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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肚皮有池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81章 合欢宗(8)


    要相信温灼,还是相信黎琛?


    此时此刻,他唯有选择黎琛。


    倘若他真的犯下大错,屠戮无辜的镇海山庄弟子,谢无言也不可能甩手丢下他。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也只能证明谢无言教导黎琛的方式是错误的。


    在他逐渐找回一部分情感之后,谢无言也越发能意识到,黎琛的偏执病态,以及他的冷漠严厉。


    徒弟不懂事尚且可以理解,为人师表,却不能像他过去一样,冷漠得像块石头。


    但是想要扭过一个人的本性,又何其困难。


    ……


    错在他。


    无法直面温灼,谢无言似是无意地错开眼神:“黎琛是遇到了些麻烦,不过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温少爷不必为此分心。”


    “……是吗。”温灼若有所思地盯着谢无言的背影。


    迷雾里外的彼此,皆是难以捉摸的心思。


    谢无言微微颔首,红衣轻旋,背过身去:“告辞。”


    谢无言知道他不会跟过来的。温灼一向如此。


    *


    遮天蔽日的层层密林深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刀风碎长叶,处处是血点。


    不过多时,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前头的男子身上也到处都是血口子。


    前头的男子穿着的制服上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他神色慌张如若置身炼狱,踉踉跄跄地御剑冲入一处长叶林。


    黎琛熟练地抬起霜杀剑,斩落那大片大片的叶子,不费吹灰之力追上了猎物。


    距离差不多了。


    他抬起手臂,快到无影地够住了那人颈后的衣物,瞬间就将男人从长剑上甩了下来。


    伴着一声惨叫,男人重重摔了下去,脚下那柄长剑直直向前飞去,不知摔去何处了。


    黎琛也飞身跳入密林底层,一脚踩中那人的肩膀。


    骨头碎裂的脆响从脚底传来。


    痛到满目狰狞的男人已经泪流满面,霜杀剑的寒光在他泪水模糊的视野里闪闪烁烁,他惊恐万分地伸出双手拼命想要后退:“不……不……”


    黎琛冷若寒霜的脸上,忽地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明明你才是坏人吧。”他狠狠踩了一脚那人的伤口,闭上眼,静静聆听对方嘶哑的惨叫声。


    明明你才是坏人,为什么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黎琛默默抬起寒霜剑,剑尖在男人的眼睛外围缓缓刺过一圈,血红色的花朵顺着男人哭叫的脸部向外绽开,犹如张开地狱的大门。


    “求、求你……”


    黎琛皱起眉:“不许看我。”


    剑起剑落,剑尖却并没有传来刺穿眼球的柔软触感,那男人忽然如一道飞逝的光消失了。


    有人!


    “……”黎琛警惕地握紧剑,却在看清来者时,露出愕然的表情。


    明明上一刻还在杀人,下一个瞬间,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谢无言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到哭叫吵闹的声音从身下传来,两只脏兮兮的手扒住了他的袍子:“救……救我!!求你了!!!有人要杀——”


    他皱起眉:“闭嘴。”


    那人愣住,愤愤地含住眼泪:“谢少爷,你们明明是师徒,他害人,你怎么不管!明明我们庄主那么信任你……”


    “所以,你干了什么,让他这样追杀你?”谢无言冷冷地质问,并没有偏袒谁,“还是说,你只是无辜的?”


    那人的脸突然紧绷起来:“……我什么都没做!”


    “他说他是无辜的。”谢无言转头看向黎琛,“你呢?”


    黎琛张了张手臂,微笑:“师尊,我是在帮你。”


    “如果想帮我,就该说实话。”谢无言正色问他,“为什么要杀他?”


    “要问为什么……”黎琛坏笑了一下,“等我扒了他的衣服,师尊就会明白了。”


    谢无言:“……”他能问为什么吗?


    不过既然黎琛这么说了,谢无言便安静等在一边,地上那人见再怎么哀求谢无言也没反应,绝望地咒骂着他们,狠狠攥着拳往黎琛的刀刃上打,皮开肉绽时,又是阵阵惨叫。


    好像黎琛不是要脱他衣服,而是要扒他一层皮。


    黎琛熟练地从他衣角撕下一块布料,将男人嘴堵上,又捆住双手,这才顺利撩开他上身的衣物——


    在男人小腹部,也就是□□的正上方,有一圈形似藤蔓,细细密密,散发着紫色微光的纹路。


    男人涨红了脸,拼死挣扎着却不能从黎琛手下挣脱分毫:“唔!唔——”


    黎琛盯着他:“师尊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的确如黎琛所说,他知道这是什么——


    炉鼎印。


    ……这个男人,竟然是合欢宗的炉鼎。


    合欢宗的采补之术虽然被禁止了,但是所有门派都不相信,那些狡诈的原魔修会乖乖遵守禁令,毕竟时不时就有散修在合欢宗的势力范围附近失踪,如果说这与合欢宗完全无关,未免太过牵强。


    魔功生来邪恶,一般的炉鼎被吸干精气和灵气之后,就会迅速衰老死亡,可是如果炉鼎愿意主动与采补者结契,就有可能会被采补者“赐予”炉鼎印。


    准确的说,就是成为那些合欢宗弟子们的长期口粮,一旦被赐予炉鼎印,便将成为所有魔功修炼者的口粮,源源不断地生出灵气精气,再源源不断地被采补走,直到炉鼎的身体和精神崩溃,失去利用价值。


    一般来说,得到这样一个炉鼎,合欢宗一定会将人看得紧紧的,绝不会放跑一个。可是这个男人却远在镇海山庄,虽然可怜,但也的确引人怀疑。


    谢无言闭了闭眼,从发着微光的炉鼎印上移开视线:“……你是怎么发现的?”


    “师尊说要去合欢宗后,有人把消息散出去了,我想知道是谁,自然就开始着手调查了。”黎琛盯着他,目光如炬,“我没有做坏事,只是帮师尊除掉一个修炼魔功的奸细而已。”


    “那也不该杀他。”谢无言平淡道,“杀了他,就无从得知他背后的人是谁了”


    黎琛蹙紧眉头,攥了攥拳:“可他是合欢宗的奸细,他必须死。”


    他没有做错。


    就算谢无言要发脾气,他也绝对没有做错。他只是想帮他。


    如果放任合欢宗的人留在谢无言身边这么近的地方,谢无言迟早会被他们害死的。


    只有他能阻止这一切。


    合欢宗,玲珑门,这些令人作呕的……


    黎琛瞪着地上瑟瑟发抖,满眼泪水的男子,右手握紧霜杀剑,几乎快要掐碎剑柄的时候,手背忽然覆上了一层冰凉的……谢无言的手。


    “我知道你在帮我,冷静。”


    “他必须死。”黎琛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事后再杀也不迟,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吧。”谢无言抬手拍了拍他因杀意而滚烫的脸颊,“你这次没有灵力暴动,已经做的很好了。”


    黎琛微微一怔,眼神慢慢软了下来:“……真的?”


    “嗯。”谢无言瞥了一眼黎琛紧抓在男人喉边的双手,“让他开口说话吧,我有话要问他。”


    再掐下去,嗓子毁了,就连回话的能力也没有了。


    黎琛皱着眉看了那男人几眼,简直像在看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他掏出男人口中堵着的碎布团子,厌恶得眉头都快皱出一条沟壑。


    那男人蜷缩在地匆忙收拾好衣物,抬头看向两人的眼神尽是恶狠狠的,他瞪着谢无言就开始狂喷唾沫:“谢无言!你居然敢让这个混蛋崽子这么对我……亏得薛玲大人让我们来帮你!你他娘的真是有够——咳咳咳!”


    在黎琛往他肚子上来了一脚后,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跪在地上直吐酸水。


    谢无言瞥了一眼少年,示意他:“黎琛。”


    黎琛悻悻地收回腿,为自己的暴行辩解:“他骂你呢。”


    “接着说。”谢无言重新看向地上瘫倒的人,“你是薛玲派来的?”


    “咳咳……你、你们算个屁的正道人士……混账……”男人在看到黎琛满是阴翳的脸色后,这才收敛了一点语气,“我是薛玲大人派来帮你的,不是什么恶人,别误会我!我们和合欢宗的其他人没关系!”


    谢无言挑眉:“帮我?”


    黎琛一脸不屑:“你都做了合欢宗的炉鼎,想和他们不一样也很难吧。”


    “我没得选!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们一样不要命!我要是想活命,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男人都快气哭了,“我是不要脸!舍弃了正道人士的尊严……可是尊严能让我活吗?你说啊!”


    “他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冒犯到你的话,我替他道歉。”谢无言在黎琛震惊的目光下,俯下身问男子,“你替薛玲办事?他要帮我又何从谈起?难道散播我要去合欢宗的消息,肆意破坏夜游船——不是你们干的?”


    “……是我干的。”男子有些心虚,但转而又语气硬朗起来,“但那是为了你好,薛玲大人他……不希望你去这次的继位大典,那里很危险。”


    “为什么不能去继位大典?你们知道些什么?”


    “……”男子别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即便黎琛怎么瞪他威胁他都没用。


    除了“不能去继位大典”这件事以外,炉鼎男就什么也不说了。


    继位大典很危险,这一点谢无言也知道,果然那里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场意外,薛玲恐怕是得到消息,早早就让他不要靠近那里。


    可他也没得选。


    炉鼎男闭口不谈大典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但那正是谢无言需要知道的,否则玲珑门与合欢宗背后的诸多阴谋,以及证明这些阴谋存在的证据,就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必须参加继位大典。


    谢无言轻轻抬起眼眸,密林的阴翳在他的眸子里悄悄铺入一层暗色。


    他拔剑斩断了捆住炉鼎男双手的碎步条,将炉鼎男拎起来甩到一边。


    黎琛满目震惊,炉鼎男更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谢无言,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身。


    “回去告诉薛玲,他的铃铛在我这儿。”谢无言微微闭眸,正色道,“要想拿回去,就用他知道的全部真相和我交换,我会去继位大典等着他的。”——


    作者有话说:腰病缓慢治愈中(真的有在治愈吗甚至感觉不到有在恢复???)


    好难啊QAQ无论是搬砖还是码字都得坐着,根本没时间出去走走


    第182章 合欢宗(9)


    那个炉鼎男失踪的事,谢无言拜托温灼压了下去,以“吃不了苦,独自偷偷返乡”为由,将此人的失踪搪塞了过去。


    前前后后,温灼只问了谢无言一件事:“他死了吗?”


    谢无言坦诚答:“没有死,但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了。”温灼答应道,微微一笑,“谢少爷放心,他的事,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谢无言沉默了一刻。


    “……温灼。”


    “嗯?”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镇海山庄的弟子,毁尸灭迹,所以才站在这里骗你吗?”


    “我相信谢少爷说的——那个弟子没有死,换句话说,你没有杀他。”温灼淡淡笑着,目光里尽是温和从容,“不论谢少爷有没有真的杀害此人,都找不到可以用来作证的证物,我相信谢少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和温灼相处的这段时间,谢无言切身理解到,何为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待人亲切,却不至于因亲切而失了公正与分寸,打理正事时明辨是非,又会照顾到他羽翼下的每一个人。


    虽说对世世代代镇守南海的温家人来说,谢无言的想法恐怕极为冒犯,但他也是真心如此想的——温灼这样的人才,如果只留在镇海山庄,实在有些浪费。他各方面的特质都极为珍贵,远远超越一个普通丹修能达到的高度。


    不论温灼是否离开镇海山庄,这一个世界里的谢无言只要能留住温灼,一定可以将大局向对他有利的方向进一步推去。


    *


    距离继位大典,只剩不到三日。


    黎琛回到了谢无言身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比以往乖了很多,只是越是接近继位大典的日子,他就越是会频繁地露出焦躁的表情。


    谢无言也不希望见他天天如此,便道:“你还是别去合欢宗了吧。”


    黎琛震惊看向他,眉头深蹙:“师尊想撇下我了?”


    “我没有那么说。”谢无言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琐事,“你不想去合欢宗,我也不想强求你做什么,你留下或是去其他地方都可以,但在我从合欢宗回来后,你也要及时回到我身边。”


    “我确实不想去合欢宗那个鬼地方,可是……”黎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近他日日如此,像个刚长出獠牙的小兽,随时随地都在炸毛。


    但这回他看见谢无言的脸,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前几日他拽住自己手臂时的场景,停顿片刻后,刚刚涌上心头的脾气早就散去了。


    他悻悻地移开眼神:“……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就想跟着你。”


    谢无言借机道:“那好,我要去找一趟霁花,你也来吗?正好可以让他帮你看看魂魄的情况。”


    黎琛别扭了一会儿,才轻轻应声:“……嗯。”


    谢无言再一次切实感受到找回情感的好处。


    倒不是“情感”本身带给了他什么好处,只是——他更能理解黎琛的感受,也渐渐开始学会,如何和一个残破的少年相处。


    他希望他能做回一个普通的,会任性会发怒也会微笑的,完整的少年。


    即便谢无言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


    霁花峰。


    牡丹花海已经不见踪迹,它们仅能存活一夜,谢无言看见霁花凝视平坦空地时的眼神,知道不该过问它们的去向。


    看见黎琛出现时,霁花明显表现得不太乐意,但也没说不让他进,扬手示意谢无言跟自己进屋。


    和谢无言上次拜访这里比起来,屋内陈设稍稍整洁了一些,至少他们进屋时不是一片漆黑了。


    霁花一语不发地将他们领到茶座边,拿过谢无言的手腕探灵脉,眼珠子左右一转,意外道:“嗯?你的魂魄修复的倒挺快的。”


    听语气,是放心了不少。


    霁花刚想深入检查一下灵脉,谢无言却抽手道:“先帮他看看吧,我的魂魄能恢复,也少不了黎琛帮忙。”


    霁花一愣,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黎琛。


    “过来。”


    探了黎琛的灵脉后,霁花一副头疼的样子,掏出一个小葫芦和几包药粉摆弄了一会儿,将葫芦丢给黎琛,语气半是训斥半是敷衍:“好好喝药,别让你师尊一直操心,这玩意药性足,每天随便喝一口便够了。”


    黎琛的视线静静定在药葫芦上。


    谢无言瞪了他一眼。


    “……”黎琛磨了磨嘴唇,“……谢谢。”


    霁花皱了下眉,没应,又配了一份谢无言的药,配完后摇匀装进了葫芦里。谢无言来时是这么要求他的,配完的药要放入能贴身携带,方便长期储存的容器里。


    现在谁没有一个两个储物戒,全放葫芦里算什么意思?


    霁花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就被谢无言下一句话给勾去了注意力。


    “霁花,我和黎琛要去参加合欢宗继位大典,此行可能会去很久。”谢无言平静地嘱咐他道,“具体的我还不能说,只是,此行注定不会安宁,倘若我没回来,红霞一线天与谢锦声的事,恐怕会全权落到应家手里,他们在世家里不算强者,恐怕会受到不小的打压。”


    霁花眼神复杂地安静了一刻,闭上眼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你要是想联系谢家,可以去联系谢淮。”


    霁花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眸瞪向他:“谢淮?你们谢家何时有叫谢淮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本名应淮,是应家的小儿子,不过为了日后行事方便,已经改名谢淮,将来的身份便是我的弟弟……”


    谢无言话说到一半,药葫芦突然“啪”的一声摔落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霁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拽紧了他的手腕,力道狠得几乎快要掐碎他的骨头。


    与此同时,一柄寒光烁烁,削铁如泥的长剑也悬在了霁花的颈边。


    霁花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谢无言扫了少年一眼:“黎琛,没事。”


    “我看你是疯了,前前后后尝了这么多苦头,还是……”霁花喃喃着,嘴角溢出苦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你们……怎么总喜欢走这些老路……”


    谢无言眼神缓缓:“霁花,你知道什么的话,告诉我好吗?”


    霁花呲起牙,很犹豫:“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我的魂魄已经比以前强大多了,你也亲自探过了。”谢无言微微凑近他,“我想知道,你所说的‘老路’是什么,好吗?”


    霁花沉默,摇头,一遍遍地摇头。


    谢无言也只是等在一边,终于等到了霁花再次开口。


    “……赐姓。”霁花深吸了口气,脱力地推开他,步伐踉跄,“谢家不能赐姓给外人,你是独子,你若一死,谢家便会彻底落入被赐姓的混账外人的手里,你明白吗?”


    谢无言盯着他:“谢临江就是这样的吗?”


    霁花和黎琛同时顿了一下,谢无言看见霁花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瞬,眼睛里隐隐燃着火星:“你知道多少?”


    谢无言否认:“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你的反应凭空猜测罢了。”


    “……那你猜的没错,谢临江他爹是个蠢货,给个蠢材外人赐姓,害得谢临江被那个比他还大的‘义弟’夺走了一切。”


    夺走一切。


    跟谢无言所知道的一样,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追问道:“那个义弟的名字是?”


    “谢望雪,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临江仙。”霁花面色痛苦,仅仅是回忆起那个名字,就觉得撕心裂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离外人远点,没有人会对谢家真心相待又毫无贪念,你们,太特殊了。”


    谢无言垂眸道:“至少你不是那种人。”


    霁花苦笑,勾起的唇角尽是自嘲:“我只是谢临江一个人的朋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我跟你们,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谢无言默默盯着他。


    霁花弯腰捡起药葫芦,边不耐烦地摆手边甩给他,像是想要摆脱一个棘手的麻烦一样劝他:“快走吧。”


    霁花这种语气的时候,就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谢无言作礼谢过霁花,与黎琛一前一后离开房间,临近门边时,忽然听到半开半合的门缝里传来极轻的声音。


    “别再重蹈覆辙了。”


    谢无言顿了顿,转过头,却只看到一道斑驳紧闭的大门。


    像是说给谢家,也像是说给谢临江的。


    ……


    亦或是,说给他的。


    谢无言看了看掌心,他隐隐有种预感,却因为没有证据,无法取认这种感觉究竟是不是真相。


    谢临江和他,他和谢临江。


    谢无言攥了攥手心,直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痛觉之后,才缓缓松开手。


    *


    留在镇海山庄的最后三天,谢无言还是没见到盛今朝的人,便找李叔问了问情况才知道,夜游船毕竟是由盛今朝负责看管的,出事之后,他一直在努力修复那些破损的精密零件,直到最后几天也不例外。


    临到出发前七八个时辰的时候,盛今朝才敲开谢无言客房的窗户,笑眯眯地翻进来找他聊天解解闷。


    虽然谢无言自己都觉得,想要找他聊天解闷,大概算的是一种相当叛逆的行为了。


    盛今朝看着比之前自然了许多,大概也有他境界提升的原因,在知道谢无言境界高于自己后,盛今朝最近一有空就失踪,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偷偷修炼习剑,才忙把自己的境界追了上来。


    盛今朝乐呵呵地给告诉他这件事,骄傲道:“这样我就又是你师兄了,师弟。”


    “师兄到时候打算带些什么?”


    “带?”盛今朝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必特意带什么吧,储物戒里该有的都有。”


    “要是没有储物戒呢?师兄得做二手准备。”


    盛今朝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犹豫地问:“师弟是说……这次合欢宗之行,恐怕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甚至会让我们连储物戒都摸不到?”


    “嗯。”谢无言微微颔首,“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能确认,但请师兄务必小心,黎琛那边我得多看着,恐怕照顾不到师兄这边。”


    “你照顾徒弟是应该的,不用担心我这边,我可是你师兄呢。”盛今朝心里莫名有点酸溜溜的,就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师弟临行前,得去见一见谢仙尊吧?”——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出发啦~


    第183章 合欢宗(10)


    既然知道此行危险,按礼数讲,他是该提前与谢锦声道别一声,只是如今谢锦声身边有应淮陪着,他便也放心多了。


    越是了解他自己,谢无言越是察觉到,给应淮赐姓是一个相当正确的选择。谢无言不可能一直分神照顾谢锦声,应淮既然招谢锦声喜欢,那他成为谢淮之后,也一样能好好陪伴谢锦声。


    谢无言点头答应盛今朝:“我会去见他一面的。”


    盛今朝松了口气,一脸高兴地问:“我刚刚抽空跑他那里看了看情况,怎么应淮那个小子在他那儿?他是在替你照顾谢仙尊吗?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腿脚还挺勤快。”


    “嗯。”谢无言坐在书桌边翻看着十方诡阵图,云淡风轻道,“我父亲打算为他赐姓,具体的等我回来后再办,到时候,他便也是谢家的一份子了。”


    盛今朝点点头:“也是,谢仙尊也……嗯?什么?赐姓?赐给谁?”


    反应过来的盛今朝瞪大双眼,惊恐万分地抓住谢无言,眼睛里一瞬之间竟涨满红丝。


    谢无言只能重复了一遍:“我父亲打算赐姓给应淮。”


    盛今朝继续瞪眼睛:“……”


    ……


    看出来是很不理解了。


    谢无言将前因后果简单且带有删减地梳理了一遍,大致是将原因归咎于应淮和谢锦声有“眼缘”,盛今朝这才镇定了一些。


    毕竟有没有眼缘这种事是努力不来的,但要是有个硬性条件或标准,盛今朝绝对会绞尽脑汁得到赐姓的机会。


    谢今朝,实在听着没盛今朝顺口。


    盛今朝自己也想开了,很快也就不提这事了,转而道:“储物戒的事,师弟是怎么处理的?”


    如果合欢宗一行真的像谢无言所说的那样,连储物戒都摸不到,对修仙者来说真是极不利的状况。


    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在盛今朝好奇的目光中,谢无言点点头,往旁边贴了张无声符,免得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


    午夜时分,夜色笼罩南海岸边,涛声人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聚集在这里,一同等待盛今朝三人的到来。


    合欢宗虽不为仙界正道接受,但这次的继位大典由玲珑门起头,召集了整个仙界所有有头有脸的门派,据说去的还都是各门派的年轻才俊,正是与其他门派结交,提升关系的重要机会。


    没多久,人群中就有人朝一个方向喊道:“盛师兄来了!”


    压抑已久的人潮涌动起来,却发现来者只有盛今朝一人,跃跃欲试想要躁动的心脏,因为谢无言的缺席而被迫压了下去。


    盛今朝蹦到船边,见他们一副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纳闷起来:“怎么都不说话?见我过来也没个反应?”


    温婵温小落邪笑着戳了戳他:“想见的人没来,不想见的人来了,大家失望了呗。”


    “去去去。”盛今朝开玩笑说,“怎么我就成了不想见的人了,你们这帮小没良心的,平时你们习剑不是我带的?以前锻剑造剑全找我,我这一趟万一走很久,看你们以后没剑了找谁补。”


    温婵一脸不信地叉腰:“骗谁呢,继位大典明明就只有一两天,你马上就回来了。”


    一旁的严霜走上前,微笑里略带担忧地问:“今朝,你的储物戒呢?”


    温婵温小落也好奇地看过来,惊讶道:“盛大哥,你出门连储物戒都能忘带啊。”


    “在这儿呢,”盛今朝拎出自己脖颈上缠着的细线,一枚铁质储物戒正静静系在上面。


    温小落眨了眨眼,好奇地问:“怎么是个旧戒指,你前几天锻的那个又新又漂亮的金色戒指呢?我明明看到你今早还戴着的。”


    “就去两天而已,那么在意我戒指干嘛?”盛今朝一脸无奈,转而岔开话题,“说起来,这夜游船是赶工修好的吧,能行吗?万一又被人动过手脚怎么办?”


    温睿舟毫不客气往他背上招呼了一巴掌:“夜游船能修好已经是万幸,你小子居然还敢挑挑拣拣的!”


    温灼笑了笑:“父亲与母亲担心再出什么差错,日夜都守在船边帮忙修缮,是不可能再有什么问题的。”


    温婵温小落调皮地朝他吐吐舌头:“就是,盛大哥就知道挑挑拣拣。”


    与送行的人们问候笑闹时,却有人忽然被头顶一片阴影所吸引,抬头一看,这才惊道:“谢少爷来了!”


    嘈杂的人群倏地一下静止,凝滞的一瞬里,无数人的眼珠子都像卡在眶里似的,缓缓的,缓缓地追着那一抹轻点在长剑上的红影而去。


    骚动再起的人群里,有人深深吸气,惊叹地骂脏:“我操……”


    最快缓过神的还是温睿舟与严霜,严霜清清嗓子示意人群安静,温睿舟则走上前,笑对谢无言:“谢小弟,镇海山庄素来不许在庄内御剑或是使用飞行法器,但是私底下偷偷犯禁的人还是不少,即便如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我的面前明晃晃地御剑而行呢。”


    他们虽比那些弟子长老镇静许多,心里却依旧不平静,谢无言今日的打扮,实在不是仅仅一个“美”字能来形容的了,纵使他们一生见过无数貌美仙君,清丽仙子,也不曾见过如此非同凡响之姿色,以美景称之都不为过。


    心里虽都是如此想的,但说出来终归显得冒犯轻浮,又因为严霜的警告,人群支支吾吾不敢评论,却都挂着一张晃了神的脸,在心里暗叹不已。


    虽说修仙者长得再貌美也不会对修行产生帮助,但是貌美至此,实在令人艳羡极了。


    就连一向不在意外表的盛今朝也有些发愣。


    谢无言从赤链剑上一跃而下,紧接着,剑后跟着的应淮也一起跳下来。


    眼看温睿舟笑眯眯地瞧着他们,应淮有点慌了。他们当着温睿舟和严霜这两位庄主的面破规矩,是不是该道声不是……


    应淮犹犹豫豫地想要弯身,谢无言往他身前挡了一下,俯了俯身轻声道:“方才我与父亲道别,怕误了时辰才做此下策,还请庄主宽恕。”


    温睿舟赶紧将他扶起:“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怎么会怪谢小弟。”


    严霜温和一笑,岔开话题问:“说起来,谢少爷的徒弟怎么还未到?也差不多该到出发的时候了。”


    谢无言平静地瞥了一眼夜游船:“他已经过去了。”


    温睿舟和严霜皱眉看了看彼此,纳闷地朝后看,漂浮在月色之下的夜游船上,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只有一柄寒光凛凛,透着蓝色荧光的长剑,静靠在船头,露出短短一截剑柄。


    温睿舟和严霜再次面面相觑,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夜游船,黎琛到底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再怎么动作隐蔽,也不至于连这里境界最高的温睿舟都没注意到一点动静吧?


    这黎琛的身手,居然如此之好?


    临行前,谢无言走到应淮跟前,盯着他的脸问:“在紧张什么?”


    应淮身子一震,不太自然地揉了揉后颈:“没有……”


    谢无言不用猜都知道,他还在为赐姓的事烦恼。


    他也没打算直接说刺激他,只是拍了拍应淮的肩膀:“你紧张的事情,还有一阵子才要发生吧,先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想改主意,你随时也可以拒绝。”


    应淮一惊,高声道:“我想好了!我不会改想法的,我会……”


    谢无言点点头:“不必太拘谨,待我回来以后,我与父亲会正式为你赐姓,那时可不能再事事都如此紧张了。”


    “……嗯!”应淮猛地点点头,用力得头发都快甩下来的。


    谢无言准备上船,已经踩到船檐,回头却见缓步走来的盛今朝一脸恍惚,不禁蹙眉喊了声:“师兄?”


    “啊?嗯……”盛今朝倏地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笑说道,“师弟的这件衣服真是太合适了,我有些看迷眼了。”


    谢无言:“……”


    看着是一脸不好意思,话倒是说得比谁都坦诚。


    谢无言抬手看了看自己花纹繁复,绸缎光彩如昼的袖口,道:“父亲为我择的正袍,似乎是夸张了一些。”


    方才见面时,知道他要去合欢宗继位大典的谢锦声强硬把他留了下来,从他身边为数不多带出来的正装里,翻出了现在谢无言身上穿着的这件正装,据说是以珍稀的凤尾之丝一根根缝制出的正服,因其不畏真火,不惧刀枪,亦可以作为战服使用。


    夜游船缓缓升空,盛今朝向下挥着手,直到他们跟蚂蚁一样小,看也看不见为止。


    盛今朝放下手,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一旁甲板上坐着的少年。


    黎琛正坐在那儿,曲起一膝,将手随性地搭在上面,露出戴了一只奶白储物戒的手。


    那是他们用来障目的假戒。


    盛今朝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谢无言教他藏储物戒的方法实在有些狠,但也确实保险。


    “此行真的会如此不安宁吗?”


    “嗯。”谢无言看了看黎琛,“我们三人尽量不要分开,其他门派的人若是与你说些什么,也尽量不要相信,都是些信不过的人。”


    三人在紧张的氛围里,乘着夜游船驶向了提前设定好的方向,七八个时辰过去后,已经快接近天明。


    盛今朝将三人的剑聚集起来加固铸造,黎琛则一直待在甲板四周,沉默不语地盯梢着附近的情况。


    谢无言将药液递给他,顺便问了一句:“在找什么?”


    黎琛盯着夜空:“……快来了,很快。”


    还不等谢无言在那夜空里窥见什么,黎琛忽然睁大双眼,瞬间抬手指向那黑暗夜空里的一个小小的白点:“在那里!”


    谢无言一惊,也来不及过问什么,迅速奔向甲板正前方的位置调转船头的方向,让夜游船向右边深而黑暗的密林迅速驶去。


    船身一斜,整艘船剧烈颠簸起来,盛今朝懵地抱住三把剑和他的工具们,堪堪往前面喊:“师弟!怎么回事?!”


    谢无言来不及与他解释,右手握住操控航向的球形物体,操纵着夜游船驶进


    毕竟前世神秘消失的不止温灼,事后,待温睿舟一行人前去合欢宗搜寻情报时,连夜游船的一片碎片都没见着,但是合欢宗的人又声称,温灼是参与了继位大典的,只不过在那之后,他与其他门派的所有参与者都一同离开,不知所踪了。


    如果他们的话属实……那夜游船失踪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在温灼前往合欢宗的路途中,就惨被损毁。


    谢无言瞪了一眼身后。


    他现在还没有弃船的打算,或者说,在这艘船的全部价值被使用完之前,他不打算就这么轻易下船逃生。


    像可怜的小兔一样被追的到处逃窜,不是他的风格。


    想要追他,总得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肚膏药皮回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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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合欢宗(11)


    色如牛乳,嫩白如丝的雾霭一缕缕绕着高低不齐的山脉。


    巍峨的机关铁龙以四条铁足行走,所到之处无不群山撼动,蔽日遮天。


    机关与机关之间,摩挲时发出剧烈的吱呀响声,一个身强体壮,光.裸上身的大汉腋窝夹着个粗.大木桶,在铁龙背上一路飞跃跨步而来,动作是与体型完全不相符的轻盈。


    他一个急刹,停在了铁龙腰部,再一记飞踢踹碎木桶,让桶里的油水尽数流入底部的机关槽与齿轮相接处。


    做完这一切,王大喜吹出一口热气,抬手将木屑木渣焚灭,火灵根的热气在身边蒸腾不断。吱呀的刺耳声响这才停了下来,铁龙的速度也更快了一些。


    旁边飞来一个浑身被黑罩衣拢紧的人影,递给他擦汗的汗巾,王大喜一边擦汗一边瞄了眼铁龙后方白茫茫的雾霭:“后头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谷主。”


    攥着汗巾擦汗的王大喜咬紧两排硬牙,气得浑身又蒸出一排热气:“……这帮狗娘养的东西!还没跟够?他娘的,在我们屁股后面追了三天三夜,还他娘的追!一帮阴沟里的玩意,呸!”


    王大喜瞪了一眼身后,将汗巾搓成火球,狠狠一把丢了出去。揉成团状的汗巾瞬间如一个高速运动的铜球般撞入雾霭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旁边黑罩衣的人影抖了一抖,没敢吭声。


    王大喜呼了口气,摇头气道:“我看就得调个方向,把玲珑门的这帮臭老鼠请上来喝喝酒再一人赏他们几百几千鞭子,那才带劲儿!”


    旁边蒙着面的人再次出声提醒:“谷主,不可。”


    王大喜瞪了那人一眼,拍了拍糙手:“都是帮胆小如鼠的玩意儿。”


    蒙面人沉默一二,冷声提醒他:“王谷主,离三年的观察期结束还剩七十九天,希望您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逾矩。”


    “观察期?”王大喜叉腰大笑起来,笑罢,眸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狠厉与轻蔑,“三年,是啊,那帮老头儿花了三年时间,掘地三尺就想找到个能够代替我的人,现在呢?他们找到了吗?”


    “……”


    蒙面的黑衣人再次沉默,还未等他回应,王大喜突然眼神一变,警惕满满地看向后方的浓雾之中:“有人过来了!”


    他猛地一拍手,储物戒里飞出一只三头铁鸟,被王大喜注入炙热真火的铁鸟散发出浓浓蒸汽,蓄势待发地注视这浓雾——


    蒙面人怀疑地看了看寂静的浓雾,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王大喜的壮胳膊一手拎起,拎小鸡似的把他扔到了身后:“愣着干嘛!应战!”


    下一刻,浓雾之中传来“嗷”的一声长鸣,一个赤红色的影子猛然间飞了出来,王大喜迅速向旁边一避,眨眼间,坚不可摧的铁鸟就被那火红色的不速之客撞了个粉碎。


    意识到自己撞到东西的大鸟,扑扇着翅膀回头:“嗷?”


    蒙面人被吓了一跳:“……凤、凤凰?”


    “玄鸟而已,惊讶什么。”王大喜若有所思地打量这只玄鸟,以及一地粉碎的铁鸟碎片。


    他的所有机关铁兽都是由上等的玄晶与纯铁制成的,坚不可摧,对付普通妖兽是绰绰有余,这只玄鸟毛色光亮美丽,灵力又如此强大,显然是修仙者的灵宠,实力不俗的那种。


    他抬头看了看大如小山的玄鸟,一个红衣飘飘的身子一跃而下,脚踩飞剑来到了王大喜面前,有礼却又淡漠地说道:“仙友,我们方才行动太急,撞坏了您的法器,实在抱歉。”


    王大喜抬眼想要打量这人,却在看见这红衣来者的面貌的瞬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真他妈好看啊。


    他出身人界乡野农村,虽是来仙界修炼已有百年之久,却仍是不曾学过什么复杂难懂的辞藻,看见谢无言的第一反应,便是心里这朴实的不能再朴实的一句话了。


    短短一瞬,王大喜竟遥想起自己百年前还在人界时的情形,当时他还未被恩师发掘,听旁人说起那仙界仙尊腾云驾雾,仙风道骨的模样,也曾有过无数期盼。


    只是真正当他拜入仙门,成为这里的一份子后,他发觉仙界大多数人也不过如此,表面玉树临风,实则虚伪下作者数不胜数,后来他阅人无数,光凭气质就能知对方七八分底细,更不会为区区几分皮肉姿色所打动了。


    可是眼前这人的面貌却完全不是那回事,这红衣美人与王大喜今生所见过的所有修仙者都不一样,他可是活了百年之久,什么上位者没见过?如今更是一跃成为铁龙谷谷主——居然会被一眼惊动心神,实在是不可置信!


    鬼使神差的,他不禁起了结交的心思,一抱拳一拱手:“我乃铁龙谷谷主王大喜,请问阁下是?”


    王大喜身后传来一阵满是狐疑的低沉声音:“铁龙谷?”他回头,见一紫衣少年潜伏在浓雾与外界的交界处,王大喜意外地睁了睁眼,他这等修为的人,竟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少年的存在。


    紫衣少年手里还提着几个昏迷不醒的人,都穿着乳白色的衣服,头发也包在白色头巾里,几乎就要与浓雾融为一体。


    少年冷着脸,毫不客气地将这三两个昏迷的人丢给王大喜,王大喜抬起一手,像接面团般接住了这几个人,他唔了一声,惊喜又不可置信地问:“你们居然把玲珑门的人逮到了?”


    “顺手罢了,想必谷主也不喜欢被这帮人鬼鬼祟祟跟踪的感觉吧。”谢无言眉眼淡漠地说,却令王大喜血脉喷张,“而且来者不善,我们刚被跟踪没多久,他们就出手下杀招,见你背后也有数人一直尾随跟踪,我便顺手收拾了他们。”


    “就该如此!阁下实在是豪迈仗义!”王大喜高兴地赞道。


    “多此一举!”远远躲在安全地方的蒙面人又慢慢挪了回来,还生气地埋怨他们,“万一玲珑门找我们麻烦怎么办?黎琎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人,何必要多此一举!”


    “嗯,所以我把他们全都抓过来了,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谢无言面不改色地答,他与盛今朝先后御剑来到停在山脉之中的巨型铁龙背上,一一向王大喜自我介绍道:“在下谢无言,来自红霞一线天。”


    “谢无言?”王大喜愣了下,当家仰天大笑两声,满脸喜色地与他握了握手,“我端掉机关谷的时候,那儿的人哆哆嗦嗦问我是不是谢无言派来的,他们说的那个谢无言,一定就是你吧!”


    谢无言皱眉:“机关谷?”


    王大喜点点头,绘声绘色地告诉谢无言他几个月前是如何发现机关谷的人偷偷潜伏在铁龙谷中偷他们锻铁冶铁的技艺,而他又是如何一气之下捣了整个机关谷的故事。


    霍家这下可倒霉惨了,先是因为得罪谢无言而没了霍遥这个继任者,而后又因为耍小聪明,从仙门那儿盗取重要的技艺,结果整个门派都受牵连。


    自然的,机关谷的所有财产和商道也都被铁龙谷接手,霍丘这个曾经的门主,如今却只能当一个铁龙谷的下层弟子,过的好生凄惨。


    王大喜对谢无言的名字印象深刻,毕竟当时霍丘被他逼到沙丘深谷之中,在他比天高的铁龙之下吓得屁滚尿流,竟以为王大喜是谢无言派来收拾他的人。


    那个时候王大喜就好奇,谢无言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威风。


    所以在这时,王大喜得知他就是谢无言时,对他的好印象当即就又提升了好几倍。


    当年王大喜被恩师发掘,踏入仙途之后,便一心于山中苦修,不问世事。在接管铁龙谷之前,他一直于山中修炼,并不知道谢无言的那些传闻,他对谢无言的欣赏,完全出于他敏锐过人的直觉。


    今此一面,只觉得进入仙界百年来,终于见过一回“真正”的仙者侠士。


    黎琛有点儿微妙地看着他们握手的地方,背过头没有说话。


    盛今朝将他们抓到的,跟踪在他们以及王大喜身后的全部十几人一起聚集在铁龙背上,王大喜从储物戒里招出铁蛇,紧紧将十几人捆在一起。


    王大喜本想先带着这帮人去合欢宗,却被谢无言制止了,他没有透露自己知道的隐情,只说:“合欢宗埋伏着很多玲珑门的内应,一起带过去,他们恐怕是会被这些同门解救走。”


    王大喜也很信任谢无言,当即把每个刺客都灌了药,连着铁蛇一起让亲信送回了铁龙谷,不论严刑还是拷打,势必要问出刺杀的目的。


    王大喜听说他们是代表镇海山庄出席继位大典的,当即跟为首的盛今朝提议:“既然都是要去同一个目的地,不如与我同乘铁龙前去吧。”


    盛今朝笑着指指谢无言:“我听我师弟的,大小事你都问他就行了。”


    王大喜乐得大笑,谢无言答应后,更是高兴地以“接待客人”为由赶走了监视他的蒙面人。


    换做旁人,谢无言一定会多留几分警惕,但王大喜毕竟是他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里挺重要的一份子,便也对他多了一分信任。


    王大喜算是唯一一个在合欢宗继位大典上活下来的人。


    他是上一任铁龙谷谷主孙百道在人界游历时发掘的弟子,因为天赋太强,来仙界不过五六十年,就在修为上超越了孙百道的其余十来个弟子。


    王大喜不仅天赋高战力强,而且心直口快,心思也要比孙百道其他那些弟子来的善良耿直,颇受孙百道的喜爱。


    等到孙百道寿元即将耗尽之时,他写下遗嘱,将铁龙谷谷主一位交予王大喜,而他的其他弟子自动晋升为长老。


    弟子越多,这人心也就越乱,其他弟子有的等了三四百年,就为了抢这谷主一位,现在孙百道居然将这大任交给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新弟子,还是人界出身的,这群人自然是有千百个不乐意,但是他们之中,也的确没有在修为与战力上能够超过王大喜的人。


    那帮蒙面的铁龙谷弟子,都是孙百道的其他弟子派过来监视他的,就想盯着他的一些不妥之处做文章,但王大喜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弟子回回玩阴招,又回回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


    王大喜欣赏谢无言敢作敢为,大胆对付玲珑门的手段,谢无言也认可他的实力,的确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然而铁龙载着一行人没走出多远,王大喜就凑到谢无言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他:“无言老兄,你那个徒弟到底什么来头?从刚刚开始就一副死人脸,是我哪里得罪他了,还是你自个儿得罪他了啊?”


    “王谷主不必介意,他只是不喜欢和玲珑门的人打交道而已。”谢无言想到一点,补了一句,“忘了跟你说了,他叫黎琛,是玲珑门门主的儿子。”


    王大喜惊得两眼一颤,险些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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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合欢宗(12)


    王大喜的语气听着很是惊讶,却没有埋怨的意思:“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正因为觉得不重要,才没有特地告知你,他与生父的关系并不亲切,或者说,更像是仇人。”谢无言神色淡淡,说话间仿佛吃茶饮水般淡然,“还是说王谷主你觉得,出身很重要?”


    “重要个屁!”王大喜猛的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在他眼里,出身是重要,但是执着于出身的人绝对是傻逼中的傻逼。他现在就过着被一帮傻逼天天监视的生活,简直苦不堪言!


    “谢老弟,平时喊我谷主的人都太混账了,要么想巴结我,要么看不上我的出身,你我之间是兄弟,你喊我一声大喜就行!”王大喜热络地揽过他的肩膀,“你!还有你那个师兄,徒弟,往后都是我王大喜的亲兄弟,谁也欺负不来的那种!”


    王大喜高高兴兴地认了谢无言一行人做兄弟,谢无言虽意外他的热情,但也没推拒。


    换做以前,谢无言一定会斟酌与王大喜结交的利弊,将朋友或兄弟理解为纯粹的利益交换,如果没有好处,他绝对不会答应结交一类的麻烦事。


    不过现在这些事他完全没想,至少王大喜笑容开朗面对他的时候,他脑海里并没有那些冷漠的想法。


    而且人与人相处哪有不麻烦的,何况他如今有了感知力和理解力,知道交朋友也不难,重在用心。


    可谢无言也确实不是个热闹的人,和王大喜的性格脾气简直是天壤之别,好在谢无言极端,王大喜就是另一个极端,他相当善于自娱自乐,一个人就能把气氛搞的热热闹闹,根本不需要谢无言多费什么口舌。


    他轻松多了,自然就不会抵触王大喜善意的接近。


    两个人差距也确实大,谢无言毕竟是谢家出身,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不是一般人学的来的精致。王大喜却是个完完全全活的粗糙的人,浑身都是练重剑锻硬铁练出来的腱子肉,行事极为粗犷。


    他好奇地跟盛今朝和谢无言讨论这次合欢宗的事,说到兴头,毫不犹豫就揽着谢无言的肩膀笑起来。连默默待在里面,很少吭声的秦枭羽都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吵。”


    谢无言是没觉得有什么,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便轻轻抽开身子就好了,可是黎琛瞪过来的眼神实在有些过分,而且是愈发幽怨,叫王大喜都拍着脑袋纳闷:“谢老弟,我哪里惹着你徒弟了吧,怎么看我比看仇人还凶!”


    等王大喜离开去维护铁龙的时候,谢无言瞥了黎琛一眼,略低下声音:“他没恶意,身份也干净,不必这样与他敌对。”


    “我没和他敌对。”黎琛皱着眉头为自己申冤辩解,“我就是看他有点不顺眼,而且,我什么都没做,师尊不能偏着他一个外人说话。”


    黎琛的话怎么听着就这么怪?谢无言也跟着皱眉,没有要偏袒他的意思,直截了当说:“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偏向你吗?何时有偏向过其他人?”


    黎琛看他的视线微妙地变了一变,没等谢无言看清就转过头,将表情藏了个严严实实。


    等到四人乘坐着的铁龙快要踏入合欢宗的势力范围内时,王大喜这才敛去了几分笑意,眼神也不再放肆,而是始终保持警惕,专注地盯着合欢宗的方向看。


    谢无言三人原本乘坐的夜游船已经被玲珑门的刺客打了个粉碎,坠入密林深处,连个完整的木板都找不见了。


    他们还未到合欢宗的势力范围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性命,这让盛今朝更加相信谢无言所说的都是事实,此行注定不会安宁,他们的“准备”也都是有意义的。


    合欢宗的势力范围主要有三大块——紫枫谷,金铃湖,以及鬼雾山。


    其中紫枫谷最漂亮,以连绵不断,美丽稀有的紫色枫叶闻名仙界,他们很快将要进入的地方,也是紫枫谷一带。其余的,属金铃湖最神秘,乃门派密地,非合欢宗弟子不得入内。


    这三地之中,又属鬼雾山最危险,传闻那些被抓去做炉鼎的可怜人之所以逃不出合欢宗,就是因为鬼雾山的存在。


    即将步入紫枫谷,王大喜拍拍糙手,控制巨大的四足铁兽转换为长长的铁蛇,载着众人慢慢潜入密林深处。


    蛇形铁兽行动起来更加柔韧自由,比起之前的形态,更加不易暴露行踪,即便如此黎琛还是执意要埋伏在铁蛇四周前行,以免有人偷偷接近,顺便也可以扫除前路可能存在的埋伏。


    在与其他门派会和之前,就算是紫枫谷也不是安全之地,甚至比外面还要危险,玲珑门既然敢派人半路拦他们,照样敢在这里让他们尸骨无存。


    “谢老弟,你这徒弟身手不错啊。”王大喜张望着四周,发自内心夸赞也是发自内心不解,黎琛的境界应该不比他高,怎么他居然完全感知不到黎琛的存在。


    黎琛的隐灵术彻底遮盖了他的气息,除非用师徒契,否则谁也不能确定黎琛身处何方。


    如果不是超乎常人的天赋,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将隐灵术练至如此地步。


    简直是生来的刺客。


    谢无言沉默一二,突然用心声向秦枭羽搭话:“他跟你很像。”


    秦枭羽反应的比以往任何时候迅速:“哈?”


    但是出乎意料地没骂脏话。


    “隐藏气息这方面,黎琛和你很像。很少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将隐灵术练到这种程度,何况现在,他真实境界不比我高。”谢无言不着痕迹地试探,“虽然你没有修炼过仙法,但是你也很擅长于此。”


    “……雕虫小技而已。”秦枭羽冷哼,似乎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在以前,我们这行为了活命挣钱,只有将气息练到无形才行。”


    秦枭羽并没有发现他在套话。


    起初只是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想,但现在却不同了——秦枭羽并没有否认谢无言所说的“他像你”这件事。


    换句话说,秦枭羽是知道的,他对“黎琛像他”这件事并不意外,甚至早已默认。


    如果谢无言的猜想成立,那么秦枭羽的身份就有两种可能:黎琛母亲那边的亲属,亦或者他才是黎琛的真实父亲。


    秦枭羽是人界的杀手,黎琛母亲钰照公主也来自人界,因此第一种可能是成立的,就是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有些说不通;而第二种可能,少许就有些微妙了,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意外的说得通——


    黎琛的父亲黎琎的确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温和可亲的人,但他骨子里也压抑着一些暴戾的性格,在发现妻子所怀着的孩子并非自己的骨肉后,误会是自己义弟所为,就暗中策划了义弟和妻子的死。被最信任的两人所背叛后,黎琎性情大变,对黎琛的态度也变得冷漠又残酷……


    这几乎就和玲珑门里关于黎琛的谣言一模一样。


    听上去合情合理,前因后果串联的也相当有逻辑,但是不能仅凭这一点,就确认黎琛真的是秦枭羽或那个义弟的孩子。


    否则他与那些用谣言伤害黎琛的混蛋也没区别了。


    谢无言没纠结多久,毕竟他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可以刺探情报的对象,还多半是情报当事人。


    于是他说:“虽然黎琛不说,但他应该还挺想他父亲的。”


    秦枭羽沉默一二,冷笑一声:“那种王八蛋,不见也罢。”


    “我不是说‘那个’。”谢无言吐字清淡,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出来见他。”


    秦枭羽狠狠噎住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动静——


    “哈????”


    “你他娘的在放什么狗屁呢!!!!”


    谢无言:“……”好吵。


    虽然是通过神识对话,却还是觉得耳朵隐隐作痛。


    秦枭羽的表现很真实,确实是被误会后的反应。


    与其说秦枭羽是个很好懂的人,不如说他是个不屑于隐藏情绪的人,平日里他虽和秦枭羽没有多少对话,但也清楚地知道秦枭羽并不是个只懂得直来直去的蠢货。


    秦枭羽像兽类一样凶暴且敏锐,甚至有时候谢无言情绪出现波动,他感知得要比他自己还快,只是察觉归察觉,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


    过去,在秦枭羽还未被封印的时候,谢无言相信他的确是个强到人神皆畏的杀手。


    骂了好半天,秦枭羽才冷静下来,肯正常说话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乱猜。”秦枭羽顿了一顿,似乎是做了一瞬的心理准备,才说,“黎琛不需要知道我的存在。”


    “你总不能一辈子瞒着他。”秦枭羽再次强调他不重要,谢无言也有自己的理由反驳,“光是我陪在他身边也不够,就算你与他不是血亲,只是认识他母亲或其他什么人,你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如果他能知晓你的存在,他对他父亲的执念也一定能消减不少。”


    秦枭羽沉默了很久也没有应声。


    谢无言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再追问这件事。


    铁蛇游走间,他们面前突然刮过一阵冷冷的雪风,是黎琛的信号,王大喜操纵铁蛇向旁边一避,谢无言与盛今朝也迅速按住剑柄,随时准备迎战。


    然而当他们看清前面清一色素白长衫的御剑人影后,王大喜唔了一声,当即松开手笑道:“别怕别怕!是不破剑宗的人!”


    谢无言挑眉:“不破剑宗?”


    盛今朝眼里浮出惊喜的神色:“居然是不破剑宗!”


    不破剑宗可是仙界所有剑修最向往的门派,传说剑宗宗主,也就是如今的剑尊大人,更是千百年来在剑术上未尝败绩的顶尖剑修。


    “宗主?嗯……看着是不在。”王大喜张望了一阵,朝那一帮御剑飞行的修士们喊,“洛意!剑尊人呢?他怎么没来?”


    被叫做洛意的黑皮兽耳少年稍稍慢下速度,朝他们这儿瞥了一眼,喊着回答王大喜:“继位大典这种事他是最懒得参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有小小的虎牙,居然是一个转行做剑修的妖修。


    看情况,王大喜的人脉还挺广,他与那位传说中的剑尊大人以及这个洛意都挺熟的。


    洛意是不破剑宗出席继位大典的代表,他一声令下,随行的几个弟子就都掉头御剑过来。


    谢无言粗粗扫了一眼那些弟子,一个二个比他看着还面瘫,脸像是铁打过的一样凹凸有致明暗分明,跟他们腰间的佩剑一样坚实硬朗。


    “既然碰巧遇到了,就一起同行吧,虽然也没多久就能到了……以防万一吧,免得某些人又想跟踪我们。”洛意嘟嘟囔囔地说,连夜赶路带来的疲惫都变为了眼底的乌青。


    说着说着,洛意的眼神瞥了过来。


    “话说,你就是那个谢无言?”——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猿叫


    因为持续腰痛最近都没敢怎么久坐,导致工作以外就只能在床上躺平缓解orz左右给我买了个腰垫呜呜呜终于是好多了,爬着回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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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 大典前夕(1)


    和王大喜不同,他的朋友,兽耳少年洛意看着就机灵,更是在见过谢无言一面后,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见谢无言目露疑惑,洛意笑了一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显眼。”


    洛意故意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开过玩笑,这才微笑地握了握谢无言的手:“我叫洛意,不破剑宗的人,咱们都是同辈人,彼此就免了什么尊称吧。”


    谢无言看了一眼洛意单纯友好的目光,兽耳少年的皮肤黝黑,看上去是天生的,注视着谢无言的双眸有股莫名的亲切感,看起来柔和灵动,真诚亲切。


    他回握住少年的手,以示交好。


    洛意嘿嘿一笑,高兴地抹了把鼻子,问:“那,谢无言,我问你件事,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那小子,我闻着年纪不大……是你什么人啊?师弟?”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皆是脸色微变。


    王大喜关注点不在那个跟踪者,惊道:“洛意你小子真是狗鼻子!竟然连这都闻得到!”


    洛意叹气:“……你说为什么呢?”


    洛意无语地竖起两只黑色的狗耳朵,懒得再理王大喜。


    谢无言挑眉瞥了眼身后,唤道:“黎琛。”


    疾驰的铁蛇之外一时间只剩耳侧猎猎风声,等了半晌,黑暗里才显出淡淡的轮廓。


    一瞬间,黎琛从谢无言斜后方的黑暗里突然现身,轻快利落地跃到了铁蛇背上。


    眼神看也没看别人,径直盯住谢无言不放。


    谢无言不意外,他知道之前他藏身黑暗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从未离开过他。


    洛意夸张地张大嘴巴‘啊’了一嗓子,满脸高兴地拍拍手:“你学过隐灵术?居然比我判断的位置差了好一段,我还是第一次误判这么远的距离。”


    洛意还是一副玩闹的样子,不过他周围的剑宗弟子就没那么轻松了,纷纷举剑:“剑仙大人!请您后退!”


    黎琛一皱眉,霜杀剑竟不知何时出了鞘,凛凛的刃光挡在面前,静待对面先一步动作。


    “胡闹!”王大喜吆喝一声,拍着膀子护住谢无言他们,“洛意!让他们把剑都收起来!这是我的兄弟,你们那么大反应是要干嘛?!”


    洛意也瞪他们:“把剑都收起来,还没到合欢宗就想给我惹麻烦?”


    剑宗弟子们面面相觑,犹豫地放下剑,却还不肯完全收起来:“可是,剑仙大人,是剑尊派我们来保护您的……”


    “剑尊说什么关我屁事,你们既然是跟着我一同过来,就乖乖听我的话,还是说,你们觉得我低剑尊一级,不配号令你们?”


    剑宗弟子们连连道说不敢,赶紧将剑都收了起来。


    谢无言端详着洛意这番样子,也的确不像是假装出来的善意。他过去是妖修,却比这些固执的剑宗弟子更多一分人情味和亲切感。


    “这么说来,你就是黎琛?我听说过你与谢无言的事。”洛意摆出笑来,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笑,而是同辈间亲切友善的语气,“不用管这些人说什么,咱们聊咱们的,你的隐灵术相当厉害,是从哪儿学的?我可从来没见到过人修能有如此高强的隐灵术。”


    黎琛被该人的热情吓了一跳,微微别过头去:“……没什么,以前跟着位长老学的而已。”


    洛意往他跟前一顿,先是动了动鼻尖,才问:“你这柄剑能让我看看吗?”


    黎琛下意识后退,脸也微微向着旁边的,谢无言的方向靠了靠,忽然又察觉到什么,将那微弱的弧度又偏了回来,把剑给洛意看了看,但剑柄还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谢无言当然察觉到他偏头的那个小动作,难得觉得好笑。


    倒也不是嘲笑,能让他觉得好笑的情绪,大概就与寻常人看到小猫小狗时,忍不住“呀”的叫起来的……那种情绪差不多。


    和他不同,洛意看到黎琛这样,则是大大方方笑起来,直接伸手抚上剑身的光滑平面,感叹道:“真是柄好剑。”


    洛意掂了两下剑,“只是剑骨太重,如果能有合欢石相融,便能将此剑的完成度提高好几倍。”


    坐在一旁的盛今朝原本心不在焉的,现下听洛意提到合欢石,突然两眼就放出亮晶晶的光,附和道:“是啊,要是能有合欢石相融,我在剑骨材料中所添加的雪沙虫粉末也能进一步起效,现在就……”


    盛今朝欲言又止,眼睛都耷拉了下来。


    二人虽然说的都是一些锻剑方面的词,谢无言却也略微了解一些,他们所说的“合欢石”,是一种只有在合欢宗势力范围内才能发现的灵矿,不光用于冶炼,甚至还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入药,或是用以作为辅助修炼的灵材。


    由于合欢宗地处偏僻地带,远离仙界其他门派且有意隐瞒等等缘故,合欢石一直作为他们共守的秘密,被宗内弟子保护的很好,直到近百年,一个散修意外在合欢宗外围树林间发现一具合欢宗弟子的尸骨,并得到了他的储物袋……合欢石的存在才第一次被人们所知晓。


    洛意对锻剑挺感兴趣,但还远不及盛今朝那般狂热,他耸耸肩,站起身向外眺了一眼,双眸里忽然闪过一道微光:“嗯?”


    谢无言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这短短一瞬间,周围四方天地骤然明亮起来,火团“呜”的叫了一声,为能冲出树林,来到更广阔的天地而高兴地鸣叫。


    日光绚烂到所有人一时都睁不开眼睛,盛今朝探出头好奇地问:“到地方了?”


    站在正前方,目视壮阔场面的谢无言“嗯”了一声,他的视线穿透强光,落在了下方瑰丽壮阔的巨型宫殿之上。


    在谢无言之后,黎琛他们也渐渐看清了大地之上的那座建筑物,不由都沉默了。


    无言之后降临的,是涌上心头的强烈震撼。


    ……太大了!


    包括谢无言在内的所有人,在双眸中映入这座漆黑雕金,却又泛着紫光的宫殿时的第一印象都是如此。


    放眼整个仙界与人界,都难以看到这样庞大规模的尖顶式宫殿,那样一座盘山而建,高耸入云的尖塔像一道惊雷,直逼天空,气势磅礴。


    这般景色,只在铁蛇顶端看实在不够过瘾,几人不约而同地转移到火团背上,玄鸟聪颖地一振翅,载着他们飞上高空,俯瞰这仙境之景。


    紫枫飞舞之间,盘山的宫殿外风声簌簌,空荡荡的山谷之下犹如住着千百万只杜鹃,啼血之声不绝于耳,若是夜半时分,不知会是一副怎样恐怖的光景。


    王大喜看懵了,使劲眨眨眼,竟突然从火团身上跳了下去,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还好他身子灵活,瞬间就抓住了火团的足部,拼命朝下张望:“怎么会有这样建的宫殿?样子真是稀奇的很!喂,那个……谢无言的徒弟,你说说,玲珑门有没有这样气派的宫殿?”


    黎琛今天已是不知第多少次听到这三个字眼了,他眼神游移了一下,还没等他吭声,却听谢无言替他说话:“合欢宗都建的如此规模庞大,玲珑门的定然也不会比他们差。”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用来应付王大喜却足够了,糙汉子哈哈大笑,飞身翻回大鸟身上,找盛今朝攀谈畅聊他以前见过的人界皇宫遗迹。


    洛意则是默默取出一个空的留影球,将这难得可见的一幕留存在留影球中,不知是方便日后观摩,还是要赠予谁看。


    谢无言站在火团颈部,降落时灵气罩不得不关闭,气流涌入,几人都站定身子不再乱动。


    他耳侧的青丝被玄鸟俯冲时带起的强风吹乱,有一绺被吹乱到黎琛面前,还未触到少年的脸,旋即又被狂风带到另一边去了。


    狂风渐弱,望着那一绺飘回主人耳后,貌似很柔顺的头发,黎琛稍感可惜。


    *


    同一时刻,


    合欢宗尖顶宫殿之中。


    嘈杂的千百缕声音汇做一团嘈杂的音效,穿透厚实的墙壁传入屋中,只隐约让人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入耳的震动感。


    成小鳞自从被带入这间繁复华丽的屋内,就感到一种强烈的不自然感席卷了全身。


    以合欢宗稀少的弟子人数来思考,合欢宗的这座宫殿实在太大太大,难道在这之前,这里的千百间房间都是空置的不成?亦或是用以安置他们抓来的炉鼎,或是别的什么人……


    其实要想解答这个问题不算困难,空间阵法完全可以实现这一点,在有限的空间内,这座巨大的阵法可以让巨型宫殿收缩为小小几间屋子,也可以扩充至现在待客时的千百间客房。


    可是,就是有哪里很不自然,他说不上来,可是,可是……


    成小鳞搓着汗湿湿的手心,在冰冷的屋子里感到焦躁不安满心灼热,他努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他双手包住脸,松开手时,脸上仿佛已经被水泡过一遍,湿透了大半边。他听到一声轻笑从墙外传来,成小鳞知道有人正经过他的房间,且带着和他全然不同的——相当轻松愉快的心情。


    其他门派受邀赴宴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年轻人,心情放松,全当是来出游玩乐,从长辈那儿接受到的一点对合欢宗的警惕,也在他们见到这座华丽巨宫后,荡然无存地消失了。


    成小鳞由衷羡慕他们。


    在他加入玲珑门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清楚认识到了,玲珑门是一个内部环境相当紧张的门派,谨言慎行,时刻保持警惕与清醒,对于每一个玲珑门弟子来说都是必要的。


    浸泡在这种自上而下的风气里,总归有人受不了,这几个月来成小鳞的周围已经换了许多批人,玲珑门的内门弟子审核相当严苛,历经千辛万苦从外门升入内门后,一旦被认定不合适,就又会被踢回外门,这其中的艰辛,是走后门成为内门弟子的成小鳞无法想象的。


    然而成特的庇护并不等于他就完全安全了,否则成小鳞也不至于坐在这里了——玲珑门这一次派去参加合欢宗继位大典的,是玲珑门剑门长老,以及作为随行者一同派去的成小鳞。


    一直以来无理由庇护他的成特,这一次也绝望到近乎崩溃,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他们都知道,玲珑门必定是要利用这一次的继位大典做些“什么”。


    或许,他们已经制定好了“某个计划”。


    可是,直到出发前一天,直到现在,成小鳞都对这“某个计划”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黎琎在猜忌他,而这种猜忌会决定他的生或死。


    原本,他以为有成特庇护,就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刺探情报转告谢无言的想法,要想化为现实,实在……


    成小鳞混沌的思维在他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时,立刻重新紧绷起来。


    他直起身子,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在左一右三的叩击声结束后,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传来:“开门,是我。”——


    作者有话说:宝贝们我回来啦!!


    应该会逐步恢复正常更新,就是短时间内还无法恢复的意思哈哈哈,前段时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导致连一章都没有更新,真心给小天使们道个歉(土下座)会尽量尽快恢复正常更新速度的!


    要解释原因的话就是……一开始一段时间是忙工作然后整理大纲,大纲整理了差不多了,准备开始写的时候,上海封城了,然后忙活了一段时间抢菜搞吃的(那阵子真的一天一顿只能靠睡久一点缓解饥饿哈哈哈),刚好一点的时候我爸妈又陆续阳了去了方舱……那阵子每天都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干嘛。还好熬过去了,最近生活已经正常很多了,爸妈也健康痊愈回家啦,希望未来不要再遇到这种事了,太折腾人了orz


    希望能早点解封出去溜达溜达吧,左右和我要发霉长草了QAQ可恶,好想去迪士尼玩玩!好想吃麦X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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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大典前夕(2)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个人影飞快闪入屋中,反手上锁快若无影,成小鳞随着夹古小满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退,而他忘记藏起来的满目不安,立刻就被对方看了个一清二楚。


    “……把你的情绪藏藏好,行吗?成特难道没教过你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气场吗?”夹古小满无奈扶额,不想管又不能不管,“把你的汗擦擦干净,不要总这么一副傻乎乎好被骗的样子,门主大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如果被他盯上的话,就算是成特也救不了你。”


    成小鳞被她的话吓出一身冷汗:“门主大人也来了吗?”


    黎琎的确在这次合欢宗的邀请名册里,不过他这些年来从不参与任何仪式,就算是玲珑门弟子都很难一睹他的真容,这一次合欢宗继位大典虽然邀请了他,但是也被他以抱恙之类的理由回绝了,现在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


    “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刚刚才从宇文江雪那儿知道的。”夹古小满脸色阴沉了下来,“我虽答应过成特,要把你完好无恙地送回去,可如今门主大人亲临此地,合欢宗一事必然牵扯更多,这般水深的地方,我不敢保证这个约定能实现。”


    剑门是玲珑门里实力最强大,也是最得黎琎信任的一门,可是看夹古小满的样子,她堂堂剑门长老,竟然也没有能在这次任务中活下来的自信。


    “夹古长老,门派里关于这次任务的讨论太少,你是唯一接近过门主的人,对他的目的,你有过了解吗?”


    没想到成小鳞会如此直白,夹古小满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恐怖起来,成小鳞极清楚她在害怕什么,道:“这个房间姑且是安全的,我来时已经找过一遍,有四颗种子埋在地板下面,两张桌凳都藏有一条藤蔓,其他地方应该是没有了……”


    夹古小满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更加惨白:“你都把它们都拆除了?”


    “当然没有,如果拆除的话,宇文江雪一定会知道,所以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把他们都盖住了,用噤声符……”成小鳞知道夹古小满在惧怕什么,赶紧解释清楚,“宇文江雪一定不止监听我一人,暂且不会注意到这里的。”


    “……做得不错。”


    成小鳞捏了把满是汗的手心,尽可能保持着冷静的语气提议道:“既然夹古长老也难以自保,不如与我合作,我也能更好地为你办事,否则,我们恐怕都得死在这里。”


    “我需要和你合作?”


    她冷笑一声,却又马上安静下来,背对着成小鳞沉思许久。


    沉闷的空气在密闭的房间内几乎停止了流动,末了,夹古小满深深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转身面对成小鳞。


    “……我最后提醒你一遍,玲珑门的任何事,你要是敢透露给黎琛那个师尊,就准备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


    自从玄鸟的长颈闯入众人视野的那一刹那起,合欢宗外闲散游览的一众修士便被彻底吸引了目光,纷纷吆喝着指向天空。


    有人颇感幸运,说:“听闻合欢宗妖兽众多,竟连如此稀奇的玄鸟都有,能见一眼玄鸟,也算不枉此行了。”


    受邀者皆是各大门派里的年轻修士,人群里不乏有跃跃欲试者,兴奋道:“合欢宗既然大老远把咱们请过来,何不让我们在空闲时候猎猎山里的妖兽?若是能得玄鸟兽丹,修为上定是能有大突破的。”


    “不对,那鸟背上好像还乘着几个人!”


    那声音刚喊完,那遮天蔽日般巨大的鸟兽忽然收起翅膀,向着人群俯冲下去,顿时掀起一阵势如倒海的风浪,刚刚还兴奋不已闹着要猎杀玄鸟的人们顿时惊慌起来,几个境界高些的修士赶紧冲出来张开灵力罩护住人群,才不至于被玄鸟俯冲下落的气浪冲散。


    玄鸟下降的气势虽磅礴,但动作其实乖巧得很,只是体积太大,如何小心都低调不了。


    王大喜第一个从玄鸟上跳下来,两脚“咚”的一声重重踩在地上,无视周围慌乱的人群,仰头看向黑色的雄伟宫殿。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合欢宗的宫殿建的真是雄伟!在殿前看更是不错,铁龙谷要是也能有这般高耸入云的建筑便好了,不如我回去就建一座吧。”


    人群里的大部分人还惊魂未定,踉跄着爬起来收拾衣服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机灵,快步跑到了王大喜跟前。


    这其中一人带头站出来,走上前,拱手作揖道:“王谷主,好久不见,恭喜您喜得新宠啊。”


    王大喜扫了那人一眼,也不知认出了对方没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新宠?什么新宠?”


    那人却误以为王大喜在故意显摆,笑说:“当然是在说这玄鸟,莫非王谷主还得了其他新宠?可能让我们几个晚辈开开眼,见识一下?”


    “哦,你说这玄鸟。”王大喜指了指背后,“是挺好,这玄鸟比寻常的玄鸟要强大不少,应该喂了不少好丹药,若是能得到它的兽丹,一定会有大用处——只可惜不是我的。”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背着光,乱发飘散空中,渐渐从玄鸟颈后的阴影里走出来。凤尾之丝密密缝制的正装在光中映出熠熠生辉的金红光芒,光中模糊的脸庞只能看清严厉的表情,顿时让说笑中的几人看得莫名惧怕,失了玩笑的兴致与胆量。


    即便没有看清来者是谁,也知道这华服在身的贵人,不是他们能轻易接近的对象。


    然而,在真正看清谢无言的脸的一刹那,底下的声音却又暗暗地变了态度。


    不知身份时的敬而远之少了,凭空来的轻佻与傲慢却多了。


    谢无言根本没听他们在聊什么,扫了一眼众人就从玄鸟的另一侧跳了下去,没有丝毫凑热闹的打算。


    这动作却勾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有人小声嘀咕:“我去,那是谢家的人吧,是谢无言?为什么谢家也被邀请了?”


    附和声顿时响起一片:“谢家?现在不是已经……”


    刚刚还在热情与王大喜攀谈的人,这会儿误会解除了,却没有讨好谢无言的想法,说话时更是带着一股嘲弄的语气:“合欢宗怎么敢邀请红霞一线天的人?他现在不是在那个镇海山庄里待着吗,大概是镇海山庄顺带着把他捎上的吧……说起来,这红霞一线天如今都要易主了,往后大概就该叫宇文家,而不是谢家了。”


    那人一边压着声音,一边却又忍不住和他的同伴议论谢家的是是非非,那语气听得王大喜一阵反胃,转头就指着那人鼻子痛骂:“你们又是哪个小门派来的破烂玩意,敢在这里乱放屁恶心人?”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改了态度:“王谷主,我这些话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都是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既然是误会,我以后就不说了。您别生气,我们好歹挺有交情的,您应该没忘记我吧?我是当年您继位时,齐长老为您引荐的……”


    他越解释,王大喜越气,揪起他的衣服把人提到空中,直骂道:“我管你是七长老还是八长老,不许再对我兄弟乱吹气,听见没!要么闭嘴要么滚蛋,我王大喜耳根子最听不得脏东西,把你们的嘴皮子都给我管严了!”


    盛今朝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被王大喜提起来,又像丢破烂一样扔到地上的人,走上前问:“你的门派叫什么名字?”


    那人见王大喜身后又冒出一个人,也不管盛今朝是谁了,跌跌撞撞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在下青雨山派……”


    “青雨山派?是那个每年都与我们买海矿的?”


    盛今朝蹙了下眉就转身走了。


    只留下那人在原地呆住,“什、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你这脑袋是摆设吧。”王大喜啧啧两声,一边转身一边嫌弃地挥手,“你们以后别想再从镇海山庄那里买海矿了呗!这都听不懂?”


    王大喜大摇大摆地离开,原地一阵绝望的沉默。


    “……”现在磕头还来得及吗……


    盛今朝和王大喜一前一后绕开人群去找谢无言,却只见到刚从玄鸟背上跳下来的洛意一行人。


    “我师弟他们呢?”


    洛意指了指旁边:“谢无言?你问他的话,刚刚追着那个黎琛跑了,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盛今朝紧张道:“往哪儿去了?这时候走散怎么行,我过去看看。”


    王大喜不以为然,想叫他回来,抬头一看人已经跑远了,郁闷道:“这一个个的性子也太急了,这一个没注意,居然就跑丢了三个人……”


    *


    谢无言不知道黎琛为何要跑,但他不得不追过去。


    不知为何,刚刚黎琛忽然浑身僵硬,跑出去的那一瞬间,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谢无言的心中,少年的步伐快得惊人,飞快跃上几道宫殿的围墙就冲了进去,谢无言乘着飞来枫才勉强追上他——


    终于,他在一道石墙边,看见了黎琛的背影。


    黎琛背对着他,像是根本听不到谢无言的呼喊一样,手撑在石墙上,用力地又捶又推,甚至用剑砍用冰砸都无济于事。


    谢无言走至他身侧,看见少年的眼神混沌不清,恍如置身一片浓雾,看不清前路与退路。


    他知道他一定看见了什么,即便知道自己就在身边也一语不发,像是用一道墙把谢无言用力隔开一样,谢无言心里一阵莫名的焦躁。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说,我如何帮你?”


    谢无言皱眉想要追上前拉住他,谁料手伸到半空却被突然转身的黎琛抓出了腕部,狠狠一拉。


    想要挣脱却失败的谢无言惊讶于少年的力道之重,他一抬头,又瞬间就被黎琛的表情给惊住了。


    “他……”


    止不住的颤抖,惊恐,慌乱,以及深深隐藏,却又无法抑制的兴奋。


    “他……也来了,师尊。”


    黎琛死死盯着他的脸,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说:我又又又回来了(擦汗)


    没有更正文还是因为一直在补充后面的细纲,啊啊啊本来想写完再继续的,但是写了3万还没有写完,觉得还是先回来更新吧QAQ感谢还在等更的宝贝们,肚皮一直在,一定会更完的,我的长情天下第一


    ps修了上一章的一个小bug,希望没有人发现咳咳咳。感谢在2022-05-0204:57:16~2022-06-2001:0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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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8章 大典前夕(3)


    ……


    “……他?”


    黎琛一个眼神,谢无言就恍然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可他还是开口问了。


    没有注意到谢无言周围沉默的空气,黎琛死死瞪着墙,无比确信地说:“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个人,我看见他走进这堵墙了,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机关……这么久,我终于……”


    谢无言从未听过黎琛语速这样快过,他如同倒豆子般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了下去,不止是语速,激动的程度也好,他此时此刻露出的,都是谢无言从未见过的神态。


    是浑身的血液都充斥着“喜悦”这一种情感,才能露出的神态。


    就连被谢无言误会是黎琛的父亲而很久没理睬他的秦枭羽,都被黎琛这异样的状态吸引了注意,不由得问他:“所以,‘他’到底是谁?”


    谢无言这会儿已经分不出神去在意秦枭羽为何突然出现,永无止境的思考像是一团永远无法吹散的迷雾,笼罩在他与黎琛之间。


    “……不知道。”


    最终,他也只能回复秦枭羽这单调,无用,又重复过无数遍的话。


    通过秦枭羽,他知道在另一个,第一世的世界里,自己是能进入‘他’的身体里的,他们就算不是同一个魂魄,也一定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


    因此他也有与之有关的一种猜想:黎琛所要找的那个人的确和自己的魂魄有一定联系,可能是血缘,或其他原因上的,因为第一世的世界里谢无言已死,谢无言转移到那个世界又必须附上一个舍身,正好便占据了刚刚死亡的‘他’的身体。


    但这个猜想的架构太过简陋,有很多事都解释不了。


    如果让谢无言整理这些线索并推断真相的话,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同时也是最简单的答案——


    ‘他’就是他;


    黎琛所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他。


    可是这个可能性存在有一个前提,便是黎琛和他一样,都拥有第一世的记忆。


    这个前提能解释很多常理说不通的事情——为什么黎琛这一世提前逃出了玲珑门,又为什么拥有那样恐怖的灵力。


    如果黎琛拥有第一世的记忆,带着那时的记忆转世重生,那么可以假设:在第一世的世界里,谢无言死后,不知为何又复生了,复生后的谢无言又与黎琛相识,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黎琛与他有了类似“约定”的某种关系,所以这个世界重启以后,黎琛才会那样执念地想要找到‘他’。


    ……


    ……也只是猜想而已。


    这两个猜想都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最关键的,也是谢无言所有猜测里最说不通的一环,即是他与黎琛最初相遇的那一日,黎琛对他所说过的话。


    “你不是他。”


    这句话就像一柄尖刀,能将他所有的线索与思考都通通粉碎。


    可能性终归只是可能性,不能肯定的事情,谢无言是不会拿出来说的,况且,若是当初他告诉黎琛,自己或许就是他要找的人,那如今这个与谢无言同时出现,长着一张脸的人,他又该作何解释呢?


    思来想去千万遍,到头来,当初那句‘你不是他’,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想到这儿,背后突然传来焦急的声音:“师弟?!你们怎么跑到这儿了……”


    黎琛与谢无言同时转身,便看到盛今朝神色着急地赶到谢无言身边,眼睛不安地扫视四周,右手还一直按在剑柄上不肯放下来。


    在盛今朝赶来的瞬间,黎琛就已经压住了方才失控的情绪,天真无辜地眨眨眼,仿佛真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被盛今朝问起跑出来的原因,他也只是歉疚一笑,解释说:“方才我见到一位故人往这走,便追出来想打招呼,但不知为何,他竟走入了这堵没有门的墙……”


    盛今朝没细问关于故人的事,捏着下巴想了想,说:“大概是有什么机关安在这儿吧?要想进去,该去找合欢宗的人帮忙,不过按理说,这时也该有引路的人来寻我们才对,怎么还没见到半个合欢宗的人?”


    说着,三人身后来时的路便传来应声的声音:“引路的人当然来了,只不过你们一个个乱跑,他们想找都找不到你们吧。”


    王大喜粗声道:“好家伙!这是什么破路,窄的我都挤不进来!还得翻墙才能进,啧……”


    谢无言回头一看,果然是洛意和王大喜,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紫衣女修。


    洛意抱臂站到一边,容女修走进窄道,谢无言三人才看清那紫衣女子的长相。


    女子朝谢无言他们一作礼,一抬眉,眼角一撇黛紫漂亮又魅气,颇有话本故事里合欢宗女修的那类风采。然而外貌虽妖冶,发间却别一朵白色珠花,气质竟仍显青涩。


    “诸位是不破剑宗,铁龙谷与镇海山庄的客人吧?在下合欢宗薛情,是诸位的引路人,继位大典前后,你们若有什么需求或难处,都可以寻我解决。”薛情客气地说,“此地路窄,来,我们进楼再说。”


    还没等其他人回话,黎琛立刻上前询问她打开这墙内机关的方法。


    薛情看了眼结结实实密不透风的墙壁,歉疚道:“只有相同的钥匙,才能打开同一个房间的门,如果您想知道刚刚那位仙友去往何处,必须知道他手里的钥匙是何种款式。”


    黎琛有些失望,却因为谢无言的一句话又振作了起来:“这时来合欢宗的都是些外来门派的人,住所定是都很接近的,一定还能有遇到的机会。”


    黎琛愣了下,为他难得的关切感到意外。


    盛今朝热心道:“你那位故人是哪个门派的?长什么模样?我们这几日都帮你留意留意吧。”


    黎琛嘴一顿,只道:“那人……你们若是见到,一定也会注意到的,他是个很显眼的人,所以不常露面。”


    王大喜听了不由冷哼:“得有多特别?我王大喜从来认不得人脸,除了长成你师尊这样的,大概也记不住谁了!”


    盛今朝有点纳闷却又没细问,转头对薛情说:“那就劳烦仙子带路了,有什么事,先进去再说吧。”


    薛情点点头,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柄紫红色的细长钥匙,向墙中插.入。那钥匙便像是溶于水的粉末般融化了进去,她低声念出几句灵决,霎时间天旋地转,一阵曜日般刺眼的亮光顷刻间吞噬了所有人的视野。


    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全然变了地方。


    这儿是一座类似人界的土楼的建筑,层层环绕,四周随处可见从客房进出的人,人来人往相当热闹,见他们从墙里走出也一点不觉得奇怪。


    抱琴的琴师高高坐于楼顶,丝竹乐声悠扬缥缈,颇符合仙界中人的口味。谢无言细细一看,这里的布置也全然不像合欢宗那座宫殿的风格,明显是按照那帮正派人士的兴趣所打造的待客之所。


    合欢宗这样重视这一次继位大典吗?


    如果他们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与仙界其他门派接触也不奇怪,但谢无言,洛意与王大喜三波人从各自门派离开后,都遭遇了玲珑门的跟踪,恐怕玲珑门的态度并不是完全赞成的,两者的关系,也像不外界所猜测的那样紧密无间。能肯定的一点是,合欢宗仍然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派,否则也不至于被玲珑门这样搅扰大典还毫无作为。


    当然还有最坏的可能性:合欢宗像传言里的一样,只能在玲珑门的羽翼下苟且偷生,跟踪邀请者也好,举办大典也好,也都是玲珑门的授意。


    到底哪一种猜想才是真相,还需他自己去查清了。


    “欢迎诸位来到千回百转楼。”薛情朝几人微笑,“楼里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还请诸位在大典开始前尽情享乐,大典开始前,我会来通知诸位的。”


    王大喜想起刚刚在高空俯瞰的那座宏伟宫殿,纳闷地问:“千回百转楼?明明是个宫殿,为何要叫做楼?况且这看着也不像是那儿啊……”


    “诸位方才所见到的那座宫殿并非千回百转楼,而是我宗宗主所住的宫殿,以爱妻之名命名的‘翠铃宫’,我手里的钥匙只能进入千回百转楼,不能进入翠铃宫。”


    翠铃宫虽没听说过,翠铃夫人他们都是有耳闻的,谢无言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刚回仙界那一日,夹古小满亮出她的悬赏任务,上头写着薛玲杀害的那位合欢宗夫人,正是翠铃夫人。


    几人听着都没说话,只有洛意‘啊’了一声,忽而联想道:“说起来,姑娘姓薛,莫非是你们薛宗主的亲眷?”


    薛情不好意思地一笑,应道:“正是,薛宗主是我父亲,翠铃宫说的那位翠铃夫人也是我母亲。”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把目光投向薛情,仅凭外貌衣着看不出什么与其他合欢宗修士不同的地方,而且大典仪式举办时需要的人手格外多,引路这类杂活通常都是外门弟子去做……


    盛今朝真诚道:“宗主之女居然亲自来为我们领路,看来合欢宗的那些传闻不一定是真的。”


    “虽然我很喜欢仙友这样评价我们的门派,但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误会可就大了……”薛情不好意思地解释,“薛家人丁兴旺,光是我有三百多个兄弟姐妹,我算是他们中间没什么地位的人,所以才来做引路这些杂事。”


    盛今朝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有地位?家人之间还有什么地位差别的说法吗?”


    ……三百多个兄弟姐妹大概才是薛情想表达的重点吧。


    “当然有,况且不同夫人所生育的孩子,地位也有差别,我是翠铃夫人的孩子,因为母亲生前受宠,平日里拿的门派月俸也会多一些,至于其他夫人的……啊,不说这些了。”薛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不自然地打住了话头,“诸位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客房都是一人一间的,黎琛没像之前一样要求与谢无言住同间,反而让谢无言莫名有些不习惯。


    盛今朝看了看他们俩,似乎也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四处仙乐飘飘,薛情将他们送入各自的房间,屋内宽敞漂亮无人不满意。


    谢无言也没什么行李,叠好被子,让飞了一路的火团在那儿休息,便迅速离开了屋子。


    他还有太多事要处理,没时间在意那点奇怪又荒谬的,时不时窜出的情绪;


    黎琛要找的‘那个人’是谁,薛玲的下落又在哪里,玲珑门究竟想在这次继位大典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有……


    “师弟。”


    熟悉的声音忽然将他叫住,谢无言猛地抬头,在盛今朝的眼睛里看见了模糊的,绷紧到凶恶的自己的脸。


    盛今朝看着他,宽慰地笑笑,指了指身后:“师弟,想出去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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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大典前夕(4)


    过去住在镇海山庄时,盛今朝除去指导庄内弟子练习的时间,再除去挑矿打铁锻武器的时间,就没多少空闲的时候了。


    剩下那一点石头缝里挤出来的时间,他几乎全部都花在谢无言身上。


    ——不过,也有点不习惯的地方。


    当初在机关谷的时候,谢无言卧病在床,盛今朝何时去找他,他都在那儿。可是现在,盛今朝想要去找他,却时常都扑空。他起初还纳闷,后来听温家弟妹讨论起谢无言,才知道他多数时候都跟他那个徒弟呆在一起。


    谢无言这样照顾他徒弟,还成了外人眼里的严师,他做师兄的,理应该为谢无言的变化而高兴,可真放在心里抿一口,却又没他想象的那么高兴。


    他这个做前辈的,最不该有私心的人,却收不住的,从心窝里冒出了点私心的芽。


    盛今朝不敢乱想。


    *


    谢无言看着门外——盛今朝满眼期待,仿佛被拒绝就会失落到谷底的样子,他想了想,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谢无言通常习惯安排好即将要做的种种事情,井井有条才够让他轻松,然而即便是他,也会遇到些猜不到的意外事件。


    ……就比如,这一次,他与黎琛并没有同住一间房。


    从前,若是有能两人同住的机会,黎琛都会要求与他同住,虽说谢无言其实心底里不喜与人分享住所,但为了行方便,他也没多说什么。


    谢无言以为这一次,黎琛也会和从前一样,所以便在心里想好,要趁着同住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那个人”的事情,可是……


    “师弟?”


    头顶传来声音,语气藏着失落。


    谢无言抬眸,一眼就对上盛今朝耷拉下来的眉毛,他抿抿唇,很快又堆出笑说:“也对,师弟一直挺忙的,没关系,下次要是有机会……”


    “我没说不去。”


    盛今朝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兴奋眼神,让谢无言深切怀疑,自己难道真的很久没有好好陪过这位师兄了。


    盛今朝知道他不喜吵闹,特意避开了人多嘈杂的小路走,热闹处的人声乐声顺着安静的空气飘过来,听着反倒更加悦耳。


    谢无言原以为盛今朝是要带他去外面转转散心,跟着他一路问路,不知不觉竟找到了那位薛情姑娘的住所。


    他们等了小一会儿,总算等到薛情出现,见谢无言两人等在自己门前,薛情惶恐,赶紧上前迎接。


    盛今朝笑笑,问:“薛情姑娘,我想麻烦你件事,你这儿可有多余的留影球?我想借用一个。”


    “我这儿没有,不过我们主事那里囤了许多,我这就为您拿来。”薛情婉拒了盛今朝递来的灵石袋子,没多久就麻利地将琉璃珠子般透亮的留影球送到盛今朝手里,她与二人寒暄两句,从屋子里取了东西便又匆匆离开,忙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谢无言瞄了眼盛今朝,光从眼神便看得出来,盛今朝还挺欣赏薛情热情的性格。


    “说不定,我们未雨绸缪准备那么多,其实都是想太多了,合欢宗很重视这次继位大典,说不定也是想要借由这次机会,真正跻身仙门……”


    谢无言直白地答:“薛情姑娘或许真是心地善良,但她自己也说过,她算不上是合欢宗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的态度自然也代表不了什么,师兄不该为她的态度放松警惕。”


    “师弟教训的是。”


    受了他一顿说,盛今朝看着反倒心情更好了,他端着留影球,说想把他此刻的样子存在球里,试试这法器的效果如何。


    谢无言看着那枚留影球点点头,他的师兄当真是喜欢这些新鲜的小玩意。


    得到准肯的盛今朝立刻动作起来,他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里的新鲜玩意,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光滑如水晶般的球体,不一会儿又把留影球置在眼前,身子在谢无言身边左右走动,好像个举止诡异的巫蛊师,正在拿法器对谢无言做法一般。


    虽然姿态怪异了点,但映出来的效果倒是没的说。


    再次催动灵力,留影球光滑的平面里便浮现出了谢无言清晰的侧颜,他垂下好看的眉,在留影球转动的时候,视线又像猫眼般敏锐地追了上去,灵灵一眼,生动万千。


    谢无言对自己的模样没什么兴趣,但见到盛今朝一脸宝贝地捧着留影球看了好几遍,不由也觉得好笑,夸了他一句:“师兄向来善于操使法器,竟连这般娱乐用的器具也用的得心应手。”


    “怪师弟生的好看,都暴露不了我的缺点。”盛今朝嘿嘿一笑,又捧着留影球往人多的方向走了走。


    楼里的景色,仙子拨弦抚琴,对歌唱和,美景皆是原封不动地被存入了留影球中。


    谢小少爷幼时在谢家自然见过用过留影球,早几年生辰时,不知都收了多少来自世家,样式造型各不相同的留影球。


    可是这法器的唯一作用便是供人记录美景,赠与他人或是留给自己去怀念,日日囚在红霞一线天的谢无言,实在没什么想赠与的人,更别提想要留住的景色了。


    他回忆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头颅里莫名涌上一阵疼痛,他皱起眉缓了缓,刚舒服些的时候,一道震破耳朵的大吼声便骤然间传了过来——


    “操!总算找到你们了!!”


    王大喜爆炸般的嗓门像海啸般喷了过来,谢无言稳住脚步,一回头看,便看到这彪形大汉从斜后方迈着沉重又飞快的步子冲了过来。


    王大喜伸出大手,“嗖”的一下挥过来抓住他胳膊,谢无言神色微愠,刚要抽出手臂,王大喜就被闻声赶回的盛今朝瞬间制住。


    盛今朝紧紧护着谢无言,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糙汉满眼警惕和怒意:“你干什么?”


    王大喜一着急就脸通红,整张脸热腾腾的像是要蒸出热气来,通红冒汗:“盛老弟,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干什么?我当然是要帮你们我才着急!”


    “你总得说清楚是什么事。”


    “你先让谢老弟跟我走一趟!再解释就来不及了!”


    王大喜急着想把谢无言带走,和盛今朝僵持不下的时候,谢无言却悄无声息地闪到了一边,询问默默站在一边的洛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我若是不说清楚,你一定也不会轻易动身的吧。”洛意算是冷静,说话时的眼神却带着股捉摸不透的微妙。


    谢无言盯了他两秒,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宇文江雪来了是吗?”


    洛意一惊,闪避的视线一下又飞过来:“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王大喜的焦急,洛意的犹豫,早就让他心里怀疑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和自己有关的糟糕的事情,只会和宇文江雪一个人有关。


    洛意点点头,身子向前刚倾了半步就突然顿住,他回过头:“你最好别这么去……宇文江雪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带着,嗯……怎么说呢?谢无言,你有兄弟吗?”


    至此,谢无言才彻底读懂了他们闪躲不清的眼神和话语。


    “……”


    现在轮到谢无言斟酌该如何开口了,一行人匆忙上路,往楼阁中心处赶去。在王大喜着急带路,盛今朝不解不信的时候,谢无言看向洛意:“宇文江雪带着他?你们是如何看清的?”


    “哈?当然是用眼睛看的啊。”


    “……”


    洛意摆了摆狗耳朵,磨磨蹭蹭地瞄了眼谢无言沉默的样子,大抵是觉得自己回答的太没礼数,又扭捏着补充了一句:“……宇文江雪带着那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楼里的时候,我和姓王的正好在,本想着在外围凑凑热闹瞥一眼就好,没想到却看见、‘你’出现在那里,他还找了几个貌似是与谢家交好的世家少爷,貌似是想把那个人介绍给他们……”


    谢无言不由蹙眉道:“那是假货。”


    “假货又如何?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就行了,宇文江雪如今虽然名声败了,但要是拉你出来走两圈,那些世家的子弟也一定愿意再与他多接触接触,况且,也不能说那个人是假货,咳、咳咳咳……”“我的意思是,他的气味跟你很像,淡了点,但是差别不大,所以我才会问你,你有没有兄弟。”


    不等谢无言回答,王大喜就在一边愤愤不平地低喝道:“是兄弟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吧?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宇文江雪那厮跟玲珑门走得近,跟合欢宗一定也有联系,一定是使了什么妖邪的东西,才能变出来个和谢老弟一模一样的假货来蒙骗人!喏!就是那个人,盛老弟,你别不信,你自己去看看那个人——”


    王大喜抬手指过去,他吆喝的声音不小,片刻间,周围却无一人注意到他响亮的动静。


    连谢无言也没有继续听他说下去,因为在看见黎琛拔剑出现在宇文江雪面前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就率先动了起来。


    “黎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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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0章 大典前夕(5)


    谢无言一个飞身健步冲上前去之时,一瞬间,便接收到一道阴恻恻,轻飘飘飞来的视线。


    宇文江雪抬起羽扇般轻盈的眉毛,扫了他一眼,对谢无言的出现,乃至他喊出口的那一声“黎琛”都毫不意外。


    谢无言眉皱得愈深,他飞身越过楼中间几个琴师,惊起一阵尖叫,弦音乱尽,嘈杂声惊得周围所有人都齐刷刷向后退了几步。


    谢无言此时已无暇顾及旁人如何看如何想,他迅速拦至黎琛面前,目光炽热地盯着他,可少年却连抬头的动作也没有一下便想绕开他。


    直到谢无言捏住他那锋利的,不肯收回的剑刃时,黎琛那孤注一掷的势头这才慢了下来。


    谢无言见他不情不愿仍不肯抬眼,只得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道:“住手。”


    “……”


    沉默。


    还是那种将他排斥在外的沉默,简直比他们刚相识时还生疏。


    谢无言双唇微翕,捏剑的动作索性变成了掐剑,丝毫不管那柄由盛今朝静心锻出的剑刃有多锋利。


    他现在心中残余的,眼里流露出的失望,谁人都不敢上前相劝。


    他手上不留情地发力,徒手将黎琛的剑刃推了回去,不留情地重复道:“我说,住手。”


    一行刺目的血丝倏地从他紧握剑刃的手心里流了下来。


    看到那一抹嫣红闯入眼帘,黎琛肩头一颤,握剑的力道总算缓了一些,眼里的混沌也消散了少许,像是头脑还发着懵般,口中模糊地喃道:“……师尊?”


    谢无言盯着他,知道自己再发脾气也毫无用处,说到底,黎琛心不在此,他教训他千万遍依旧无用。


    他惦记着的人,就这么让他难以忘记,甚至做出这般不计后果的事情?


    ……


    他实在无法理解。


    周围围观的人群愈来愈多,黎琛恍惚间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紧张道:“师尊,你快走,宇文江雪他……”


    话音未落,谢无言身后又响起另一道挤满担忧声音:“师弟!”


    黎琛生硬地收了声,谢无言转头看向身后。


    盛今朝一行人这时才从正路赶来,男人急急扒开人群跑到他近前,他咬牙瞪了眼黎琛,什么也没说,只是焦急吩咐周围的侍者,赶紧把药膏送来。


    刚刚谢无言一瞬间掐住剑刃的时候,他无疑是最紧张的——黎琛那柄霜杀剑是他亲手所锻,那柄剑有多锋利,他是最最清楚的。


    盛今朝刚毅硬朗的脸上渗出汗丝,狠狠用眼神剜了黎琛一记,为少年此刻面无表情的冷酷生了一肚子闷气。


    王大喜跟他一样气,不过生气的点有些不一样,他拦到黎琛跟前,怒道:“想什么呢你?念在你是谢老弟的徒弟,我就不多骂你了,可……”


    说到一半,王大喜压低了声音:“要寻仇要杀人也得等夜深人静时吧?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瞧着看着,你就没想过你要是杀了人,是要玷污你师尊的名声的!”


    洛意浅浅踢他一脚:“人家的徒弟,轮得到你教训?别多管闲事了。”


    王大喜噎了一下,嘟囔着说:“啧,我就是心太好,看不惯这小子神经兮兮,一点儿都不知道尊师重道……”


    王大喜还没念叨完,几人身后却幽幽飘来一道清朗缥缈的男声,令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又瞬间被绷到了极限——


    “几位扰了千回百转楼的清净,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宇文江雪轻轻握着一柄骨扇,缓步向谢无言的方向走来。


    他身边那几个世家的年轻少爷紧随其后,谢无言一眼扫去,确实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是谢小少爷还未离开谢家的时候,就见过的一些同辈的世家少爷们。


    即便谢家早已不如从前那般高不可攀,在世家子弟之中,谢无言也是他们需要仰视的存在,记忆中这些人的嘴脸,也都是满脸堆笑,谄媚奉承的。


    ……可是此刻却有些不同。


    他们所有人一见到谢无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纷纷跟到宇文江雪身边,嘴里还嘀咕着:“竟真与仙尊所言一致……”


    宇文江雪低眉微笑,视线有意无意地浮在谢无言身上,专属于他的那种从容的气场,丝毫不因谢无言的出现减去半分。


    谢无言微微蹙眉,一阵不好的预感。


    宇文江雪不是会做无把握的事的人,他既然知道谢无言在千回百转楼,随时可能出现,又怎会轻易带“另一个他”出现在这里?两个谢无言面对面相遇,总有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所以,他是故意制造出这样的局面的。


    谢无言瞥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黎琛,越发觉得他刚才未说完的话别有深意。


    他拍了下黎琛僵硬的肩,无惧地迎上宇文江雪的目光。


    “宇文仙尊,好久不见。”


    宇文江雪微笑上前,刚要开口回应,便被谢无言冷硬打断道:“眼下围观者太多,我们不妨长话短说,客套的话便免了吧——听说宇文仙尊带了位有意思的人,为何一直将他藏在背后,不敢见人?”


    他倒是好奇,宇文江雪到底想怎么解释“另一个他”的存在。


    谢无言这话一出,那些世家少爷们瞬间眼神一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小心谨慎的样子令王大喜很是不满,直言道:“这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都看着呢,你们悄悄说什么蚊子话呢?让大爷我也听听啊?”


    那世家少爷们顿时黑了脸,一个人当即抬手,戳出箭一般的手指想指着王大喜的鼻尖开骂,但听到周围围观者议论纷纷的声音,悻悻收手:“你——也罢!谢少爷不喜吵闹,我就不与你计较什么了。”


    “不错,谢少爷喜静,你们这样吵闹,恐怕会令他不悦。”宇文江雪轻笑着收起扇子,忽然睁开闪着异光的眸子,看向谢无言,“既然几位这样想见我们少爷一面,也好,今日你们二人相见,我也好将少爷的事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


    谢无言蹙起眉,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说罢,宇文江雪轻轻侧身,藏在他身后的人,也不疾不徐地在众人面前现身。


    谢无言笔直瞪着那张脸,呼吸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


    那是一张玉面凤眼,清冽妖冶的脸。


    宛若藏星般的眼眸,仅一眼就能让人心魂震颤,如此美貌,这世间绝无可能有第二张一模一样的脸……原本是这样的。


    如此惊艳,令人只见过一眼,便会拥有烙印般的记忆。


    和谢无言,和他,完全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就出现在了谢无言自己的面前,与他对视,对望。


    谢无言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偏过头,想去看看黎琛的反应。


    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狂喜,亦或是怀念,感动?总归会比他的丰富。


    然而,谢无言所见到的只是一张毫无变化,毫无表情的脸——除了他的眼神以外。


    少年眼里的灼热几乎令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刺痛。


    灼热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燃尽成灰的温度。


    谢无言盯了他几秒,又慢慢挪开视线。


    原来黎琛也能有这样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大摇大摆)


    字数统计:只写了2k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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