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奇犽慌忙错开眼神，低头用力整理衣角下摆，可那里本就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多余，他又尴尬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活动起肩膀。
罗西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肯定是想到要见新朋友，害羞了。
她背起双手，猫步轻巧向前，微微倾身，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与他的眼睛不过咫尺，鼻尖几乎马上就要相撞。
“不过啊，”她纤长的睫毛低垂，微微扇动，“就算我对你这么坏……”喉间轻轻滚动，重新抬起眼眸，直直望进那慌乱的猫眼深处，“还愿意对我这么好的人，只有你一个。”
话音刚落，她瞬间抽离。
“你、你、”奇犽的胸口又酸又疼，好像有什么顶撞着心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他脚下一晃，下意识向前跟了两步，又急急忙忙背过身去，“别瞎说！”
罗西又清了清嗓子，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真的，只有你一个。”
奇犽本能地准备逃离这陌生的失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却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少男硬生生拽回身，倒豆子一样：“我说真的，只有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只对你发脾气，你再怎么讨厌我也不为过。可是，你有什么不满，可以骂我，不要憋着不说。”
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其实你一直不开心，我知道。我不想你压抑自己的不满。”罗西仿佛一头执拗的小牛。
晨雾中，朦胧的朝阳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他悄悄看了一眼旋即移开。罗西手上久久维持着同样的力道，呼吸却微不可察地渐渐粗重，额角渗出细汗。
她紧咬着嘴唇，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腕上的手越发冰凉，仿佛曾经，无数具在他手中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奇犽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他不禁把温热的掌心重重覆上罗西冰冷的手背，带着一丝急切，“……我不讨厌你。”顿了顿，声音越来越轻，“我只是，有些看不懂你。”
现在他连自己也看不懂了。胸腔中，重重拍击着的心脏慢慢沉稳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某种不可名状的空虚。
罗西胸口也深深起伏了几下，钝痛比以往更清晰。
她一点点松开手上的力道，小心蜷了蜷手指，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在我的老家，被看懂不是好事。”
“嗯。”他覆在她手上指节轻轻抽动了一下。
“但，我尽量。”
奇犽骤然抬头，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无声地张合了两下。最终，他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怎么突然这样？怪肉麻的。”
“没什么，”罗西也报以坏笑，“万一你以后想起我，脑子里只剩下被我欺负的画面，那多遗憾啊。”
“哼，”奇犽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间把手抽回来插回裤兜，一脸嫌弃，“怎么像留遗言一样，你和比思吉到底谁才是老太婆？”
少女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干咱们这行的，生死本就无常，不是吗？”
奇犽一时语塞。
“训练吗？”罗西吐了下舌头。
他脚尖在地上轻轻点着：“这两天你先休息，等你……那个结束再说。”
罗西抬眉，不以为然：“念能力者不用在乎这种小节。”
“是你自己说的，小伤也是伤。”奇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兀自扎了个马步，“我先练坚。”
拗不过他，罗西干脆席地而坐，她抱起一边的膝盖，大剌剌地望着奇犽。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奇犽轻咳一声：“你看什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了解我，”罗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膝盖，“我叫罗西，艾莎妈妈取的名，霍莱特是我自己取的姓，今年16岁，9月9号艾莎妈妈捡到我和罗珊，所以这天是我们的生日，我的老家在流星街，阿塞伦。哦对了，我是特质系，能力是强迫别人和我玩游戏，我赢了对方就要满足我的要求，违约要付出代价，所以你的猫耳——”
“那个就不用强调了！”奇犽面上一热，周身的坚瞬间破功。
脸上露出得逞的坏笑，罗西轻轻歪头：“所以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懂？”
“……”奇犽望着自己的脚尖，犹豫着良久，才低声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的仇……”
罗西手上动作一顿，太阳穴仿佛被钢针刺穿，耳内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
她望着奇犽那小心翼翼，又带着隐秘期待的湛蓝眼眸，终究是不愿意把那片刻的温暖熄灭。
舔了舔干涩的唇，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眉头越拧越紧，用劲力气把话语从下坠的喉头中拔出：“我，我和罗珊……我们……”颅腔内过量的氧气冲得她有些晕眩。
一只带着少年体温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足够了。”他逆着光，脸庞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悲喜，只有银发在晨光中晕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别强迫自己。”
罗西头垂得越来越低，双眼紧闭，连鼻梁上也皱起细小的纹路。她身上仿佛压了千吨，连抬手回握也成了奢望。
“书上写了，这几天激素会影响情绪，不像平常的自己，”奇犽干涩地棒读着昨晚才学到的知识，“放心吧，我跟你可不一样，懒得拿这种事情笑话人。”
他不再说话，保持着一拳的距离，静静坐在了罗西身边，肩并着肩。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群大雁缓缓从北面飞来，又渐渐消失在南方尽头。
一道阴影悄无声息从两人身后投下：“敢偷懒？”
奇犽只觉得脊背一凉，浑身打了个冷颤。他迅速拉起罗西，猛地跃出十几米。
比思吉叉着腰，大眼睛在两人拉着的手、脸上那可疑的红晕之间来回扫视，嘴角玩味地勾起，笑意却不达眼睛：“小子，能耐不大，心思倒是不小。”
“啊？”他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自己依旧紧扣着罗西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他便被比思吉一拳嵌进了岩石。
碎裂的岩壁上，渣子簌簌滚下。
比思吉大吼一声：“滚去和小杰训练！”
“臭老太婆……”奇犽狼狈地把自己从坑里拔出来，顶着满脸灰迅速逃离了现场。
罗西回了神，她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打了他，可就不能打我了哦。”
比思吉懒得废话，一把提起她的后脖领。罗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重重扔回了营地山洞的草垫上。
比思吉居高临下地双手抱臂，灼灼的目光仿佛要将罗西脑门烧出洞来：“坦白从宽。”
罗西脑袋有些发晕，她慢悠悠地摸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含糊地问：“坦白什么？”
“你们俩什么情况？”比思吉八卦地凑近罗西，眼睛眯成了缝，却挡不住闪烁的精光。
老师那异常的热情让罗西汗毛倒竖，她手脚并用向后挪了挪，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岩壁，才举手发誓：“他拿我月经当借口躲训练，我劝过了他不听，要罚就罚他。”
“……”比思吉脸上一僵，她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放过罗西脸上任何一丝痕迹，再三确认，半晌，嘴角一抽，“你傻吗？”
罗西即答：“我不是天才吗？”
“……玩去吧，不怪你。”她烦躁地挥了挥手，一跺脚，又倏然消失了。
终于送走了老师，罗西重重瘫倒在草垫上。她懊悔地盯着光秃秃的石壁，指尖无意地轻轻摩挲着手背，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度。
“啧，”她轻轻抿了下唇。
一股莫名的焦躁笼罩在心头，罗西猛地起身，三步并一步，冲到洞外一拳将巨大的岩石轰碎。她捡起碎石，机械地雕刻着，一个接一个。
直到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小杰和奇犽训练归来，她的身旁已经堆起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山。
小杰抓起其中一个：“罗西姐姐，这是地狱三头犬吗？”
罗西没抬眼，手上还在忙碌着：“那是我老家的狗。”
“那这是九尾狐吗？”小杰又拿起一个。
她轻轻瞥了一眼：“那是我老家的猫。”
小杰挠了挠头：“罗西姐姐是想家了吗？”
奇犽凑近看了看她身边形态各异，或狰狞，或古怪、或呆傻的“动物”们，嘴角抽了一下：“你老家是魔兽窝吗？”
罗西手上终于一顿，她头埋得很低，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细碎的呜咽：“其实，我想让你们知道……”
奇犽喉结微动，攥着石雕的手指渐渐收紧。小杰也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我的家人……”未完工的小像从她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她死死捂住了脸。只剩肩膀抖地剧烈。
“喂，谁规定人类才能是家人了，”奇犽走到罗西身前，声音放得很轻，“我家也有三毛。”
小杰也连忙上前，手轻轻落在她耸动的后背：“杰太也是！杰太也是我很重要的家人哦。”
“啊？噗——”罗西猛地抬头，唇角还未来得及压下去。
“啊？”奇犽和小杰同时一愣。
“我是想说，”罗西一脸无辜，“我的家人，就是这么善良，自己都吃不饱，还把这些活不了几天的动物捡回家照顾。”
原谅罗西，此女没见过纯爱，以前混在道上只是机械地学会了逢场作戏，但不知其所以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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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