻蔑一笑, 提醒剑尊:“神无乐,那可是专除心魇的瑶光琴,你确定不去看看你那融了神之魇的儿子?”


    剑尊明显一愣。


    明尊趁此机会,召回瑶光琴, 裂空离去。


    于此同时。


    已然沉入谢问魇境的沈疑之猛地睁开双眼。


    好黑。


    室外暴雨声入耳。潮湿的水汽透过歪斜的门板泄露进来。


    沈疑之蹙眉,抬手祭出灵力,照亮这处空间。


    借着指尖这一簇金色的微光,他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他正在一间简朴的屋子中。


    屋子不大,却放着一大两小三张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难道是谢问曾住过的地方?


    沈疑之来了点兴致,将指尖灵力幻化作油灯,掌在手中。


    亮光延伸,照亮整间屋子。


    房间最里侧的小床上,鼓起的小被子动了下。


    熟睡的小男孩儿从床上爬起来,揉揉惺忪睡眼,看向站在灯光后的沈疑之,一霎睁大眼。


    不是吓的,而是惊艳。


    沈疑之看他那傻样,突然不想承认这就是谢问。


    但作为此间除他外唯一的灵体,这毫无疑问就是谢问,小时候的谢问,小谢问。


    怎么小时候长这样,瘦得跟个猴似的,不过眉眼倒是十分优越,已经能看出未来的轮廓。


    就是瘦。


    怎么瘦成这样子?


    沈疑之看得心疼,倒是很想看看谢问心魇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没有这个时间。


    他不确定天月幻境是否因瑶光琴的脱离而崩塌,便想快些醒来,于是上前拎起小谢问,猛地晃了晃,“谢问,该醒了!”


    小谢问盯着他,眨巴眨巴眼,半晌后:“啊~”


    沈疑之蹙眉,看着六七岁定然能听懂话的小男孩儿,没好气道:“啊什么啊!?装傻子给谁看?”


    小谢问又:“啊~”


    沈疑之懵了,赶紧把小谢问举起来放眼前打量,见谢问痴痴看着他,不由担忧地想,这不会真是个傻的吧?


    不至于。


    大谢问不傻,小谢问就不可能是傻的。


    可他为什么只会“阿巴阿巴”?


    沈疑之崩溃地在谢问的魇境盘桓,旁观了谢问的日常起居后发现,小谢问确实不傻,他能吃能喝能睡,自理能力好得惊人,但是个野人。


    独自生活在山野,没人教他说话,也没人和他说话。


    所以他不会说话。


    但这不对。


    沈疑之向着谢问曾和他聊过之前的事情,直接问:“你师父和弟弟呢?”


    小谢问:“啊~”


    沈疑之:“……”


    沈疑之受不了了。毕竟这也不是真的小谢问,而是大谢问变的小谢问,所以为了方便交流,他变出笔墨纸砚,把小谢问按在桌上,然后开始催眠。


    “你学会认字了,你学会说话了。”


    催眠完,他把谢问提起来,戳他脸,“说话。”


    小谢问:“啊~”然后捧住他的脸,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一口。


    沈疑之:“……”


    难道要教?


    没办法了。


    沈疑之指指谢问,“你叫谢问。”


    小谢问:“啊~”


    “好吧。”毫无教学经验的沈疑之耐下心,又指指自己,一字一顿道:“沈疑之。”


    小谢问立即字正腔圆地开口:“沈疑之。”


    沈疑之惊喜,捏了捏谢问的脸:“这不是一教就会嘛。”


    谢问:“这不是一教就会嘛。”


    沈疑之:“对,就这样学。桌子、床、三清像、供台。”


    谢问:“对,就这样学。桌子、床……”


    还行,学得挺快。


    牵着谢问在道观绕了圈,沈疑之觉得教得差不多了,于是指着桌子问谢问:“这是什么?”


    小谢问:“这是什么?”


    沈疑之:“不对,我是问你这是什么?”


    小谢问:“不对,我是你这是什么。”


    沈疑之一恼,“不是,别学我说话,回答我的问题。”


    小谢问:“不是,别学我说唔唔,唔唔唔唔唔!”


    “好了别说了。”


    教好一阵教出个鹦鹉。沈疑之气得捂住谢问的嘴。


    不是,谢问有这么蠢吗?


    沈疑之看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道观,又看着怀里眼巴巴望着他的谢问,忽然眯了眯眼,放下人向外走去。


    身后谢问一愣,急忙跟上来,扯他衣袖又拉他手,不让他往外走。


    沈疑之不理他,直到他顺利走出道观,谢问却被无形的墙拦住走不出来,小孩儿才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巴巴喊出一句:“回来……疑之,回来!”


    沈疑之顿住脚,回头看哒吧哒吧掉小珍珠的谢问,气笑了。


    由于长大后的谢问过于正经,他都没想过,小时候的谢问还有当骗子的天赋。


    不过谢问骗他做什么。


    看着哭得快背过去的小谢问,他走回去把人抱起来,没好气地揪他脸,“说,为什么骗我?”


    小谢问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埋在他肩窝小声道:“一个人,害怕,想疑之,一直陪着我。所以装傻,留你。”


    沈疑之一怔,看向怀里过于瘦小的谢问,轻声问:“你师父和弟弟呢?”


    谢问:“云游,都不回来。”


    “所以你一直是一个人?”


    谢问曾和他提过这事儿。那时他不甚在意,以为只是少年独处,没想到是这么小就被丢在了山里。


    为什么?这么小个孩子带上也不费事,谢问他师父为什么只带谢狸?


    沈疑之有些想不明白。


    小谢问似乎看出他的困惑,闷声解释:“我说话,不利索。师父,不喜欢,说我,还不像人。不能、带我下山。”


    不像人?


    沈疑之盯着谢问,眉头紧紧皱起,难怪可怜巴巴的,原来是被嫌弃了。


    他摸摸小谢问瘦瘦的脸,可怜道:“没事,我喜欢你。”


    谢问双眼一亮,“真的吗,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但不是在这里。”


    “为什么!”小谢问眼底翻涌出浓重的黑雾。


    来了。


    沈疑之看着化身魇魔的小谢问,一字一顿道:“因为这里是你的魇境。你得醒来我们才能继续在一起。”


    “胡说!你也要找借口抛弃我,对吗? ”


    谢问紧紧攥着他的手,人很小,力道却大,捏得他手骨生疼。


    沈疑之轻“嘶”一声,却很平静地盯着谢问,柔声问:“你要伤害我?”


    小谢问攥着他的手陡然一松。


    他看着沈疑之,半晌凄凄哀哀地哭起来:“那你一定要在未来等我,我会,努力学做人,来找你的。”


    沈疑之擦掉谢问脸上的泪水,轻轻点头。


    魇境破碎,小谢问紧紧抓着他的手,却还是被流逝的漩涡带走,陷入别的魇泡之中。


    沈疑之赶紧跟上,进入谢问的第二重魇境。


    第二重魇境里仍旧是暴雨天。


    破败、狭小的山间道观在狂风暴雨的冲刷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屋外天阴得厉害,浓重的阴云遮蔽太阳,一丝光也不透,白昼变黑夜。


    身着麻布粗衣的少年独自坐在道观的朽木门槛上,仰着头,一动不动盯着从天而落的暴雨。


    沈疑之讨厌这样的天气,点燃一盏油灯后,从后屋绕到大殿,快步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纤长的身影伴着如豆的灯光落下。


    少年瞧见他后怔了怔,随后起身问:“上香吗?”


    沈疑之刚要开口。


    “咳咳——”一旁的偏屋突然传来嘶哑的咳嗽声。


    谢问听了站起身,快步走进偏屋。


    沈疑之跟着进去,发现偏屋的破木床上躺了一个老妪。


    老妪病重,枯黄皱巴的脸上顶着一双浑浊的眼。


    谢问见老妪醒了,从一旁的茶壶倒了杯热水出来,走过去喂老妪喝下。


    老妪喝了水,咳嗽声小了,撑着身下的木板坐起,看向站在谢问身后的沈疑之。


    “你……也是来此上香的香客吗?”


    沈疑之不语。


    老妪笑笑,随后对他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年轻人,现有一桩大功德,你要也不要?”


    沈疑之:“您请说。”


    老妪:“我原在山脚住,可惜年老体衰,家里儿子觉得我没什么用,就把我丢在山里了,多亏小谢把我捡回来。现在我快死了,我死之后,就换你来陪着小谢吧。小谢是好孩子啊,就是太孤独了些。”


    孤独?


    沈疑之偏狭长的桃花眼轻轻垂下,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疑虑。


    魇境中所有灵体都是本体的显化,所以老妪说的话,就是谢问想要告诉他的信息。


    可是,谢问第二重魇境还是害怕孤独吗?


    沈疑之曾被心魇磋磨百年,实在太熟悉魇这种东西。


    所以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拥有两重同样的魇境。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便说明,这处魇境是假的。


    是魇主为了抵御旁人窥伺自己的内心,刻意伪造出来的。


    谢问为什么这么做?


    沈疑之忽然抬眼,忽视老妪逐渐急切的询问声,径直问谢问:“谢问,你有事情瞒着我?”


    背对他站着的谢问身躯一僵。


    紧接着,错漏百出的魇境直接坍塌。


    沈疑之身体忽然一重,瞬间失去意识。


    等他再睁眼,竟然来到了一处极为熟悉的地方。


    是梁先生的问药峰。


    谢问竟然还在这里留了执念?


    还是要瞒着他的执念。


    是什么?


    沈疑之眉头紧锁,刚想从床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重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他向来不和人说自己经历了什么。”


    梁圣手的声音传来。


    沈疑之听着这话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不过梁先生在对谁说?


    谢问吗?


    沈疑之没猜错,谢问很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魇境并不是真实复刻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而是取材自魇主的识海,所以可能有魇主自行杜撰的部分。


    沈疑之看谢问坐在自己旁边,只觉莫名其妙,一时想不明白谢问这一重魇境的执念是什么?难道谢问因为没照顾过他,所以想要在梦魇中为他侍疾?


    啧。


    这是什么怪癖?


    沈疑之颇觉好笑,由于身体不受他的控制,所以只能幽幽盯着谢问。


    谢问却好似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沉默地坐着,直到他这具身体自行动了下。


    一旁枯坐的谢问立即回神,去唤外间的梁先生。


    梁先生很快进来,替他诊治诊治一番后把谢问叫了出去。


    两人这次走远了些,沈疑之大体能听见他们说话,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让他十分难受,很想跟上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动不了。


    为什么偏是这次动不了?谢问到底想瞒他什么,这样限制他,他要如何唤醒他?


    沈疑之略感棘手,焦躁的情绪也在他胸腔积蓄。


    大抵是他向来是站在高位俯就谢问,所以格外讨厌这种被谢问排斥在外的感觉。


    不过一会儿,谢问提着药箱随梁先生折返。


    两人坐到他床边。


    梁先生打开药箱,一面准备医治工具,一面对谢问道:“替他将衣服解了,横抱在怀中,我要给他施针。”


    谢问一顿,略有些无措地看着梁先生。


    “快点。”梁先生见他不动,又承诺:“放心,我保证不告诉他是你。”


    谢问这才屈膝跪上床,伸手解开他衣带,生疏地将他抱入怀中。


    梁先生见状,无奈摇摇头。


    沈疑之看看梁先生,又看看谢问,当真糊涂。


    直到银针刺破他指尖,森然寒意霎时涌起,他的身体痉挛抽搐,他脑中的记忆才因这熟悉的痛苦对号入座。


    这是他中寒毒的时候。


    可那时的他早与谢问没了交集,他中寒毒一事怎会成谢问的魇。


    难道……


    不对!


    这不可能!


    如今是天宝十八年,可他中寒毒是天宝二十五年。


    十八岁的谢问怎么可能知晓前世的事情?


    沈疑之一时错乱,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魇还是谢问的魇。


    难道是我的魇境与谢问的魇境重叠了?


    沈疑之在剧痛中死死盯着谢问,分不清真与幻。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茫然又无措的百年,看向谢问的眼神疯狂又复杂。


    “谢问……”


    梁先生施完针,沈疑之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抬起冰冷的手,摸上谢问的脸,颤声问:“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你吗?”


    谢问身体又一僵。


    “诶,疑之你怎么能看见啊?”


    这一重魇境在梁先生纳闷的询问中崩塌。


    新的魇境又是暴雨夜。


    沈疑之化身第三视角,跟着谢问回顾天门之巅的生死一战,忽然轻笑了声。


    原来如此。


    又一重魇境崩塌。


    四周化作无尽的黑暗。


    沈疑之看着尘封于谢问识海的潮湿记忆,指尖止不住颤抖。


    “沈疑之……你啊……”


    遥远轻微的叹息声响起,与那个暴雨夜彻底重合。


    沈疑之闭眼,再睁眼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问,迅速招出微命,抵上男人脖颈——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9章 破天门一


    “谢问!”沈疑之压不住胸腔的怒火, 一字一顿道:“你把我当猴耍?”


    冰冷锋利的刀刃贴上脆弱的麦色肌肤。凸起的血管经络因为刀刃的压力微微凹陷。


    如若两人此时不是灵体,谢问的脖颈已经被沈疑之割开。


    但谢问并未躲避,只是静静看着沈疑之, 轻轻摇头。


    “没有。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些记忆哪来儿的。”


    谢问见他如此大的反应, 追问:“所以那些都是真的?你我是重活了一世?”


    沈疑沉默。


    谢问明白了, 情绪一落千丈。


    不为自己, 而为沈疑之。


    原来,他的疑之受了这么多苦。


    少年失意, 父亲背刺, 修为停滞, 重伤目盲……


    对于沈疑之这样骄傲的人, 哪一刀不是切肤之痛?


    谢问眼眶微热, 抬手覆上沈疑之的侧脸,“疑之, 对不起。年少时, 我不该与你争一时意气。”


    沈疑之胸腔翻滚的情绪陡然一灭,握在手中的微命剑化作点点星光,归于谢问内府。


    谢问轻轻摸他的脸, 温热粗糙的掌心磨得他脸颊发痒,却也让他心头烘热。


    虽然他们前世有诸多龃龉, 但那毕竟是前世的事情。


    他怎么能因为前世的事情, 迁怒现在的谢问?


    沈疑之深吸一口气, 自洽了,一把拍开谢问的手,冷冷道:“等出去再与你算账。”


    谢问:“好。”


    说完又牵上他的手。


    “行了。”沈疑之挣了下,没挣开, 只好催促:“该醒了。”


    谢问又应了声。


    漆黑无序的魇境在主人的示意下慢慢崩塌。


    天光泄露之际,一缕琴声忽然自谢问识海深处传来。


    琴声杳渺、低沉,转瞬却陡然逼近,刺穿耳膜的瞬间,化作无数光刃,穿透谢问。


    谢问灵体陡然被切割,化作碎裂的虚影。


    沈疑之看着,瞳孔骤缩,霎时间只觉天地寂静,耳中锐鸣。


    “谢问!!!”


    他紧握住谢问的手,虽然不知发生何事,想要谢问安然无恙的念头却压下了魇境中所有残存的力量。


    二人交握处亮起淡金的光芒。在这束灵光的笼罩下,谢问的灵体迅速复原。


    然而与此同时,无数黏腻的黑色丝线竟从谢问的灵脉中生长出,犹如活物一般,兴奋地攀上沈疑之的灵体,又卷又缠。


    “魇魔……”


    沈疑之瞬间认出这是何物。可谢问灵体内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未及明悟。


    谢问体内化出的魇魔已经因为瑶光琴残余的攻击躁动起来。


    魇魔携带的记忆,也纷纷涌入沈疑之的识海。


    “师父!!!不要!!!不要!!!”


    “好疼!!!”


    “啊!!!”


    幼童绝望哀嚎。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素日待他最好的人,生生撕裂他的识海,将魔魇封入他的体内。


    他恐惧挣扎,直至这段记忆被消去,才如被抽去魂魄的偶人一般安静下来。


    “如此便好了?”


    “嗯。只待他体内魔魇长成,便可取魇裂天。”


    裂天……


    原来如此。


    可是,随意把谢问当做满足私欲的容器,经过他同意了吗?


    沈疑之垂下眼,反手握住那些游移生长的黑线,抵着谢问心口猛地一拉。


    黑线尖啸,瞬间脱离谢问识海。


    魇境继续崩塌,谢问意识回体。


    沈疑之单手拘着魇魔,另手迅速将谢问推出魇境。


    “……”


    飞舟之上,正对谢问施法的剑尊忽然撤手,捂着被金光灼烧的手掌后退一步。


    “师尊!”韩鸣慌忙上前一步,扶住剑尊手问:“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剑尊不语,盯着沈疑之眉间浮现的金印,忽然召出灵剑,一步步走向沈疑之。


    “师尊?”韩鸣完全不知发生何事,茫然间,床上沉睡的谢问突然睁开眼。


    眼见剑尊利剑落下,他翻身坐起,迅速挡在了沈疑之面前。


    灵剑堪堪抵在谢问面门,再进一分,便能要了谢问的性命。


    但谢问丝毫不避。


    剑尊蹙眉,看着眼前与自己几分相似的孩子,僵持许久最终收了灵剑,缓声劝:“沈疑之将你体内的神魇纳入了自己内府,若不及时清除,神魇便会依附在他的元婴之上,成为他的一部分。你不想救他?”


    “我会救他。”谢问召出微命,“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师父。”


    虽然面前之人的容貌与记忆里的严肃老道完全不同。可想起前世记忆的谢问,还有什么不明白?


    眼前赐予他血肉的人谎称他是孤儿,将他拘束在深山,然后又扮做老道教他术法、剑术,如此种种,为的不过是养着他体内的魇,以供来日裂天之用。


    凡人妄图裂天,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谢问无暇自伤,看向剑尊的眼神里却带了嘲讽。


    剑尊对上他视线陡然一怒,覆手间再次召出灵剑,直指谢问。


    韩鸣见状大骇,忙劝:“师尊息怒,谢问方才知晓自己身世,心里有怨也正常,不如让弟子……”


    “你先出去。”


    韩鸣一哑,担忧地看了眼谢问后无奈出门。


    飞舟平稳向神剑宫飞去,白日明晃晃的阳光照入船舱房间,犹如一道利剑,将谢问与剑尊分隔在明暗两端。


    谢问想起前世那些事,看着剑尊笃定道:“你的道,不会成。”


    “那便不成吧。”剑尊显然没将谢问放在眼中,见青年犯倔,暗叹一口气,杀心渐起。


    既然神魇已不在谢问体内,那不如……


    “神无乐!”


    冰冷的女声忽然在船舱响起。


    接着屋内银光一闪。


    剑尊一顿,再回神,屋内已无谢问与沈疑之的踪迹。


    *


    深秋凉风刺骨,谢问抱着沈疑之,站在灵剑尾端,看向身前的女修。


    银衣白发的女修负手御剑,察觉谢问的视线,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谢问从酷似弟弟谢狸的轮廓认出来人,尝试唤:“东里家主?”


    东里寻淡淡应了声,随即温声道:“神魇取自东里家神剑之灵,并非寻常魔魇,成熟前对人无害,反而能激发修士的潜力。你父亲最初并无害你之心。只是他陨落在即,心魇日盛,如今见神魇旁落,才想剑走偏锋。”


    谢问并不想听这些,垂眸看着怀里沉睡着的漂亮青年,追问:“他会有事吗?”


    东里寻:“我还以为你会好奇为何我非男相。”


    长久以来,东里寻都以男相示人,知她真身之人少之又少。


    只因东里家曾受神剑诅咒,族中男子皆是不世之材,女子却都身怀炉鼎体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未免家族遭难,东里家女子自幼便修男相,以男相示人,对外则称女儿尽数夭亡。


    但谢问显然不在乎这些。


    想着因神无乐一念导致的骨肉疏离,东里寻叹了口气,恢复男相,沉声道:“我带你去药宗寻林延。虽不知神魇转移是否会提前成熟,但万幸这孩子是沈家的嫡系。”


    谢问这才再次看向东里寻。


    东里寻解释:“世间强者如过江之鲫,天道并不偏爱世家修士。这几千年,生于凡人之家的散修也出了焰明、神无乐这样的不世强者。但古老世家之所以杀而不绝,风吹又生,是因为每一世家都是罪神的血脉。他们身负神血,自然强于一般修士。”


    “这也是神无乐妄图裂天的原因。他认为自己未沾世家之血,并无原罪,便不应与世家修士们同囚此世。”


    关于罪神,仙门古老的典籍中有零星的记载。


    说他们是上重天的叛神,举乱失败后被囚此间,永世不得回天。


    所以自古以来,仙门从未有世家修士成功飞升。


    谢问前世入主仙盟后,也曾听人提及此事。只是那时仙门大乱,世家与散修的矛盾在无相宫的挑拨下,愈发激烈,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叩天门,也不知众人所说的天门已锁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


    他还心有牵挂,哪怕至如今重来一世,也只念红尘,不思飞升。


    “所以这和疑之有什么关系?”


    “沈家……”东里寻目光落在沈疑之身上,拉回话题:“沈家是一众世家里最特殊的一家。他们身负神血,却并无原罪,灵力至精至纯,与天地灵脉同源,所以他体内神魇哪怕已经成熟、苏醒,也无法轻易拖他入魇。”


    谢问:“可这终究只是传闻。”


    “是啊。”东里寻并未托大:“还是得让林延看看。”


    她说着,已带着二人来到药宗山谷的结界入口。


    由于医修不善打斗,药宗护宗结界常年打开,哪怕大乘修士亲临,也得等着药宗弟子来开门。


    不过来者是沈疑之与谢问又另当别论。


    见东里寻尝试联系林延。


    谢问抱着沈疑之,召出灵剑,径直飞入了药宗山谷。


    “嗯?”东里寻跟上前,隔着结界问谢问:“你与林延有交情?”


    “是疑之。”


    之前沈疑之来找林延取蛊,林延取完蛊觉得这小玩意儿有意思,便问沈疑之还有没有。


    沈疑之自然没有,但林延要就可以有。加之他也想研习蛊术,便与林延有了往来。


    原本林延还因为沈疑之容貌过盛,不大喜欢沈疑之,但与其深交后又有所改观。


    等沈疑之带谢问来取蛊,两人已经兄弟相称,十分要好。


    如今谢问能自如出入药宗,便是靠沈疑之与林延这一层关系。


    东里寻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跟进,留给谢问一块灵通玉佩后,裂空返回东洲。


    *


    “天珠子、木魑香、云禾散……”


    药宗山谷腹地疑一幢木质小屋内,林延正手把手教梁圣手识药。


    梁圣手抱着林延,听得十分认真,一面是对此道感兴趣,一面是觉得师尊声音实在好听,朗朗如碎玉,听的人耳酥腹热,慢慢就走了神。


    “梁云鹤!”林延察觉他分神,当即重重拧了下梁圣手耳朵。


    “诶诶诶!”梁圣手忙按住林延的手,告饶:“师尊,我错了。”


    林延一哼,松开梁圣手已然红肿的耳朵,啪地放下手里的医书:“你今日要是背不完这本书,就别回房睡了!”


    “别啊师尊。”梁圣手忙蹭过去圈住林延的腰,“好不容易得一次空闲来你这边,你怎么能让我独守空床?”


    “一天天不想正事。就该给你灌一副软药下去。”


    梁圣手:“还不是师尊非要用那合欢蛊。我哪儿经得起师尊你折腾?”


    两人修为到底有差距。要梁圣手来喂养林延着实难为他,试过两次林延便将那蛊取了,很是不尽兴。


    眼下林延见梁圣手还敢抱怨此事,当即寻来好几本提升修为的典籍,要梁圣手一一细读,不至炼虚境不可懈怠。


    梁圣手听了两眼一黑,手脚并用扑林延身上为自己求情。


    两人名为师徒,实际已是结过契的道侣。平日虽异地而处,但感情甚笃,这般搂搂抱抱,难免擦枪走火。更别说梁圣手本来就有这心思。


    林延被缠得没法,回过头按着梁圣手亲了亲。


    梁圣手一瞬就消停了,红着脸痴痴看着林延。


    谢问恰好在此时抱着沈疑之匆匆赶来。


    做事不关门的两人一愣,对上谢问焦急的神情,赶紧分开,各自整理松散的衣物。


    “这是怎么了?”


    梁圣手先整理好,随后拉上屏风,去看谢问怀里的人。


    谢问放下沈疑之,将历练时发生的变故大体同梁圣手讲了。


    梁圣手听见明尊施展天月幻境已是大惊失色。


    后面听到剑尊妄图饲魇裂天,更是如遭雷击。


    梁圣手虽然弃剑从医,但到底是神剑宫的人。对剑尊不可能不怀敬仰之心。


    如今听剑尊因飞升无门而走了左道,只觉心痛可惜,不明白这些人求的大道到底是什么。


    相较梁圣手,林延则平静许多。


    他坐一旁给沈疑之诊过脉后,淡淡对谢问道:“小疑之没事。他灵力精纯,内心也纯粹,这魇魔伤不得他,反被他困住了。”


    谢问松一口气,追问林延可有拔出魇魔的方法。


    “这个嘛……”林延思索一番,对谢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有风险。”


    谢问:“无妨,我来担。”


    林延点点头,转身叫梁圣手去寻凝神静心的药材。梁圣手出门后,林延问谢问:“你与疑之还未结契?”


    “嗯。”


    “为何?”林延奇怪:“他上次带你来取蛊,就有与你结契的念头。是你不同意?”


    谢问垂眼,如实道:“是我误会了疑之,以为他要和我分开。”


    “哦。”林延捏捏眉心,“这样就棘手些了。”


    “尊上但说无妨。”


    林延:“方法倒也简单,只需你进入疑之识海,使他在我除魇时保持清醒即可。”


    “只是……你非疑之道侣。所以我不能确定疑之是否全身心接纳你。如若疑之排斥抗拒你,那很可能伤及你与疑之的灵体。”


    谢问一时沉默。


    林延:“你也对自己没有信心?”


    “不。”谢问定心,沉声:“来吧。”


    林延看出他决心,放下心来,等梁圣手回来,便点燃了安魂香。


    袅袅青烟飘起,催人欲眠。


    谢问看着疑之,俯身吻了吻疑之微蹙的眉眼,随后牵着疑之的手,在床里侧睡下。


    林延:“我开始了。”


    谢问闭眼,放任灵体出窍,进入疑之识海。


    “好顺利。”梁圣手问正施法的林延:“这是不是说明疑之心里有谢问?”


    “嗯。”林延应完又觉不准确,多加一句:“不仅仅是有。”


    是很有。


    *


    一日后,安魂香燃尽。


    林延见沈疑之眉心金印黑气散尽,重焕光彩,松口气,对谢问道:“可以了。”


    谢问立即坐起,捧着沈疑之的脸轻声唤:“疑之……”


    沈疑之漂亮的眉一蹙,许久才掀开薄薄的眼皮,定定看向他。


    谢问见他苏醒,大喜过望,立即拥人入怀,捧着疑之的脸又亲又蹭。


    沈疑之眯眼,细细长长的手忽然抵着谢问脑门,用力将人推开。


    谢问一怔,随即听沈疑之冷冷问:“你们是谁?”


    谢问脸上喜色散去。


    一旁准备功成身退的师徒二人立即窜回来,拽开谢问,分别扣上沈疑之的左右手。


    还没诊断,沈疑之细细长长手指动了下,轻轻点在他们手心。


    师徒二人松口气,撒开手演戏:“哎呀,云鹤,为师失误啦。”


    “怎么了师尊?”


    “好像拔魇之时伤及了疑之的识海,他失忆了。”


    “啊,这可怎么办?”


    “为师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还是去医阁翻翻书吧。”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退出房间。


    沈疑之见状眼尾一挑,正要给恢复前世记忆却瞒而不报的谢问一点教训,一旁的谢问却再次扑上来,粗糙带茧的手捧着他的脸,径直吻下来。


    “唔!”


    沈疑之一怔,下意识回应谢问后又想起自己的计划,揪着谢问衣领又推又攘。


    谢问笑起来,偏头舔着他耳朵,缓声:“疑之,在你的识海里我就想这样做了。装失忆吗?那更好了。”


    沈疑之:“……”


    怎么感觉是在奖励他?


    算了。


    谁叫他是谢问。


    原谅他了。


    沈疑之慢慢放松下来,搂着谢问细细回吻。


    *


    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二人并未过线,亲过一阵便放开彼此。


    沈疑之在识海与魇魔纠缠数日,如今十分疲乏,醒来后又睡不着,便躺在谢问腿上玩谢问的手。


    谢问的手很大,指节又粗又长,看起来很有力量感,平日做那档子事的时候,似乎单手就能拢住他的腰。


    这就是剑修的手吗?还是只有谢问的手长这样好?


    他伸出自己的手,与谢问掌心相贴。


    谢问:“在看什么?”


    沈疑之:“你的手比我大一圈,怎么长的。感觉微命在你手里都变精巧了。”


    谢问又笑了,过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事,反握住沈疑之的手,故意问:“原来微命是疑之给未来道侣的。可我已经将它练做本命剑了,怎么办呢疑之?”


    沈疑之一囧,想起谢问进入他识海旁观了他两生的记忆就觉得自己是在谢问面前裸奔了一遭,闻言没好气道:“还说!迟早洗了你的记忆,把你关起来,当我的性.奴。”


    “好,把我关起来吧疑之。”谢问埋进沈疑之脖颈,闷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在你身边。”


    前世谢问还有自己的道。如今见自己的道也是虚幻,内心便空落下来,只能牢牢抓紧沈疑之。


    沈疑之当即一哂:“那不行。你老子图谋毁了我的天下,你得替我阻止他。”


    “他快死了,成不了。”


    沈疑之:“那前世的灭天之劫是怎么回事?”


    谢问一顿,想起在疑之识海里见到的末日场景,又振作起来。


    “是得查。可我已与他摊牌,不像前世能随意进出神剑宫了。”


    “无妨。”沈疑之挠挠谢问的掌心,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0章 破天门二


    谢问弟弟名唤谢狸。


    前世沈疑之杀了谢问仍觉不尽兴, 扭头见到个和谢问七分相似的少年,当即玩心大起,将人掳了拘在自己身边。


    原是存了侮辱谢问的心思, 想让谢问看看,他胜过他后, 如何春风得意, 如何不可一世。可斯人已逝, 他做这些根本没有意义。纵然他把谢狸调教成一条狗,也辱不了谢问分毫。


    想开后, 他就想放了谢狸, 但见谢狸天赋尚可, 或可比肩其兄, 又认真授其术法心术, 想为自己与谢问的道留一个传人。


    谢狸目睹沈疑之杀了自己兄长,自然仇视叛逆, 但被沈疑之教训几年又日渐上道, 便得乖顺听话,慢慢成了沈疑之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沈疑之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沈疑之要他杀人, 他还得问怎么杀、几时杀,非常趁沈疑之的心意。


    如今沈疑之要用人, 很自然就想到了谢狸。


    只是今生因他重生, 许多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抛却谢问这个变数不说, 谢狸就因谢问之事,被东里寻带回了东里家亲自教养。


    如今沈疑之要用谢狸,还得思虑东里寻的立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沈疑之担忧:“东里寻如今未必愿意让谢狸回到那个所谓的父亲身边。”


    “我去试试。”谢问倒是没想那么多,“裂天一事关乎整个仙盟, 一旦事成,东里家也无法独善其身。”


    “行。”沈疑之怕迟早生变,催促谢问即刻去办。


    谢问幽幽看他一眼,按着他亲一口后拿上微命剑走了。


    谢问一走,门外等候的师徒二人迅速进屋吃瓜。


    林延本着兄弟情分,没好意思问,便撺掇梁圣手去。


    梁圣手走进屋中,上下打量沈疑之后问:“疑之,你现在还是失忆状态吗?还需要我们配合吗?”


    沈疑之闻言一笑,起身道:“方才多谢梁先生。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恼恨谢问这木头不长嘴,想让他长个记性,现下已经没事了。”


    “噢,这样啊。”梁圣手:“那谢问怎么走了?”


    沈疑之又将他的想法同梁圣手与林延说了。


    梁圣手点头认可:“裂天必然伤及无辜之人,是得阻止。”


    “但我觉得东里家不会助你。”


    沈疑之看向突然开口的林延。


    林延道:“其实剑尊裂天并非他一人的想法,更不是什么秘闻,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知会除南冥洲外的各大世家,其中支持剑尊的家主不在少数。”


    沈疑之沉默。


    这个局面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剑尊裂天的目的是为飞升。如果有这个机会,哪一个修士不想飞升上仙界?


    所以观望者众也在常理之中。


    可惜,裂天却并非如剑尊所想那样简单。


    它除了带来灭世的灾难,根本无法助人飞升。


    “剑尊不会信你。而且……”林延沉默片刻,直言:“我觉得单凭你与谢问也阻止不了他。否则,即便有东里寻出手相助,他也不会放你们走。”


    如今剑尊已在大乘巅峰,足可比肩明尊。而他与谢问,还在元婴。


    沈疑之自己也察觉一点蚍蜉撼树的意味。


    但,这是他的仙盟,他的天下,他的江山。


    他若不想着阻止,岂非放任他人在自家杀人放火?


    沈疑之做不到。


    况且裂天一事并非一日之功,他与谢问还有成长的时间。世间强者对他二人的轻视,是他们如今最强的保护色。


    林延见状不再劝,只道:“反正该说的我都同你说了,你既想做便试试,但不可贪功冒进,若是惹恼剑尊,我这小小药谷可容不下你。”


    “师尊……”


    林延淡淡看向梁圣手,“你的医书背完了?今日的功课都做了?”


    梁圣手迅速遁走。半大的人却被当孩子训。


    沈疑之见了新奇,过了会儿才接上林延的思路,应道:“林大哥放心,此事绝不会波及药谷。”


    林延点头,这才道:“你家正值多事之秋,你如今又得罪剑尊不能在东洲待着,你与谢问便先住在药谷吧。我与云鹤隔壁的屋子空着,你不嫌弃就去看看。”


    沈疑之如今没地儿落脚,林延肯留他算是帮了大忙。


    不过,想想前世今生竟都靠梁先生师徒二人接济,沈疑之不由笑了声。看来无论命运如何流转,只要人心人情如此,那既定的因果就不会改变。


    林延:“笑什么?”


    沈疑之正色:“林大哥,多谢。你和梁先生又救我一次。”


    “又?”林延:“是说我替你除魇的事?嗨,那不过小事。你本身负沈家血脉,那魇伤不得你,我不过是将它从你内府取出来罢。”


    沈疑之原是在想前世的事情,如今听林延提及此事倒也没反驳,顺着话题追问:“那魇如今还在吗?”


    “在。”林延:“神剑之灵可是好东西,大凶大煞能冲散不少东西,我想养来看看能不能入药。怎么,你要?”


    沈疑之:“只是还不知这东西和裂天有何联系,林大哥既然要养便养着看看吧。”


    林延点头,见梁圣手在屋外等得着急,便不再与沈疑之多聊:“我得看看你梁先生的课业了。你去隔壁屋子看看吧,缺什么同云鹤说。”


    沈疑之点头,出门知会梁先生后往隔壁屋子走去。


    药宗山谷湿气浓郁,沈疑之嗅着淡淡的青苔气息,慢慢理着思绪。


    眼下他手中压着许多事。


    除却阻止剑尊裂天、防止无相宫暗自坐大,还得料理沈期。


    “沈期……”


    沈疑之目光沉了沉,到隔壁屋子后,祭出通灵玉牌联系在外斡旋的沈琅。


    “兄长?”玉牌灵光一闪,沈琅略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你没事吧,怎么这几天都联系不上你?”


    “没事,有别事耽搁了。你那边进程如何?”


    “还行。近来仙门事多,明尊与剑尊会面、不久又出手相争一事闹得仙门人心惶惶,各大世家家主害怕格局巨变,都想将存储在沈家的灵石拿回。前些年,沈期为了冲击大乘,用了不少灵石,如今要还各大世家的灵石,只能解开灵脉封印,动用灵脉矿藏。”


    “知道了。”沈疑之:“我眼下脱不开身,你回青蓬盯着沈期,若他开始寻我踪迹,立即知会我。另外春桃娘那边安抚即可,不用过多理会了,无相宫一样得拔除。”


    “是。时辰不早了,兄长早些休息吧。”


    沈疑之应一声,等与沈琅断开联系,才发现夜已经深了。


    由于护宗结界的关系,药谷常年处于一种暗蓝的光晕中,所以他一时没察觉昼夜的更替。


    更深露重,也不知谢问到东里家没有。


    沈疑之叹一口,拿起腰间的玉珏又放下,最终没去分谢问的心,回屋整理一番后上床睡了。


    翌日,沈疑之如常醒来,他睁眼见谢问还未归不由心中惴惴,又下意识拿起了一旁的玉珏。


    正想联系谢问时,他又清醒过来,明白谢问不可能一夜就归。


    再等等吧。


    沈疑之放下玉珏,收好后又躺回了床上。


    由于他方才取了魇,相当于给内府来了次贯穿伤,因此他的内府还十分脆弱,一时无法修炼。


    沈疑之终其一生都没什么爱好,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如今短期内不得修炼,竟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受。


    越是度日如年,就越想谢问。


    想到最后,沈疑之只得拿出谢问平日穿的衣裳抱在怀中。


    属于谢问的檀木气息进入鼻息,慢慢安抚了沈疑之浮躁的心。


    沈疑之平静下来,过了会儿又觉小腹有异,诡异的热流涌动,带得人的心脏也跳动烘热起来。


    蛊虫不是已经取走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难道……


    明白怎么回事的沈疑之立即扯过被子搭在了自己的腰间。


    可盖被子并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该硬的地方还是硬得难受。


    沈疑之无奈望天,忍耐一阵后狠狠心,手探进谢问的衣服,借着谢问粗糙的黑色布衣包裹住了自己。


    *


    谢问折返已是三天后。


    事情顺利得超乎所有人的预期,东里寻不仅愿意让谢狸回到剑尊身边,还愿意帮他们一起阻止剑尊。


    林延听后大喜过望,说沈疑之赌对了。


    沈疑之却兴致恹恹,与谢问回屋后径直趴在了床上,无精打采。


    谢问见了奇怪,上床扶起他:“疑之,怎么了?”


    沈疑之靠着怀里,抬头看他一眼,又伸手捻了捻他身上穿的衣服,最终闷闷道:“谢问,你能不能穿点好衣裳,这破麻布到底有什么好?”


    谢问不解,低头看着自己稍显粗硬的布衣,问:“刺着你了吗?”


    沈疑之不语,半晌从被子扯出一件衣服狠狠丢给他,“都给我磨破皮了!”


    “嗯?”谢问困惑,等知晓是哪里磨破皮后又一霎红了脸,举起衣物往鼻尖凑了凑。


    沈疑之眼尖瞧见,“你干什么?”


    谢问抿唇,遗憾道:“上面没有你的味道。”


    “当然没有,我给你洗了!”虽然是用的清洁咒,但也算为谢问洗过了衣裳。


    谢问闻言一笑,把那衣服卷吧卷吧收起来,“其实不用洗。”


    沈疑之:“我是变态吗?”


    “我是,我是变态。”谢问说着,自己笑出声,随后挤上床,将沈疑之紧紧抱在怀中,轻轻摸他被磨破皮的地方。


    “是这里疼吗疑之?”


    沈疑之老房子着火,不自觉夹了下腿,慢慢跪坐起来,凑过去吻谢问的脖颈,喉结,侧脸。


    谢问喉结上下滑动,但忍了最原始的冲动,从纳戒取出一件黑色的丝绸长袍。


    “疑之,可以穿这个吗?”


    沈疑之抬眼一睨,对这凡物不感兴趣,但没拒绝。谢问见状三下五除二将他剥了,给他穿上了新袍子。


    沈疑之原本就白,平日穿着白衣都遮不了的瓷白。


    如今换上黑色衣袍,如水布料包裹下的瓷白肌肤如雪一般,白得晃眼。


    尤其丝绸质感的长袍十分贴肉。如今沈疑之躺在床上,只消稍稍一动,长袍便随之流动,将他高挑纤细的身形勾勒无余。


    谢问盯着疑之的脸,目光顺着白皙脖颈向下,最终停在了疑之极细极细的腰上。


    黑色长袍裹着沈疑之,由于腰过细,许多布料就堆砌在那一处。


    本来顶好看的衣裳,一霎变得碍眼。


    刚把人收拾好,又想把人剥开了。


    谢问呼吸渐急,落在沈疑之腰间的手也灼热起来。


    “疑之……”


    “嗯。”沈疑之低低应一声,谢问立即将人抱坐在腿上,捧着他的脸强势吻他。


    沈疑之被亲得意乱神迷,偶一错眼,扫了眼铜镜,却发现他身上衣袍有些熟悉。


    沈疑之眯眼,一霎推开谢问,走到铜镜前,照镜自鉴。


    自顾自看了会儿,沈疑之扭头问谢问:“怎么突然给我穿这个?”


    谢问从后环住他,吻他的耳朵,如实道:“在你识海的时候,看谢狸伺候你穿过。觉得很好看,回来的路上就买了。”


    “买了,穿了,然后呢?”


    谢问呼吸一重,埋进他脖颈缓了缓,才托着他膝弯将他抱起。


    沈疑之没料到是这种抱法,未免摔下去,慌忙撑住了谢问宽阔的肩膀。


    谢问抬头看他,半晌又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沈疑之瞧了会儿,发现谢问这人是真闷,衣服是要买的,事儿是要办的,但是那嘴就跟上了封条似的张不开。


    其实沈疑之还挺爱听谢问在床上说下流话。


    奈何……


    算了。


    先这样着吧。


    *


    一夜云雨,沈疑之松快不少。


    抛却双修,纯粹感受彼此的存在,那愉悦的感受才将他送到顶峰。


    难怪那么多人沉眠双修却止步不前。


    情到深处谁还管修没修?


    “这么看合欢蛊还真是好东西。”沈疑之翘上二郎腿,白皙的长腿挂着黑色的丝袍,色情又漂亮。


    “全自动双修,根本不用分心。”


    谢问:“真给你种上你又不乐意了。”


    沈疑之当即嗤了一声,踹谢问一脚后问:”谢狸已经去神剑宫了?“


    “没有。”谢问拢住疑之踹来的脚,把那垂在两边的长袍牵起盖住那白腻的长腿,“他也得通过试剑大会才能进入神剑宫。至少还得半月才能传递消息过来。”


    “规矩真多。不过也好。”沈疑之算算时间,准备先去把沈期埋了。


    “过两天我回一趟青蓬,你跟我还是呆在……”


    “跟你。”


    “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你就跟我。”


    “无非杀人放火。”


    “答对了。”沈疑之:“我要去宰了沈期。”


    对比起明尊剑尊,沈期不够强。


    但到底是大乘修士。


    谢问担忧:“有十足把握吗?”


    “若说没有你还跟吗?”


    “不要考验我疑之。”


    沈疑之当即笑起来,过了会儿才捧着谢问的脸,认真道:“确实没有。若我出事,你一定要继续阻止你老子裂天,明白吗?”他手指指天又指指地,“这些,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我不在了,你这个未亡人就得替我守好它们。”


    “不会的。别说这种话,我只做你道侣,不做你未亡人。””行,那我争取活下来。“


    不过话是这样说,现在的沈疑之要杀沈期却不是一件容易事。


    明尊独霸仙门千年,九州数百世家大能当真无一人能和明尊对抗吗?


    不一定。但没人愿意和明尊打。赢了又如何,若是激怒明尊,他是真会和你玩我们一起死那一套。


    有手段又疯癫,这才是众人惧怕明尊的根源。但相对的,如今天月幻境被破的明尊也不再敢随意招惹大乘修士。若大乘修士被逼至绝境,要自爆内府,哪怕是明尊也得被极限一换一。


    沈疑之要杀以至大乘期的沈期,也面临这样的困境。


    人确实能杀,但他杀完人能不能活,就不好说了。


    这世间心甘情愿被他杀的,只有谢问啊。


    想到这儿,沈疑之突然有点难过。


    尤其想到谢问,这低落的情绪又无限放大。


    他是死过一遭的的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成则快意生,死则图一快,本不算大事,可以想到他死后谢问可能为他难过,他的心脏也跟着揪起来。


    不过他与春桃娘的血契犹在,他不杀沈期,三年后死的就是他。


    所以沈期必须死。


    沈疑之定了心,摸了把谢问的脸后撑着床坐起来。


    黑丝绸长袍如水般垂下,慢慢勾勒出沈疑之高挑的身形。


    谢问手掌落在沈疑之腰间,按着人抬眼问:“去哪儿?”


    “去看看梁先生,你去吗?”


    “你去吧,我在窗前看着你。”


    大抵是数次撞见梁先生与林延亲热,谢问如今不爱往两人面前凑。


    沈疑之闻言笑笑,穿上木屐踱步出门。高挑身影掠过木质花窗,去了隔壁。


    林延最近正想方设法提升梁圣手的修为。


    沈疑之过去时,师徒二人外出历练,只留了张纸条,让他与谢问自便。


    沈疑之过来本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迅速暴涨修为的法子,见人不在只好返回自己的屋子。


    谢问见他回来,从后揽住他,“人不在吗?”


    沈疑之点头,推开谢问回床坐下。


    昨夜难得开荤,谢问精力很好,沈疑之也没怎么睡。加之内府取魇的伤势未痊愈,他辅一座下便觉昏昏欲睡。


    这是内府催他休息的信号。


    谢问见状,揽着他躺下,又将自身的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助他修复内府。


    沈疑之靠着谢问,刚闭上眼又掀开眼皮,认真盯着谢问看。


    谢问仍旧是少年的模样,面容比之前世稍显青稚,但自从恢复记忆,眼神就沉稳许多,带了前世影子。


    想起两人前世那些纠缠与对峙,沈疑之忽而轻笑了声。


    都说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相逢,他和谢问可不就从冤家睡到了一张床上?


    谢问闻声,低头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琥珀偏茶色的眼睛,唇角漫开点弧度:“在看什么?”


    沈疑之抬手抚摸谢问凸起的眉骨、高挺的鼻梁,见谢问眼皮因他的抚摸微微颤抖,忽然缓声道:“谢问,若我活着从青蓬回来,我们结契吧。”


    结契的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人生大事。


    和世家联姻不同,与人间的婚姻不同,结契是将彼此的命途都交托于彼此,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死了,也会在魂魄打上记忆,等待来世再相逢。


    谢问此就前提过结契,但也只是说说,原本想等自己真正独当一面才认真考虑此事,如今乍听沈疑之提及,只觉有烟火在在自己脑中炸开,哄得他心旌荡漾、目眩神秘。


    “好。”故作平静的回答,却能难掩他内心的波澜。


    沈疑之察觉到那些流淌的爱意,想与谢问长长久久的渴望一时达到顶峰。


    此番去青蓬,得活着……


    务必得活着。


    怀揣这一念,沈疑之靠着谢问,慢慢合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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