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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30

作者:肚皮有池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1章 回归(6)


    谢无言所认识的黎琛,一个是在温泉养伤时,扑到他身上,眼神狠厉的男孩。


    另一个则是那个被他赐名,跟随他左右的目盲少年。


    还有一个……是只见过一眼,便从高处坠落的孱弱生命。


    他们的时代,恐怕差了不止百千年,可不论是长相,还是偶尔表露出的微小的习惯与癖好,却都相似的可怕。


    谢无言知道,这三个黎琛全都是黎琛没错,可要他用相同的眼光去看待这三人,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此刻在他眼前出现的,是第四个黎琛。


    一张他熟悉的脸,脸上沾着大片喷溅形状的血迹,沾着血迹的脸轻轻拧出一个狡黠的笑,将这张脸糅合成一个全然陌生的某人。


    无暇再管主宝,成小麟拉起谢无言,温灼护住温小落,四人才刚一进入玄凤的巢穴,又被黎琛这怪物瞬间杀出来,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狭窄的洞穴通道能暂时挡挡黎琛,撤出来后,温灼立刻看向成小麟:“小麟,这是怎么回事?”


    温灼他们也就算了,明明成小麟也在,怎么也一同遭了难?难道这黎琛居然连自己门派的长老也杀?


    成小麟咬着下唇,听见身后宛如地动般的巨响,阵阵细灰坠下,艰难道:“先出去,甩掉他要紧。”


    温灼点头赞同。


    好在洞穴内部极为崎岖复杂,几人马不停蹄逃至一个隐蔽暗道,几人坐下来,面面相觑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黎琛并没有杀过来的样子,紧绷的神经这才缓和了一二。


    谢无言扬起手,潮湿的地面凭空燃起一团微弱火光,散发出温暖却不灼热的光芒。


    成小麟和温灼对了个眼神,一同出去探查情况。


    谢无言和温小落留在洞穴里等候。


    孤男寡女,温小落紧张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可疑人士,果断往旁边挪了挪。


    片刻后,成小麟和温灼回来,招呼他们赶紧出去。


    谢无言和温小落被匆匆拉出去后,成小麟忽然用一副沉重的口气告诉他们:“玲珑门把这里包围了,但他们的目的……是我。”


    “不用担心,等我落到他们手里之后,包围圈自然会解除。”


    “什么意思,小麟哥哥你要干什么?”温小落着急起来:“玲珑门为什么在追捕你?你不是玲珑门剑门长老吗?刚刚在里面也是……为什么门主要杀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玲珑门剑门,是玲珑门最最出名的一个内门,也是所有玲珑门弟子趋之若鹜朝思暮想的地方。


    三百年前上一任剑门长老夹古小满陨落后,剑门长老的宝座,自然而然就给了夹古小满唯一的弟子成小麟。


    这个位置,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


    谁能想到,坐在这个位置的他,现在却被整个玲珑门追捕?


    谢无言并不表态,只静静听着看着。


    “还是为了当年的事吧。”温灼拍了拍温小落的肩膀:“小落,一会怕有危险,你先留在里面等等我们。”


    “啊?那还特意让我出来干嘛?”温小落嘟囔着抱怨:“而且我也不小了,就算是玲珑门的追兵也……”


    虽说这样,她还是乖乖回到洞穴里躲了起来。


    安顿好了温小落,温灼跟上成小麟和谢无言的步伐,走在最后面。


    成小麟则走在前面,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三人就这样各自保持着一段距离,朝着陌生的方向一路走去,走到一半,谢无言终于失去了仅剩的一点耐心。


    “够了。”


    他停住脚步的瞬间,成小麟与温灼也停了下来。


    谢无言连剑柄都懒得碰,淡淡的语气:“你们还要演多久?”


    这一句话仿佛带着刺骨的冷气,凝固了周遭的一切,成小麟很久都没有转身,留给他一张笑不出来的侧脸。


    只有温灼淡笑的表情,还静静悬在半空,看着他,眼神一刻也不移动。


    就在谢无言计算着该花多长时间解决现在这个局面时,成小麟忽然仰起头,目光炯炯:“所以,是……你吗?”


    是谁呢?


    他轻笑,难得起了玩心:“我自然是我。”


    温灼未曾上前一步,声音却靠近过来:“黎琛已经离开,外面也并没有什么玲珑门的人,简而言之,这里只有我们——你可以说实话的,谢少爷。”


    谢少爷。


    这三字说出,连带着他的喉咙也震了震,从心脏泛出战栗的痛楚,一路传达到四肢百骸。


    不管是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他需要一个答案。


    沉默片刻,忽然听见一声:“成长老。”面具下传来比刚刚冷漠许多的声音,质问成小麟道:“我该如何确定,你与那位黎门主并非同党?”


    成小麟却陡然笑出了声,嗓音沙哑破了音。


    “你果然是他。”他望着谢无言:“仙界谁不知道我与黎琛交恶极深,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黎琛想杀我已经太久,若不是为了给他那位九百年音讯全无的师尊一个面子,恐怕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既不杀你,如今为何又派人设计害你?”


    “……”成小麟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冰冷:“谢少爷,一个月前……合欢宗秘密运了一件东西,送往玲珑门。”


    “据说是,谢少爷你的……尸体。”


    第222章 回归(7)


    合欢宗发现了谢无言的尸体?


    此话一出,连温灼的脸色都变了一变,温润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几分惊愕。


    谢无言微微皱眉,他醒来时自己的身体分明是完好无损,与先前完全一致,怎会被合欢宗发现了什么尸体?


    成小麟仿佛看出他要说什么,无奈一笑,道:“那具尸身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但听闻……似乎是受了合欢宗一带特有阴气的影响,那具尸体腐烂的并不严重,甚至还能看出相貌。”


    谢无言的相貌放到今天,也不得不用面具遮挡才好避人耳目。


    黎琛与他师徒一场,最后一面甚至被他重伤,险些断了性命,他的样貌如何,想必黎琛是很难忘记的。


    看来九百年过去,依然还有一些人,想用他的脸做文章。


    谢无言无声冷笑,阖眼说道:“恐怕是宇文江雪做的。”


    “宇文江雪?”温灼他们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不禁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宇文江雪,虽说是九百年前的风云人物,不过谢无言与合欢宗出事后,此人便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再无音讯。


    失踪九百年,也难怪会被世人所遗忘。


    “玲珑门乱了,他是唯一的受益者。”谢无言道:“况且,也只有他能‘做’出一个与我样貌相似的容器。”


    不过……


    当年合欢宗一事后,宇文江雪九百年杳无音信,若是还活着,为何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欺骗黎琛?


    听谢无言说出“我”这个字眼,成小麟和温灼皆是一愣,惊喜的同时却又觉得奇怪——为何谢无言戴着面具,却散发出一股莫名压抑的怒火。


    不过这有什么所谓。


    谢无言真的回来了,他还活着。


    这件事美好到几乎不真实,所以当成小麟看见谢无言召来飞来枫想离开时,他第一反应便是阻止。


    谢无言见他慌张想拦自己,眼中闪过一丝不理解,道:“我是为主宝而来,黎琛既抢去了主宝,我只能另去接其他任务。”


    “任务?谢少爷莫非在神树接了任务?”成小麟想起自己确实看到谢无言手背有一枚龙鳞金纹路,只不过主宝被夺后,任务自动作废,龙鳞金纹路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可成小麟还是不甘心,他迈出一步,追问:“谢少爷是缺灵石吗?若你需要帮助,尽管与我和温少爷说就是……”


    说到一半,成小麟便后悔了。


    他和温灼毫无预兆地目睹谢无言摘了面具,短暂露出了那张与他们分离九百多年的,精致绝艳的眉眼。


    美到没有一丝瑕疵,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就连鬓边微微杂乱的黑发,都成了衬托他美貌的装饰。


    两人下意识深深吸气,却忘了呼出,心脏鼓动的节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声声入耳。


    谢无言,真的回来了。


    一个被所有人认定已经死去,连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寻找的人,现在正站在他的面前。


    高岭之花般,清冷又高洁,亦如九百年前一样的高贵。


    成小麟不知道那一秒自己的情绪究竟该如何安放,膨胀到几乎快满溢而出的喜悦,和那个人一如既往与自己的距离感,一左一右拉扯着自己,几乎快要将他撕裂为二。


    另一边,温灼依旧静静望着,仿佛沉浸梦境般,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单单看着,就已经满足。


    谢无言并不知道此刻两人心中的风云万千,踩在小小一片飞来枫上,视线淡淡扫过众人的身影:“今日之事,除我们三人之外,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说罢,他抽出百里棘,长鞭猛地一挥,在洞穴墙壁炸出一道巨大的裂口,飞身而出。


    “等……”成小麟追上前几步,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同样陷入沉默的温灼,那些梗在喉边的话,只能如吞刀子般一点一点地咽回去。


    若不是这个人,自己恐怕还是那一介草芥般轻贱的生命。


    成小麟百感交集,望着温灼,张开微微麻木的唇:“他回来了。”


    温灼缓缓抬头,望着早已与九百年前截然不同的成小麟,露出一个释然又苦涩的笑。


    “……是啊。”


    成小麟也笑了,弯着的唇角,渗入了咸涩的滋味-


    “你还打算反抗多久?”


    偌大的宫殿空旷的可以听见男人透着寒气的回声,阴森恐怖。


    长阶之下,浑身是伤,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抬起高傲的头颅,瞪视着长阶之上,那个坐在白玉龙椅里的男人。


    “霁花长老。”黎琛坐在白玉龙椅里,冷冰冰地点着手指:“我没那么好的耐心,若你执意要死,我成全你。”


    语毕,周遭的空气瞬间如结了冰一般,霎时间变得寒冷刺骨。


    连早已做好准备赴死的霁花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相信,黎琛说要杀他绝不只是口头说说。


    自从谢无言的遗体运来以后,这个疯子最后的一丝善意,也被狠狠掐灭了。


    这件事,霁花也是被强行掳来之后,才知道的。


    尽管他不认为那具完全没有生机却又过分完好的尸体,一定就是谢无言的尸体,但很显然,黎琛已经相信谢无言死了。


    他觉得可笑,连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谢无言……和谢临江的死,可黎琛,这个亲手杀死谢无言的混账,却还深陷在自己所制造的惨剧中。


    这大概就是天谴吧。


    霁花扯了扯嘴角:“黎门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玄凤虽有死而复生之力,却只是让它自己重生罢了,这能力一生只有一次!玄凤又不蠢,怎会主动将这份能力白白送给一个人类!”


    “那是你要考虑的事了。”


    霁花愣住,无力道:“我只是个医修,怎么可能做到……”


    “我不认为搅烂一只妖兽的脑子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黎琛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我给你三十日时间,你若是没法让它想开,我便让你想开。”


    九百年前谢无言与宇文江雪失踪后,死生之卷也一起丢失了,能够复活谢无言的办法,也只能找出这寥寥一个。


    “你我都是修士,身子硬朗的很,我相信霁花长老的脑子被搅烂之后,一定也会幸福地活上很久……”


    霁花脸色惨白:“黎琛!你!”


    “好自为之。”


    他疯了!


    霁花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几个玲珑门弟子架着他将他抬起,霁花粗粗看了他们一眼,脸色霎时更白了。


    这几个弟子眼神空洞,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分明早已没了自己的意识,形同行尸走肉。


    倘若自己没有办到他的条件,恐怕也会沦为这个下场……


    霁花颤抖着身体,笑着摇了摇头。


    复活,复生,说的容易,他又何尝不想?


    谢无言,谢临江……明明自己才是第一个认识他的人,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可是每次他死去时,霁花都远在千里之外。


    收到谢无言死讯的那一天,霁花坐在山头,风雪之中,他彻夜未眠。


    谢临江死时,也是这么一场风雪。


    好像全世界都在为之哀恸,无法承受。


    第223章 回归(8)


    温灼离开秘境,返回镇海山庄时,盛今朝已经到了。


    “庄主大人!”弟子们匆匆过来,帮温灼擦拭发间沾染的海水,温灼朝他们一笑,接过帕巾自己来擦。


    海岸边零零散散已经不剩多少人,想要进秘境的人早已进去了,岸边只剩少数一些他们的家眷或道侣,正在默默等着那些人回来。


    温灼抓着帕巾,望着这些眺望海面的人。


    盛今朝越过滩涂上的崎岖石块走过来,拍了下男人的后肩:“温灼,出什么事了?”


    温灼缓缓转头,看见是他,微笑了一下:“秘境至宝已经被带走了。”


    盛今朝不意外:“我知道,是谁拿下的?莫非是……一个散修?”


    “……不是。”温灼眉头跳了一下,面色仍然无常:“是黎琛做的。”


    “黎琛?”


    盛今朝的脸色骤然变了一变:“啸眼秘境的主宝,玲珑门居然能瞧得上?莫非有何不一般之处?”


    “并无什么不一般,只是……”温灼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片蔚蓝海面:“作为主宝的玄凤蛋并非死物,一旦孵化,便是世间少有的,还留有复生之力的玄凤。”


    仙界并不是没有其他玄凤存在,只是玄凤一生仅有一次复生之力,大多数玄凤早已将复生之力用在了生死关头。


    即便没有使用,也一定不会用在人类身上,这样扭转生死的力量,自然要留到关键时刻。


    可是凡事没有绝对,历史上,也曾发生过一到二次极为罕见的玄凤救主案例。


    黎琛亲自来夺主宝,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盛今朝少有的沉默了。


    温灼余光注意到他的沉思,暗自松了口气。


    他叫盛今朝回来,原本是为了谢无言一事的,可是如今……自己已经答应过谢无言,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任何一人,那么自然也包括盛今朝。


    还好黎琛来了,有了这件事,总算能掩饰一二。


    盛今朝的指腹按着剑柄轻轻摩擦,半晌之后,终于张口欲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高昂的:“温庄主,药圣堂长老求见!”


    盛今朝与温灼同时回头,二人对视一眼,由温灼问那弟子:“药圣堂有何事?为何突然求见?”


    小弟子忙跪下来,禀报:“药圣堂来的很急,说是人命关天,求温庄主施救!”-


    夺主宝的任务失败后,龙鳞金的纹路也从谢无言的手背上凭空消失,仿佛褪下一层光,星星点点地融化在空中。


    要接新的任务,就只能回到神树,从头再来。


    ——谢无言原本是这样计划的。


    然而前往神树的路上,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杀出,那人执长剑飞身而出,漂亮地挑起一个剑花,紫衣飞旋,灵活地避开了谢无言的反击。


    谢无言甩了甩剑,目光落下:“薛宗主有何指教?”


    “玩笑而已,别生气嘛。”薛玲笑意灿烂,为了让谢无言放心,索性扔了手里那把剑,轻盈落在谢无言身旁的枝头,那枝头竟连晃也不晃一下。


    谢无言轻轻一叹气:“有事便说吧。”


    薛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多少次还是忍不住感慨:“师兄,你是真的变了。”


    体内的秦枭羽都忍不住笑了:“不愧是从前认识你的。”


    谢无言:……


    他以前真那么残暴不仁?


    薛玲乐够了,开始说正事:“谢师兄,你随我从西面走,先回合欢宗吧。我知道你想去神树那边,但……那里都是玲珑门的人了。”


    “细节的地方,我路上与你说吧,事不宜迟,他们快搜到这了,还好我来的及时。”


    事实上,薛玲如果再晚来片刻,谢无言很大可能会正面遇到合欢宗的人。


    即便戴着斗笠面纱,也难免会被玲珑门那边的人标记为重点怀疑对象。


    谢无言也相信了薛玲的判断,两人改走西面,换路前往合欢宗。


    一路上,也总算差不多摸清了情况。


    谢无言在神树发布的任务,虽然已经被他人接取,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玲珑门安插在各处的线人,也已经发觉了那条任务的所在。


    谢淮这样隐姓埋名,又有意隐居的人,九百年过去,别说认识他的,就算是听说过的,都很难再有了。


    他们这些知晓谢淮存在的人,无非是或多或少经历过当年的事,既如此,谢淮那条线索他们早已经试过,如今再找此人,也找不出什么新意。


    那么,就只有一个选项。


    “我觉得……黎琛可能已经发现什么了。”薛玲心情复杂,出于好心提醒谢无言:“你要小心了,谢师兄,你的那个小徒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用的小矮个了。”


    这句话谢无言已经听了不下五遍了,可他仍然对此没什么感觉。


    即便见过黎琛在啸眼秘境内浑身浴血,手撕万年玄凤的画面,也仍然如此。


    那个把自己用华服包裹,虚张声势的孩子,和九百年前的黎琛,似乎并无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话即便说出口,薛玲也不会理解。


    看来重活一世,拥有了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后,自己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


    累。


    二人返回合欢宗后,谢无言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月明星稀,但他并没有睡觉休憩的习惯,今日很难得的,也没有修炼的打算。


    “谢师兄……”薛玲的声音听着不是那么清晰,“我这里有一本心法,名曰七重真火,放在我这也无用,想着,不如赠你,也算让这本心法有个好去处了。”


    话未说完,门已经开了。


    薛玲眼一亮,立刻闪身进了屋,反手关门,还要摊开手,朝谢无言嬉笑着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双手。什么心法,根本无稽之谈。


    他都准备好承受谢无言的黑脸或是冷脸了,没想到眼前的人却是……极罕见地微笑了一下。


    他笑了。


    薛玲彻底懵了,他连高兴都忘了,眼球都快随着心里一声声“天哪”坠落在地了,心脏猛烈地一下下跳着,撞击着胸膛快要弹出。


    谢无言以为他只是借口找自己来聊聊天,淡道:“有何事便说罢,我不打算留到天明……唔。”


    一个东西突然撞进谢无言胸膛,硬邦邦的,不小。


    是薛玲的……脑袋。


    谢无言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这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试图推开他,那人却抱的更紧。


    薛玲这辈子不敢在谢无言身上行的欲望,在此刻如同爆发了一般井喷出来,他搂住谢无言的肩,讨好地献出一个媚笑:“谢师兄……你要不要,看看我?”


    不是薛玲自傲,若不是谢无言这张脸生的实在逆天,薛玲的长相放眼仙界,恐怕也是无人可匹敌的貌美,连他同父同母的几个姐妹都无法与之相比。


    可是他遇到了,认识了谢无言。


    薛玲原本还想再等等的,好事多磨嘛,不必像大姐她们说的那样心急。


    可这回谢无言竟告诉他,成小麟和温灼也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薛玲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了,也忍不了了。


    念在谢无言第一次……多半是第一次的份上,薛玲也不是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做个下位带带他。


    只要谢无言愿意。


    薛玲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企图揉乱谢无言的衣服,顺势再将这些碍事的布料褪下。


    然而仅仅才过了半秒的功夫,谢无言突然用了力气,“啪”的一下挣开他的怀抱,将薛玲扔了出去。


    谢无言皱着眉头理干净衣服,眼神一扫墙边一脸心虚的薛玲,薛玲立刻抬手:“诶诶诶诶诶!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


    “……”谢无言心中蒸腾的怒气一下散了,一字一顿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薛玲一边解释,一边很是可惜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什么叫‘就是为了这个’?这可是我们合欢宗赖以生存的手段……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是有正事与你说的。”


    他早就做了二手打算,若是献身不成……他还有计策,好分散谢无言的注意力。


    果然谢无言听了他的话,问:“何事?”


    “我让我的人去了红霞一线天一趟,谢家当年留下的楼阁,陈设,一切未变,甚至……似乎有人一直在照看那里。”


    谢无言顿了一顿。


    “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是何人,不过,总归是好事。待你过去以后,能迅速整顿起来。”


    谢无言的眼神深远几分,心里沉着的一口气轻轻散开:“……好,多谢你。”


    他鲜少这般低头与谁道谢,还是对一个刚觊觎过他身子的人,不过,这消息的确重要。


    红霞一线天藏着老祖时代的自己留下的许多密室,只有留着谢家的血方可进入。当初自己查看谢临江的生平,进入的便是其中一间。


    就算是宇文江雪这样了解谢家的门生,也绝不可能进入。


    事不宜迟。


    他直接翻出窗外,抬手放出火球,玄凤立刻鸣叫着扬起双翅,载他飞向长空。


    那速度之快,薛玲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追到窗外:“谢师兄?!你——”


    话未说完,却被玄凤羽翼掀起的巨浪打了回去,他抬手稳住脚步,想追,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为自己停留的意思。


    薛玲犹豫了片刻,最后倚在窗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哈”的一声,笑的颇为无奈。


    第224章 师尊(1)


    一秒也没有耽搁,谢无言马不停蹄向红霞一线天赶去。


    半日之后,尚未抵达目的地,他空无一物的手背却突然发烫。


    ——那个人完成了他发布的任务。


    谢无言心底闪过一丝喜悦,抬起手背,果然感应到一股灵力凭空浮现,一点点化作实体。


    是一枚写的潦草的黄皮卷轴。


    谢无言拉开卷轴匆匆一看,果然有谢淮如今的行踪——九百年前,谢淮在镇海山庄短暂生活过一段时间后,便隐姓埋名回了老家,也就是应家所管辖的五毒虫谷。


    而这九百年间,应家这个曾经在仙界小有名气,与谢家结缘的世家,也因为红霞一线天的衰落,一日不如一日了。


    就在四年前,虫谷遇袭,谢淮与其道侣……不幸身故于此,留下膝下一幼子,独自生活在破败的虫谷中。


    那幼子并不姓应,而是跟着父亲姓了谢。


    这也证明了谢淮在这九百年间,并未因为谢家落难而选择改姓。


    倘若谢淮没死,谢无言定是要把他接回红霞一线天,作为谢家下一任家主培养的,可惜命运难测。


    还好他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谢无言确认了虫谷的方向,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先去红霞一线天。


    要把谢淮之子接回来,若只是一片废墟的话,未免太过寒酸。


    然而当谢无言快要靠近红霞一线天时,却猛然停住脚步,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皱着眉头,在暗处望向昔日牡丹花田的方向。


    漫山遍野的花田依旧在,甚至少了觊觎它们庞大灵力的修仙者后,开的更旺盛了。


    他曾想过,待黎琛找回他想找的那个人后,也将他们接回这片谢家专属的圣地一同修炼。


    即便这个想法破了诸多例。


    可惜吗。


    谢无言沉思时,忽然远远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牡丹田旁。


    他双目骤张,立刻收敛了自己气息,好在那人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在皓血殿旁驻足一阵,便离开了。


    确定那人不会再折返后,谢无言迅速来到皓血殿附近检查。


    这里仍然残留着几股强大的灵力气息,看来不止一人。


    听薛玲说,红霞一线天已经落入玲珑门之手,可是这几道混杂的灵力,以及周围,怎么都不像受到封锁的样子。


    而且,这其中……似乎有一股木灵根的气息。


    令人极不悦的气息。


    计划有变,谢无言不能在红霞一线天耽搁太久,他有几分怀疑这样松懈的守备是玲珑门的陷阱。


    若是将那些锦衣玉服的疯子们引过来,自己恐怕麻烦更多。


    谢无言确认皓血殿和朱霜殿保存完好后,便迅速离开此地,直接前往虫谷的方向。


    距离红霞一线天足够遥远时,谢无言收起飞来枫,直接唤出火球载着自己,以最快速度前进,一刻也不耽误。


    可是即便这样,仍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霁花已经在玲珑门的水牢里待了足足七日。


    第七日时,他终于重见曙光,只不过曙光降临时,他已精疲力尽,潮湿且封闭灵气的空间将他残破老朽的身体折磨的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


    即便面貌青春依旧,但修为久久没有提升,身体自然也只有这种水平。


    霁花茫茫然想着,一颗衰败的心脏早已准备好赴死,身体却不受他控制,一点点抬起了眼皮。


    “霁花长老!”一个担忧的声音响起,边说边扶起了他。


    霁花几乎快站不稳,但一接触到阳光,自尊与颜面又一次爬上高地,支撑着他努力稳住身体:“这里是……?”


    一个哽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里……是玲珑门,霁花长老,我们几个来救你了。”


    有点耳熟的声音。霁花睁开眼,看见几个眼睛红透的少年,还真是他收的那几个蠢弟子。


    一向写作避世读作窝囊的药圣堂,居然真的为了他的性命,来与玲珑门交涉?


    而玲珑门,黎琛……居然还真的放了他?


    明明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放他回去,又有谁能复活


    然而站在几个弟子身后的人,却不是药圣堂堂主。


    他揉开模模糊糊的视线,看见来救自己的领头人是盛今朝,不知为何,心脏倏地一哆嗦,一股不祥的预感。


    霁花不知从何来了力气,瞪着他:“怎么是你?”


    盛今朝却不与他交谈,边转身边示意霁花那几个小弟子带他出来。


    霁花被一左一右扛出了玲珑门,来往弟子见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他也不是第一个被黎琛折磨成这样的人了。


    活着才是奇怪的。


    霁花自始至终没看到过黎琛,那个几天前还为了谢无言,逼迫他行违反天道之事的疯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自己走?


    盛今朝一路无话,霁花终于是忍无可忍,虚弱地使唤自己那几个小弟一边去,几乎是把人撵走的。


    “盛今朝。”他直呼其名,睁开通红的眼睛:“黎琛不可能会放我走,他是为了什么……你大概清楚。”


    “对。”盛今朝出奇的平静,看向山崖之外:“所以我给了他更重要的东西,来换你的命。”


    听到这,霁花心底总算松了口气:“事先说好,太名贵的,药圣堂还不起,我也还不起。”


    盛今朝遥望远方,平静到甚至几分木然地说:“我告诉他,谢师弟他……似乎回来了。”


    “什么?”


    霁花双瞳骤张,缓缓抬头。


    “我接了个任务。”盛今朝眼底乌青,被金灿灿的日光照的更为惨淡,他日夜劳碌脸色不好,眼神却炯炯有神:“有人在找谢淮的下落。”


    四年前死在虫谷的谢淮,九百年来隐姓埋名,除了他们几人,谁也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存在。


    即便是昔日旧友来寻他,也该用本名“应淮”才对。


    况且,他们几个知情人若是要找谢淮后人,直接去虫谷就行,至于谢淮本人,死去四年,又怎会直呼其名地寻找……


    霁花的汗已经流了一背。


    可能,不,只有可能是……


    他突然暴起:“你疯了!若真是他回来了,怎可让黎琛知道!”


    虽然无直接证据,但九百年前,谢无言之所以会消失,黎琛可是主动认了的……


    一个杀过谢无言一次的人,怎么能让他再见到谢无言!


    盛今朝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想起自己去玲珑门交涉时,见到的黎琛——那张饱含压抑愤懑憎恨的脸,仿佛被谢无言的死亡所诅咒,只徒留一颗黯淡无光的心脏。


    自己用这个消息来交换霁花的命,究竟是救黎琛,还是杀黎琛?


    盛今朝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


    “若真是我师弟,一定不愿见到长老您为他而死。”


    说着,他苦笑一声,几分怀念地说:“他……也只是看着冷淡。”


    霁花微微一愣,千言万语化作一声空虚的叹息:“我当然知道。”


    那漫山遍野,转瞬即逝的牡丹花海,无心之人,怎会赠出那样的礼物。


    更何况……他认识他,要比他们,早太多太多。


    盛今朝默默看了会山川景色,说:“我打算去虫谷见师弟,霁花长老若是有意,也一起来吧。”


    “且慢。”霁花忽然叫住盛今朝,慌张道:“我在玲珑门时,还听到黎琛提到一人。”


    “……宇文江雪,似乎也还活着。”


    第225章 师尊(2)


    谢淮留下的那个孩子姓谢,单字一个悠,叫谢悠。


    今年才九岁,多半还没开始修炼,还是凡人长身体的年纪。


    前往虫谷的一路,比谢无言预想的顺利的多。


    这一路他几乎没有撞见过任何修士,连妖兽都鲜少遇见,灵气充盈的丛林仿佛提前被清场似的。


    谢无言心底那种难以言说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要不是火球的速度仍然有限,他几乎想立刻闯入虫谷,看看谢悠是否还完完整整地活着。


    自他重生以后,虽然隐藏踪迹,但到底还是被玲珑门发现了蛛丝马迹,致使神树被围。


    那他要来谢悠身边的事,或许也被知道了。


    要快。


    几天几夜,谢无言终于赶到虫谷,然而比起传闻中的落魄破败,虫谷的样子看起来和平许多,甚至还有许多应家后人生活于此。


    应家如今的当家站了出来,向谢无言一拱手:“敢问这位仙长,造访虫谷,所为何事?”


    谢无言虽戴着斗笠隐去相貌,却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与灵压。


    他如今的灵压,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哪怕只是靠近,都会感到极其不适与压抑。


    他开门见山道:“此地可有一个叫谢悠的孩子?”


    那应家当家愣了一下,与左右朋友对视一眼,茫然道:“我们应家的孩子,自然是姓应的,过去……长辈里的确有人娶过谢家的小姐,不过也是百千年前,没有叫谢悠的,也实在算不上孩子了。”


    谢无言微微抬起斗笠,缓慢看了一眼应家当家,那男修忽然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表情略显僵硬。


    谢无言并未责难他什么,只留下二字:“告辞。”


    没什么好指责的,甚至该夸。


    应家待谢家的情谊确实够深,深到百千年后,仍然要为了一个谢姓的后人,去欺瞒一个炼虚期的修士。


    要知道,倘若谢无言怀着什么其他的目的,受到欺瞒后满心愤慨,灭了如今弱势无力的应家也是轻轻松松。


    能够做到这样,应家对谢家的义与情,定是问心无愧。


    硬来肯定是不成,谢无言不至于被这种小事难倒。


    他隐藏气息,在虫谷附近蹲守了近大半个月,才终于看见一人驭马驾车,趁着夜黑风高悄悄离开了虫谷。


    机会不可多得,谢无言立刻跟随其后。


    他猜得没错——为了避人耳目,谢悠恐怕是被应家安置在虫谷以外的某处,而那个仅仅不到十岁的谢悠,仅凭自己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即便身边有人照顾,也一定会有人定期前去探望,补充生活物资。


    顺着车轮碾过的印记,谢无言一路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野小径。


    又顺着那小径一路潜伏,周围的瘴气也愈来愈重,周围还时不时能看见妖兽厮杀搏斗留下的痕迹。


    要是寻常人,怎么可能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谢无言躲藏在一颗巨树顶部,确认车夫已经踏上返程的道路后,才驱散身边的瘴气,踩上飞来枫,动身去找谢悠。


    轻易破解了周围的防护阵法后,此地小心翼翼想要隐藏起来的真容,终于在谢无言眼前出现。


    三面围山的悬崖之下,阳光静静洒落在一间草屋上,空气干净到无可挑剔,细腻到可以看见光里的点点尘埃,足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一样的美景。


    被整齐砍断的巨大树桩上,有个孩子正并着腿,小心翼翼地吹着一支笛子,笛音磕磕绊绊,却干净纯粹。


    谢无言抬起斗笠,默默看着那孩子吹笛的身影,乐声清澈,竟是令他始终紧绷的神经也有一些放松下来。


    乐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男孩也放下笛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谢无言正要上前,那男孩却转身跑向另一方向,仿佛是看见了什么特别之物,大踏步地跑向了那里——


    “黎哥哥!”


    谢无言的脚步倏地顿住。


    男孩小步跑到那个被称作“黎哥哥”的男人身前,即便男孩身高不矮,却只能够到那男人腰上一小截的位置。


    男人微微垂首,虽是在看那男孩,但谢无言一瞬间感受到一道极为尖锐的目光射来,像淬了毒的箭矢,朝他的方向直直刺入。


    谢无言一瞬间竟有了连自己也不熟悉的退意,步伐猛地向后一撤,却又生理性地将自己逼停。


    ……为什么黎琛会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黎琛怀中的男孩已然回过头来,看向自己。


    和对黎琛的亲近完全不同,谢悠一看见谢无言,目光登时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慌张躲到了黎琛的身后。


    “黎、黎哥哥,他是你的朋友吗……?”


    黎琛抬手护住谢悠,淡淡看了一眼谢无言,那一眼明明只是顷刻间,却仿佛千年那般漫长。


    他双唇轻启,吐出二字:“不是。”


    “那你认识他吗?”


    黎琛轻轻一耸肩,打趣的语气:“这人遮着面孔,我连他是谁都不知,怎会知道是否认识他?”


    “哦,也是……”


    谢悠点点头,决定继续在黎琛身后做一只缩头乌龟。


    斗笠垂纱内,谢无言深深皱起眉。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伸出手,说一句“跟我走”,谢悠也不会跟自己走。


    黎琛并不问他的来处,只说:“仙长若是无事,便请回吧,这孩子怕生,平时不见外人。”


    谢无言的不悦已经达到顶点,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剑柄边,指尖不耐烦地敲了敲剑柄末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正要拔剑,黎琛却忽然快步上前,迅速按住了他的那只手。


    二人对视,黎琛冷冷笑出了声,几分讽刺地说:“你想做什么?在一个孩子面前拔剑杀我?”


    秦枭羽也冷不丁地搭腔:“这确实是你不对。”


    闭嘴。


    谢无言在这一刻第一次体会到找回情感的坏处,他比过去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了。


    纵使见过前两世孱弱的黎琛,忠诚而悲剧的黎琛,他也依旧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将刀刃指向自己师尊的逆徒黎琛。


    杀他,还需要挑地方吗?


    连计谋也无,谢无言如今的力量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直接破了黎琛的压制强行拔剑。


    黎琛眼神一冷,却丝毫不作抵抗。


    谢无言的剑劈下去的一瞬间,他感到周围灵压突然暴涨几十倍甚至几百倍……黎琛在释放灵压,想要震碎他的剑!


    疯子!


    “收回去!”谢无言的剑猛地悬停在黎琛脖颈前,视线穿过他的肩膀,急忙看向他们身后的谢悠。


    然而此时此刻的谢悠,正一脸担忧惊恐地看着他们的方向,丝毫没有被灵压影响到的样子,更别说被灵压波及受伤了。


    一个月前就在谢无言心底时隐时现的那股不安,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狰狞的全貌。


    黎琛微微一笑。


    “……师尊。”


    谢无言并不答话。


    修仙者的厮杀不容一秒一瞬的分神,他犯了大忌,即便死了也正常。


    找回那些让他变得弱小的情感,真的对他有益吗?


    眼前一瞬间的发黑,他倒了下去,却被接住。


    接住他的那双手,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仿佛要将手钉入他的身体一般。


    意识飘远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那人用沙哑模糊的嗓音,轻轻呢喃那仿佛咒语般的两字:“师尊。”——


    作者有话说:[猫头]


    第226章 师尊(3)


    “师尊。”


    黎琛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喊这出这个称呼时的心情。


    九百年的光阴磨损了许许多多的情绪,谢无言生死未卜的这些年,他的记忆也越发模糊。


    也记不清那片黑暗的森林中,自己是否真的将刀刃刺入了谢无言的手心。


    只有那个人的脸。


    冷漠的,仿佛在看渣滓一般的眼神,始终在梦里盯着自己。


    ……


    谢无言醒来时,视线所及,尽是黑暗。


    心说此地伸手不见五指,他微微用力,却没有抬起自己的手。


    他的手被捆上了。


    一股凉意猛然袭上,谢无言瞬间清醒了一大半——捆住他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使人灵力全消的缚仙绳。


    他用不出心法也动用不了灵力,这与废人何异?


    九百年过去,仙界没其他长进,这些阴损的东西倒是进化了不少,缚仙绳的功效比以前更甚,他居然连秦枭羽的存在也无法再感知到,彻底被封锁了灵脉。


    就在谢无言试图靠巧劲挣开缚仙绳时,他的脸颊突然触到一阵凉意。


    他猛地后退,边退边攻,可如今的力道,却只能使出不到三成。


    对方一开始也是认真防御,可注意到他此时的无力后,便轻笑着卸了力气,随意抵挡着谢无言的攻势。


    混账东西。


    事实上,谢无言也的确骂出了声,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勾腿拧上了对方的小腿,以柔克刚地将对方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身下这具躯体明显迟钝了不少,时机刚好。


    谢无言本该立刻压住他的命门,抽不出手,用膝盖抵住这人的脖颈也好,若是不求牵制,一击毙命也不是做不到。


    可那人却忽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不紧不慢地摸了两下。


    那抚摸的路子实在诡异的很,谢无言一时僵住,慌忙甩开了这个不要命的淫贼。


    好不容易得到的优势就这么拱手让人,实在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那人轻笑一声,后退两步,片刻过去,黑暗中突然燃起了一盏灯。


    凭着那摇曳的微弱火光,谢无言看见了黎琛似笑非笑,表情莫名的一张脸。


    清晰到没有任何遮挡的视线,用来遮挡面貌的垂纱早已不翼而飞。


    九百年不见的师徒,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实在可笑又讽刺。


    二人对视,黎琛的视线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却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如锋芒在背。


    谢无言突然想起薛玲的提醒,还有那些旧友们谈起黎琛时,微妙又回避的态度。


    他看着黎琛这副安静的样子,不禁心底冷笑,区区一条疯狗,何足畏惧?


    黎琛将燃着的灯火放在一旁桌面,自己则缓缓坐在对面,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忽然让谢无言想起了刚才黑暗中,抚上腰侧的那只手。


    谢无言强压下心中的不快,语气不善地放狠话:“要动手就尽快,否则……”


    话未说完,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黎哥哥,你睡了吗?”


    谢无言收了声,抬眼看黎琛,却发现黎琛正以一种极为新奇又莫名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找回情感的坏处,看来不止一种。


    能看见的,能感受到的太多,眼前反而觉得灰蒙蒙的,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


    黎琛把他留在原地,独自离开了房间。


    隔着门板,能听到黎琛与谢悠那孩子说话的声音。


    以前那个混世魔王般叛逆,时不时还会灵力暴动的小孩,如今却用着哄孩子的语气去哄另一个孩子。


    和过去的黎琛截然不同的是,谢悠是个好孩子。


    在知道谢无言这个“很可怕的陌生人”已经醒了,且并无大碍后,谢悠真情实感地松一口气,发出几声可爱的笑。


    男孩朝黎琛点了点头,笑容纯真:“黎哥哥,我走啦,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黎琛与男孩挥手道别后,转身看向了半闭的门扉。


    沉默片刻过后,他缓缓走至门前,突然间,门板上陡然闪过一道寒光。


    黎琛早有准备也晃了下身子,转眼间,他原来所站着的地方已经被锋利的剑尖穿透,仿佛连空气都被劈开了一般。


    风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啧”声。


    黎琛不以为然,区区缚仙绳,果然是锁不住他的。


    被剑捅穿的脆弱门板,下一秒便被谢无言毫不客气地踹开,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黎琛淡淡看了一眼谢悠的方向。


    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竟会在意谢悠是否被惊扰到,倒是又显得谢无言不近人情了。


    谢无言微微蹙眉,剑尖直指黎琛眉心。


    他齿缝间缓缓挤出两个字:“逆徒。”


    “师尊骂的不错。”黎琛望着他,颇坦诚地一笑:“只不过,容我这个逆徒问一句……师尊是要杀我复仇吗?”


    复仇?


    这两个字几乎让谢无言发笑,他冷眼瞧了黎琛一眼,道:“你我能有什么仇?若我杀你,也不过是想杀就杀罢了。”


    “是吗?”黎琛扯了扯嘴角:“杀了我,师尊恐怕没法把那个姓谢的孩子带回去了。”


    谢无言也确实有些在意这一点。


    黎琛如今和谢悠那孩子亲近,杀了黎琛,怕是会让谢悠心存芥蒂,甚至让他对谢家产生排斥。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毕竟谢悠还小,一个人的死,再怎么强烈,过了十年百年,也便忘了。


    “养久了总能养熟,谢悠那孩子看着性格不好,不至于与我兵刃相见,反目成仇就够了。”谢无言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毕竟那样的白眼狼,并不常见。”


    黎琛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痕,笑也慢慢消失了。


    艰涩的沉默让空气都几乎凝固,旧事重提,是把两个人的肉都割开来见光。


    “……是吗,所以师尊真的打算杀我?”


    谢无言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哈。”黎琛突然高声笑了一声,在空旷的山谷脚下响起这样一个声音,竟显得几分诡异恐怖起来。


    谢无言眼睁睁看着黎琛的表情变得……与刚刚截然不同了。


    那是一种连他也感到不适的眼神,仿佛不似活物般的冷漠,以及毫不掩饰的……支配的欲/望。


    谢无言也不打算让步,他的剑尖向前一步,与此同时,黎琛的脖颈也主动向前一寸——刹那间鲜血迸射,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谢无言皱眉,没想到会刺这么深,刚刚那一下自己若是没拿准距离,黎琛死了都有可能。


    然而黎琛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剑,刹那间皮开肉绽的肌肤瞬间见了红,鲜血顺着皮肉的缝隙往下流个不停,铁锈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他们二人的鼻息之间。


    “师尊……”黎琛笑了,阴恻恻地放低声音:“谢悠若是死了,谢家的后人恐怕就得靠你努力了。”


    森森血气弥漫,他的呼吸稍有些凌乱了,嗓音却含着清晰的恨意:“九百年不见我,你身边怎么也没多几个人?还是说,那些女修实在看不上你的性格,受不了你这样冷淡不近人情?”


    谢无言的眉头皱着更深:“我不需要道侣。”


    “那就好。”黎琛血淋淋的手终于松开了剑,忽而又恢复了笑容:“师尊,记住你的话,即便我死了,谢悠也跟着死了,你也不许找个师母……”


    在黎琛混乱的话语中,谢无言忽然意识到什么。


    一股寒意猛地窜了上来。


    他丢下剑,抓着黎琛的袍子将他拽来,怒道:“你做了什么?”


    “生死契。”黎琛那副厉鬼般的表情收敛起来,朝谢无言露出笑来:“和师徒契很像吧?多亏你我当年的师徒契解开了,我才好再结一契——只要我一死,谢悠也会死,师尊,你自己决定吧!”


    谢无言“啪”的一声将带血的剑扔在地上,一拳砸在黎琛脸上,顿时满口血腥味扩散开来。


    黎琛被打的跌倒在地,浑身是血,却笑的越来越灿烂,耀武扬威似的仰头对谢无言道:“是,我是逆徒,但既然你喊我逆徒,也就是说……师尊还拿我当徒弟,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亲亲]


    第227章 师尊(4)


    他?还将黎琛看作徒弟?


    谢无言觉得这话十分可笑,捡起长剑,对准黎琛那双碍眼的,笔直盯着自己的眼睛:“黎门主实在健忘——当初我们最后一面是如何结束的,莫非你记不清了?”


    他不信黎琛连这种事也能忘。


    当时被背叛时感受到的愤怒,连他都忘不了,黎琛又怎么敢轻易遗忘。


    谢无言心道,若是黎琛求他原谅,他念在谢悠的面子上,绕他一命也不是不行。


    可若是黎琛敢说他不记得了,他保证自己会帮他好好回忆回忆。


    要是以为不死就能逃过一劫吗?可笑至极。


    然而黎琛并未按套路出牌,他目光炯炯望着谢无言:“师尊,我记得的。”


    嚣张!


    谢无言的长剑轻轻一挑,在黎琛眼角留下一道血红划痕:“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当然不是。”谢无言是什么样的人,黎琛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他放软嗓音道:“师尊来这儿才不过一晚,就将我这个‘黎哥哥’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话……师尊不仅养不熟我,连谢悠恐怕也养不熟了。”


    依然如九百年前一样漂亮的少年,笑时褪去了几分阴沉,变得更好看,也更令谢无言感到不悦。


    “……还敢威胁我?”


    黎琛觉察到不对,快速闪身一躲,好在他躲得够快,否则刚刚谢无言一剑几乎会废了他的双眼。


    谢无言猜到他会躲,但真没砍到,竟有几分可惜。


    毕竟,还是那个目盲的黎琛更乖巧些。


    他无视黎琛一声声的“师尊”,独自回到阵法外的密林之间,随意挑了个僻静之处画地为阵,就此过夜。


    闭上眼,仿佛又听见黎琛越来越低的,喊他师尊的声音。


    睁开眼,却发现这里早有阵法守护,根本不可能听见任何噪音。


    ……


    翌日清晨,谢悠起了大早,扛着木桶去水井边打水。


    细到可怜的手腕提起水桶,哼哧哼哧地提着一大桶水进屋,黎琛全程便这么看着,丝毫没有要帮助的意思。


    谢无言越看越烦,身边几乎要冒黑气了,黎琛看他这样,不禁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师尊,你总瞪我干嘛?”


    “……过去。”


    黎琛歪头:“过去?去哪?”


    看起来不比谢悠聪明多少,嗯,恐怕还不如谢悠聪明。


    谢无言揉开紧皱的眉心,懒得和他废话,起身去帮谢悠提水倒水。


    谢悠仰头望着谢无言,一下子发了呆,直到谢无言垂眸看他一眼,这才磕磕绊绊地说:“谢、谢谢……”


    谢悠对这个突然出现,长得比黎哥哥还漂亮的大哥哥还有点陌生和拘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黎琛瞥他一眼,终于是起身,像是要来帮忙的意思了。


    不过水桶只有一个,谢无言理也不理他,绕过他走到水井边。


    可打水这件事却比他想象的要难。


    明明只是个力气活,却意外的需要巧劲,谢无言一把便将落到井底,盛满了水的水桶提了上来,可是用力过猛,大半水洒落在外。


    谢无言黑着脸,瞪着这少得可怜的小半桶水陷入沉默。


    谢悠的视线看了看谢无言的脸色,又看了看水桶,很是体贴地对他说:“大哥哥,这、这个水桶不太好,还是我来吧。”


    “不用。”谢无言轻轻一叹,几分无奈。


    然而那小半桶水,却被黎琛抢了过去。


    他边低头放下水桶,边道:“师尊不必做这些不适合的事。”


    谢无言:……


    什么叫不适合他的事?


    谢无言莫名觉得火大,怀疑地看黎琛将木桶放下去挑水,竟真的稳稳当当提上了满满一桶水。


    谢无言却突然想到什么,一时无话。


    黎琛之所以会这样熟练,恐怕是因为自幼在玲珑门遭人欺凌的缘故。恐怕挑水这样辛苦的粗活,对他来说,已经是最最轻松的活了。


    闷在胸口的无名火,突然又……没头没尾地散了。


    谢悠朝黎琛爽朗一笑:“谢谢黎哥哥!”


    黎琛也朝他笑了笑。


    要是玲珑门如今那些弟子们看见黎琛这毫无阴霾的笑容,恐怕会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


    不过这也并不是全是装出来的——黎琛的确觉得很开心,玲珑门暂且交由自己的副手去管,而他与师尊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山谷里,陪着一个孩子,仿佛一家人般地过日子。


    虽然这样的想法说出来,谢无言恐怕宁愿牺牲一个谢悠,也要杀了他这个淫贼。


    可他想要的又何止这些?


    想到昨天夜里,他双手所触碰到的那腰肢的触感,便觉得血脉贲张,浑身战栗。


    心跳声宛如擂鼓,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虽然远不及他梦中肖想过的疯狂画面,但那一瞬的触感绝对真实,抵得上他从前的一切幻想。


    谢无言丝毫不知身后的男人在想什么,他抱剑站在水井边,看着谢悠哼哧哼哧跑进屋,又哼哧哼哧托着两杯茶跑出来。


    男孩递给黎琛一杯茶,又递给谢无言一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说:“大哥哥,喝茶。”


    茶香化作白雾,翻滚着拥入鼻腔,温暖的感觉扩散开来。


    谢无言很给面子,特意坐在一旁的小石凳旁,一口口地抿茶。


    谢悠比他想象的更好,至少,是个好孩子。


    性格善良又不乏坚韧,虽是缺少了一些心机,但只要培养得当,日后还是可以担当大任的。


    不过谢悠这般懵懂不知,也就是孩童时期才招人喜欢,若是大了再这般纯真,恐怕是要被人骗的连骨头都不剩……养在山野里的孩子,就是这点不好,缺乏历练,经不得骗,所以才被黎琛轻而易举地接近了。


    谢无言觉得应家的做法虽保护了谢悠,却也有许多不合适的地方。


    若是他来,自然会更好。


    山崖下这小小一座茅草屋,谢悠正为自己多了一个新哥哥而偷偷开心,殊不知身后这二人想的事一个比一个……可怕。


    喝了茶,又学着凡人的样子,陪谢悠用过中饭,谢无言终于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由。


    他这次过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带谢悠回红霞一线天,将他作为谢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带在自己身边好好培养历练。


    谢悠听完,没有吱声,默默低着头。


    谢无言等了许久没等到答案,有些不解,问谢悠:“知道谢家吗?”


    谢悠默默点头。


    他又问:“知道红霞一线天吗?”


    谢悠还是点头:“嗯,父亲跟我说过……”


    既然是谢淮,一定把该说的都说了,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谢悠顶着谢无言沉甸甸的目光,纠结半天,终于吐出实情:“谢哥哥,我……我虽然也姓谢,但黎哥哥说,说……”


    谢无言冷冷斜了一眼黎琛,问:“他说什么?”


    谢无言一时没控制好表情,看着凶巴巴的,谢悠有些被吓到,往黎琛身后躲了躲:“黎哥哥说,那个叫‘谢无言’的哥哥已经失踪好几百年了,要是有人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是你,就、就有可能……其实不是谢哥哥。”


    谢悠的声音越来越轻,提出质疑对心善的孩子来说是项难题。


    黎琛护着谢悠,很是“体贴”地帮他说话:“师尊,你也莫怪他多心,只是九百年太久……”


    说着说着,黎琛的笑忽然淡了,眼底的光霎时暗了几分。


    他兀自喃喃:“太久了……”


    谢无言忽然察觉到空气里一丝不安定的气息,他愣了一下,熟悉的背后是渗人与凉意——这是灵力暴动的前兆!


    他迅速分开黎琛和谢悠,告诉一脸害怕的谢悠:“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


    谢悠紧张地后退几步,接着啪嗒啪嗒地迈开步子跑了出去。


    谢悠一走,谢无言的好脾气瞬间荡然无存,他转身拽住黎琛颤抖的手臂:“你发什么疯!想害死他吗?!”


    他的怒吼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传到黎琛的耳中,他缓慢抬头,露出一张扭曲而狰狞的脸。


    谢无言愣住,没想到黎琛因灵力暴动如此痛苦,满头凉汗,仿佛受了重伤般,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痛苦到难以复加的程度,黎琛却继续任由膨胀的灵力在灵脉里游走,丝毫不去控制。


    谢无言皱起眉,一边朝黎琛骤然冰冷了许多的身体注入温暖的火灵力,一边却又语气毫不客气地质问:“我教你的,难道全忘了?”


    黎琛喘着粗气,答不上来。


    谢无言叹了口气,黎琛若不配合,他又有什么办法?


    可刚一转身,黎琛突然大梦初醒般猛抬起头,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别走!”


    谢无言再不耐,看见黎琛又是双目通红又是哭腔的一张脸,也无法狠心到一把甩开他。


    “既然活着……既然你没死,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出现?”黎琛沙哑着嗓音,依旧不去理会那躁动折磨着自己的灵力,不停地说着:“若是千年过去你还未回来,我是打算去死的。”


    “不过,就算死,我也不会一个人走。”刚刚还和谢悠笑成一片的,那张美好的少年面容,此刻已经阴沉扭曲的不成样子,喘着粗气:“那些觊觎你的,姓成的,姓温的,混账姓薛的……还有那个不知躲在哪看乐子的宇文江雪,我会带他们一起走的……”


    宇文江雪?


    谢无言只听进去这一个名字,而黎琛那些混乱的情绪,都被堵在心门之外。


    他追问:“你知道宇文江雪没死?”


    目眦欲裂,黎琛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似的,双目通红地将谢无言拽了过去,身子前倾——


    紧接着,两人都尝到了,一股血腥的滋味。


    谢无言的身子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228章 师尊(5)


    即便是找回情感前的他,也不至于迟钝到理解不了亲吻的含义。


    谢无言生来顶着这样一张脸,觊觎他的人数不胜数,他自以为能像看穿薛玲一样看穿这些人的心思,却没想到……黎琛居然也和他们一样。


    谢无言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在此时,紧闭的唇忽地被舔了一下。


    谢无言向来清醒的头脑,极罕见地懵了一下。


    在他走神的这两三秒,黎琛却抓住所有的机会,见缝插针地环住了他的腰,舌头也趁虚而入,几乎想要把谢无言给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嘭”的一声。


    谢无言一拳砸在黎琛背上。


    这重重一拳,谢无言打的毫不留情,黎琛当即闷哼一声,失手……牙地咬破了谢无言的舌尖。


    更重的血腥味在两人口腔中同时扩散开,下一秒,谢无言终于挣脱了他这个比疯子还疯的徒弟,他怒而抄剑,剑刃直抵黎琛眉心。


    “逆徒!你——”


    谢无言被强烈的耻辱感冲击着大脑,他手腕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杀了黎琛的。


    若不是黎琛与谢悠有了生死契,黎琛恐怕早就被他削成泥了。


    黎琛却没有任何抵抗或争辩,他抬起手臂擦了擦嘴,微微抬头。


    谢无言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落在黎琛眼里是多大的刺激,他两鬓边的发丝被黎琛抓的微微凌乱,一向抿紧,鲜少说话的唇被咬出一层艳丽的绯红。


    黎琛觉得被剑尖抵住的嗓子愈发干涩。


    只是一个吻,师尊便已经觉得无尽羞耻。


    可他真正想做的,远超这百倍千倍,师尊莫非也会觉得百倍千倍的羞耻?


    黎琛自顾自轻笑出声,又忽然一瞬间变了表情。


    他捏住谢无言微颤的剑尖,一本正经地问他:“宇文江雪的确还活着,师尊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


    谢无言觉得不可理喻,简直荒谬。


    上一秒还被宇文江雪的名字疯狗似的叼着自己的嘴啃,下一秒又穿上人皮,拿宇文江雪作筹码和自己谈判。


    有一件事,他错了,那就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个黎琛既非那个忠于自己的目盲少年,也并非九百年前,那个藏起獠牙,跟在自己身后的顽劣少年。


    对他来说只是须臾一瞬的九百年,在谢无言心里第一次有了实感。


    这是一段漫长的,足以把一个少年敲碎了骨头,重新塑造成人的时间。


    谢无言轻轻一叹。


    为了宇文江雪的线索,他暂且放下怒意,看向黎琛:“你要什么?说。”


    黎琛莞尔,朝他勾了勾手指。


    倘若黎琛开口要点什么,谢无言反而能对他放心,偏偏黎琛告诉了他情报,却什么也不要。


    谢无言追问几遍,他也只说自己“还没想好”。


    他不想欠谁的,尤其不想欠黎琛,甩给他一句“尽快”,就匆匆离开了山谷。


    临走前,他自然是不忘帮谢悠加固了这里的阵法,用以障目。


    除了早已知晓这里藏有一间屋子,能精准找到此地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发现谢悠的存在。


    确保谢悠处境安全,他才好放心去杀宇文江雪。


    秦枭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宇文江雪可是比你多修炼了九百年,你要是想活命,还是少去找他吧。”


    谢无言冷哼:“我不杀他,他也会来杀我。”


    多亏了白骨弥勒,他才真正认识到了宇文江雪的危险。


    一个追了他三世,仿佛瘟神厉鬼般缠绕在他身边的危险人物,怎么会因为区区九百年光阴,就甘愿放过他?


    与其被动等待宇文江雪,谢无言还是更喜欢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谢无言重新戴回斗笠,在层层林叶间穿行时,忽然猛地皱起了眉头,问秦枭羽:“……你刚刚听见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有。”秦枭羽边说边吹口哨。


    “……”谢无言默默在自己的心脏周围施了一圈单向的噤声咒。


    秦枭羽很快发现不对,骂骂咧咧:“姓谢的你他娘的搞了什么鬼?还害羞上了?!小爷我什么没看过,你要演活/春/宫我都……”


    谢无言默默把噤声咒变成了双向的。


    世界总算安静了。


    ……哼-


    红霞一线天。


    穿着金玉华服的修士们倒成一片,被盛今朝熟练地捆住手脚,打的结自然也是死到不能再死的结。


    霁花脸色微妙,沉默不语,直到他看见盛今朝动用金灵根幻化出一把巨大的铁铲,在一旁刨土挖坑。


    “盛今朝,你……”霁花有些看不下去,叹一口气:“看不出来,你做事竟这么绝。”


    谁能想到那个最仁义的门派镇海山庄,能培养出一个这样……活埋敌人的修士。


    “啊?还好吧。”盛今朝把肩上的玲珑门探子丢进坑里后,拍了拍手,就准备走了。


    霁花:……


    哦,不是要活埋。


    他想了想:“那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盛今朝:……


    霁花咳咳两声,扬手召出几道藤蔓,在洞口缠了一圈又一圈。


    对付玲珑门弟子,还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霁花长叹一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黎琛还是在盯着这里。”


    盛今朝遥望眼前一片壮观绝艳的牡丹花田,沉默不语。


    九百年了。


    盛今朝苦笑,黎琛若是恨他师尊,为何又要如此执念?满仙界满天下地寻找一个被自己所杀的人?


    可他也是一样,所以,也没什么立场去嘲讽黎琛。


    至少在他看来,如今的黎琛不会再残害谢无言,但……


    宇文江雪不同。


    当年合欢宗里发生的事他并非全然没有察觉,若不是宇文江雪带着那个与谢无言相貌一样的人出现,黎琛也不会表现的那般反常,也就不会引发后来的一连串悲剧。


    后方的霁花突然喊道:“这里有木灵力的踪迹!”


    盛今朝匆匆赶去。


    由于看守此处的玲珑门弟子们灵力强大且混杂,他们险些没有发现那一道可疑的灵力轨迹。


    灵力来自木灵根,还是少有的……异常强大的温系木灵根,除了宇文江雪还能是谁?


    盛今朝与霁花二人沿着灵力踪迹一路寻至一处地窖,割断地窖上方缠绕的细长藤蔓后,盛今朝掀开那地窖的盖子,登时异香扑鼻,令二人疑惑皱眉。


    在谢无言失踪之前,谢家落魄,许多昔日辉煌的房屋楼阁都已空置。


    这里空置了少说九百年,多了,可能一千二三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那这异香又是从何而来?


    盛今朝头也不回地一跃进了地窖,对外头还没反应过来的霁花喊道:“霁花长老,你且在外守着,我进去探探路。”


    “好……你多加小心!”


    地窖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曲折难走,相反,这里和谢家其他区域截然不同,这里的构成十分简单,仅仅只有一条笔直的,不知延伸到何处的漫长道路。


    盛今朝不确定这里是否能燃火苗,只能先拿出一块发光石照明,一点点向前走去。


    前方偶尔会传来空灵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滴答的水声。


    感觉并不远,可是走了许久许久,都始终走不出去。


    回头一看,依旧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他跳下来的那个入口,早已不知所踪了。


    饶是盛今朝这样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开始觉得有一丝丝凉意泛起。


    他站定原地,思考片刻,将自己背上扛着的剑袋取下摊开,里面琳琅满目摆着二十来把长短剑,其中还有一把短弓,箭矢是他自己磨的,一箭可穿巨石,锋利异常。


    但这一箭,并非为了穿巨石穿云雾,盛今朝将磨得反光,散发着温暖灵力的金石绑在箭矢顶端,接着,弯起短弓,对准无边黑暗。


    箭矢飞射而出的下一个瞬间,“啪”的一声闷响,箭头终于插/进了一个实物之内。


    黑暗中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低鸣。


    “谁?”盛今朝加快脚步跑上前,发光石的微弱光芒也靠了过去,照亮了一片……


    “……”


    他咽了咽干燥的喉咙,黑暗和绝望一同盘旋在他的头顶,几乎快要被这股诡异的异香杀死-


    霁花在地窖入口处干巴巴地坐着,越坐越煎熬。


    明明是他自告奋勇要来一起查宇文江雪的事,自己怎么坐在这儿当起缩头乌龟了?


    不不不,是盛今朝主动提出要进去探查情况的……绝对不是他不敢进地窖!没这种事……


    霁花正满心纠结,来回踱步,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脚边的木板,盛今朝“嗵”的一声,竟是气喘吁吁单臂撑着爬了上来。


    只不过这次,盛今朝的背上,还扛着一个黑黢黢的……


    盛今朝背着那人爬上地面,急急喊道:“霁花长老!你可带了药了?这人快不行了!”


    霁花被他背上那血淋淋骨瘦如柴的人影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探了下那人脉搏。


    “他气血极虚,这……他修为不行,三四十天滴水未进,若是拖得久了,恐怕是要出事。”


    说着,霁花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红色丹丸,撬开那人干巴巴的嘴唇塞了进去。


    然而紧接着,霁花抬眼一看那人的长相,忽然全身僵硬,立刻又去掰开那人的嘴:“快吐出来!你这混账!”


    盛今朝连忙挡在二人中间:“霁花长老,你冷静些。”


    霁花怒道:“我怎么冷静?这……这人不是宇文江雪吗?你要我救他?门都没有!”


    盛今朝少有地叹了口气,忍下几分疲惫:“他不是宇文江雪,你再仔细看些。”


    霁花不可置信地拨开那人凌乱发丝,确实是宇文江雪的长相没错,但这躯壳内的魂魄……简直像个孱弱的孩子,弱的可怜,几乎要被这具强大的□□反过来残食。


    “夺舍……?不对,这人如此弱小,绝不是夺舍。”霁花喃喃:“他用逆灵决,换了这人原本的身体……?”


    “那岂不是说,宇文江雪此刻占了其他人的身子……?为了什么?”


    盛今朝面色如死,比这惨淡破败的屋子还要阴沉。


    “不能再耽搁了,师弟他……恐怕要有危险。”


    第229章 师尊(6)


    黎琛给的情报只是寥寥一句话:宇文江雪还活着,而且,一个月前来过虫谷,甚至还在应家作客留了几日。


    只不过,当时宇文江雪所“使用”的身体,并非是他自己的。


    谢无言改头换面一番详查,也确认了这个说法——应家前不久的确来过一位远亲,因路途遥远探亲疲惫,故在虫谷停留休憩了几日。


    不过,不巧的是,那位远亲休憩的那几日,突然夜间暴毙,不治身亡。


    谢无言知道这件事后,顿时警觉起来,问应家的人:“那几日,应家是否有人外出过?”


    “那几日要办白事,自然得外出。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应家的人已经面露狐疑,谢无言知道自己猜对了七八分。


    他告辞离开,独坐在山顶反复思考这几日的收获。


    一个月前……那个为谢悠送吃食衣物的车夫,恐怕已经步了那位“远亲”的后尘,被宇文江雪夺去身体了。


    宇文江雪精通逆灵决,


    他来虫谷的目的,果然是为了谢悠。


    可还有一个问题——宇文江雪接近谢悠,却没有带走或杀死谢悠?这又是何故?


    谢无言突然双瞳骤张,一阵寒意掠过头顶。


    不好。


    不多想,谢无言立刻召出火球,飞身翻上玄凤背上:“快!回山谷!”


    另一边,红霞一线天。


    驾仙船而来的温灼与盛今朝,霁花顺利碰面,犹豫再三,盛今朝还是告诉了温灼实情。


    “其实……”盛今朝停顿了片刻,斟酌了许久措辞,最终还是言简意赅道:“我师弟还活着。”


    温灼淡淡一垂眸:“我知道。”


    盛今朝一愣,以为他是会错了意,解释道:“不是之前那种……我们这次找到了些证据,我师弟他,当真还活着。”


    温灼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心里几分歉疚:“今朝,实在抱歉。”


    盛今朝又是一愣。


    饶是一旁毫不知情的霁花也明白了,温灼这副样子,分明是早就知道谢无言活着回来这件事了。


    霁花心里嗤笑,这倒是有意思了,盛今朝和温灼两人放在凡间,绝对比那些话本里的义兄弟还要亲,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罅隙。


    盛今朝深深望了温灼几眼,低头慢道:“你知道也好……这事也不算秘密了,我师弟正在追查谢淮后人的下落,如今应该身在虫谷,宇文江雪肯定也查到那了。”


    温灼已经在书信里知悉了宇文江雪的事:“我已经安排了些人手去虫谷那边监视情况,若是发现了宇文江雪的踪迹,立刻千里传音联系我。”


    盛今朝点头表示赞许,不过仍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温灼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可盛今朝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叹出一口气:“你随我进去一下。”


    温灼也没有多问,默默走在盛今朝身后,同他进了一间屋子。


    那屋子是过去谢家看守牡丹田的守卫所住的屋子,修的仿佛一间漂亮小楼,屋内的家具虽然过去九百年,蒙了灰尘陈旧不少,木头却都千年不腐,都是注了灵力,价值连城的宝贝。


    此时屋内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而屋里唯一的一张床榻上,背对着他们,蜷缩着一个黑发如瀑,身材修长的……男人。


    温灼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盛今朝,眼神别提有多精彩了。


    盛今朝知道是他误会,叹一口气:“你看看他的脸。”


    两人放慢脚步走到床的另一边,总算是看见了这黑发男人的脸。


    如所有话本所描写的华美仙尊一样——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这不是宇文江雪是谁?


    温灼一怔,他再次看了一眼盛今朝,两人相视无话。


    离开房间,温灼立刻问:“怎么回事?”


    “我在地窖里的一个井里发现他的。”盛今朝面色凝重:“宇文江雪丢了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交换了相貌,以他的手段……恐怕已经潜伏在师弟他身边了。”


    “……如此一来就不妙了。”


    温灼安排的人手搜的是宇文江雪,可宇文江雪若已经不是宇文江雪了,又该从何搜起?


    难怪盛今朝要和他单独聊这件事——倘若他们身边有宇文江雪的人,若是发现他们知悉了此事,必定会再换身体,更改身份。


    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谢无言,以及等待这个侥幸在宇文江雪身体里活下来的人苏醒——如此一来,宇文江雪此时的身份也将明了。


    两人不用商议,都决定立刻出发,委托霁花带人守在红霞一线天这里,免得宇文江雪的人偷偷潜入,毁尸灭迹。


    盛今朝登上仙船,看蓝衣的弟子们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紧张的心情也一点点松懈下来。


    要事在身时,他无暇去想温灼的谎言,可一旦放松,这件事却在他心中浮出水面。


    连温灼上船后,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示好,都被盛今朝敷衍无视过去。


    他心里有气。


    他从前一直觉得,温灼是不擅撒谎的人,今天才知道,原来温灼不是不擅说谎,只是从前都不说罢了。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瞒住了自己,还让自己毫无察觉。


    偏偏还是师弟的事,这么重要的事。


    他什么都能忍,只有这个,不行-


    谢无言走得急,回来得更急,来回都是为了杀宇文江雪,这次却还掺杂了一些担忧的心情。


    远远看见熟悉的山谷,谢无言从玄凤背上直接跳了下来,换上长剑,御剑而下,宛若一道银风破空而来。


    他放出灵识迅速一探——附近并没有谢悠的气息。


    这个时间,谢悠应当是去河边洗澡去了。


    听到谢无言落地的动静,黎琛所住的那间小茅草屋推开门,发出一声老旧的吱呀声。


    两人对视,黎琛眼中闪过惊讶,但看见谢无言紧张的样子,他又明白过来,仿佛知晓一切般地……朝他一笑。


    谢无言皱眉,不满地想要责备:“你难道——”


    说着,嘴忽然被捂住,腰也被男人施了力气,顺势压到了树上。


    漂亮的少年面孔近在咫尺,手指竖在唇前,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谢无言这才冷静下来。


    草木就是宇文江雪的眼睛,谢无言居然怒到忘了这件事。


    两人屏息待了片刻,黎琛这才缓慢拿开手,看着谢无言的唇被压的泛红,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凑上前舔了一下。


    谢无言给了他极重极重极重的一拳。


    黎琛的腹部笑纳了这一拳,疼自然是疼,但要说不值,不可能。


    这次他故意说给宇文江雪的耳朵听:“师尊怎么这么怕亲?第二次了,还是这么容易发脾气。”


    角落里,一株草微微一附身,不规则地颤了颤。


    谢悠这次回来的比从前快一些。


    其实之前就有不合理之处——一个常年独自生活在山里的孩子,通常不会像谢悠这样爱干净,日日都要去河中洗澡擦拭身体,毕竟来回路途遥远,也要耗费不少体力。


    谢无言与他打了声招呼,便坐在树荫下佯装打坐运气,余光则追着谢悠的足迹去往山谷的各处地方。


    平时倒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活泼好动,甚至比那些普通孩子更勤劳可爱,没什么可疑之处。


    这样一具身体,若是要杀他……可谓轻而易举。


    可谢悠毕竟是谢淮的孩子,即便被宇文江雪霸占了身体,这身子里也流着谢淮的孩子,有着谢家的风骨。


    不仅如此,谢悠与黎琛还有生死契。


    若是谢悠身死,宇文江雪的魂魄不一定会灭,但谢悠的原身必死无疑,黎琛也八九成的机会——活不下来。


    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


    想到这其中的牵扯,谢无言觉得必须要与黎琛说一说。


    夜晚,在房间所有角落施上噤声咒后,谢无言把自己强行拖过来的黎琛抽了一鞭子,冷冷骂道:“你既知道他就是宇文江雪,还和他结什么生死契?”


    “师尊眼里,我莫非是个傻子不成?”黎琛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鞭印,心脏都热了几分,笑眯眯地与他说:“这买卖当然是划算的,我杀不了宇文江雪,而他和你因此杀不了我,一比二,自然是我胜。”


    “……”谢无言真想拿鞭子淬了毒,抽死黎琛算了:“杀你,顺便还能杀宇文江雪,黎门主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不早说?”


    没想到黎琛竟微微一笑,拉着谢无言的手环上了自己的脖颈:“师尊要是想,徒儿愿为师尊分忧。”


    装什么乖。


    谢无言嘲讽地一笑,掐住黎琛的脖颈,毫不客气地施了力道。


    他莫非以为谢无言睡了九百年,所以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早已长成了一头吃人不眨眼的豺狼虎豹?


    力道越来越加重,黎琛脸上的笑意依旧。


    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和当年慌乱拔剑杀他的孩子判若两人。


    黎琛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却还压着谢无言的手,迫使他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再加重。


    谢无言心里却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他松了力气想抽手,却被黎琛发觉,死死将他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


    黎琛被掐的几乎失声,沙哑的嗓音道:“师尊为何不杀我?”


    谢无言不答,黎琛却不肯放手,一遍遍逼问他同样的问题。


    “师尊。”黎琛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你还和从前一样。”


    谢无言皱眉。


    三魂归一,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偏偏黎琛这个曾经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居然说他和以前一样。


    他猛地抽手想走,男人的唇却凑过来,在谢无言抗拒躲避的动作里,勉强亲在了他的嘴角。


    谢无言一瞬间后悔了。


    早知道刚刚就该杀了这个逆徒!——


    作者有话说:[好的]


    第230章 师尊(7)


    成小鳞御剑来到红霞一线天时,盛今朝与温灼二人已经走了三日。


    远远看到那片壮观的牡丹花田,成小鳞觉得壮观又凄凉,再看见楼阁破旧蒙尘,心中不免哀戚。


    这个属于谢家的地方,他却是在谢师兄无影踪地消失后才来过寥寥几次。


    因为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所以总不愿靠近。


    牡丹田外,一群蓝衣,守卫模样的修士拦住他,手拿武器:“什么人!”


    他俯身抱拳:“玲珑门剑门长老,成小鳞。”


    年轻修士脸色一变:“你是玲珑门的人?!”


    那几人剑拔弩张,正要喊人支援,旁边一位年长些的前辈却拦住:“慢着,这位成长老不是玲珑门那些恶徒,是温庄主的友人之一。”


    几个年轻修士面面相觑,惊讶道:“温庄主竟与玲珑门的人认识……?”


    成小鳞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跟随镇海山庄的弟子见了霁花,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后,成小鳞面色凝重:“看来我来晚了,三天了,他们恐怕已经到虫谷了。”


    “不,还不晚。”霁花满意一笑:“我正好需要有人带个话过去——成长老,你最快多久能到?给你两日,比我的飞鸽快一些到,做得到吗?”


    成小鳞为难道:“两日,到虫谷?”


    那个地方,连镇海山庄的仙船飞过去都要三日之久,就交给他两日……会不会太苛刻了?


    成小鳞正纠结,霁花的表情却沉了下来:“做不到也要做到,拜托了……那个和宇文江雪交换了身体的人,醒了。”


    “以那个谢少爷的速度,宇文江雪……现在一定就在他的身边了。”


    成小鳞察觉到一丝不安的涟漪,追问:“宇文江雪到底换了谁的身体?莫非是那个谢悠亲近的长辈吗?”


    “不。”霁花叹一口气:“他抢去的,就是谢悠的肉身。”-


    三魂归一后,谢无言觉得自己最最首要该做的一件事,便是杀了宇文江雪。


    他既然要重振谢家,就不可能放任一个对自己抱有如此大恶意的人继续苟活世间。


    至于黎琛要为当年的背叛付出什么代价,他没想过。


    他以为必须做出这个选择的时间,并不会这么早到来。


    “师尊尝着很好吃。”黎琛餍足地尝了尝他的味道,却不显得轻挑。


    仿佛还和当年一般,只是孩童从心所欲罢了。


    谢无言叹一口气,刚想说话,就听黎琛平静道:“我并非为难师尊,若师尊实在想杀宇文江雪,我随时可以去死。”


    谢无言斜他一眼,黎琛忠诚抬起头,露出颈部那圈通红泛紫的掐痕,谄媚般地拉着谢无言的手伸向自己。


    谢无言怒甩开他。


    佛口蛇心,这孽障哪里是真心想让他杀了自己?


    黎琛分明已经知道,如今的他已不想再杀他。


    谢无言沉下一口气,妥协道:“宇文江雪的事日后再说,将谢悠的身体抢回来要紧。”


    宇文江雪深谙在活人身上用逆灵决,看他如今这副熟练的样子,不知残害过多少无辜。


    他连自己的肉/体都不知道珍惜,更不可能珍惜谢悠一介凡人孩童的身体。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办法。


    谢无言轻叹一声:“子嗣的事,还是由我想办法吧。”


    黎琛的表情忽然僵住。


    “怎么突然……”黎琛刚刚还灿烂的笑容凝固了,周身寒气森森:“师尊真要为了我一个叛徒,牺牲如此之多?连仇敌都可以轻纵?”


    “我若是执意要抢回谢悠,宇文江雪势必不会放弃谢悠的身体。”谢无言一脸的平静,放弃谢悠,由他传承谢家的血脉,也不是不行:“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放弃谢悠,另寻办法。”


    黎琛的语气瞬间没了刚刚的亲切可爱,一下子露出了本就锋利的獠牙:“师尊,你真要找个女修生孩子?以你这般性子,未免太折磨她们了吧?况且,师尊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他的语气锐利,谢无言也丝毫不让,冷眼道:“既是人,有什么不会的?”


    谢无言是不近人情,却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如今重新拿回七情六欲,为何就不可以爱人?


    黎琛紧咬着后槽牙,:“所以你宁可如此,也不杀宇文江雪,就只是为了谢悠?没什么其他原因?”


    谢无言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那张刻薄的唇看着分外细长漂亮。


    黎琛看着他,眼神愈发不对,在谢无言欲要绕过他离开时,忽然搂住他的腰,眼看着又一副要亲上来的样子。


    谢无言自然不会让他得逞第二次,抬手便是一掌打在他腰上。


    那一掌带着满满怒气,力道若没有十成,也有他全部功力的八九成,揍的黎琛脸都煞白。


    谢无言抽手甩袖欲走,却还是把黎琛想的太好了。


    他刚一转身,后颈就猛地一抽,刺痛感伴随着血腥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谢无言直接拔剑,黎琛边舔着嘴角的血边拔剑抵挡,小小一间茅草屋被他们震的灰尘扩散,转眼间便塌了七八成。


    谢无言又是一剑落下,黎琛却忽然卸了力气丢下剑,拿脖子去接他的剑。


    谢无言力道太猛,剑刃已经划开了黎琛脖颈的皮肉,逼的他只能强行扭身,所向披靡的赤链剑便这样甩了出去,死死插/进了几十米远之外的地面之上。


    可谓狼狈。


    黎琛扶额大笑,分外畅快,笑着笑着,却一点点安静下来,用一种莫名阴沉的眼神望着他。


    “你还活着。”他说:“师尊,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谢无言没好气地甩给他两个字:“废话。”


    黎琛又摇摇晃晃地开始笑。


    谢无言真不知道自己养了个疯子还是傻子。


    他抬手召回长剑,看着一破一更破的两座茅草屋,突然皱起眉头。


    黎琛也收敛了笑容,和他一样,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谢悠……宇文江雪为何还没回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抽出长剑御剑而上,急忙朝“谢悠”消失的方向赶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即便用了噤声符,还是被宇文江雪听见了?


    不过,他是为杀宇文江雪离开这里的,他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之所以会回来,只有可能是一个理由。


    不论善恶喜恶,宇文江雪对他,的确很了解。


    已是傍晚,河边大片的荷花荷叶被月光映照的冰蓝一片,分外幽静的景色。


    “谢悠”默默站在河边,听见长剑破空,他回过头,笑容那般熟悉。


    男孩抬起手,迎接般地唤他:“你来了。”


    谢无言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懒得给他,手里长满尖刺的百里棘一瞬间抽了过去。


    宇文江雪轻轻一躲,便从百里棘里三层外三层的束缚中全身而退,未伤分毫。


    他抬起稚嫩的一张脸,目光疑惑而单纯:“谢少爷,是不在意这孩子了?难为我还如此护着他呢。”


    果然,他已经发现了。


    谢无言一甩鞭子,鞭声如雷:“无所谓,我只要他活着,如何受伤,都无所谓。”


    在察觉到谢悠的身体已经被宇文江雪霸占以后,谢无言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谢悠的魂魄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弱小凡胎,受伤无非小事,关键是找回魂魄,灵肉合一,才能有未来。


    “师弟!”


    天空传来一声吼,谢无言微微一怔,抬头,望见仙船上跳下一个黑影,重重砸落地面,扬尘阵阵。


    盛今朝抬手拨开那层层灰尘,看见是谢无言,沉默几秒,笑出了声。


    “……师弟。”当着温灼和谢无言的面,盛今朝不想将事情闹得尴尬,却克制不住哭腔:“你怎么……还活着?”


    谢无言看向他,目光柔和几分:“嗯,我还活着。”


    “盛大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成小鳞急急忙忙指挥现场:“温庄主,你防住那边,千万不能让宇文江雪再跑了!”


    盛今朝和温灼丝毫不含糊,立刻飞身一跃,挡住了宇文江雪的去路。


    宇文江雪一笑,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他缓缓低头,从袖口摸出了一物。


    一瞬间,孩童袖口缝隙中,一道寒光在谢无言眼底炸开,他立刻意识到不对。


    成小鳞也喊出声:“他手里有东西!”


    谢无言飞快念出一道灵决,却又不敢召唤真火。


    火灵力太过霸道,动辄灰飞烟灭。


    谢无言迅速看了一眼黎琛。


    黎琛心领神会,一抬手,顷刻间,四根细长冰柱拔地而起,错落地穿过男孩的身体,精准地限制了他的行动。


    宇文江雪手里的东西哐当落地,被火球叼着瞬间抢走,交到谢无言手里——果然是把刀子。


    想要自杀逼出魂魄,重新夺舍其他身体?


    这里只有黎琛和他,两人最低也达到了炼虚境界,即便宇文江雪想要夺舍,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如此轻易就把宇文江雪逼到绝境,实在是……超乎想象的顺利。


    谢无言打算把宇文江雪捆起来拎回去,黎琛扫了他一眼:“师尊拿条普通绳子捆他吧,那条……可算了,况且他若是受伤,我也会一起遭罪。”


    “……我是鬼么?”拿百里棘捆一个孩子的身体?那玩意抽一鞭子就够了,两鞭子三鞭子或是直接捆住,淬了毒的尖刺绝对会让皮肉腐烂,到时候,谢悠直接就是个废人了,救回来又有什么用?


    黎琛看谢无言居然在开玩笑,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无言背着身走上前。


    等到逼出宇文江雪的魂魄,他势必不能再放走他。


    宇文江雪和黎琛不同,他抢走谢无言珍视之物或人,从来不是为了多一份筹码与他谈判,而是为了……单纯的破坏。


    几世都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


    谢无言拿着粗麻绳走向小小的孩童。


    眼看木已成舟,宇文江雪动弹不得,周围几人都松了口气。


    温灼还默默握着剑不松懈,似乎不敢相信宇文江雪就被他们轻易制服了。


    那孩童小小的头颅与四肢都被卡在冰锥之间,僵硬地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谢无言靠近时,他刚刚还木然不动的眼球突然转了一圈,直勾勾看向了谢无言。


    四目相对,宇文江雪挤了挤那双稚嫩水亮的眼睛,灿烂笑出。


    紧接着,他闭上唇,细细的喉咙微微一动。


    谢无言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猛地冲上前掐住孩童的脖颈。


    然而毒素还是以可怕的速度扩散开来,仅仅两三秒的时间,谢悠的脸色便被染成了可怕的紫红色。


    用毒自杀恐怕很难逼出魂魄,他是真的想死?宇文江雪竟然会甘心去死?


    谢无言怔然看着被自己运气逼毒的男孩,脸色无一丝好转,甚至连气息也微弱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呜咽声。


    谢无言怔了一秒,转身,看见黎琛跪倒在地面上,有点茫然地张开手,试图接住嘴里四溢的深红鲜血。


    他仰头,用那异常沙哑的嗓音,微弱地喊了他一声:“师尊。”


    谢无言在那一瞬间听见宇文江雪用那孩童的喉咙,发出一声畅快的笑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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