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心魔(14)
翌日。
清早,晨光微熹,晨起锻炼的弟子们陆陆续续赶往练武场,在海风的陪伴下开始新一天的修炼。
今日练武场上不太一样,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比武擂台端端正正地摆在练武场中.央,一下子吸引了新晋弟子们的目光,众人顿时忘了师兄师姐们的存在,急冲冲地围到擂台边,却被一道无形的阵法挡在了外面。
世间阵修少之又少,新晋弟子们多是没见过这样完好的阵法的普通人,这会儿都好奇地挤上前,对这堵无形的墙壁摸来摸去,兴奋地议论这擂台是为何而存在。
不远处,谢无言倚靠石壁站在角落里,扫视了一眼众人表情不一的面貌,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汪然代温灼来通知他:“谢少爷,温少爷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时辰,比武就该开始了。”
谢无言托汪然转达了谢意,与此同时,练武场上的新老弟子们也逐渐知悉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擂台比武。
毕竟这是谢无言昨晚祈福结束后,才找到温灼商量的事,他们自然不会知道。
这场擂台比武,一来是要给应淮一个合情合理的受伤机会,二来是要借此机会,让众人对劳乾光顾归语两人的印象降降分。
否则按照劳顾二人如今的声望,等过一阵子查明真凶后,恐怕会有不少人不信服这个结果,不仅如此,玲珑门要是想保住这二人,也更方便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借机搅局,夜长梦多。
得知今日突然开办擂台比武,要检查新晋弟子们拜入师门后的修炼成果,不少新晋弟子很是慌张,又因为听老弟子说,从前没有这个传统,更觉得不服气,甚至有人找到温灼本人,要与之理论,拒绝参赛的。
温灼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大大方方地说:“昨日没有不代表今日也没有,这擂台比武本就是次突击检查,自然应当人人参与,若是有谁不服,可以直接脱了道袍离开山庄,或是在此打赢我,便从今往后都不用参与这样的比武比试。”
此话一出,反对者纷纷噤声,再无一人敢说公然反对擂台比武的事了。况且真正认真修炼的弟子,比长老们更想检验自己修炼至今的实力与成果。
这事办的确实也有些着急,不过,谢无言也有自己的考量,若是提早许多日就拜托温灼去布置比武的事,一定会引起劳乾光与顾归语的猜忌,这两人疑心深重,一定会准备到完全妥当才会来迎接比试。
与其这样,不如剑走偏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谢无言的事情也更好办些。
应淮那边,他已经知会过了,只要应淮今日受点小伤,就有理由闭关养伤。
他扫了眼人群,看见劳乾光站在擂台外围,面前是擂台周围一圈的无形阵法。
劳乾光皱着眉头敲了敲,视线搜寻似的往外打转,一瞬之间,两人忽然对上视线,谢无言没什么反应,倒是把劳乾光吓了一跳。
谢无言双目无波无痕,宛若一滩深黑色的死沼,静水之下,暗藏杀机无数。
虽说下一刻劳乾光就佯装无意地挪开了眼神,但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沉着声音脱口而出:“坏了。”
待在他旁边的顾归语神色不变,却在暗处迅速揪住他的衣摆,语速紧张又不敢大声:“怎么了?”
劳乾光一边冲他假惺惺地微笑,一边压低声音说:“方才谢无言和我对视了,我……我怕他起疑。”
顾归语觉得莫名其妙:“对视?对视怎么了?”
无意间对视一眼,的确不算什么,可劳乾光想起谢无言的眼神,总觉得哪里奇怪。他形容不出心里那诡异的感觉,只好挥挥手让此事作罢,权当那真是一场意外。
“总之,今日这擂台恐怕有诈,不可掉以轻心,”
“能有什么诈?”顾归语望向不远处,看见应淮正与人兴奋议论擂台一事,不禁讥讽一笑,“你不会还在怀疑那个应家的小子吧?都说了多少次,谢无言要是真敢用这样的人,那都不用我们出手,谢家就能完蛋。”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劳乾光和顾归语这些日子已经彻底在镇海山庄的新晋弟子间站稳了脚,凭着他们的口才与实力,不仅教导他们的长老对他们青睐有加,其他新晋弟子也都将他们视作值得尊敬的优异者,甚至因为他们境界提升,已经开始称呼他们为师兄。
而应淮自始至终都被大多数出身平凡的弟子所厌弃,当然,其中少不了劳乾光与顾归语的推波助澜。
这擂台比武规则很简单,参与比武的所有新晋弟子都会得到一枚波涛纹的令牌吊坠,由长老随意指出一名新晋弟子上台,其他有令牌的弟子则自愿上台,与之比试,谁先夺得对方的令牌,便是谁胜,败者下台,胜者则继续站在台上,直至失败。
长老们没有讨论太久,很快便有了人选,既然要选出个代表,自然就是新晋弟子间最有人望的劳乾光了。
同门弟子们得知此事,都高兴得很,热络道:“劳师兄第一个上阵,我们可就安心了——反正败给劳师兄,也没什么丢脸的!”
周围登时一片附和的声音:“就是就是,师兄你可别压力太大,更不能对我们放水。”
劳乾光笑着应了几句,正准备上台,摸了摸自己的剑鞘,手臂顿了一顿。
“……我的剑呢?”
闻声,顾归语和周围人齐齐看向他腰间空荡荡的剑鞘,都有些惊讶——劳乾光平时用的那一把他自称是老家匠人磨出的好剑,不见了。
一看劳乾光有难,弟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剑,吵着要送给他。劳乾光拱手谢过他们的好意,一笑置之:“没事没事,恐怕是落在哪儿弄丢了吧,姓顾的,我不还有你吗?你给我拿一把呗。”
顾归语像往常一样回应:“你看你,修什么仙,连随身的剑都能弄丢,真是不像话。”
顾归语还未拿剑,一旁却传来温灼的声音:“不必二位麻烦,劳师弟若是在山庄里丢了剑,我也有责任,理应赠你一把。”
说着,温灼朝一旁唤道:“李叔。”
劳乾光还没来得及推脱,李叔就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三柄长剑,走上前:“劳小兄弟,请凭喜好择一把吧。”
不远处,谢无言轻盈跃上石壁顶端,远远盯着这里的动向。
这三柄长剑,是他和应淮从盛今朝那儿精心挑选的三柄好剑,也是他赠给劳乾光的一份“大礼”。
如他所料,这三柄长剑一现身,金系天灵根修士——劳乾光的眼睛里就冒出了亮晶晶的光。
“珑琥珀,青玉岩,紫棉虫壳……这都是上好的锻剑材料啊。”“温少爷居然拿出这样好的剑赠予我,实在太大方了,我真的能收下吗?”
劳乾光笑得灿烂,顾归语却猛地一呛,惊恐万分地瞪向他,连表情都没控制好,眼看着劳乾光毫无察觉的样子,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脸色僵硬得像是一面龟裂的大地,即将崩塌分裂。
周围的新晋弟子们听得愣愣的,小声议论:“什么珑琥珀?长老他们教过吗?”
“难道是长老喜欢师兄,私下教予他的?真是叫人羡慕……”
劳乾光正满心欢喜摸着这些宝贝剑,一听他们的话,神色一顿,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一旁的李叔睁大眼睛,做出讶然的模样:“劳小兄弟……居然认识青玉岩?实在不一般啊。”
温灼微微一笑,似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劳师弟好眼力,这的确是青玉岩没错,寻常地方可看不到,青玉岩可是玲珑门一带的玉脉才产出的矿石,一般人别说认识了,连见都没见过一眼呢。”
几人视线相对,温灼眼里一片澄净,劳乾光一时沉默,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只剩其他弟子们小声议论的声音,轻轻传到他们之间。
劳乾光心里直打怵,好在训练有素的神经让他恢复笑容:“我劳乾光毕竟是金系天灵根修士,很仰慕那位传闻中的盛师兄,所以对锻剑的知识,也私下里了解了一番。”
温灼却没听见似地看向一边,问教导劳乾光的长老:“长老,是这样吗?”
长老也说不上来:“这……”
“啊,我这是漏听了。”温灼轻轻摇头,半睁开眼,一副自责的表情,“劳师弟是自学的锻剑知识,恐怕是去借了书海阁的金属性功法学习的吧,书海阁借阅书籍都有记录,劳师弟所借阅的书籍看来相当齐全,该让其他师弟师妹们都看看。”
周围传来阵阵附和声,温灼露出一如既往的和气微笑,一抬头,却对上劳乾光隐隐透着阴狠的视线,不禁奇怪地扬起眉:“劳师弟?”
看起来全然是个无辜的人,丝毫不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在被顾归语踩了一脚后,劳乾光赶紧露出笑,挠了挠后颈,不好意思地抓起其中一柄剑:“没事没事,多谢温少爷的宝剑,我很喜欢。”
劳乾光举着长剑,大步跳上擂台,他环视四周,很快搜寻到了不远处坐在石壁之上,凝望海面的谢无言。
……谢无言并没有注意这里,但是,也不能排除是谢无言所做的嫌疑。
他眼底短暂闪过一瞬的阴翳,下一刻便又是那个阳光单纯的劳大哥,他站在高高的擂台上,朝台下举剑,高声喊道:“在下劳乾光!筑基初期弟子,欢迎各位上台挑战!”
一呼百应,众人欢呼连连,立刻就有人抄起长剑跳上擂台,要与劳乾光比试。反正这擂台比武只是检验实力,规则里定好了,决不能伤及对方要害,造成性命之危,因此这些新晋弟子们都跃跃欲试,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即便如此,斗剑比武,也很难完全不见血,劳乾光比了几场之后,虽然都是大胜对方,但不知是否是因为刚刚温灼的话,他总觉得今日这斗剑的过程中,有一些古怪之处。
平日里他总能控制自己,不伤及对方,今天……可能是他心急了,挥剑也快了一些,接连两人都被他割破衣物与肌.肤,见了血。
不等他多想,又一人登上擂台,劳乾光一笑,继续迎战。
接连七八人被夺了令牌,劳乾光却依旧稳稳站在擂台上,台下支持他的弟子们一边为他高兴,一边心里又怕与他对上。
劳乾光看着剑上浮着的血丝,心里那微妙的诡异感越来越强,此时此刻,却听到台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劳乾光!我来与你打!”
话音刚落,应淮一步跃上擂台,扬剑立于劳乾光跟前,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的确可以自信,毕竟应淮的境界,可是要比劳乾光高上一些的。
因为劳乾光一直获胜而开始无聊的擂台比武,瞬间又激起了众人的兴致,两方的支持声一声比一声高,和迅速缠斗在一起的劳应两人一样,实力相当,难分伯仲。
一直远远静坐于石壁之上的谢无言,直到这时才转过头,看向了擂台的方向。
挑选这三柄剑的时候,应淮也在,他向谢无言保证,无论劳乾光选中这三柄剑中的任意一把,都能狠狠摧折劳乾光的声望。
那个时候,应淮并没有解释自己话里的含义。
所以,直到一道刺耳的尖叫传来,谢无言看见一片猩红在擂台上炸开,他才猛然明白了应淮的意思。
他皱起眉,明显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和黎琛一样……一个二个,都拿自己那脆弱的小命当利剑去使,是嫌活太久了吗?——
作者有话说:应淮究竟在盘算什么呢~这章字数太多了,下章再说=3=
今日的一则养猫日常:
发现一件很残酷的事,七月真的比起我的膝盖,更喜欢左右的膝盖……QAQ
今天七月跑到我身边喵喵叫,我就一边拍大腿,一边嘴里发出zuzuzu的声音(就是呼唤小狗小猫的那个声音……原谅我不知道该用啥字表达)
我:zuzuzu,七月,快来这里,宝贝儿快上来~
七月:(盯——)
半小时后
我:zuzuzu……zuzuzu……七月……快来……(还在拍大腿)
七月:(盯——)(一动不动)
左右:你好像那种自动拍大腿的机器,还会出声音那种……
第152章 心魔(15)
台下尖叫一片,人们像池水里的鱼儿般惊慌地涌开,倒在台上的应淮呛出一口鲜血,胸口起伏不断,像是快要溺死一般,陡然大睁着双眼。
顾归语见势不妙,赶紧跑上前,却被坚固的阵法牢牢挡在外头。
阵法里外犹如两个世界,一个混乱惊恐,一个迟滞死寂。
劳乾光怔怔地站在擂台之上,看着血淋淋的剑,和倒在自己剑下的应淮,心中一片茫然。
怎么可能出这种事?
劳乾光根本想不通原因——虽然他真实境界的确很高,但是劳乾光向来善于把控灵力,刚刚他用剑的手法也没有问题,怎么可能会把应淮伤成这样?!
见他呆滞在原地,昔日里教导他,也是最爱护他的那位长老摔碎了手里的茶杯,气愤地冲上前,却砸不破坚固的阵法,只能在外面气得跺脚,怒骂道:“劳乾光!你这混小子使的什么破剑!还傻愣着干吗?是疯了吗?!”
在练武场上一片混乱的时候,谢无言御剑飞来,径直踩在阵法的无形穹顶之上,扬手破阵,不过刹那的功夫,阵眼便消失了。
在众人逐渐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无形的阵法壁垒犹如碎掉的琉璃一样,轰然乍碎,化作一片片柔软的碎片,垮塌在众人眼前。
“谢少爷来救人了!”听到喊声,众人如梦初醒,心底皆是松了口气。
谢无言冲进擂台之中,先是一掌击中劳乾光的手臂穴道,夺了他手里的剑,用更为强大的赤链剑当场将这宝剑从中间打断,击碎。接着,他迅速扶起倒在血泊里的应淮,为他灌了几颗补血丹,勉强稳住气血后,才把他交给了后一步赶来营救的医修们。
他断剑救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也一下子点醒众人——劳乾光刚刚可是犯了大忌,不光违反了擂台比武的规则,还破了镇海山庄的规矩!
比武擂台上的斗法者都是同门弟子,自当以礼相待,况且比武规则明令禁止杀人行为,居然还会闹出这种事,实在是令众人惊慌又不解,他们看向劳乾光的眼神,从往日的尊敬,变成了怀疑和惧怕。
顾归语察觉到气氛不妙,赶紧把矛头一转,道:“劳乾光那傻子也真够笨的,连力道都控制不好,不过,应淮也真够不聪明的,要不是他连连紧逼,劳乾光也不至于被逼出全力对付他。”
这样各打一巴掌的说法让一些人的脸色舒服了些许,可毕竟这血淋淋的场景还摆在他们眼前,众人的心里毛毛的,不安的氛围依旧没有消散。
顾归语心底骂了句脏话,小步跑到擂台上把劳乾光拽下来,趁这个时候,他视线左右搜寻,想调查劳乾光用的那柄剑,却发现剑身已经成了不成形状的碎块。
顾归语皱起眉,朗声喊道:“剑有问题!”
——劳乾光一直把自己的剑保存的好好的,怎么偏偏今天就突然丢了?温灼叫人拿来的三柄好剑也很可疑,怎么偏偏就用了玲珑门才产的青玉岩?再到后来,劳乾光上了擂台,总是失手将人伤到流血,又意外重伤了应淮……
问题肯定在这柄剑上!
劳乾光虽然也怀疑剑有问题,但听顾归语这样高声喊了一嗓子,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过来,他也有点心慌,嗔怒道:“姓顾的,你说什么呢?”
顾归语义正词严道:“定是这柄剑藏了什么机关,谢少爷才这么急着想销毁证据,否则,他上台就该先救人,为何要先去断你的剑?”
“够了,小声点。”谢无言不紧不慢地转过头,眼刀锐如凶兽,“伤者还在,你们是眼瞎看不到?”
顾归语一下梗住,他的话不仅没有让众人对劳乾光伤人一事有所怀疑,还重新将他们的视线吸引到脸色苍白的应淮那儿,完全起了反效果。
不过,顾归语倒是猜得不错,刚刚让劳乾光挑选的三柄剑,的确都有问题。
这三柄剑,和一般的剑样式没什么不同,但是锻造时,锋刃的弧度都比寻常的剑凸起一些。应淮平日里暗中观察过劳乾光的出剑习惯,知道这三把剑中,不论他选出哪一把,剑身挥出的距离都比平时多那么一截。
斗剑之时,即使只是这么一小截的差距,都可能贯穿人脆弱的心脏,从震慑变成伤人,从伤人变成杀人。
不过这件事,除非是拿到完整的剑亲手试上几回,否则仅凭肉眼,是根本看不出的。
谢无言知道应淮会借此受伤,却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出格,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面对顾归语的质疑,谢无言始终没什么表情,冷冰冰扫了他一眼:“你说剑有问题,便自己检查去吧。我又没把他的剑劈成碎末,这些碎块拼一拼,总还能变成一柄完整的剑。”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顾归语顶着无数议论的声音,真就低头开始捡这些碎掉的剑块,捡了没两块,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谢无言,却见到后者毫无反应,盯着救治应淮的医修们,脸色平静如常。
……怎么回事?
是他太会伪装了,还是说,这剑真的没问题?
教导劳顾两人的长老越来越看不下去,跑上擂台,气冲冲地指着两人说:“一把剑能有什么问题?难道你要说用剑的人没罪过,错的都是这冷冰冰的玩意?该认罪就认罪!别丢为师的脸!”
顾归语手里还握着剑的碎块,眼看就快拼成了,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可……”
“啪”的一声,顾归语手里的剑块被劳乾光出手打落在了地上,后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姓顾的,你也别为我找借口了,这事儿错在我,都怪我太不小心!竟失手将应师弟伤成这样!还请长老治罪于我,千万别轻饶!”
眼看着劳乾光“咚”的一声以头抢地,跪在自己面前,长老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快起来吧,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擂台之下的弟子们也终于有人替劳乾光说话:“劳师兄性格冲动,做事也冲动,但也没闹出过这样的意外……说不定,真是剑有问题呢,劳师兄剑不离手,怎么今日突然就丢剑了?”
谢无言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请罪的话语,以及擂台底下那些窃窃私语,心中对劳乾光的想法,可是清楚得很。
劳乾光的脑子总算清醒了。
顾归语不甘被扣这么个帽子,但这血泊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们这样咄咄逼人地想找谢无言的茬,其他人见了,只会以为他们是在推脱责任。
在氛围向来风平浪静的镇海山庄,失手重伤同门,可是个不小的罪过,与其在这里争吵谁才是罪魁祸首,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认错,卖点可怜相。这样做,反而会使大家对他的印象好转一些。
但是,就这么放过劳顾两人,还是不可能的。
谢无言微微侧眸,与台下的温灼飞快地对了个眼神,后者随即一笑,缓缓走上擂台。
长老见温灼来了,恭敬拱手,面露难色:“温师兄……”
他笑眯眯的,并没有刁难长老的意思,走至劳顾两人面前,关切道:“没事吧,来,快起身,都跪着像什么样子。”
劳乾光和顾归语低着头,犹豫地对视了一眼,缓缓起身。
“这柄剑都快拼完了,怎么不拼下去?我帮你吧。”温灼拾起旁边一块剑块,递给顾归语,一副好心的样子。
顾归语脸色一白,为难道:“温师兄,这……”
“别听你们家长老的,既然顾师弟怀疑我给劳师弟的剑有问题,就应该赶紧拼起来,查清楚。”温灼用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台下弟子们听到的音量说,“要是不查清楚,其他师弟们万一误会了我的好意,我恐怕是要很伤心的。”
顾归语心里暗道一声糟了,险些没有控制住表情:“好吧……温师兄说得对……”
方才缓和一点的气氛,重又变得紧张,窒息。
温灼欣然一笑,帮着顾归语拾起了所有的剑块,有温灼盯住顾归语的动作,他自然也不敢偷摸着做什么手脚。
顾归语原以为这剑里恐怕是藏了什么机关,并不知道是剑身形状的问题,拼好剑后,仔仔细细地寻找了好久,却一无所获,什么都没发现。
他脖颈后面出了一圈密密的汗丝,艰难道:“……是我猜错了,实在对不起,温师兄,是我错怪你了。”
“无事,顾师弟的误会能解开,还大家一个真相,我也能放心了。”
温灼轻轻舒了口气,眉头舒展,笑容和气。
“其实我原本没想多此一举,搅得大家都很紧张。只是……方才听顾师弟的话,似乎是觉得我与谢少爷串通一气,故意陷害劳师弟?我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谢少爷的名声,免得他因为我而受到大家的误会。”
闻言,台下议论的声音更厉害了:
“所以,果然那剑没问题吧?刚刚听顾归语那么肯定,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证据呢。”
“应淮真是倒霉,险些死了不说,还得听他们吵个不停,我们正道人士敢作敢当,有什么错不敢承认?劳乾光和顾归语这俩人……实在做的太过分了!”
劳乾光和顾归语想假装听不见这些话,也很难欺骗自己,他们心底无声地骂了应淮无数遍。
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好名声,竟然因为这刺伤应淮的一剑,尽数化为了泡影!——
作者有话说:最近作息超级超级离谱,熬夜能熬到五六点,左右和我都一起熬那种……
左右:我们要早点睡!不能再这样熬夜了!(12点)
还是左右:再来一把!快开快开!(4点)
猝死警告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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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心魔(16)
指责劳乾光的声音愈来愈密集,教导劳乾光的长老也嫌丢人,摆摆手说:“劳乾光!你和顾归语今日都犯了大错,我也不在人前训你们了,过会儿啊,你们都来我这领罪!”
“……是。”
劳乾光不甘地咬住下唇,挂着一副要吃人的凶相,怒瞪了一眼谢无言,然而名声差了,还得领罪,他瞪得再凶,也只像一只隔着笼子被人摔了的狗,再凶也没用。
劳顾两人被长老带走,应淮则在苏醒之后,被医修送去了室内。练武场上的风波渐渐平息,温灼叫人清理了一下血泊的痕迹,也借机叫人撤了擂台,改日再继续办比武。
应淮浑身是血的样子令新晋弟子们心有余悸,有人喃喃着跟旁人低语道:“我看劳师兄平日里也是个仗义的人,怎么今日伤了人,就一副天要塌的样子,死不承认?”
“他怎么说都是个做山匪的,只有一时的仗义,真闹出事了,还是会怕的。”旁人摇摇头,“那个顾归语也是……哎,是我们从前看走眼了,真要找个人倚仗的话,还是找温师兄,或是那些长老,他们资历老,总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哎,劳师兄这事情惹恼了不少人,以后恐怕……还好这事情出的早,我们现在要想抽身,还很容易呢。”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即便是这儿年纪最轻的弟子都知道,劳乾光要是不合适做这棵大树,他们自然可以去找别人。
也有烦恼的声音传来:“要是谢少爷与我们是同门就好了,如果谢少爷来……我就只用傍着谢少爷就够了。”
“你倒想得美,谢少爷真要放着红霞一线天不管,来拜入我们镇海山庄,恐怕咱们庄主都不敢收吧。”
“也是……”
那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周围不少人默默听着,虽不表态,但对于之后如何对待劳顾两人,心里的想法都大抵是接近的。
翌日,午后。
时候差不多,谢无言算了算,遂出发去探望应淮。
和他所预料的一样,应淮的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伤口虽然深,但还好并没有伤及骨骼,也没有接近致命处,正好药圣堂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赠了不少稀有的药膏过来,给应淮用上后,伤口愈合得更加完美。
当然,为了让应淮有理由“消失”一段时间,新晋弟子那边,还都以为他伤及筋脉,一时难以痊愈。
这件事只有几个温灼信任的老医修知情,如今除了黎琛与盛今朝,温灼也算是得到了谢无言的信任。他得知谢锦声的事之后,暗中帮了他不少。
两人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小道,带应淮悄悄转移到了谢锦声所在的定海楼。
上楼后,应淮捂着腹部“哎哟”了一声,嘴里痛苦地抽了一口凉气,谢无言一看,应淮新换的衣物腹部又染上了一片血红,大概是因为刚刚走得急了,才愈合不久的伤口竟然开裂了。
谢无言沉默地盯着那片血红,应淮的确伤得太重了,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要是再想保护谢锦声,如果劳乾光那两人突然杀过来,以应淮这具伤躯,恐怕有点难以抵抗。
计划又得改动,谢无言却不想抱怨什么,毕竟他明白应淮心里在想什么——应淮伤的越重,这件事对劳乾光和顾归语造成的影响才越大。
处理完伤口,应淮见温灼和谢无言都犹豫不语,赶紧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点皮肉伤口,我的境界可比劳乾光要高,要拦他根本不在话下……”
温灼拍拍他的肩,似乎正准备说些安慰的话,他们身旁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劳乾光的境界之所以低,是因为他会隐灵术,等他解开隐灵术,你还能打得过他?”
三人同时看向一边——黎琛正环抱双臂,姿态松散地靠在一边。
应淮陡然睁大双眸,手迅速搭在了剑柄上,却在起身时牵扯到腹部伤口,痛苦地发出“嘶”的一声。
“不过看你这样子,恐怕劳乾光都不用解开隐灵术,照样能赢你。”黎琛嘲讽地看了应淮一眼,转而对谢无言说,“既然师尊要找人保护谢仙尊,还不如叫我呢?反正也没人知道我的行踪。”
黎琛主动请缨,他看起来的确是个更好的人选,但……
谢无言并没有立刻答应。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温灼微微一笑,站在几人中间,打着圆场说道:“应师弟伤成这样,再想护着谁也难,但是换黎少爷来,恐怕也会有其他需要考虑的地方。”
黎琛瞪过去:“你是想说,我是玲珑门的人,所以不值得信任是吗?”
温灼扬了扬眉,略带无辜地解释道:“黎少爷误会了,只是,‘恰好’某些存着低劣心思的人,也来自玲珑门……若是黎少爷来护着谢仙尊,消息一经传回玲珑门,或许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黎琛一愣,明白过来温灼的意思,不情不愿地扭过头:“……不需要你担心这件事,况且,他们知道与否都无所谓。”
温灼把谢无言的想法摸得很透,他的确在顾虑这一点——虽说谢无言不打算留劳顾两人的活口,但若是让黎琛守着谢锦声,而他们俩或其中一人逃回玲珑门,一定会把黎琛正在保护谢锦声的消息报给黎琎。
黎琎生性多疑,手段阴狠毒辣,若是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在这种“大事”上与自己对着干,谢无言无法判断,黎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谢无言脑内飞快思索了一番,福至心灵般想到一个点子,又花了一瞬的功夫确认是否可行并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冲温灼使了个眼神:“这件事我会处理,温少爷不必操心。”
温灼心领神会,不再阻拦:“既然如此,便先这么安排吧。”
一边的应淮见他们已经决定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黎琛,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却听谢无言道:“应淮,从今天开始到月圆之夜,还是由你守在我父亲身边。”
应淮目露惊喜,赶紧弯下腰连连称谢,又把自己的伤口挤得一阵疼。
说着,谢无言又转向旁边沉默的少年:“应淮要时时刻刻陪着我父亲,终究有许多地方照顾不到,黎琛,你在暗处盯住定海楼周围,一有什么动静,立刻用师徒契联系我。”
黎琛似乎不太适应他这么严肃地与自己说话,不过还是点点头,将这件差事接了下来。
至此,这件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从今日今时一直到月圆之夜,劳顾两人前来刺杀的日子,这段时间里,谢锦声的安危就由应淮与黎琛两人全权负责。
谢无言很快在定海楼里,顺着密道找到谢锦声的藏身之处,向惊讶警惕的谢锦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将两个少年介绍给他。
谢锦声虽对黎琛还有些顾虑,但听说来陪同他的应淮出身应家,这才放了放心。应谢两家关系深厚,对他来说,应淮是相当值得信任的对象。
谢锦声久不出门,谢无言又寡言少语,难得能有个自己打心底里信任,又能聊得投缘的人——因此应淮一出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彼此脸上都浮现出亲切的笑容。
黎琛盯着谢锦声与应淮热络聊天,宛如一对父子的样子,不禁垂下眼睛,似乎这画面太过刺眼,多看一刻,双目都会疼痛难忍。
他愤愤扭过头,却正好对上谢无言没有任何起伏波动的眼睛。
四目相对,黎琛愣了愣,他的双唇张开又合拢,似乎有什么话想与谢无言说,但因为屋子里还有别人的缘故,他抿抿唇,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等到二人离开密道,与温灼分别后,黎琛松了口气,憋了好久的话总算能说出口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斟酌半天的措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谢无言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心里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有话就说,别想太多。”
心思被洞穿,令少年心虚地眼神躲闪,半晌后才问出一句暧昧不清的话:“师尊……你不生气吗?”
谢无言不解:“生气?”
“谢仙尊是你的父亲,没错吧。”黎琛深吸了口气,眼神定定地说,“明明是你的父亲,和你却不怎么亲近,你可别说你没看出来。我还以为谢仙尊也像你一样寡言,结果,他现在遇到应淮,第一次见面却有很多话说,你……你不觉得很生气吗?”
……
哦,他是在意这件事?
虽然黎琛问的是自己与谢锦声的关系,但心里思忖的,恐怕是他与黎琎的关系吧。并且,虽然这么说虽然有点恐怖与不可思议——但黎琛在年幼时,恐怕也曾期望过黎琎的父爱吧,即便只是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
谢无言并不像某些所谓的仙界正道人士那样,一遇到父子不和的事就想充当好人,从中调解。虽然他不知道黎琎到底对黎琛做了什么,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让自己年幼的孩子承受整个门派数百数千人的辱骂与欺凌,自己却视若无睹,那么出了渣滓二字,也没有其他称呼能配得上他。
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黎琛愿意对他说这些话,至少说明,他已经有些学会去依赖谢无言了。
谢无言盯着少年别扭纠结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当他的手掌抬并绕到黎琛的脑袋后面时,少年突然浑身一抖,惊恐地想要后退。
——好像满脸都写着:‘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谢无言就这么扬着手思索片刻,动作稍显有些奇怪,毕竟黎琛要比他高一些,谢无言这么朝他伸手,简直是想要抱住他一样。
谢无言觉得自己陷入了一连串无解的自我思考,他想干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又能期望谁给出答案呢?
他将手又抬高了一些,揉了一把黎琛的脑袋,便迅速抽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黎琛的双颊颜色莫名变了一些,背过脸去:“……别把我当小孩。”
“我知道。”谢无言这时才回答他的问题,“父亲能与应淮聊得投缘,对我来说没有坏处,我们本就聚少离多,平时相处也不亲近,若是有人能像儿子一样陪在他身边,对父亲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黎琛沉默不语,谢无言闭了闭眼,接着道:“再说,谁说父子之间就得和睦得像他们一样?世间骨肉血亲却反目成仇的例子数不胜数,多你一个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因为左右抓我去打游戏,所以今天的作话……鸽了!虽然遇到沙雕事情但是明天再说,嘻嘻
左右的连载文就快完结了好羡慕啊啊啊,我也要加油写
第154章 心魔(17)
父与子,就一定得和睦相处吗?
谢无言的问题令他迟滞片刻,在很久以前,黎琛曾以为,这个问题只能有肯定的答案。
他曾经向着这个答案不断追寻,撞破脑袋也浑然不觉,他以为只要走至终点,就能得到这个答案所附赠的甜美果实,殊不知自己其实早已走在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独木桥,除了黑暗,一无所获。
……
他清晰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日子,先是小雨滴答不断,又忽然像发疯一样变大变强,好像将蜘蛛的肚子剖开,让狂风卷着他繁多缠绵的蛛丝,侵袭人间的每一寸土地。
虽然黎琛这么想,但他并没有舍得剖开过蜘蛛,只是很单纯的,经历过很多场记忆深刻的大雨。
因为黎琎——他的父亲,最厌恶雨水。
黎琛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从一个陌生的看门弟子那儿听说的。
那是个下雨天,他趁着沈老不注意,悄悄跑到黎琎所住的天玉阁门前,想请求看门弟子放他进去。不然的话,他每次去药田采药的时候,都会有人嘲笑他是个连亲生父亲都不想见,不想要的野孩子。
他不知道野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心以为——只要父亲肯见他一面,他就不再是野孩子了。
起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立刻回到他和沈老住的小屋,问沈老:“沈爷爷,野孩子是什么?”
沈老当时正笑盈盈地拿着药草筐子,刚想表扬他,一听到这三个字,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跪下来问是谁这么说他的,微微起皱的双手搭在黎琛的两肩,指尖都有些发颤。
沈老是玲珑门里唯一照顾他的人,也是黎琛当时最喜欢的人。
原因倒不是因为沈老如何如何爱护他照顾他,只是因为沈老是个不怕脏,不会嫌弃他的人。
黎琛每次被打的浑身是血,遍体脏污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回住处,活像个断了几条线的木偶娃娃,路过的人大概都很爱干净,见到黎琛,全像见到什么极恶心的东西一样,匆匆避开他,好像连多看一眼对他们而言都是极大的折磨。
唯有沈老,会慌张地发现他的伤口,为他一点点上药,不在乎手上都被他变黑的鲜血弄脏。
只是沈老是个脆弱的人,常常会为他流泪哭泣,每到这个时候,反而需要黎琛去安慰他。
“小琛……黎门主他不可能不喜欢你,你相信我,黎门主和他的父亲都是我的恩人,我在玲珑门待了三百年,不可能摸不透他们的心思。”沈老用掌心搓了搓眼睛的位置,放下手,眼眶周围都红红的,“黎门主他只是还不能接受钰照离开的事,所以才……哎……”
沈老叹着气,看了一眼黎琛消瘦矮小的身体,佝偻着脆弱的身体小声啜泣。
黎琛伸手替沈老抹了抹眼泪,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哭。
明明,黎琛只是想知道:野孩子是什么意思而已。
这个词不仅传到了黎琛耳朵里,还让许多其他人知道了,黎琛每次去药田的时候,除了照例被欺负一顿,打得口鼻流血以外,还会无数次听那些高高大大的人喊他:野孩子。
虽然沈老始终没有告诉他“野孩子”这个词的含义,但凭那些人讥讽的口气,黎琛知道,这不是个好词。
他有些害怕,万一黎琎知道他是野孩子,会不会觉得他不好,因为他是野孩子而厌恶他……
黎琛越想越着急,虽然父亲见到他总会不高兴,但沈老一直告诉他,黎琎其实是爱着自己的,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无法接受他母亲的逝去而已。
黎琛觉得父亲很可怜,他要乖乖的,不能再让父亲伤心了。
所以他着急地去了天玉阁,冒着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他冷冰冰的身上,也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求看门弟子放他进去,怎么打他都可以,但是他一定要见到父亲,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喊他野孩子了。
那看门弟子嗤笑一声,像是猫逗老鼠一样,折腾了他一番后才将他打趴下。
黎琛瘦瘦小小的脸蛋狠狠踩在脚底下,长靴足底的皮质粗糙无比,磨得他脸颊通红。
“尽挑晦气的时候来,笨得要死,难怪门主大人会厌恶你!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玩意!”
男孩艰难地喘着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晦气?”
又是一个他经常听到,却不懂含义的词语。
看门弟子听到他的声音,便好像被污了耳朵似的,狠狠又往他脑袋上踩了一脚,男孩的脑袋刚抬起一点,就被狠狠压在粗糙坚硬的地上,鲜红的血水被暴雨迅速冲刷殆尽,只有他头上的伤口,变成唯有自己在意的证据。
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他的知觉已经很微弱了,所以才会没什么反应。那一脚相当狠,换做几个月前,他还是会觉得疼的。
直到暴雨停下,黎琛回到住处,依旧没有见到黎琎。
他还是没能摆脱野孩子这个称呼,但至少他并不是一无所获——看门弟子告诉他,他的母亲和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都是在下雨天死的,所以他的父亲每回到了雨落的时候,便会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沈老见黎琛从头到脚都挂了伤,身上的旧衣服也被泡的湿漉漉的,却顶着黑亮的大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自己,沈老心疼得不行,却没有问他到底去哪儿。
黎琛却在心底悄悄窃喜,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得到的线索,只要他对父亲越来越了解,一定能少惹父亲生气,更讨他喜欢吧。
在失去母亲,父亲性情大变后,黎琛是被沈老一手拉扯大的。
起初他与沈老一起住在沈老所居住的楼阁里,那里又大又宽敞,比他们现在住的小破楼好太多了。但是那个楼阁附近人员流动复杂,时常有剑门丹门的弟子路过,还有一些他根本没见过的弟子,只要黎琛一出楼阁,就会被路过的弟子围起来欺负。
那些欺负他的面孔,黎琛如今一个都想不起来,不过他不得不说,这些人很聪明,折腾了黎琛几次后,就发现黎琎对他根本不待见,就变本加厉地拿他当沙包欺负,一点不带手软。
如果只是打骂倒还好,有一次,不知是哪个弟子犯蠢,将还未驯服结契的妖兽放了出来,险些把黎琛咬死,要不是沈老医术高超,黎琛恐怕那个时候就没命了。
沈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带着黎琛搬到玲珑门外围的一栋小楼里,楼内阴暗潮湿不见光,唯有楼外一棵海棠树,算是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漂亮的地方。
虽然沈老总是在对他道歉,甚至为他的一身伤口哭泣,但黎琛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哪儿不对,他怕疼,不想受伤,身体就变得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而当他的食物里总是被加入奇怪味道的东西之后,久而久之,他连味觉也没有了,吃不出也喝不出味道。
黎琛觉得自己的愿望得到了实现,令他伤心的事都消失了,如果父亲再看看他,他一定也能变得幸福。
黎琛一心相信:如果父亲让玲珑门的弟子们知道,他爱着自己,那么,那些热衷于欺负他的人,也一定会收手。
父亲就是他的渺小世界的全部希望。
在沈老对他的描述里,黎琎是一个可怜可悲的男人,失去挚爱,又痛失亲人般的义弟,性情难免会变化。黎琎不愿见他,只是怕勾起脆弱内心里藏有的悲伤往事而已。
沈老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黎琎的古怪之处,但是在黎琛面前,又怕说了实话,会令他伤心难过,所以一直拿这些漂亮干净的谎话,一次次地用相当的说辞去哄,去说服他失望的心。
黎琛完全相信沈老的谎言,相信父亲爱他,相信他一身丑陋的伤疤,是勇敢的证明。
所以当黎琛第一次制造出冰雪的时候,他高兴极了,跑过去告诉沈老:“沈爷爷!你看,我能变出雪花诶!我看书上说,这是冰灵根,是很稀有的异灵根!对不对?!”
看着他手里的雪花,和他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沈老满脸虚汗:“这……”
黎琛抬起很久的手变得有些发酸,他犹犹豫豫地收回手,问:“沈爷爷,父亲不会为我高兴吗?”
沈老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发出略带嘶哑的声音:“他……当然了,这可是异灵根啊,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高兴的,他一直盼着你觉醒灵根呢,只是……”
小黎琛焦急地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沈老抹了抹额头的汗,“你父亲素来喜欢遵守规矩的孩子,你现在突然说自己觉醒了灵根,他就得为你一个人开灵象仪,检测你的灵根,以你现在的年纪,还有点太小了……”
“原来是这样。”黎琛垂下绒绒的睫毛,攥紧手心捏碎了雪花的形状,落寞地说,“我不能让父亲讨厌我。”
沈老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宽慰的语气劝道:“这样吧,小琛,你这几年先跟着我修炼隐灵术,把自己的灵根好好隐藏起来,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再给你父亲一个惊喜,好不好?黎门主一定会很高兴的!”
黎琛眼睛里露出亮晶晶的光彩,猛地点了点头:“好!”
沈老想要留住他天真无邪的笑容,所以将绝望掺入了繁多美丽的色彩,用一层层朦胧的面纱,将绝望装点成希望的轮廓。
等到黎琛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后,将自己烧成灰烬,方才知道真相的残酷——
作者有话说:QAQ可怜的小黎
本来想把昨天写的沙雕事情发出来!让气氛欢乐一点,结果……我发现我忘了是什么沙雕事情了!!
明天干脆把我压箱底的和左右发生的厕所沙雕事发出来吧,希望她不要看到(祈祷nia)
第155章 心魔(18)
……
“黎琛!”
谢无言的声音从旁传来,黎琛猛地回神,手心后背都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双唇连带着整张脸都在微微颤抖,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摇摇欲坠地停留在他的下颌。
谢无言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你……灵力……”
听到“灵力”二字的时候,黎琛已经察觉到自己周围的灵力异常浓郁,可他艰难地攥了攥冰凉的掌心,浑身都像被钉死了一样,根本没法控制疯狂扩张的灵脉。
谢无言见少年的双眸空洞无神,脸色苍白如死,赶紧伸手拽住他,将他凉凉的手腕握在手心里,想要为他渡去一丝灵力舒缓精神,谁知两人的肌.肤刚一触到——
一抹血红,骤然绽开。
凶猛的疼意从两人相接的位置席卷而来,两人同时怔住,看见谢无言纤细白净的五指间溢出刺眼的鲜血,一根冰锥贯穿掌心,血珠滴落不止。
又一次灵力暴动?
谢无言蹙起眉,忍住疼痛抽回了手,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洞赫然出现在他的手掌中.央,他仔细看了看,好在没有伤及骨头,恢复起来会比较快。
黎琛慌神地喃喃:“师尊,我……”
谢无言暂时没管血洞,拿出帕巾轻轻擦拭滑到手腕处的血迹,扫了黎琛一眼:“我要你修炼的稳灵筑基术,练到第几重了?”
“……二十重了。”
谢无言极轻地叹了口气,道:“才修炼了一半,看来还不够,往后先专心练这个,把九天深寒卷放放也行。”
为了防止黎琛灵力暴动,谢无言才让他修炼稳灵筑基术,之前情况也一直很稳定,今天却……
虽然这一次灵力暴动的规模小了很多,黎琛发现伤到谢无言后,也立刻强压下狂暴躁动的灵力,没有再犯什么事,不过这一次小范围的事故,还是给谢无言敲响了警钟。
在黎琛能够彻底学会控制灵力之前,关于黎琛父亲的事,还是少提为妙。
因为伤到了手,他不太方便从储物戒里取东西,于是问黎琛:“我给你的药膏呢?”
怔怔出神中的黎琛慌了一下,赶紧拿出谢无言之前送他的金虎草药膏,从几乎没怎么使用过的黄色膏体里面抹了一大块下来,生疏地涂上谢无言掌心的血洞。
谢无言叹了口气,轻轻掰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不是这么用的。”
谢无言将黄色的膏体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内侧,电流通过似的疼痛一丝丝地扎入体内,也没让他眉头颤抖分毫。
“……”
“对不起。”
谢无言抬起头,意外地看见黎琛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
也是第一次,谢无言清晰感受到,“心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斟酌了一会措辞,缓声道:“要是真的知道错了,就好好修炼吧,你若是能照顾好自己,也算是回报我了。”
黎琛愣了一下,用柔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下一个瞬间,便已将双眸藏入浓云深处,看不见星星的地方。
*
距离满月之夜,仅剩三日。
谢无言在艳园附近遇到左右徘徊的盛今朝时,这才想起,他已经有几日没见过这位师兄了。
盛今朝看起来状态不是太好,眼底有深深的乌青,他看见谢无言,露出的笑容都带着些疲惫:“师弟。”
谢无言扫了一眼他背后半阖的艳园大门:“师兄在这里做什么?是要进艳园吗?”
“……算是吧,庄主让我过来看着成长老,但是成长老也奇怪,他好像觉得他父亲不理他是因为我在场,非要把我赶出来等着。”盛今朝郁闷地沉了口气。
谢无言奇怪地问:“父亲?”
黎琛之前向谢无言传达消息的时候,说那鲛人明明是成小鳞二人的母亲,怎么到盛今朝这里,就成了父亲?
盛今朝看起来也有点想不明白:“他是这么喊那个鲛人的……我也弄不清楚,但庄主他们都说,那个鲛人其实是他们的母亲,因为他腹部有曾经怀孕的痕迹……男子居然能怀孕,鲛人真是奇怪。”
盛今朝和黎琛对于“母亲”二字的定义,一个在于是否生育,一个则在于性别是男是女,倒都有各的道理。
谢无言陪着盛今朝在艳园门口等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时而尖锐时而幽怨的叫声,不用特意去看也知道,那个鲛人似乎还不愿意接受成特,将他彻底当做了陌生人。
谢无言坐在墙顶的青瓦上,拔出剑,轻轻擦拭赤链的剑身,他正盘算着这几日的计划,突然听到盛今朝问:“你和你徒弟……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他和黎琛?
谢无言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他:“没有。”
谁想盛今朝根本不信,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师徒之间我是不懂,不过,你们的年纪其实差不了多少,若没有做师徒,也就是兄弟般的关系吧,同辈之间的矛盾,最不好处理的了。”
毕竟盛今朝过去所认识的那个黎琛,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谢无言身边,虽然偶尔也会突然玩失踪,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单独行动这么久。
谢无言避而不谈他们的事,转移话题道:“比起我,师兄与温少爷又是什么情况?”
盛今朝一愣,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说教不成,反被谢无言问的犯了难。
谢无言最近因为谢锦声那边的事,经常与温灼见面,盛今朝有意避着温灼,他当然也有所察觉。
三日以后,满月之夜,两人将比试碎浪剑法,胜者继承镇海山庄,成为下一任庄主,败者,除了遗憾,一无所有。
谢无言问他:“师兄还是过意不去?”
盛今朝挠挠脸颊,目光若有所思:“……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别扭。这山庄是温家人建的,名声名誉都是温家人世世代代累积起来的,怎么能恰好遇到一个剑术比较好的我,就能把这些都拱手让给我呢?以前我觉得温庄主是豪杰真性情,可是现在……”
说到一半,他们背后传来“吱呀”一声,转头一看,是成特和成小鳞一前一后从艳园里走了出来。
“下次再聊。”盛今朝飞快地收拾了一下情绪,热情微笑着转身:“成长老,你父亲今日怎么样了?”
“……没什么样。”成特不太领情地别过视线,烦闷地叹了声气,身后跟着的成小鳞脸色也不太好,显然没遇到什么好事。
“晚上还有宴会,你们俩先休息休息吧,晚上有宴会,你们也别太劳累,这亲子关系……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也别太伤心,总有解决的办法嘛。”盛今朝笨拙地安慰了两句,转而问谢无言,“师弟,我让李叔给你带了口信,你收到了吗?”
谢无言点点头,宴会的事,他昨晚刚知道。
因为谢无言救过药圣之子周疏儿一命,按礼数讲,周疏儿与药圣堂的人都要亲自登门拜访,感谢谢无言的恩情。昨晚李叔才告诉他,周疏儿一行人大概今晚抵达镇海山庄,严霜打算在附近的人界酒楼布置一个盛大的宴会招待他们,让谢无言不必拘束,直接过去就行。
今早他出门时,李叔又来找了他一次,话语暧昧地提点了他一下,谢无言很快恍然,知道李叔是想暗示他——这次宴会,药圣周文洪恐怕也会过来。
想必是温睿舟要李叔提醒他的,要是谢无言能趁着宴会的机会,拉拢药圣周文洪,对势弱急需援助的谢家好,对刚刚与玲珑门决裂的药圣堂更好。
对大门派与世家来说,这样的宴会,是最好不过的社交场合。
提到宴会的事,成特意味深长地苦笑了一下,说:“我就不去了,既然那位药圣之子要来,看见我出现在宴会上,总归不太好。”他拍了拍成小鳞的肩膀:“小鳞,到时候你代我去吧,好好玩,别在意我。”
成小鳞微微点头:“……嗯。”
成特叹气,嘴角努力勾出一个微笑:“反正接下来几日我都会在这里,小鳞,我们再努力一下,父亲他说不定就能认出来我们来了。”
听到父亲二字,成小鳞抿抿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和成小鳞兄弟二人分别后,谢无言与盛今朝去练武场修炼打发时间,虽然说是打发时间,不过两人的动作一个比一个标准有力,看得练武场上的弟子们都焦虑起来,纷纷练得更认真了一些。
平日里时不时会在练武场露面的温灼,今日也没有出现,或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比试的人,不止盛今朝一个。
到了接近宴会开始的时间,严霜亲自来镇海山庄接他们过去,听说周疏儿那边,是温睿舟亲自过去接的。
温灼少有地迟到了,倒是他的两个妹妹,以及那个叫青青的姑娘,这三人来的很早,谢无言和盛今朝刚到,她们就后一步抵达了山庄大门口。
严霜高兴地招呼青青过来:“青青,我听说你了,都长这么高了?快给我抱抱。”
青青是陈姨家的女儿,她三四岁的时候,严霜还抱过她,只是这几年闭关养伤,一直没再与她见过面。
青青在背后摩挲着小手,脸蛋红扑扑的,不太好意思地挤着两条腿小步走了过去,扭捏的样子分外可爱。
严霜慈爱地将青青抱起来,蹭了蹭女孩的脸蛋,然而,她像是被雷电劈中一样,神色猛地一变,抱着女孩,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
谢无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旁的温婵和温小落的脸色已经煞白,她们攥着自己的衣角看向别处,简直是要瑟瑟发抖的架势。
严霜一改平日慈爱温顺的态度,满脸严肃地放下青青,厉声道:“温婵,温小落,你们给我站住。”——
作者有话说:可恶,左右又完结一本(咬牙切齿)好羡慕,而我……看了看我的大纲进度……嗯……
为了一个圆满的ending努力中……
第156章 心魔(19)
青青惊慌失措地看着两姐妹,满脸写着不安。
两姐妹也相当默契,一看见严霜肃然的表情,立刻往后退步,一左一右藏在了谢无言与盛今朝的身后,探出半边脸,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看就是做了什么错事。
严霜哪管她们藏在哪儿,环抱双臂,朝谢无言身后的女孩挑了挑眉:“温婵,你是姐姐,你先说吧。来,告诉我,为什么青青身上有狼烟花的味道?嗯?”
温婵高高努起嘴唇,别过脸,佯装没听见的样子。
“狼烟花?”盛今朝一脸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睁大眼睛,似乎是明白了这其中哪里奇怪。
察觉到谢无言投来的充满疑问的视线,盛今朝刚想解释,严霜便先一步开口,语气冷得吓人:“狼烟花只生长在特定环境里,遇热便会化作浓烟,迅速枯萎,遇冷遇水则会变成薄雾,同样也会死去,所以在我们山庄里,能找得到狼烟花的地方,只有艳园。”
盛今朝安慰地拍了拍旁边的温小落,帮她们说话:“艳园是近几月才封上的,她们许是很想进去玩,这才进去的,其实,我也偷偷溜进去过几回,要论次数,绝对比她们多多了。”
严霜却叹着气摇头,瞪了一眼偷偷向后退,想趁机溜走的温婵:“她们进去,想必不只是为了玩吧……温灼,正好你来了,与今朝解释解释,狼烟花是制什么丹药的材料。”
谢无言轻轻侧头,这才看见温灼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的距离。
温灼走过来,瞥了一眼严霜腰边瑟瑟发抖的青青,扫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他微微垂眸,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狼烟花,是制洗髓丹必备的一味药材,它的气味浓重且特殊,至少需要三四日才能完全散去……婵儿,小落,你们要是真的想不被人发现,至少得把这些事情记记牢。”
温婵抑制不住怒气,喊道:“哥哥!”
谢无言看着青青发抖的样子,回忆起这个姑娘测出五灵根而无缘仙途的事,也明白过来。
温婵温小落之前和温灼吵架,就是因为温灼不肯为青青制洗髓丹,两姐妹看着这一阵子安静了许多,没想到是一转方向,决定自己去制洗髓丹。
严霜出关后就了解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下子就看出姐妹俩的心思,批评道:“你们俩光想着把青青塞进来天天陪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还有青青的想法?”
两姐妹抿着唇,低头不语。
严霜再一次叹气:“你们测了灵根入了门派,不算是小孩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守规矩?今日的宴会你们也不必去了,各自去领罚吧——禁闭十日,想明白该怎么做了,再回来继续修炼。”
听到紧闭十日的惩罚,两姐妹身子一震,不过她们性子也倔,眼泪都砸在地上了,也不肯低头为自己求一句情。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盛今朝见谢无言与温灼都不说话,实在心有不忍,想要劝说严霜:“十日有些过了,要不还是……”
严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十日还多吗?十日都撑不住,往后闭关千日万日,她们怎么熬的下去?”
严霜这样的性格,平日里慈爱好说话,真要有谁触及了她的底线,是绝对不会轻饶退让的,她定好的事,那就是板上钉钉,连商量的余地也不会有。谢无言一早就看出来,所以连劝说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对两个心心念念想要把朋友带进自家门派的姑娘来说,这种结果,少许有点残酷。
一旁默默旁观已久的李叔弓着腰上前,安静地带走了两个伤心啜泣的姑娘。
严霜脸色仍是阴沉沉的,她环视四周,眼看着人都齐了,努力作出微笑的样子:“谢少爷,青青,还有灼儿和今朝,你们都随我来吧,别让药圣堂的人们等急了。”
青青原本还很犹豫,看了一眼两姐妹远去的方向,心思游移不定的时候,她听到“药圣堂”三个字,这才缓慢转头,默默地跟上了严霜的步伐。
五人离开山庄,沿着一条通向小镇中心,相对平坦的小路前进。
严霜和青青走在前面,谢无言三人跟在后面。
温灼与盛今朝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谢无言走在中间,被他们一左一右围住的局面。
被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夹在中间,即使是谢无言,都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温灼还好,他的表情看起来极为自然,毫无尴尬的样子,只有盛今朝时不时往他们这儿瞥,一副憋了一肚子话没说出口的样子。
这短短一段路程,变得格外漫长。
谢无言忍不住问他:“盛师兄,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嗯?啊……没有没有,就是……”盛今朝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出神地盯着谢无言的脸看,“对了,你徒弟呢?他今天不过来露露面?”
谢无言坦然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样……”盛今朝胡乱揉了把头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掩饰这份不自然,好在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他们抵达酒楼的时候,虽然比原定的时候要迟一些,但药圣堂的人看样子也刚来不久,两边的人恰巧在酒楼门口遇见,谢无言一眼便看见走在前面的周文洪与周疏儿,一前一后地向他走来。
和他们之前单独见面时不同,这次周疏儿不仅穿的端正好看了许多,表现得相当恭敬和成熟,不知是否有周文洪提点的关系,举手投足,十足像个世家做派的小少爷。
周疏儿带着友善的微笑,向他搭话道:“谢少爷,上回在药圣堂你救出我的事,我都听说了,当时没好好感谢您,实在是有失礼节,我爹为此没少怪罪我呢。我和谢少爷算是同辈人,既然都是世家出身,往后需要彼此照顾的地方一定也不少,希望我也能对谢少爷有用,这样才可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谢无言平静回道:“举手之劳,周少爷不必这么客气。”
温睿舟与严霜也向药圣周文洪关照了几句,两方人洽谈的相当和谐,见周疏儿和谢无言已经打了招呼,温睿舟立刻热络地将他们请进酒楼:“诸位既然来了,也别先站着了,这人界的茶楼相当漂亮,我们门派的长老都很喜欢这里,来,周堂主,谢少爷,你们先进。”
虽是叫酒楼,但仙界大部分修仙者都反对饮酒,所以这酒楼也临时换了牌匾,改叫茶楼了。
一行人推门走入茶楼,闯入眼帘的,不只有一排排精致的茶桌茶椅,镂花装饰——
还有一个正坐在不远处的窗边,半侧着身子的少年。
少年不经意地侧过半边脸颊,垂落的眼眸已经勾出了八.九分俊美的形状,眼前蝶翼状的阴影落寞闪动,有一分沉重,却又透着青涩无辜的特殊魅力。
然而,众人为之惊讶的却不是他逐渐长大,越发俊美的相貌。
除了谢无言以外,其他所有人第一面见到他,为之牵肠挂肚的点——都在于他的身份。
他是玲珑门的少爷,那个不久前才害惨了药圣父子,与药圣堂彻底决裂,永不来往的玲珑门!
周疏儿脸色一冷,方才表现出的成熟一下褪去了许多,他怯生生地看了周文洪一样,似乎在告诉自己:父亲在这里,不用担心。
药圣堂的几个长老,没有定力的,这会儿脸色已经大变,有人甚至禁不住出声问:“这不是玲珑门的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够了,都冷静点。”周文洪瞪了一眼说话的长老,“那是谢少爷的徒弟,与玲珑门的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温睿舟也打着圆场,向几人解释谢无言与黎琛的关系,他们这才有些信服。
那长老悻悻收声,再一抬头,险些吓破了胆,因为他方才出声议论的少年,此时就站在他们面前,一脸挑衅地抬起眉毛:“怎么,我不能来吗?”
谢无言出声叫住他:“黎琛。”
黎琛阴恻恻地移开眼神,走到他身边,一副除了谢无言以外,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
好在这儿好几位都是仙界的大人物,什么场面没见过,眼看着气氛微妙,便熟练地说了几句好话,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黎琛身上引开了。
酒楼因为要招待药圣堂的客人,内部也都改成了茶桌,都是长形的茶桌茶座,与仙界大部分的茶室款式相同。众人按照境界与身份高低各自落座,十分熟练。
因为黎琛一直默默待在谢无言身边,周疏儿虽然坐在他对面,但一直在找温灼搭话,生怕自己多看谢无言一眼,就会被黎琛那虎狼般的眼神给削穿脑袋。
谢无言倒也不在意,默默端起面前的茶水饮下。
半晌,身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我就不能来吗?”
黎琛阴森森地盯着众人热络聊天的样子,只有他周围的茶座空无一人,并非没有境界相近的人坐过来,只是没有人敢而已。
“为何不能?”谢无言闭上眸子,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乐意见你又如何?你是我的徒弟,他们是为了谢我而来,就不能将你拒之门外,今日不能,往后更不能。”
“……也是。”
黎琛低下头,想开了一些。反正从前就无人想要理睬他,多这一日又如何。
“再说,今日的宴会还刚刚开始,你就等着吧。”谢少爷抿茶的唇极快地弯了一下,“想结交我的人多得是,你坐在我身边,他们要是想与我攀谈,就必须挨着你坐,等他们熬不住了,自然会贴过来。到时候,你嫌烦都来不及。”
黎琛恰好看过来,瞬间看呆了。可他弯唇弯得太过短暂,简直像是一个错觉,而非微笑。
果然如谢无言所说,不过多时,黎琛身边便来了人,一个长老坐下,像是第一个尝毒草的人,大着胆子向黎琛搭讪,想要借着与黎琛说话的机会,和谢无言搭上关系。
谢无言看着黎琛有些生疏地应付这个向他示好的人,心情难得开阔,对这个长老平淡地客套了一句,不远处悄悄围观的许多人顿时心潮澎湃,纷纷捧起自己的茶杯凑过来,甚至还排起了队。
和这个长老想法一样的人本就不在少数,眼看一个尝到了甜头,立刻涌来更多的人,都想或多或少在谢无言这个未来的谢家家主这儿留下印象,要是能有所结交,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黎琛彻底知道了谢无言刚刚所说的“嫌烦都来不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没过多久他就找盛今朝换了位子,坐到谢无言的另一边去了,再也不想应付这帮人。
不过,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心情却好多了。
……
……很奇怪。
以前,会这样吗?让他心情回转的,也不是这些表情谄媚的长老才对。
黎琛出神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一热,那茶水并不太烫,然而液.体顺着脊背向下流淌的感觉,却令他整个人剧烈地弹起身子,几乎像是骤然被雷电劈中的羔羊。
指尖颤抖发白,难以控制。
谢无言也察觉到动静,敏锐地回头一看,发现青青正扶着倾倒的茶杯跌在他们身后,慌张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黎……黎少爷,对不起。”
她颤抖着松开手,茶杯摔在地上,“啪”的一下碎了。
闻声赶来的严霜看见一地的茶杯碎片,赶紧把青青拉开:“没事没事,就是沾到点茶水而已。陈姨——你把黎少爷带到偏房去换件衣服吧。”
“……等等。”谢无言起身,挡住了陈姨想要触碰黎琛后背的手,视线穿过黎琛耳侧垂落的发丝,看见了他此刻的表情。
……
糟了——
作者有话说:沙雕日常x1
在凌晨,左右躺着玩手机,突然嗷嗷惨叫了一声,说她身子底下咯到什么东西了
我:当年豌豆公主也是这么说的……
左右:真的有!(然后从被褥底下一阵摸)你看!真的有东西!
我:什么啊(凑过来)
然后我俩一看,咯到左右的,居然是她原来备在床边的救心丸!!
谁知道不喊一声救心丸公主!!
ps:左右买的救心丸的外壳形状是一个小小的葫芦,特别有那种灵丹妙药的感觉
第157章 心魔(20)
高涨的灵力汹涌又澎湃。
周围很快有人发出不安的议论声,像针般刺入了黎琛的耳中,他的双瞳剧烈震荡,喉头像快窒息般不断翻滚,干涩的口腔吞入一口又一口冷气,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他浑身的感官都被集中在滚烫发热的后背,平日里一直消失不见的知觉偏偏在此时回了笼,泛起一阵阵巨浪般的刺痛。
谢无言似乎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是黎琛的身体僵硬得可怕,浑身都紧绷不松,比石像还结实好几倍。谢无言一定是想让他控制灵力,让他自己去阻止灵力溢出。
可是,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人捶打过千遍。至于曾经修炼的稳灵筑基术,已经被他彻底忘在了脑后。
“哪来……哪来这么沉重的灵力!是疯了吗?!”
“够了!先把境界低的人扶出去!有人受不了了——”
茶楼之内喧闹一片,有的小弟子已经站不稳脚,歪歪扭扭地扶着墙犯恶心,叫苦连天。
周文洪帮着温睿舟等人维持秩序,赶紧将几个低境界的长老扶出去,但其余的,勉强能够在强大灵压里支撑意识的长老也不敢多留,他们惊恐万分地看着黎琛,像是在看一头长着青面獠牙,却手戴脆弱镣铐的凶兽。
不安,惊慌,质疑,无数道声音夹杂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黎琛脑内,也盘旋着许许多多的声音。
如蚊蝇般细小的议论声音,从模糊不清,变得清晰无比。
“真他妈的不公平!凭什么我们努力修炼,还得被赶出玲珑门?这小子却……就因为带了点黎家的血,就能一直赖在这里,被人好好养着供着?!”
他过得其实不好。
“不一定呢,不都说他其实不是黎琎的儿子吗?黎琎也没否认过,既然连他都默许这小子变成这样……”那人‘科科’地笑了,“黎琎也真是倒霉,爱上的女人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傍上他之后,居然还跟他的义弟生了个野种,换做我,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野种跟我姓。”
他不是野种。
“师兄!快看,这小子背上被刻了好多字!”
别看!
“喂,这样好吗?我们毕竟是医门的人,沈老是护着这小子的,要是给沈老知道,我们……”
别看,
别看,
我什么都能做,求你们了,
别看,
别……
“反正我们境界也没达标,马上就要被玲珑门赶出去了,不在他身上留几笔,怎么补偿我这几十年的努力!他妈的……真是越想越气!我们好歹也都金丹后期了,就因为差了一个小境界,他居然就要赶我们走!这帮没人性的混账!今日即便是黎琎来了,我也得让这小子尝点苦头!”
……
……
“黎琛!”
谢无言一遍遍想要唤醒深陷魔怔的少年,顶着近距离凶猛袭来的灵潮与灵压,将舒缓的灵力推入他体内,却又被黎琛的灵脉无情拒绝在外。
“……醒醒!”
谢无言难得觉得有些棘手,他的灵力只能够勉强够缓住黎琛的情况,不让他被自己的冰锥给瞬间包围,但是谢无言能控制他的时间,也很有限。
越来越强的灵压几乎让这里境界最高的温睿舟,周文洪等人都感到不适,更别提其他人。
就站在黎琛背后瑟瑟发抖的青青一阵眩晕,直接歪着身子倒了下去,严霜赶紧扶住她。她抱着青青迅速离开,纵然是她严副庄主,看向黎琛背影的视线多了一丝惊讶与恐惧。
这样的灵压,绝不是一个筑基期修士能够催动的……炼虚期?不对,或许还会更高……
不安的空气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扩散。
如果不是黎琛还有呼吸,谢无言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到极度不自然的状态,到底怎么办?
继续让黎琛待在这里,迟早谢无言会控制不住他,到时候他体内的冰属性灵力疯狂生长,不止这座酒楼,周围的店家恐怕都会被毁的一干二净。
黎琛已经彻底听不见他的话了。
他好像从里到外都变成了一樽冰冷的石像,只有旧时的记忆像疯了的蛇般不断在体内乱窜,逼着他向自毁的边缘一点点接近。
他的半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半空,轻轻一推,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谢无言面色不改地守在黎琛身边,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次孜孜不倦地重复,温灼与盛今朝顶着灵压留了下来,帮着将周围无关的人员疏散。
甚至连周疏儿都顶着巨大的不适,满脸冷汗呲着牙过来,试图掰开他的嘴,给他服下舒缓的丹药。
周疏儿顶着满头密密麻麻的汗水操作了半天,却连黎琛冰凉凉的嘴唇都没扯开,气得周疏儿险些上手去撕他的嘴了。他真不敢相信,谢无言看上去那么淡定无畏,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黎琛的灵压带来的剧烈压迫。
谢无言瞥了眼他昏昏沉沉的表情,朝身后喊了声“周堂主”,示意周文洪把满脸不适的周疏儿带走。
周疏儿被扶走的时候,这才看见谢无言的耳朵后面,也都布满了冷汗。显然是疼出来的。
周疏儿几近昏厥的脑袋愣了一下。
原来,他也不好受。
毕竟他们的境界差不了多少,周疏儿连片刻功夫都难以支撑,谢无言能好到哪儿去呢?周疏儿纳闷地想:为了一个徒弟,强撑到这种地步,何苦呢?
谢无言一心想把黎琛唤醒,连疼都来不及疼。
他越是和黎琛相处,越是发现,打打杀杀,要一个人死是那么简单,可是要一个人好好活着,亲近自己,却难上加难。
灵力几乎释放到亏空的地步,但以其流逝的迅猛速度来看,即使灵力耗尽,灵脉仍然会拼命运作,直到榨干他最后一丝寿元,挤出最后一丝灵力为止。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总得想个办法。
谢无言看了看周围,酒楼里不久前还温馨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药圣堂来的那些长老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瞪视着黎琛,若不是谢无言护着,他们早已将黎琛赶出去了。
当初在黄泉秘境里横空出现的一大片冰川,就是灵力暴动的后果,谢无言知道黎琛如果在这里灵力暴动,一定会毁掉这座酒楼,以及周围许多房屋田地,甚至伤及无辜路过的凡人。
这些长老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谢无言不在,他们准是已经将黎琛灭掉或是丢到哪个深山角落里,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一个敌对势力的门派门主之子,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如果他有可能伤害到他们,他们会立刻给他判下死刑。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谢无言想到这里,莫名感觉胃里翻滚,略感恶心。
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于是直接架着黎琛站了起来:“我带他走。”
黎琛湿漉漉的后背,紧紧贴合着衣物布料,在他胳膊边发出细微抽搐般的颤抖。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谢无言一手架起黎琛,一手拔剑甩了出去,赤链带着一抹红影飞至他脚边。纵使山庄有规矩,不允许修仙者在人界的领土之上御剑,这会儿,温睿舟和严霜也并没有阻止他。
只是黎琛这会儿被勉强控制着才没有彻底灵力暴动,但是一会儿呢?之后呢?他现在就像是个高温之下的火药大炮,随时都有爆炸的风险。
也只有谢无言,敢带着这么一个移动的危险品乱跑,换做其他人,早不知道逃哪儿去躲命了。
温灼轻声告诉他:“艳园地方大,这会儿应该也没人靠近,你们避开湖边,让黎琛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吧。”
“嗯。”
盛今朝二话不说就想跟着他们过去,却被谢无言直言拒绝:“他身边的外人越少越好,师兄还是暂且留下吧,还有,代我向周堂主一行人道个歉,麻烦你了。”
谢无言很少这么客气,盛今朝犹豫再三,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赤衣红影消失在天际,周围的灵压也慢慢降了下来。
温灼默默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谢无言是个天才,就连唤起冰封情感的速度一样很快,或许谢无言自己还没有察觉,可是这绝对瞒不过温灼。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当初提点谢无言的温灼自己。
他似乎高估了自己,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心胸宽广。
温灼只能苦笑。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恢复镇定的模样,脱离危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嘴发出许多刺耳的议论——
“谢少爷未免对自己那个徒弟太上心了,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居然为了玲珑门的人,把我们都撂在这里,未免太不给我们药圣堂面子了!”
“就算是谢少爷又如何?看着对玲珑门排斥的很,实际上怎么样……啧啧,真是说不好……”
“说不定,当初宇文江雪在我们的地盘放肆作恶,也有他的一份……”
议论声此起彼伏。
“一帮蠢才。”远处,周疏儿面不改色,却在阴影里低语咒骂道,“咱们门派这些长老真是除了医病救人以外,什么也不懂,得亏父亲你忍得下去。”
一边的周文洪对他的愤怒不作评价,转而问:“疏儿是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谢少爷根本不会把玲珑门的小少爷当成什么高高在上的人,父亲你想,我要是能继承红霞一线天,我肯定连药圣堂都不放在眼里,何苦将那个小少爷放在心上?”
周文洪并不在意他不尊重的语气,相当随意地附和道:“这倒也是。”
“而且,若是真想讨好黎琛那样性格怪异的小孩,他至少不该这么冷漠,看着就没有半点讨好的意思。”附近没人,周疏儿索性抬高了声音,直呼其名,“谢无言才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虚伪。”
有些过于放肆,但足够真诚。
周文洪淡然说道:“这些长老,都是上任堂主选出来的,如今周家管了药圣堂,也该变变样子了。”
周疏儿一惊,猛地看向周文洪认真的侧脸,眉开眼笑道:“早该这样了,父亲,你醒悟的不够快啊。”——
作者有话说:去了商城逛了一圈才发现圣诞节快到了,待在家里+上班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节的感觉,突然很想买棵圣诞树来,又觉得过了圣诞这棵树就木有用了,家里空间也不够,可恶啊!等我明年如果租了更大的房子,一定要买棵圣诞树回来整整!
第158章 心魔(21)
艳园。
月上柳梢,夜的黑暗与银辉相结合,树梢花丛摇曳间影影绰绰,令人目眩。
谢无言找了块柔软的草地,本想直接将黎琛丢过去,可看见他痛苦皱紧的眉头,抬手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刹住了。
他心里有点莫名,但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他把浑身冰冷的少年扶着倚靠在树边,豆大的汗水像是从皮肤里拧出来的水,顺着少年的脖颈一丝丝渗出,滑落。
谢无言取出块帕巾,不太温柔地冲着他的脸一顿擦。
黎琛正难受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被谢无言这样一通摆弄,竟是咧起嘴,露出一个有点令人心里发酸的笑。
黎琛半张着唇,唇边漏出的热气轻轻打在谢无言的手边,连暖和的感觉都那么微弱,仿佛一条在岸边搁浅已久,不知何时会死去的鱼。
谢无言莫名觉得焦躁,他按住少年掌心里的穴位,强硬地为他输入一丝舒缓的灵力,吐字清晰道:“让灵力像呼吸一样进出,然后慢慢收回腹中,懂吗?”
黎琛咧了咧干涩的嘴角,还是睁不开眼:“……说得容易。”
“本就不难,为何不试?”
谢无言发现黎琛根本没听进他的话,仍然任由灵脉疯狂重复扩张收缩的动作,释放灵力的速度和刚刚比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黎琛垂着手,带着一张憔悴又阴暗的脸,一语不发地坐在树下,拒绝交流。
黎琛自暴自弃的样子令他眉头越发皱紧,换做以前,他说不定已经转身离开,随他死活了。不论如何,为人师者,总不愿看到自己的徒弟连生存的欲望都没有,一副半死不活,放弃未来的样子。
“反正我现在回去,他们也会把我当成怪物来看的。”黎琛冷笑,低声说着不明不白的话,“早知道,就早点结束好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唔?”
谢无言狠狠揪住黎琛的脸,往外扯了一把,然而黎琛就像个软绵绵的面人,苍白的脸都被扯红了,他却眉头都没抬过一下,一副根本不疼的样子。
他果然没有痛觉。
谢无言扶了扶额,顿时想通了很多事。怪不得黎琛以前总喜欢拿身体做诱饵——先让敌人伤到他,以为得手,精神松懈的时候,再狠狠反击回去。一般人是绝不会用这种方法的,自己要是先疼的发晕昏厥了,还能怎么反击呢?
但是黎琛不会,就像他无数遍陈述的那样:他不怕疼,或者准确的说,他根本没有痛觉。
即便遭遇这么强大的灵力暴动,他也依旧不会感觉到任何痛楚,但是疼痛所伴随着的晕眩,麻痹,反胃,却变得更加明显。
谢无言沉默不语的时候,忽然听见黎琛那儿发出微弱的声音,少年竟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眼缝,像是在濒死之际,看着自己这一生所能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师尊……为什么生气?”
谢无言本想直接回一句“我没有生气”,但他停下来,凭着自己的肌肉位置判断了一下,确认他现在的表情落在别人眼里,的确挺吓人的。
他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是生气了。
谢无言瞪了一眼黎琛:“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多费点心思控制你的灵力,我让你学稳灵筑基术是为了什么,你别忘记了。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更别说以后了。
你忘了我答应你的事吗?以后你要是想杀你父亲,扳倒玲珑门,我都会帮你,但如果你自己连灵力都没法控制住,还是趁早收收你的野心吧。”
黎琛双瞳倏地一紧,麻木的身体顿时僵住,刚刚还黯淡无光的眼睛,又悄悄燃起了仇恨的火苗。
谢无言按住他的小腹:“现在,收腹运气,你结过金丹,别以为我不知道。”
黎琛沉默了一会儿,被汗水晕开的双眸之中,浮出一抹谢无言从未见过的顺从:“……什么都瞒不过师尊你。”
黎琛从没显露过真实境界,他是知道的,否则灵力暴动的时候,也不至于会溢出这么多灵力,仍然活得好好的了。当初在黄泉秘境,他灵力暴动所释放出的巨大冰山,规模就已经非常可怕了。
黎琛仍然在警惕着他,所以才不肯暴露真实境界吧。
谢无言毫无感情的脸上浮出一丝阴翳,很快又转为平静,他按住黎琛的穴位,肌肤相接处逐渐温暖起来,灵脉与血液逐渐也恢复了运作——活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先前最严重的时候,黎琛的手背已经覆上了一层不厚不薄的冰层,暴动的灵力尖锐地向外发散,越长越像冰刺。好在现在,暴动的灵力已经随着两人的努力,退潮般回到了黎琛的体内。
谢无言缓了口气,甚至视野都有些模糊,他刚刚一直在控制黎琛几个穴位间的灵力平稳流转,阻止恢复的灵力不蜂拥回流,伤害灵脉。
要想精确地将它们控制在一个限度内,才是最费劲的事,一来一回,好几个时辰过去后,他所消耗的灵力,竟是比黎琛灵力暴动所消耗的灵力还多,灵脉险些枯竭。
当然,也有黎琛一开始不接受他人渡来的灵力的缘故,害得他白白浪费了不少灵力。
他很久都没这么累过了,这几日如果要修炼,恐怕都不能用全力。要恢复原状,至少需要五六日才行。
他抽回手,收起疲态与倦容。倚靠在树下的黎琛也缓缓睁开眼,看向他,依旧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神情凛然不变的谢无言。
“好了?好了就回去,还得向温家赔罪,你造成的烂摊子可都是他们收拾的。”
黎琛正神情疲倦地靠着树干歇息,听到他的话,本能地想拒绝:“……不要。”
谢无言盯着他问:“理由。”
黎琛移开视线,低沉着嗓音喃喃:“……赔罪有什么用,反正他们心里已经将我当成怪物看了,再赔罪也只会让他们看笑话而已。”
谢无言也没强迫他的意思,只说:“你要是害怕,我代你转达。”
“谁说我怕了!”黎琛愤愤瞪了他一眼,像只龇牙咧嘴威胁人的兽类。
总算还有点小孩的样子。
不知为何,黎琛这么精神地朝他瞪眼睛,谢无言先前的怒气反而消散了许多。
黎琛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不等两人多停留,变故就来得快且凶猛。
“嗵”的一声,巨响从西面清晰传来,他们同时忘了刚刚争吵的事情,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鲛人所在的湖的方向,刚才的动静,听起来也像什么人落水的声音。
在水花扑腾的杂音里,一声熟悉的尖叫传来,谢无言没多想,撂下句“等我一下”后,便迅速掷出长剑,御剑向湖边飞去。
黎琛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叹了口气,赶紧追上他,一起赶了过去,他怎么可能真的老实待在原地等谢无言回来。
转瞬间,那杂乱的呼喊声已经尤为清晰,谢无言从未觉得成小鳞的声音如此震耳欲聋。
“哥!”
湖岸边,没有注意到谢无言出现的成小鳞紧咬牙关,狠狠发力,拼了命地拽住成特的手臂。
谢无言皱眉看向湖水里挣扎不断的成特,快步上前,一边帮忙拽住落水者的衣物,一边看向湖面之下——
一圈又一圈紊乱的水波之下,透出鲛人猩红的瞳色,发着幽暗诡异的微光。
是那个与谢无言隔水相望过一次,曾经和异种族孕育过两个孩子的男性鲛人,此时此刻,他死死咬住其中一个孩子的小腿,拼了命地想要把他拖入水下,俨然是一个正在捕猎的野兽。
纵使是血脉相连的亲子,鲛人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慈爱,凶光毕露。
鲛人毕竟和他们不是一个种族,力气巨大无比,成小鳞的手拽了半天几乎彻底麻痹,急得满脸通红。好在谢无言帮忙,才勉强让成特没跟着鲛人一起沉入湖中。
虽说如此,情况也没有任何转机的迹象,成特的身体就像是深陷沼泽,在鲛人死死不放的血口下,伤口不断渗出鲜红的血,周围的水里都被染得红红的,腥气四溢。
成特渐渐也慌了,即便身陷险境,他也不想因为反抗而伤到自己重要的亲人,只能冲着满眼猩红的鲛人喊:“父亲!我是你的——咳咳、放开——”
鲛人听见他的喊声,非但没有松开嘴,反而叫声越来越刺耳尖锐。突然间,成特猛地呛进一大口水,身体往下沉了一大截。
成小鳞惊恐万分:“哥哥!”
谢无言皱起眉。
再拖下去,以成特不想伤害亲人的性格,他淹死在这湖里也不奇怪。
不能再任由他们任性了。
谢无言一手拉住成特,一手握住剑柄,刚要拔剑对付鲛人,突然间,有一柄剑猛然刺入水中,溅出一道极细小的水花。犹如银针扎入肌肤般迅速。
那是黎琛的霜杀剑。
谢无言意外地看向岸上的少年,他想他多半会跟过来,却没想到他会出手干预成家兄弟的事。
霜杀剑的剑柄外围结了一道厚厚的冰锥,不断生长扩张的冰锥像是一根有生命的线,操纵着霜杀剑迅速杀入水中,擦着鲛人的脸“簌”的一下就飞了过去。
鲛人尖叫着松开了嘴,脸颊一侧渗出一缕血丝,在湖水中扩散开来。他受了伤,警惕地游到远处,回过头瞪了眼岸上的少年,再次摇起鱼尾,游入了湖底更深的黑暗之中。
“父亲!”成特带着一条失血过多而麻痹了的瘸腿,撑着身体爬到岸边,仍然魂不守舍地死盯着湖里,他咬咬牙,愤怒地看向黎琛:“你居然敢伤我父亲!”
黎琛拿回霜杀剑,甩了甩剑身上的水珠,冷冰冰地斜了他一眼。
“你没听出来,他不认识你,也不愿意被你叫做父亲吗?”——
作者有话说:我是恁妈!不是恁爹!(bushi)
昨天朋友过生日,去庆生去了QAQ今天速速补上
这周好多人过生日,周六我妈咪也过生日,又可以吃蛋糕了~
话说双十二在某宝买了花盆营养土和种子,打算在家种种菜,希望能成功呜呜呜,以后大概会时不时记录下菜菜们的情况(其实也就是葱和香菜啥的……)
第159章 心魔(22)
黎琛的语气颇为不客气,短短一句话就令成特变了脸色,眉眼间烧着明晃晃的怒火:“你懂什么?你怎么敢……”
见势不妙,成小鳞赶紧挡在两人中.央,彬彬有礼地朝谢无言道谢:“谢师兄,方才多谢你和黎少爷出手相助,不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回头拽住成特的手腕,小声提议:“哥,我们先回去吧,母亲今日受了惊吓,要是在湖边起什么争执,母亲的心情恐怕会更糟糕。”
听到“母亲”二字,成特脸色有些不适,但小腿传来的酸胀麻痹的感觉让他没有意气用事,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瞬,便以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谢道:“是我方才唐突了,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黎琛趁势又讥了他几句,好在成特是个沉得住气的,干脆当没听见,老老实实谢完他们,就揽着成小鳞扭头就走,一点儿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他被咬中的小腿还在滋滋渗血,走路的姿势也不太自然。
黎琛哼了一声,对成特这个玲珑门的人颇不满意:“如果师尊刚刚不出手,那个傻子估计都已经淹死了,还有空计较谁是父亲谁是母亲……”
诚然如黎琛所说,那鲛人的力气极大,过程中又丝毫没有对成特这个“猎物”松口的意思,要是谢无言没立刻赶到,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惨状。
之前谢无言听说过——成特因为离家长大,气息褪去的缘故,无法与他的异种族亲人相认,可是再无法相认,多少也只是交流方面的问题,怎会凶狠到干脆将他拖入水中,险些咬杀?
谢无言暂且记住这事,他扫了一眼身后已然恢复平静的湖水,与黎琛迅速离开了艳园。
距离满月之日,只剩下不到两日了。
出乎谢无言意料的是,药圣堂的人,包括那些跟随周家人前来的长老与弟子,都还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待他们,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他们竟是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虽然如此,在送走药圣和周疏儿他们之后,谢无言还是摁着黎琛的脑袋,去向温家人道不是,黎琛不懂礼数规矩的毛病,可不能继续放纵了。
想把他从歪路上拽回正道,就得这么一点点的,从小地方去改变。
做完这一切,距离满月之日也越来越近了,谢无言将黎琛送去定海楼,顺道也检查了一下楼里各处的情况。果然劳乾光与顾归语已经来动过手脚了。
谢锦声所藏身的楼层外围,古老坚固的防护阵法不知何时被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这阵法前段时间温睿舟还请谢无言来看过一次,因为曾经花大价钱请过有名的阵修,阵法至今仍然坚固如初,牢不可破。
如今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很难让人发现的裂口,这显然是劳顾两人的手笔。
谢无言放着那裂口没动,也告诉黎琛不要去对阵法做什么动作,保持原样,这样刺杀当天,劳顾两人通过裂口进入定海楼时,才不会起疑心。
谢无言忙于盯梢谢锦声这样的情况,温灼与盛今朝那边也在为斗剑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从酒楼那头离开后,谢无言干脆再也没见过他们出现。
还是他恰遇李叔,顺道才得知了他们各自那边的情况,听说盛今朝这几天闭关练剑挥汗如雨,眼睛都没空闭一下,想必是下定决心,打算认真对待这场比试了。
真要论剑术上的高低优劣,恐怕还是盛今朝更胜一筹,若是由盛今朝接手镇海山庄,的确是一件有些微妙的事,毕竟他在治理门派上的能力,现在看来,还不如温灼。
这场决定下一任庄主身份的斗剑,对于镇海山庄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
练武场上的弟子也比平日散漫了不少,倒都不是真心想偷懒,只是山庄大事在即,他们这帮年轻气盛的弟子实在静不下心,身手没练两下就聚在一起打探温灼和盛今朝的行踪。
毕竟人人都都知道,这两人是自幼长大的挚友,如今却被推上竞技场,不得不角逐庄主之位,无论谁赢谁输,旁观者都好奇得恨不得伸长脖子,探到未来去看看——那场他们好友反目的戏,究竟会不会上演。
先前为了控制黎琛灵力回流,谢无言自己的灵脉几乎亏空,他这两日几乎都在灵泉里闭关,总算才将灵力恢复到普通修士的水平,他自身的灵脉已经修炼的要比普通修士强得多,要想填满,还需要个几天。
因为没去练武场,劳乾光与顾归语的消息,他也只能通过李叔了解。那时已是满月之夜前一天的傍晚,据李叔所说,劳顾二人虽然领罚受罚,但是表现良好,教导他们的长老也网开一面,将他们提前放出来了。想必劳顾二人为了恢复自由,磨了不少的口舌。
这也间接说明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之前定下的刺杀谢锦声的日子,还并没有发生变动。
终于,万事俱备。
唯一不太安定的因素,就是黎琛对应淮的态度实在太差,甚至在守着定海楼的时候,也不愿意多与他和谢锦声见面,主要就是因为——这些天应淮一直陪在谢锦声身边,两人初见就聊得热络,独处了几日,关系更是亲密,说话间的神态都颇有一对亲父子该有的样子。
谢无言见他闷闷不乐,破天荒地张口劝说了几句,就被黎琛抬高声音反驳道:“……我又没做什么!我就是心里不待见那个姓应的,难道师尊连我心里的想法也要一块儿管吗?”
“当然不是。”谢无言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只是觉得你不该浪费情绪罢了,你控制不好灵力,也有情绪太不稳定的原因。”
黎琛很有脾气地回道:“……哦。”
谢无言仍在专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嘱咐道:“三个月内,必须修成整本稳灵筑基术,你的其他功法或是自己私藏的本事都可以放放,只有这个修炼绝不能拖延,否则将来我不在的时候,”
黎琛却偏偏只听到他后面的那句话:“……将来?你想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谢无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仙途漫漫无期,莫非黎琛以为他们做了师徒,就要千年万年地捆在一起?
即便是道侣,也很少见到能这样如胶似漆恩爱如故的。
他向黎琛解释这个道理,却起反作用,令少年脸上的阴翳更深了。
当时的他虽然已经渐渐能理解,体会,并照顾黎琛的感受,但他还不够敏锐,不能明白黎琛此刻为何会一脸阴郁,闷闷不乐。
有些事,即便是必然,即便是终有一天会发生的结果,也全然不必过早地说出口。
美梦还未成形,却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样的直白未免太过残忍。
当时的谢无言,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
黎琛心里堵堵的,背过身就走,似是打算与他来一场不欢而散,却被谢无言立刻又叫了回来。
黎琛不快地问:“……干什么?”
谢无言没看他,只是勾了勾那白玉竹节般分明漂亮的食指:“过来,帮我件事。”
……
……
李叔听定海楼其他管事的说,谢无言找他有事,纵使手上正在忙其他的事,也还是被温灼迅速支过去了。谢无言的事,对他而言总是最要紧的。
然而,到了定海楼,李叔还没见到谢无言,就被一个面容清隽却隐隐透着凶气的少年拦住了。
见到黎琛,李叔也聪明,很快反应过来:“黎少爷,请问寻我有何事?”
“麻烦您代我师尊向温少爷,盛师兄他们带句话,就说师尊他今日实在身子不适,没法亲自前去观摩斗剑了。”
李叔一愣,答:“我知道了……另外,也请您转告谢少爷,等他有空以后,务必要去找温少爷一趟。”
虽然不太乐意,但黎琛还是将李叔的请求原话转达给了谢无言。
黎琛传话时,谢无言正穿着件颜色素白却做工精致的衣服,坐在榻上读功法。闻言,也只是简单地答应了一声,并没有过多反应。
还在恢复中的灵脉令他的肤色略显苍白,宛若一座玉像,被染过月光的凝脂涂过表面,绝不似人间凡物。
黎琛盯着他的脸发了会呆,等谢无言回望过来,心下一慌,皱着眉别过脸。
黎琛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问:“……真的有必要这么做?”
他看了看四周,这里与谢锦声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谢无言穿着素淡衣服卧在被褥里,只要看不见脸,便能以假乱真。
“让我父亲躺着等刺客上门,还是会有风险,不如我亲自来对付它们,万无一失。”
黎琛直接反驳:“师尊亲力亲为,就一定万无一失?没有风险?他们可有两个人,都是黎琎亲自养在身边的狗,身手绝不会差。”
谢无言淡道:“我知道。”
黎琛梗了一下,见他没反应,更加焦躁地补充道:“应淮要守谢仙尊本尊,你屋里没人,这房间又没有好藏身的暗门,要是真的遇到什么情况,我还得花时间闯进来……这一瞬间的功夫,说不定就会出什么事!”
谢无言见他如此激动,稍稍有些意外,只能先安慰着:“我知道你担心,但……”
话说到一半,就又被黎琛打断了,他气得双颊两边都有些发红,肌肤肉眼可见地涌上激动的热度。
“我不是在担心你!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黎琛握了握拳,落寞的眼睛有些可怜,可当谢无言想说点安慰他的话的时候,黎琛又用一种满含威胁与强迫的眼神瞪向了他,强硬得可怕。
“所以,你绝对不许死,听懂了吗?”——
作者有话说:两个人终于拉拉扯扯地接近了一点了,老母亲流泪.jpg
第160章 心魔(23)
谢无言再一次确信:黎琛的确不擅长说什么好听的话,就算心里的想法是抱着善意的,被他拧着意思说出口,语义顿时就变了味。
谢无言瞧着少年活脱脱一副炸毛猫的样子,想了想,终是没有反驳什么,只平静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只是这个房间是他为劳顾两人设下的陷阱,要想活捉这二人,套出更多情报,就只能他自己亲自涉险,躺在这儿做诱饵。
谢无言取出武器藏入枕下,赤链剑的尺寸显然不太合适,百里棘收起来就刚刚好。接着,他又在隐蔽处放了几颗用油纸包上的补血丹,以免储物戒被夺,防患于未然。
黎琛的脸色虽然还是不太好看,可比起刚刚,这会儿已经缓和许多了。他再一次确定谢无言这间房里没有可以藏身的暗门或暗道,这才悻悻放下了一起待在这里守着的念头。
谢无言见他左右乱走,依依不舍的样子,从储物戒里取出个小瓷瓶,抛给黎琛。
黎琛伸手接住瓷瓶,怎么看怎么熟悉:“这是?”
“安魂花的药液。”谢无言一边翻着手里的功法一边回答,看上去漠不关心,“就当是一个奖励吧。”
“……”
黎琛犹豫不决地握着瓷瓶,狐疑盯着谢无言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不过当谢无言回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扭开了头。
“……谢谢。”
有很轻很轻的声音传了过来。
*
练武场上。
天际泛出灿烂刺眼的霞光,宣告着又一个白昼即将结束。晚霞映照在空空荡荡,廖无几人的练武场上,往日这个时候,九成弟子的训练都还没结束,练武场上应该连块空地都找不见,今日却彻底反着来了。
一个弟子从外头赶来,跑进练武场左右扫视,看见要找的两个人后,高声朝他们喊道:“喂!你们!长老让你们别练了,是时候该过去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可以知道吧?可别误了时候。”
不远处,劳乾光听到声音,微微抬起下巴,嘴角是自嘲的弧度:“你们?”
想当初,这个传话的弟子哪敢这么没礼貌地对待他们?为他们传话,居然敢这么远远地喊,而且居然还不知道叫师兄,简直像在使唤什么下人似的。
劳乾光微笑着看向那弟子,低声说了句:“门主果然没说错,这帮人界出身的废物,果然愚钝又粗鲁。”
顾归语瞪了他一眼,当然劳乾光声音很轻,那弟子根本没听见,远远看见他唇动却无声,疑惑地喊着问:“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劳乾光挥挥手,笑答:“是啊,到时候了,我都没发现,我们收拾一下,你先回去吧,我们很快就到。”
那弟子松了口气,他可赶着想回去呢,生怕错过了一会儿的斗剑比试,颇不在乎地往后甩甩手:“好,那你们可快点!”
顾归语斜视着他:“你最近也太松懈了,万一有人境界高于我们,站在他那个距离,就能听得清清楚楚。门主嘱咐的话里,谨慎和小心是该高于一切的,你难道都忘了?”
他们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谁的状态要是出了什么异常,对方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的。
劳乾光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笑,嘴里却道:“那又如何?反正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今夜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们再也不会留在这里,何必那么拘谨?”他想到刚刚那弟子对他的态度,冷笑起来,“要我说,就算多杀几个人也无所谓,这旁边就是南海,毁尸灭迹最方便,也没人会追到我们头上。”
要不是因为谢无言耍的那点小把戏,他们在镇海山庄的日子就会顺风顺水地结束,他也不必如此恼火生气,又无处发散。
他们二人年幼就丢了双亲,被黎琎捡回玲珑门后,从小就是按照刺客的模子养着长大的,他们的身手是黎琎亲自指点的,替黎琎杀过不少人,也从未失手过。
黎琎再怎么向他们灌输刺客一定要以小心谨慎为重的思想,也敌不过劳乾光一时冲动,一时糊涂。他们毕竟还算年轻,二十来岁日日夜夜几乎都待在玲珑门的地底密室里苦修,能够有一次长时间外出的机会,很不容易。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和这么多外人打交道,从前他们顶多与目标认识几天,就下杀手了,如今却要潜藏在众人之间,一边与他们打好关系,一边寻找另一个目标。
劳乾光第一次被众人簇拥称赞,被他们或真诚艳羡或大胆谄媚的眼神包围的时候,他心里暗爽,颇为愉悦。只想着在杀人之前,好好在镇海山庄享受一回做正道人士的快乐,没想到这美梦刚起了个头,就被人狠狠搅合了。
实在憋屈!
眼看着天色已暗,已经到了他们该动手的点,劳乾光摸着藏在自己腰侧的尖刀刀柄,心里一遍遍想着,一会儿该怎么折磨谢锦声,才好发泄萦绕在他心头的这股怒火。
顾归语见他心不在焉,叹了口气,也没真的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只要谢锦声一死,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到时候劳乾光真想多杀几个人,都随他喜欢。
两人早已探好路线,对定海楼内部的地形也记得清清楚楚,和在这里进出几十年的李叔恐怕都有的一拼。不过,兄弟的默契也在此时彰显得淋漓尽致,他们虽然之前一直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十二分的自信,但是当他们通过定海楼外的境界裂口,顺利进入楼内之后,却突然都嗅到了一丝陷阱的气味。
大概是多年来的刺客生涯,让他们拥有了一种远超常人的直觉,在穿越寂静的暗道,看见谢锦声房间的大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劳乾光更是仅凭直觉,瞬间笃定谢无言一定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了,如果直接进入这个房间,还不知道会经历怎样一场恶战,他们做刺客的,在行凶时,最忌讳的就是被看到脸,如果这间房里没有谢锦声,而有其他人,他们就不得不费力气多杀几人,万一谢锦声在别的地方趁机逃脱,他们可就亏大了。
顾归语犹豫不决的时候,劳乾光已经飞速想了数个谢锦声可能会在的地方,毕竟做了十几年杀手,经验颇为丰富。他踩着没有声音的步子,沿着来时的一路不停摸索,忽然摸到墙上一个低矮的角落里有一块凹陷的砖石。
他回过头,朝顾归语狞笑着挤了挤眼睛,将砖石往墙壁里深深推入,突然间,暗道里的那间房门忽然如幻境一般发生了变化,从一扇颜色平平无奇的木门,变为了一扇通体赤红,犹如涂抹血漆的木门。
虽说这红门看着瘆人的很,但劳顾二人一瞬间就认定——这必然就是真正的谢锦声所藏身的房间,除了谢家人,有谁能对血的颜色如此钟情?
他们同时摸出称手的武器,向赤红大门走去,犹如两只盘着身子潜伏在黑暗里,静待猎物出现的毒蛇。
门发出长长的“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里门外空空荡荡,房间似乎是不透风的,就算有窗户,必定也是被封死的。他们藏在门后,凭着气息感知到屋里确实只有一个人,更加放心。
随着劳乾光甩出的一个眼神,顾归语心领神会,迅速抄起小剑飞身进屋,那不到一瞬间的功夫,他眼球就好像抹了油,迅速将房间里看了个遍——果然和他们之前在屋外探查并推测出的房屋内部结构如出一辙。
他们的计划,果然没有任何地方出错。
转瞬间,顾归语快如风雷的小剑凶猛刺向了床上的人,劳乾光同一时刻闪身进屋,紧锁住背后的房门,用特制的穿墙钩卡死住大门与墙壁,除非毁掉整面墙,否则谁要是想进来救人,仅凭短时间,绝对不可能。
虽然他这么做了,但其实,任务一定已经成功了——劳乾光每一次都是这么想的,也每一次都会得到好的结果。就如此刻,他已经听到刀剑扎入皮肤,穿透脏器的奇妙声音,鲜血的气味浓郁腥重,又带着胜利的芳香。
直到他听见他的背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嘶哑,又熟悉的声音。
劳乾光一愣,迅速看向床榻的方.向——顾归语正背对着他,脊背线条僵硬无比,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干涩颤抖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劳乾光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拔出腰间别着的长刀飞速杀了上去,顾归语也猛地抽身,常年的刺杀生活已经让他的肌肉拥有了杀人的本能,他带着沾满前胸的鲜血,扬起小刀,配合着劳乾光的动作,刺向了床上的人——
顾归语紧握着小剑的手迅速脱力,他震惊且恐怖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耷拉着歪曲在一边的两只手腕,手筋瞬间被割断,以至于惊讶比痛苦来的更快更强更汹涌。
怎么可能?
——这个问题,劳乾光也在脑内无数遍循环,他们明明已经看穿谢无言的陷阱,却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难道另一个房间才是真正的,能让他们任务成功的房间吗?
不可能,还是不可能。
谢无言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另一个房间里,等待他们的恐怕还是只有噩梦。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上他们的?他们拜入镇海山庄时那么自然,谁也不会发现蹊跷,怀疑他们才对啊……
就在劳乾光的脑海飞速运转的时候,冷漠无情的宣判声响起。
“下一个。”
当劳乾光也被顺势削去一只手的手筋,而眼睛却看见被褥里的人不是谢锦声,而是谢无言的时候,他脑内宛如被雷电劈中,轰隆隆麻木了理智。他左手旋起刀柄,近乎发狂地向谢无言杀了过去,以至于周围的热度逼来后很久,他听见顾归语的尖叫,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海。
“火!有、有火——!”
顾归语手筋寸断,用身体拼命地撞着大门,然而这门虽是木头做的,但这暗道里的特殊房间,哪有什么普通的木头?都是千年万年份的灵木所制,一旦制成,刀枪不入,对着火焰与顾归语的撞击都无动于衷。
不仅如此,劳乾光的穿墙钩已经紧紧锢住了这扇大门,又因为烈火产生的高温滚烫无比,他忍着剧痛也无法用自己的废手或胳膊绞开穿墙钩,劳乾光的谨慎与不谨慎,都狠狠害惨了他们。
顾归语被真火灼烧,难以抑制地尖叫。劳乾光因为顾归语的喊声走了一下神,察觉到自己周围已经深陷火海的时候,膝盖迅速传来痛楚——
糟了!
劳乾光身子一歪就跪了下去,双膝瞬间没了知觉。他一抬头,见谢无言正举着一根长鞭,用寒霜般的眼睛俯视着他。
膝盖传来的痛觉麻木又尖锐,鞭子上有毒!
劳乾光跪倒在地站不起来,姿态颇为怪异,这令他几乎陷入狂怒,朝顾归语吼道:“你那些灵决都白学了吗?!火来了你扑灭不就行了!傻到忘记用灵根的话,水灵符总有吧!”
顾归语绝望地朝他吼回去:“这是真火!你叫我怎么扑灭?!”
就在二人一个跪地不起,一个双手手筋全断,手腕也被砍断大半截,要掉不掉地垂在半空,根本推不开门的时候——
“这暗道里的房间,墙壁是真火也烧不穿的材料,实在厉害,我还担心这办法太凶狠,连着整座楼一起烧了该怎么办。”
谢无言说着,睥睨地看了一眼在火海里挣扎的两个刺客。
“不必紧张,我留你们的性命还有用处,但若是这真火继续烧下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语毕,谢无言就把两把干净的小刀甩到火海里涨红了脸的劳顾两人,他们满身是汗,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焦急,不过大部分,还是为这片永无止境的烈火之狱。
这真火是谢无言放的,他自己又是火灵根,自然不会有事,而他们有的皮肤已经变得焦黑起来,痛不可言,这样下去,他们很可能……不,不是可能,他们只要挨这真火再烧半柱香的时间,就一定会死!
他们看着谢无言摔在地上的两把刀,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就本能性地打颤起来。劳乾光咬紧牙关,用沙哑颤抖的声音问:“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谢无言在火海里神色如故,苍白的肤色宛若一面明镜,映照出火海摇曳的光影。听到劳乾光的疑问,他轻哼一声,几乎快笑了。
“自断灵脉,你们二位可是黎琎的人,应该不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之前有一天,左右经过我面前的时候,突然看着我忍不住发出大笑???
本肚:??你在笑什么
左右:你码字好像霍金。(委婉)
本肚:草(一种植物)
然后我就发现我又习惯性地歪着脖子半张着嘴码字了……不知道为啥,码字进入状态了就会这样,有一次甚至口水都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