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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肚皮有池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三人成局(5)


    听到喊声,两人皆是一愣。


    松树林里,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噗通一下跪进雪地里,引得两人同时看了过去。这人穿的衣服显然比他们简单多了,不过能看得出来,布料也不算差。


    在他身上,谢无言并没有感受到一丝灵力的存在。


    这男人穿的也是人界的服饰,看他跪的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无言猜测他应当是人界某个大户人家的仆人。


    在谢无言思考的时候,那人跪在雪里,用冻得哆嗦的声音朝谢无言喊——


    “宇文少爷!大夫人她、她喊您过去!”


    温灼惊讶地看了一眼谢无言。


    谢无言皱着眉,并不理解眼前的男子在说些什么。


    他喊他什么?宇文少爷?


    温灼迅速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索性微笑了一下,十分配合地回答:“别跪着了,起来为少爷带路吧。”


    “是。”仆人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引着他们往松树林外的一个方向走。


    谢无言与温灼对视一眼,摆了摆手,示意男子快些走在前面,不必管他们。那男子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望向谢无言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些尊敬。


    谢无言细长的眼睛斜向一边,问温灼:“温少爷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算是。”温灼垂眸轻笑,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谢少爷幼时有一段时间离开了仙界,没听说过虚空禁制的事,也很正常。”


    据温灼所说,虚空禁制原本是一位上神独创的特殊禁制,十年前,设置虚空禁制的方法,突然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门派掌门公开于世,一时引起轰动。


    虚空禁制比一般的禁制可怕的多,一般的禁制只是像一座牢笼,将人的肉身囚禁于狭窄的空间内,虚空禁制却完全不同——


    这种禁制可以将人的魂魄与身体完全分离,身体存放于别处,魂魄却禁锢在类似幻境的虚空之中,被囚禁在禁制里的人,将会生活在虚空主人为他们创造的美好梦境里,越来越麻木,越来越不能逃离。


    好在要设立这么可怕的禁制,需要一般修仙者难以想象的庞大灵力,若不是宇文江雪境界极高,换做其他修士,根本连这个禁制的冰山一角都创造不出来。


    听完这些,原本令谢无言难以理解的事情,总算有了大致的答案。


    一般来说,为了让被囚禁者深陷虚空,无法自拔,禁制的主人会设置一些他认知中的美好环境,亦或是还原一片他所熟悉的环境,从而方便他更好地控制虚空。


    这片虚空,显然是后者那种情况,毕竟被旁人喊作“宇文少爷”,对谢无言来说,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温灼也很好奇这一点,轻声问:“刚刚,那个凡人喊你宇文少爷?”


    “嗯。”谢无言平静应下,并不太想主动延伸这个话题,“暂且跟他过去看看。”


    *


    两个时辰前。


    霁花峰顶,一个人影迅速溜到一处峭壁边缘,不顾危险,藏身在怪石堆后,神色紧张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已经被紧张到近乎麻木的时候,另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坐在怪石堆后,浑身冷汗的人登时就站起身来,喊道:“宇文仙尊!”


    “嘘,小声点……”


    宇文江雪微笑着,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起来神色如常。


    张览心中狂跳不止,试探着问:“仙尊……那些‘驱寒丹’,他们都服下了?”


    宇文江雪唇角上扬:“当然。”


    张览脸上浮出惊喜的神色,沉沉松了一口气。还好慕霞仙子派宇文江雪过来帮忙,否则,以张览一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些毒药喂到那帮人嘴里。


    张览紧绷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浑身都松懈下来,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宇文江雪”一瞬间侧过头,捂嘴犯恶心的样子。


    张览哪里知道这个“宇文江雪”是黎琛扮的,只知道事情完成,自己得以逃过一劫。张览毕恭毕敬地朝对方作揖,却收获了宇文江雪的一声叹息。


    叹完气,宇文江雪别有深意地看了张览一眼,摇了摇头,闭眸不语。


    张览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了,忙问道:“宇文仙尊为何叹息?”


    “仙友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若是我能有幸收你为徒就好了……可惜,如你这般出色的人才,居然会断送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可惜了。”


    “断送?”张览皱眉不解,“仙尊在说什么?”


    “仙友身中剧毒,无药可解。”宇文江雪的眸中装满了惆怅与怜悯,眼里好似一潭望不见底的池水,“今日以内,你的灵脉便将枯竭一空,再无回转生机之可能。”


    黎琛对宇文江雪的一颦一笑再熟悉不过了,不仅如此,黎琛还深知宇文江雪忽悠人的那一套办法,所以他完全知道,易容后的自己该如何利用这副皮相去行骗——和宇文江雪从前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张览显然已经被“宇文江雪”的眼神与语气给唬住了,他咽了好大一口口水,争辩道:“仙尊有所误会,慕霞仙子的确为我下过热毒,我知道解毒的办法,所以……”


    “你……你连自己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吗?”宇文江雪脸上短暂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慕霞仙子,自愿牺牲的,原来……”


    宇文江雪叹着气摇头,张览彻底炸了:“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胡说八道!小小一个热毒,只是我们师徒故意为之,到你嘴里怎么就——”


    说着说着,张览的脸色瞬间就不对劲了,他经历了今日这一番大事,此刻心里敏.感得很,容不得别人乱说。


    然而,看张览的表情就知道——宇文江雪的话其实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甚至于,他心底也在悄悄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这样深陷于情绪的人,是最好骗的。


    毕竟张览中的确实不是热毒,而是让他假死的龟息丹。


    黎琛逐渐撑过了最开始的恶心与反胃感,此刻颇为代入角色,学着宇文江雪的语气,惟妙惟肖地说:“仙友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试着解毒。”


    张览这次连回答他的间隙都没有了,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迅速摸出几个颜色各异的药丸,在手中摩挲出粉末,借着掌心临时调配了一下剂量,动作熟练至极。


    仙界通常所说的热毒,是一种令人浑身发烫,灵力紊乱甚至昏厥濒死的常见毒素,自从慕霞告诉张览,他中了热毒之后,解毒的方法就一直在张览脑内循环,该如何调制解药,他记得无比清楚。


    黎琛站在一边,眯起眼睛,一副早已看清一切的模样。


    张览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密。


    不一会儿,张览就调配出了解药,他立刻吞下解药,听着自己剧烈到快要炸碎的心跳声,煎熬地等待了许久——


    灵力消散的速度,并没有减慢。


    张览的双瞳剧烈震动了一下,眼前的景色像是被融化了似的,眩晕不止,他难以相信,宇文江雪所说的一切,居然是真的。


    慕霞骗了他!


    张览突然觉得这很合理,其他人全部中毒死去,唯有他一人独活,这虽然能靠张览懂医术解释过去,可慕霞是个做事极度谨慎的人,她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计划出现一丁点的差池。


    抹去张览,对慕霞来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罢了。


    若是清醒时候的张览,遇到这种情况,或许还会怀疑一会儿,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弄清楚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毒。


    然而,黎琛将宇文江雪那套迷惑人的伎俩学的相当不错,张览早就被他诱入了混乱之中,一步步坠入陷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接下去的一切,就变得很简单了。


    张览双眼空洞,浑浑噩噩的,心底已经坚信自己被慕霞背叛,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站在死亡的悬崖边,张览的身体像是灌了千斤泥浆,沉重得寸步难移。


    黎琛眯起眼睛,轻轻凑到张览耳边,循循善诱地告诉他:


    与其一个人孤苦伶仃,痛苦赴死,不如……也让她也尝一尝,被狠狠背叛的滋味。


    张览木讷地“唔”了一声,无光无神的眼睛里,被恨意浸满。如果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替代周疏儿,成为慕霞的下一任结契弟子,他怎会接下这个危险至极,足以让他掉脑袋的任务?


    黎琛微笑着,默默盯住张览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得手了。


    张览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霁花峰,嘴里振振有词地说着什么话,只是他口齿模糊,黎琛连半个字也没有听清。


    张览前脚一走,黎琛立刻转移地点,寻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将易容丹的效果解除,还取了张水灵符,狠狠洗了把脸,仿佛沾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脏东西。


    黎琛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确认是自己的五官,这才松了口气。


    他利落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刚打算离开的时候,一阵异样的感觉,突然由内向外——袭击了黎琛的全身。


    他浑身猛地一颤,强烈的冲击像是一记重锤,猛地敲击在心脏上,连带着灵魂都一同震颤起来。


    黎琛发狠了力气,强行稳住身体,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两个相互连接,彼此纠缠的魂魄,突然被生生切断。黎琛木木地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灵脉里,灵力不安地乱窜,似乎并没法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感觉。


    黎琛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自己该高兴,该雀跃,该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现实却是:


    他一动不动,沉默着,阴下了脸。


    ……


    师徒契,被切断了——


    作者有话说:因为这一章提到了某上神与某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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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晓和弟子们一起重生了。


    前世,他是个挂名掌门,佛系管门派,温柔教徒弟。他温声细语,长得又美,没有徒弟不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声,在他身体里响起。


    男人自称穆化昭,是个被神界除名,封印万年的上神,不知为何寄宿在了池晓体内。


    池晓很同情他的经历。


    反正他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池晓决定将自己的夜晚,交给穆化昭。


    *


    徒弟们发现,池晓变了。


    一到夜里,池晓宛如凶神厉鬼,常常夜不归宿。甚至有一次,甩着一条满是铁刺的九节鞭,将犯错的弟子打的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到了白天,池晓发现这弟子满身是伤,又心疼得不行。


    弟子们年轻气盛,把池晓的温柔认作是虚伪。


    直到池晓病死后,他们拿着池晓的遗物,回忆过往诸多细节,才恍然醒悟,追悔莫及。


    *


    重生后的池晓回到门派,决定收拾东西跑路,可是过程却不太顺利。


    徒弟1号坚决不肯继承掌门之位,日日替池晓打理大小事,门派实力蒸蒸日上。


    徒弟2号苦学医术,屡屡涉险寻找药草,只为给池晓治病。


    徒弟3号平日沉默寡言,但每当听到有人在背地里侮辱池晓,揍人揍的比谁都狠。


    为了得到池晓的原谅,徒弟们一个个红了眼睛。


    池晓原本想说:算了,都过去了。


    可他身体里的穆化昭,不同意。


    【穆化昭x池晓】


    【被封印万年的黑化上神x温柔佛系病美人】


    PS:


    狗血文,徒弟全员火葬场,全员箭头受。


    ②后期攻会有独立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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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三人成局(6)


    霁花峰顶,谢无言曾来过的小楼早已空无一人,遍地血迹,一片狼藉。


    当黎琛冲入红墙小楼,揪出成小鳞愤怒质问的时候,几乎连霁花都看不下去,出声制止黎琛。


    霁花从一开始就察觉到黎琛的存在,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然而成小鳞毫不知情,睁大眼睛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黎琛意图离开,却被霁花叫住。


    “谢家教出来的徒弟,真是与谢家一样不像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告诉我们?”


    “……”


    黎琛转过头,露出一双阴森至寒的眼睛,围绕在他四周的空气寒意深重,双瞳宛若冻结在眼眶之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启唇,开口,


    只说了寥寥几个字,霁花与成小鳞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伴随着一道失声的咒骂,霁花手里的瓷瓶“啪”的一声砸在地上,他飞奔着越过粉末与碎片,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屋子。


    那一日,成小鳞的记忆很模糊。


    他一直害怕的霁花长老像个孩子一样,吵闹着砸碎了很多东西,成小鳞茫然无措地僵在原地,很久以后,他才迟钝地发现,霁花已经离开了。


    成小鳞活动僵硬的掌心,掌心里面满是黏湿的汗水,他的脖颈,后背,掌心……全都覆上了密集的冷汗。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呆坐在原地,静止不动。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似乎该做些什么有帮助的事,可是,该做什么呢?


    再后来,黎琛找上了他。


    成小鳞从没见过这样的黎琛,也不知道黎琛为何会选中他,将“那件事情”委托给他——或许是因为,这里只剩下他了吧。


    黎琛将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成小鳞去做。


    成小鳞答应了他。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在黎琛开口的前一刻,他想到谢无言示意他和温灼离开的眼神,心里就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成小鳞觉得宇文江雪很危险,他心里不希望谢无言与宇文江雪见面,可是他还是转身,离开了那里。


    那个时候,成小鳞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重要。


    他担心的事很多,但对于谢无言来说,从来不存在什么棘手的事。


    当黎琛消失后不久,成小鳞崩坏的理智才逐渐收拢,渐渐的,他察觉到了一件事。


    ……


    谢无言,可能已经死了。


    *


    银白色的雪花飘飞人间,将每一寸土地都覆以纯白无暇的色彩,在凛冬时节,并不存在所谓的绿树红花,一场大雪,掩盖了万物存在过的痕迹,悄无声息地重置了人间。


    这大概是谢无言有记忆以来,初次来到人界,也是他初次见到落雪的天地。


    他与温灼被领到了一座华丽庞大,结构繁复精巧的宅邸里,他们一路上,打量着这座房子,多少都觉得有些惊讶。


    这样一座宅邸,比药圣堂不知要华丽多少,而且论其构造与材料,也都无可挑剔,就连出身镇海山庄的温灼,都不得不承认,这片宅邸,楼阁,需要耗费数十万块上品灵石,才勉强能够建成,换成人界的金银,一样价格不菲。


    这宅邸的主人,在人界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


    考虑到那个仆人喊的那一声“宇文少爷”,谢无言与温灼不谋而合地想到,这座宅邸……恐怕就是出身人界的宇文江雪的老家。


    他们还没细说下去,就听到外面传来叫喊:“神婆子!神婆子出来了!”


    周围的仆人迅速推着谢无言起身——不知为何,这些人是能够碰到他的身体的,谢无言不得不避开这些人的触碰,与温灼一起被赶出门外。


    他们刚一走出茶歇的房间,才跨过门槛,就听到了女人痛苦的哭叫声,那声音沙哑又痛苦,是个年轻女人,正拖长了声音,有气无力地哭着,一声接着一声。


    “我……我真的不行了……”


    伴随着女人的哭叫声响起的,是一串密集的脚步声,谢无言看向院子一头的大门,紧接着,大门就被“嗵”的一声撞开了。


    一群仆人婢女模样的男男女女蜂拥着鱼贯而入。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满面泪痕,双目通红的女子,周围的仆人们喊她为夫人,却粗暴地架住女人的双臂,将她往外面使劲地拖。


    女人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怀孕许久了,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凡人之身的她,连一件保暖的衣物都没有,被寒冷与疼痛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小腿肚子一个劲儿地打着颤,根本没有自己走路的能力。


    “住手!”温灼满目震惊,瞬间喊出了声,然而不知是人群太过哄闹,还是他们的声音本就无法传过去,这群人就像一堆自行移动的石像,根本没有为温灼的叫喊声而停留一步。


    即便是禁制,也无人能忍受这样残忍可耻的行径在眼前发生。


    谢无言直接从旁边的仆人腰侧拔出一柄佩剑,猛地刺了过去,将那个架着女人的仆人大腿贯穿,生生剜下了一片肉。


    那仆人僵了一下,竟是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瞬间倒地,消失在了雪地里。紧接着就有下一个人补上他的位置,重新架住了女人。


    女人被拖行过的雪地里,留下一排猩红色的血迹,星星点点渗入雪地之中,尤其醒目,刺眼。


    谢无言眼里装着深深的厌恶,索性执剑杀死了女人身边的所有人,然而,这些尸体摔入雪地里消失,又很快从原地爬出新的人,源源不断。


    这禁制真的有够恶心。


    谢无言杀了几波,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任何意义,这才嫌恶地扭过头,收手了。


    这是虚空,是凭着宇文江雪的记忆制造出的东西,原本就不是现在发生的,无论他做什么,这些恶心的行径,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了。


    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惨剧不得不继续。


    重生的仆人们就像鬼怪一样爬出了雪地,将痛苦的女人包围,重新控制住她,将她带出了宅邸。


    有人似乎觉得这不太合规矩,便将她裹在一个厚重的被单里,把她凌乱的衣服和不断流血的身体给遮住了。


    一行人架着女人继续往前走。


    血水依旧流淌,浸在被单里,滴落在雪地里,猩红点点。


    女人的脑袋露在外面,双目空洞无神,她歪着头,嘴角流下津液,形似枯槁:“我、我不行了……”


    “夫人,忍住。”


    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来自于她身边的另一个女人。


    “你会诞下临江仙的子嗣,这是光耀天下的大事,这点痛不算什么。”


    别开视线,与他们保持距离的谢无言与温灼同时一怔。


    这些仆人并未张嘴,周围却传来旁人的附和声。


    “诞下仙种!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啊。”


    “神婆子说了,夫人必须去河边,才能顺利诞下仙种,宇文老爷……临江仙大人他吩咐过了,这是他的第二个子嗣,也是宇文少爷的弟弟,一定不能出任何闪失。”


    “是啊……”听到旁人附和,神婆更加坚定,振振有词地说,“我已看过天象,临江仙的子嗣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此子气运太过强大,也有坏处,他生来辨不清生死阴阳,分不清前世今生,很容易滑胎,一定要把夫人带到阴气最重的水边去接生,否则此子若是出生,很可能无法忘却前世的恩怨……”


    从雪地里传来无数声模糊嘈杂的应和,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恶鬼之声。


    “谢少爷不必在意,临江仙仙逝已久,这些人所说的临江仙,绝不可能是本尊。”


    “……我知道。”


    温灼半垂下眸,扫了他们一眼,冷静分析道:“我听说,人界常有一些愚昧胆大之人,凭着自己有些仙缘,或是懂得一些施展灵力仙术的方法,就顶着有名修士的姓名,到处招摇撞骗……镇海山庄的一些长老去往人界寻找弟子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温灼默默看向宅邸的方向,以那座宅邸的规模来看,那一位假扮临江仙的宇文老爷,靠这个敛财不少。


    他们连真正的临江仙姓谢,根本不姓什么宇文这件事都不知道,一腔热血浸满了愚昧无知,却能凭着虔诚杀人。


    谢无言皱起眉,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只觉得荒谬无比。


    雪地里的血迹,刺眼无比。


    女人的哭叫声越来越小。


    这一切都是虚空禁制所制造的幻觉,所以谢无言无法感知到她此时是死是活,但显然,如果他们这一行人坚持走到河边,她必死无疑。


    谢无言默默别过头,跟在人群背后,静观事情发展。


    他望着不远处的松树林,突然间,他眯起眼睛,仔细去看松树林里的情况——


    一声惊慌的叫喊,突然间扰乱了谢无言的心神。


    “婆子!夫、夫人生了!”


    “什么?!”神婆子满脸焦急,奔向女人身边。


    女人已经被放到雪地上,身下一片血红,她将血红的被单做出襁褓,却没人敢上前查看婴孩的情况。


    因为他们似乎同时注意到了一件怪事。


    这个婴儿,并没有哭。


    这很有可能是个死胎。


    周围一片嘘声叹气声,白忙活一场的仆人们避开眼神,似乎是觉得这个死胎晦气极了,一眼都不想看。


    然而,浑身苍白,毫无血色的女人却睁开眼,无力地抬了抬手。


    “……”


    “池儿……你来。”


    “看看你的弟弟,池儿……”


    在温灼震惊的视线下,谢无言突然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谢无言接过了襁褓中的婴儿——


    一个浑身沾着血的婴儿正坐在里面,皮肤薄的像是要滴血,婴儿不哭也不闹,


    他几乎在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婴儿的身份,正当他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抛下婴孩的时候,在他手边,一朵赤红色的小花突然破雪而出。


    温灼惊讶地看向四周,已经说不出话了。


    在这冰雪天地间,那些松树……居然在雪中同时开花了。


    不仅是松树,他们四面八方一切沉寂着的花草,竟在此时此刻,犹如收获了天神的旨意,绽放出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繁丽色彩——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例假来了……我的手速慢慢慢QAQ比左右慢好多了,可恶,明天我一定要比她早写完!


    第133章 三人成局(7)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东来紫气祥云绕,群芳傲雪共争艳。


    处处都是祥瑞之兆。


    神婆子又惊又喜,颤颤巍巍地看着婴儿,嘴里不住地呢喃着晦涩难懂的话语,将婴儿喊作“神子”,“圣人”。


    谢无言并不认为手里的婴儿,是所谓的圣人。


    如果上苍认定宇文江雪是圣人的话,谢家又算什么?被圣人除去的邪祟孽障吗?


    况且,天地间出现这些所谓的“祥瑞之兆”,比起圣人降世,更像是受到了木属性灵力的影响,考虑到宇文江雪出众的天赋,这也不奇怪。


    谢无言在禁制的影响下,用违背本意的轻柔力道捧起婴孩,眼底却尽是冷漠。


    这些,就是宇文江雪想让他看见的事吗?他降生于世的画面,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婴孩的母亲神情恍惚地坐在一边,她看着婴儿,眼里既无憎恨也无怜爱,只像是看着一个全然陌生,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件。


    雪中绽出一朵朵绚丽的红花,神婆子诡异地喊了一嗓子,双膝一软,“嗵”的一声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其他仆人面面相觑,也跟着纷纷跪下来,围着谢无言——和他手里不哭不闹的小婴儿。


    “……”谢无言忽然生出一股剧烈的反胃感,他将婴儿丢回旁人手里,婴儿滚落在地,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这一双从出生起就微微弯起,令他熟悉的宇文江雪的眉眼,缓缓陷入了雪水之中,消失不见。


    为了迷惑人,让人深陷幻觉的虚空禁制,都会设置一些相对美好的环境,让禁制里的人精神麻木,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是这个禁制却……


    谢无言深吸了一口气。


    对他而言,待在这里,就只是单纯的折磨而已。


    谢无言绕过跪拜在地的众人,飞快地看了一眼温灼:“温少爷,走吧。”


    温灼扫视众人,微笑着答应,似乎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看到温灼的样子,谢无言闭了闭眼,其实他也一样,不应该为宇文江雪的任何事感到烦躁,像以前一样,见招拆招,冷静地对付他就可以了……


    “谢少爷?”温灼轻声呼唤,却在见到他的表情的时候,眉眼轻闭,选择沉默。


    谢无言不是没察觉到这一点,叹了口气,径直朝陌生的雪原中走去,既然他们已经被关进了禁制之中,那么去哪儿都是一样的,他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跪拜在雪地中的众人,像是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离开,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可是,婆子,夫人还没到水边……”


    “不能让老爷知道这件事!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要把嘴巴守好!谁要是敢说出去,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


    声音越来越低,像雾一样散开。


    谢无言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着平复表情之后,听到温灼问:“刚刚的事,谢少爷怎么看?”


    “……哪件事?”


    “谢少爷一定发现了吧,这座禁制所展现的,是宇文江雪出生时的场景。”


    温灼捏住下颌,一脸平静地分析。


    “虚空禁制里的幻觉,要么是禁制主人的亲身经历,要么就是他虚构出来,用来迷惑人心的假象,可是我们看见的,却是……”


    “……”谢无言知道温灼想说什么。


    如果他们刚刚所看见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记忆,那么,宇文江雪为何要故意将这些事伪造给他们看。


    更奇怪的是,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


    宇文江雪,为何会拥有自己出生前的记忆?


    *


    慕霞峰顶。


    一个身影快步走出慕霞的楼阁,鬼鬼祟祟地盯梢着四周,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此时此刻,他所做的事,至今还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发现。


    宇文江雪站在窗边,默默盯着张览离开的身影,嘴角的淡笑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对他来说,不论张览做什么小动作,都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分毫。


    客房的门突然被扣响,门外传来礼貌的呼喊:“宇文仙尊。”


    宇文江雪抬了抬手背,门扇“啪”的一下张开了。


    慕霞的弟子身穿道袍,恭敬地告诉他:“慕霞峰收获了今年新采的药茶,慕霞仙子特邀您来一同品尝。”


    宇文江雪回以微笑:“多谢仙子关照,我会去的。”


    “仙尊亲临,仙子一定会很高兴的。”男弟子暗暗松了口气,临走带门的时候,却看见宇文江雪眼底闪过一丝穿心的凉意。


    那人心底一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当没看见,赶紧退身离开。


    宇文江雪默然不语,静看着门扇合拢。


    慕霞果然等不及了。


    宇文江雪低头笑了笑,前去赴约,他早就猜到慕霞的这一步动作了——在收拾完谢无言他们之后,慕霞一定不会放过他。


    慕霞在这起事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干过什么恶毒的丑事,宇文江雪都一清二楚,心思缜密多疑的慕霞不可能留他继续苟活。


    她善毒,有自信能凭着一杯毒茶杀死他,他也一样有自信,能从她手底下活下来。


    宇文江雪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慕霞的房间。


    “要不是宇文仙尊,此事绝无可能成功,今日这一杯新茶只是为了庆贺事情办的顺利,往后仙尊有什么需要的,大可以向我开口,慕霞愿为仙尊效力。”


    慕霞的状态比之前好太多了,面色红润,说话间也有了笑意。两人捧起茶杯,彼此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宇文江雪微妙地看了一眼茶水,举起了茶杯——


    “啪!”


    茶杯被砸碎的声音骤然响起,碎片炸开一地。


    宇文江雪意外睁大了眼,抬眸看向慕霞,女子骤睁着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看,额上青筋暴起。


    “……你!你竟然敢……”


    慕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紫,眼中满满装着的都是憎恨与恐惧,她的血管青筋疯狂地凸了起来,美丽的面貌瞬间被紫红色的肉瘤占据。


    宇文江雪轻轻皱起眉,视线扫向一边,他迅速抿了一口自己的茶杯——并没有任何毒素。


    已经有诸多证据告诉宇文江雪,慕霞已经在茶里下了毒,可是最后中毒的,却是慕霞?


    ……有人换了他们的茶杯。


    他脸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


    彼时,宇文江雪已经察觉到不对,这件事情正在向他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变故出在哪里?他居然没能察觉到?


    不论如何,这起意外的损失一定要降低到最小,宇文江雪上前抓住慕霞的手臂:“冷静,你中毒了。”


    他想给慕霞解毒,可是陷入狂乱的慕霞早已听不到这些,她甩开宇文江雪,手执长剑,绝不让他靠近一分。


    慕霞死死咬住下唇,血水不断向下淌,但是她整张脸都血肉模糊了,这点小伤也就不明显了。


    她当然知道怎么解毒,而且,慕霞峰上的每一个房间,都备有各式各样的毒药和解药,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只有她亲近的徒弟们才会知道。


    然而慕霞今日一早就找不到自己的储物戒,眼看这个房间里有不少药材,她便用尽最后的力气翻遍整个房间,却绝望地发现——解这种毒的药材,竟然一个也不剩了。


    有人故意拿走了这些药材!


    除了她亲近的徒弟,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张览!张览!!”慕霞嘶吼一声,转身抓住宇文江雪的衣服,五官早就被肉瘤挤得不像样了,“快点,快帮我……”


    然而,就算宇文江雪有心想为她解毒,也无计可施了。


    紫红色的纹路不断爬满她的身体,慕霞钻研一生的毒药,骐骥能以它杀了宇文江雪的剧毒,最终却令她毁容破相。


    在呕出一大口黑血后,慕霞以最凄惨最痛苦毙命了。


    黑血尽数吐在了宇文江雪的胸前,像是从他心脏处炸开的一样。


    在确认慕霞已经彻底死去,无药可医之后,宇文江雪打算迅速离开,然而窗子不知何时已被封死,他神色一顿,背后的走廊里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师尊!师尊!你怎么样了?!”


    就好像被安排好的一样,慕霞的弟子们神情慌张地破门而入,见到了血泊中毁容的慕霞仙子,以及浑身是血的宇文江雪。


    “师尊?师尊已经……已经死了?”


    “快点回堂里找其他长老!不能让他逃了!”


    “……快来帮忙控制住他!不能让宇文江雪跑了……!”


    被众人按住的宇文江雪并没有逃跑。


    弟子们或愤怒或激动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他,宇文江雪自始至终都睁着泥潭般的眼睛,陷入永无止境的沉思。


    他为慕霞设局解决谢无言,慕霞又设局,打算在这里杀死他。


    最终死的人却是慕霞,而他也理所当然地被当做了犯人。


    到底是谁在他们的背后设局?这个藏在暗处的第三者,究竟是谁?


    ——宇文江雪在意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被弟子们拿来的缚仙绳狠狠捆住的宇文江雪半跪在地,环视四周,他顿了一顿,看见众人身后,站着一个满脸漠然,只露出半边脸颊的少年。


    宇文江雪一怔。


    四目短暂相视,黎琛冷笑着,厌恶地闭上了眼,转身走了黑暗之中,再一次消失不见。


    *


    外界的种种纷扰,都丝毫影响不到虚空禁制里的人们。


    与温灼同行,向雪原深处走去的谢无言发现,在这个鬼地方,不论他们走到哪里,都还是会遇到和刚刚一样的场景,想逃也逃不掉。


    于是,他们不得不目睹了无数遍女人受难,诞下宇文江雪的场景。


    谢无言试着从这里找到突破口,找到能够离开虚空禁制的机会。他无数次杀死这些幻觉中的人,无数次尝试远离他们,都均以失败告终。


    “谢少爷,还是先歇歇吧。”温灼终于是有些看不下去,出声制止,“虽然在禁制里的并非肉身,但是你这样折磨自己的心神,实在……”


    “……我知道。”谢无言阴沉着脸放下佩剑,在这里,灵力根本就没有用。


    不能修炼,不能逃离,他们已经和外界彻底隔绝了。


    “谢少爷,既然我们无法从这里出去,为何不干脆反着来呢?”温灼见他一脸烦躁,提议道,“那座宅邸,应当是宇文江雪幼时所住的地方吧,我们不妨去那里看看?说不定也会有意外收获。”


    谢无言抬了抬眸,看向温灼。他说的的确有道理。


    他对宇文江雪的了解一直太少,如果能探查到他的底细,多少会对他有利。


    两人意见一致,在女人受难的故事又一次重置的时候,迅速前往宅邸,绕开女人惨叫的房间,直奔宅院中心,毕竟谢无言很好奇——


    宇文江雪的父亲,那个假扮临江仙,以此招摇撞骗,敛财无数的宇文老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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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三人成局(8)


    远离了那一片哭叫声后,他们逐渐深入这座繁复秀丽的大宅院,在这场下个不停的鹅毛大雪里,一路上,人烟稀少的庭院被衬得越发孤寂,冷清。


    谢无言走在前面,迅速走入一间间屋子,推门打开查看,要么是空无一物的,要么已经被上了锁,两道门扇严严实实地关着,推也推不开。


    好在这宅院大归大,房间却不算多到离谱,他们搜寻了一会儿,终于在较前方的位置找到了宇文老爷的所在之处——


    那是一座香堂。


    谢无言推门而入的时候,屋里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人。


    宇文老爷静坐在高堂上,堂下摆着一排蒲团,数量不小,却都跪满了人,没有占到蒲团的人,只能够暂时站在后头,虔诚地拿上一炷香,一遍又一遍地去拜宇文老爷,连香也没有拿到的,只能拼命往身前的功德箱里投银两。


    谢无言蹙眉扫了一眼这热闹又诡异的画面,重新打量起那个被称作“临江仙大人”的宇文老爷。


    那是一个长相平平,与宇文江雪全然不像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身轻飘飘的雪白衣裳,盘腿打坐于众人面前的高堂之上,谢无言能看见他手掌外侧的茧子,这人学过仙界的剑术,长相也比同龄男子看上去年轻一些。


    有人哭着将奄奄一息的孩童抱来,宇文老爷目露怜悯,有模有样地接过孩童,催动灵力治愈了婴孩。


    温灼摇了摇头:“凡人并不懂什么是灵力,灵根,见到自称临江仙的修士,被欺骗也不奇怪,竟然利用凡人的无知来行骗,这个宇文老爷实在可恶。”


    宇文老爷似乎与宇文江雪一样,都具有木灵根天赋,仅仅是治愈了几人的病痛,在众人面前将种子迅速催生为花朵,就赢得了无数惊叹,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他的神迹赶来,功德箱里不断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谢无言不禁觉得有些无聊。


    他还以为能够假扮临江仙的人多少有些特殊之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泛泛之辈罢了,这点灵力,恐怕是在仙界混不下去,才来到人界行骗。


    就在谢无言打算离开的时候,高堂上的宇文老爷突然拿出一物,在凡人们好奇地猜测那是什么时,谢无言倏地睁大双瞳,紧盯住那个卷轴不放。


    “谢少爷?”温灼注意到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宇文老爷的手中的卷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然而,见过死之卷的谢无言已经径直奔去,踩着人群的肩膀一跃而起,夺过宇文老爷手中的卷轴一看——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就是生之卷!


    他一直苦苦寻觅的生之卷,居然在宇文江雪的父亲手里?谢无言怔住的瞬间,谢锦声的话在他脑内响起。


    谢家世代守护的生之卷,在多年以前,就被一个门生给盗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那个门生,就是宇文江雪的父亲?


    谢无言的神色愈来愈可怕,连温灼喊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他低头目视掌心,被他夺过来的卷轴已经逐渐化为雪水,顺着他的指缝滴到地上。


    在谢无言的动作停顿于此的一瞬间,忽然间,他目光所及的世界剧烈地扭曲起来,他急忙撑住旁边的廊柱,温灼奔跑的身影也在眼前摇晃起来,逐渐模糊了。


    ……


    好刺眼。


    这是谢无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唯一一种感受。


    细微的电流逐渐扩散到麻痹的四肢,知觉正在逐渐回笼,谢无言尝试动了动手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日光已经被一个少年的身影给挡住了。


    熟悉到瞬间就能认出的身影。


    谢无言脸上有软软的触感,他轻斜过眸子,看见火团的圆脑袋正焦急地往他脸上拱,时不时啄他一下,生怕他又昏过去。


    火团果然带黎琛找到了他。


    他所计划好的事情,至今还没有出任何闪失,甚至在虚空禁制里还有意外收获。


    进展非常好,接下去要做的,就是让火团找到温灼与周疏儿,进而揭穿宇文江雪的谎言,这次的事情牵扯到药圣堂,镇海山庄,甚至是谢家,宇文江雪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他的好名声,便到此为止了。


    谢无言试着撑起一点身子,昏迷许久的脸色异常苍白,喉中发出沙哑的声音:“黎……”


    他刚一开口,就被黎琛冷怒的声音给打断了。


    “师尊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


    谢无言一顿,逐渐清明的眼眸里,映出了黎琛冰冷至极的神情。


    “你……”


    他完全不能理解黎琛为何愤怒,就在谢无言打算开口的时候,他脑内突然一疼,断裂许久的师徒契重新连接上了两人的魂魄。


    黎琛同样也有反应,他动作顿了一顿,看向谢无言的眼神更加愤怒。


    黎琛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无言眼底的不解,令他不由冷笑。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谢无言做事从来都不计后果,更不会顾及他的想法。


    “我需要师尊回答我几个问题。”黎琛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故意被宇文江雪捉住的,是吧?”


    “……是。”谢无言疲惫闭眼。


    “师尊就没有想过,师徒契消失的时候,我跑了怎么办?”黎琛挑起眉看着他,一副颇为好奇答案的样子,“没了这个束缚我的东西,我大可以远走高飞,逃到师徒契都不奏效的地方……到那时,师尊被宇文江雪捉住,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不会走的。”谢无言语气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你想对付宇文江雪,谢家亦然,如果我就此被抓住,谢家退场,往后你的日子可就很难过了。”


    谢无言说的是实话,却也只字未提黎琛的感受。


    他笑了一声,眼神愈发暗了:“师尊真是把一切都盘算妥帖了……”


    谢无言没空与他闲谈,只道:“让开。”


    “不让。”黎琛恶意地一笑,“……师尊让我很生气,在我气消之前,我不会让你走的。”


    “……”沉默片刻,眼看黎琛真的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谢无言叹了口气,简单扫视了下周围的情况。


    宇文江雪似乎把他藏在了某座孤峰的崖洞里,洞口外就是万丈悬崖,起伏的山脉满满都是翠绿色的树林,周围除了鸟兽以外,再无其他人的动静。


    他双手还被缚仙绳紧锁着,灵力被压制,根本无法活动。


    只能等黎琛气消了,帮他解开缚仙绳,再回头收拾这小子……


    他默默看向一边,索性闭目养神起来,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谢无言忽然被黎琛锢住颈部,他浑身一震,要害被控制时产生的剧烈警惕感,令他血液上涌,双目陡然睁大。


    好在黎琛并没有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谢无言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感到颈部一痒——


    “放手!”


    谢无言瞬间抬眸,几乎想要用眼神化作刀子,狠狠刺进黎琛放在他脖子上,不安分乱摸的手。


    “我不这么做,师尊连一眼都不愿意看我呢。”黎琛适时收手,嘴上虽还是玩笑的语气,却用狼一样狠厉的眼睛瞪着他,“师尊你一声不吭消失的时候,有考虑过这些后果吗?或者说……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谢无言只能以沉默回应。


    他没想过黎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时的事态已经非常紧急,不容许他多费时间向黎琛解释,况且这个计划风险不小,如果他说出来,黎琛可能还会反对,耽误更多的时间。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在于:那个时候,谢无言并不觉得师徒契被切断对黎琛来说有多重要。


    谢无言当时只想到,只要黎琛察觉到了自己的意思,就会配合他继续完成其余的步骤,他一心想着这件事能否顺利完成,却没考虑过黎琛的心情。


    ……


    谢无言渐渐有些想明白了。


    他阖眸叹气,虽然很不擅长关照别人的情绪,但还是尽力找出一些安慰的话语:“这次的确是我不对,时间太紧,没能向你解释清楚。”


    黎琛低沉着的脸一怔,他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解,似乎不敢相信谢无言正在向他道歉。


    谢无言有些头疼地斟酌着话语,他现在被缚仙绳捆着,正是势弱的时候,怎么都不该与黎琛硬碰硬,可是要他向黎琛道歉……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黎琛盯着沉默的他,抿着下唇,还想要继续发脾气,却觉得心里怪怪的,怎么都硬气不起来。


    谢无言望向神色复杂的黎琛,问:“消气了?”


    “……”黎琛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将他翻了个面,一点点解开他的手腕上的缚仙绳。


    谢无言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师尊……”


    正当他思考计划的下一步时,黎琛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轻轻传来。


    “只要你我都活着,这个契约就会一直在,我们就一直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对师尊来说,这很方便,不是吗?”


    黎琛看见他手腕上被勒出的微微发紫的红痕,禁不住伸手触碰。


    “但是,如果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我绝不会轻饶你的,我发誓。”


    第135章 三人成局(9)


    “……我不会死的。”


    缚仙绳一圈一圈掉落在地,谢无言迅速抽回双手,重获自由之后,麻痹的感觉反而越发清晰。


    谢无言绕过黎琛,抬指勾来火团,从小鸟细长的足部取下储物戒,黎琛好奇地看了一眼:“怎么放在这儿?”


    如果不放在这儿,宇文江雪绑走他的时候,早就把这枚储物戒一并收走了。


    谢无言原打算这么解释,但想到刚刚黎琛的反应,只说了“顺手”二字。


    他斜眼晲向黎琛,少年“唔”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应,脸色虽然还是阴阴的,但明显比刚刚消气不少。


    谢无言试着活动手腕,今天的事也算给了他一个教训,让黎琛变成这样,绝非他的本意。


    火团绕着他们飞了两圈,挂在洞窟边的枝杈上等待他们。


    在走下一步棋前,谢无言需要了解一下现状:“宇文江雪那边怎么样了?”


    黎琛眼神闪躲了一会:“我派别人过去解决了。”


    “谁?”


    “……成小鳞。”黎琛挠了挠后颈,莫名有点焦躁,“温灼和你都被抓了,那个霁花长老又不好对付,也只能把这件事交给他了。”


    如果还有其他人选,黎琛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他人,毕竟成小鳞在他眼中从来不是个靠谱的选项,当然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因为——黎琛很不喜欢成小鳞。


    总是在谢无言面前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需要别人帮助的样子。


    黎琛目光沉下去的时候,谢无言松了口气:“温睿舟和霁花都会帮忙的,我们先去找温灼和周疏儿,人找齐了再回去,才好万无一失。”


    谢无言走到洞口,火团立刻扑到他身上蹭个不停,他正准备出发,听到身后的黎琛说:“要是我没有理解师尊的想法,师尊的计划想的再好,不也全都没用了吗?”


    谢无言回头,一脸平静地问:“你会不理解吗?”


    黎琛愣了下,瘪了瘪嘴:“当然不会,我聪明。”


    “我知道。”谢无言正过脸,避过黎琛惊讶的表情,镇定道,“既然那边有成小鳞帮着,我们先去找温灼和周疏儿。”


    *


    慕霞峰上人头攒动,闻讯赶来的不少弟子都被拦在楼外,只有几个长老神色匆匆地赶过来,焦急找人询问情况:“慕霞仙子现在怎么样了?”


    长老们的疑问并没有立刻得到解答,楼里好几个小弟子脸色苍白,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了,嘴唇干巴巴地张着,神情恍惚。


    但凡见过慕霞死状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种反应。


    长老们的承受能力要比他们强一些,但是走进满是血污的茶室里,仍是被那惨状吓得不轻,看了没几眼,就心惊胆战地捂着胸口逃出来。


    彼时,有人迟迟从外面赶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道:“慕霞仙子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平白无故就……”


    “怎就是平白无故了?!你莫非是要包庇宇文江雪那个歹人不成?”见过那惨状的长老愤怒驳斥道,“慕霞是我们之中最会用毒的,除了宇文江雪,谁还能害得了她!更何况当时屋子里只有他和慕霞独处,这都是慕霞的徒弟们亲眼见到的事!”


    那人越说越气愤,拍着脑袋作头疼状,旁边的另一位长老拍了拍他的肩,好声好气地安慰道:“还好发现得早,否则让他逃了的话,他有玲珑门庇佑,恐怕很难再捉他回来了,我早就说了,这些外人性情恶劣,绝不可信!”


    “周堂主今早刚出关,居然就出了这种事……堂主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哎,已经知道了,正带人往这里赶呢,比起慕霞的事,周疏儿的失踪更加……难道周疏儿的事也是宇文江雪做的?不是那个谢少爷?”


    “想什么呢?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那长老说着说着,突然发觉周围人的眼神不对劲,顺着他们的视线向后一看,他双瞳骤然睁大,瞪着宇文江雪不可思议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本该在禁足中,被所有人视作杀人凶手的宇文江雪,此时竟若无其事地来到众人面前:“我只是想知道诸位在聊什么罢了,长老们无需如此惊慌。”


    “你怎么还敢……”


    “我知道,诸位长老似乎对我有所误会。”宇文江雪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瞟过众人,“不论如何,毫无证据就将远道而来的客人关押起来,扣以罪名,若是被黎门主知道此事,也不知道会作何评价。”


    “……你究竟有没有杀死慕霞,也不是你一面之词能说了算的。”长老们的瞪视气势汹汹,“周堂主马上就到了,要是我们真的误会了你,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周堂主为慕霞仙子与周师弟主持公道!”


    宇文江雪轻笑,挑起目光:“既然能洗清我的冤屈,我当然该期待一番。”


    说罢,他转过身,当着众人的面不慌不忙地走远,却无一人敢真正阻拦他。等到宇文江雪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周围整齐划一地传来松气的声音。


    忽然,有人看向一边,惊讶地喊出声:“霁花……?”


    长老们登时一怔,迅速看了过去——


    戴着纯金面具的男子静静站在不远处,他双手抱胸,侧身站立,给人强烈的疏离感。


    霁花的出现,令稍稍缓和一些的气氛重新僵硬起来,几个长老面面相觑,颇感意外。霁花峰素来与世隔绝,霁花长老更是寸步不离霁花峰,发生这等大事,他们还没来得及通知霁花,没想到他居然不请自来了?


    霁花扫了一眼宇文江雪消失的方向,问:“你们打算在哪里审他?”


    “这……这都还没定呢……”


    “还没定?这都什么时候了,堂主都要到了,你们总不能让堂主吹着山风审罪人吧。”霁花眼珠子一滚,自然而然地提议道,“我看慕霞所住的那座小楼正合适,不如就去那里吧。”


    长老们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便定在那里吧。”


    慕霞所住的小楼一层极为宽敞,那里原本是多个小房间,后来周疏儿拜入师门,慕霞疼爱周疏儿,在周疏儿生辰的时候打通了几个小房间,建成了一座小小的殿堂,为他种上金树银花,庆生贺喜。


    仙界原本就不时兴过生辰,大多数人连自己生辰的日子都不记得,慕霞能如此用心,已经可见其真心。


    庆生当日,除了慕霞与周疏儿,他父亲药圣周文洪也在,那日欢喜快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映在他脑海里。


    霁花特意将他们引到这儿,目的不言而喻。


    事实也和他猜想的一样——药圣周文洪一来到此地,瞬间脸色一僵,心底唤起的回忆全都成了刀子,一刀刀扎在心里。


    旁边引路的弟子原本就因为这一出又一出的意外感到分外慌张,这会儿瞥见周堂主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周文洪阴着脸走至屋中.央,他一出关就得知周疏儿失踪,慕霞中毒被害身亡的事,顿时急火攻心,险些吐血。


    周文洪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既然人都到位了,绝不多耽误时间,立刻叫人将宇文江雪带上来,由他亲自问话,调查情况。


    宇文江雪这会儿倒是老实多了,甚至看上去有些无辜,他迈步走上前的自信模样,纵使是将他认定为杀人凶手的长老们,心底也产生了一丝疑惑。


    但慕霞刚死,人群的情绪正激愤着,眼看宇文江雪上来,不光是长老们对他冷眼相待,屋外扒着门缝的弟子们也群情鼎沸,有人悄悄用灵力撬动门锁,拥挤在门外围观审讯的场景。


    周文洪捏着眉心一脸阴沉地站在正前方,连落座的心情都没有。


    “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我也就不废话了。”周文洪深吸了一口气,凌厉的剑眉气势威武,“宇文江雪,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为何要毒杀慕霞?周疏儿的事情你是否知情?若是不如实交代,即便得罪玲珑门,得罪谢家,我也要杀了你,告慰无辜者的在天之灵!”


    杀字一出,周围人冷汗直落,心口直跳,所有人的视线纷纷看向宇文江雪。


    堂下,传来宇文江雪慢条斯理的声音:“周堂主现在就将罪名定在我头上,未免太草率了吧。”


    与众人猜想的正相反,宇文江雪丝毫没将周文洪的威胁放在心上,反倒一脸不在意。


    他捏着下颌,垂眸道:“邀请我到慕霞峰的是慕霞仙子,将有毒的茶水送至我手边的,也是慕霞仙子,怎么到论罪追责的时候,这罪过便落到我头上了?”


    周文洪登时怒目圆睁,刚刚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在一看见这周围充满回忆的景色时,全部爆发了出来:“你还想将罪责推到慕霞身上,实在卑鄙!你空口无凭污蔑慕霞,有何证据证明你的话?!”


    “药圣堂的诸位将罪责推到我身上的时候,可曾有过证据?”宇文江雪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若不是我交换了我们二人的杯子,恐怕现在死的人便是我了,我来药圣堂时,黎门主还嘱咐我要与诸位好好相处,尤其要拜访周堂主您,可是现在……看来黎门主的一片好意,我是无法转达了。”


    “你倒说说,慕霞与你无冤无仇,凭什么突然要下毒杀你?莫非她是疯了不成?”


    宇文江雪眼珠一转,语气别有深意:“关于这点……我倒是有点眉目。”


    周文洪皱眉看向他,其他长老面面相觑,越来越觉得奇怪,难不成宇文江雪真知道什么隐情?


    宇文江雪平静地叙述道:“那日我撞见慕霞仙子偷偷递给张览一盒东西,还说了些奇怪的话,似乎说是要用龟息丹毒害谢少爷,如此一来,既能除掉杀害周疏儿的凶手,又能顺势栽赃给霁花长老,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听到周疏儿的名字,周文洪脸颊气得涨红,恨不得抓起旁边的瓷瓶狠狠摔在地上,“越说越离谱!宇文江雪,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任由你一张嘴就能糊弄过去?你再表现得如何舌灿莲花,终究是空口无凭,我们没理由信你!”


    宇文江雪闭了闭眼:“我实在无意插手你们堂内的恩怨私事,可是慕霞不肯放过我,好几次想毒害我,都被我识破了,今日一事,你们光看到慕霞仙子惨遭毒害,不幸毙命,却不知道这背后隐情,其实是我死里逃生,幸免于难。”


    准确的说,宇文江雪也并没有说谎,只是他巧妙地剔除了一些隐秘在暗处的真相,将自己的责任从这起事件里摘得干干净净,照他所说的,他完全成了一个无辜蒙冤的人。


    周遭一片议论纷纷,尤其是慕霞峰上的弟子们,他们对慕霞的性格最了解,她将谢无言认作是凶手的事,他们也都知道……若说慕霞想毒害谢无言,其实也并不奇怪。


    自始至终,宇文江雪都没有拿出一件证据,可是凭着他信誓旦旦的语气,以及闻名仙界的好名声,竟是已有几个人面露犹豫,不敢确信谁说的才是对的。


    眼看着弟子们作出这般反应,周文洪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宇文江雪接着道:“若只是我被冤枉,只可惜一件事,谢少爷他们,恐怕现在已经服下那些龟息丹了吧。诸位若是还不相信,我愿陪同诸位前往霁花峰一同查看情况……”


    周遭的议论声变得更密集了,即便长老们不断使眼神,示意弟子们安静,仍旧无法平息他们焦急想要求证真相的心情。


    一道阴沉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刺入大地的利剑般,在狂乱的空气中劈出一道裂口——


    “不必那么麻烦。”


    霁花从暗处走出,隔着纯金面具,死死瞪着宇文江雪。


    “我已经把你们想看的‘证据’带来了,宇文江雪,如果你看了证据还想说一句谎话,我不介意亲手把你的舌头剪下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摁地打脸~


    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每一个小天使呀,这本文的世界观挺大的,所以剧情也很长,不是谈恋爱轻松文,能看到这里的你们都超级棒的!!!忍不住嚎一嗓子哈哈哈


    第136章 三人成局(10)


    霁花所放的狠话令周围人脸色一变,看着霁花与宇文江雪各自坚定的模样,众人一时都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更相信哪一边。


    周文洪瞥了他一眼:“霁花长老,不可妄言。”


    他虽是这么说,但是周围几个长老一看周文洪的表情,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也只是场面话罢了——霁花要是真能有办法弄死宇文江雪,周文洪可是欢迎极了。


    “妄言?”霁花冷哼一声,向后喊道,“成小鳞,出来。”


    听到成小鳞的名字,宇文江雪动作一顿,唇角的笑容也变得神秘莫测——成小鳞早早服下了龟息丹,就算解毒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才对。


    有哪里不对。


    众人看着霁花身后走出来的少年,议论道:“那位是……”


    成小鳞攥着拳站了出来,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他只能生涩地作出勇敢无惧的样子,不断去想象——如果是谢无言站在这儿,又会怎么表现。


    如果不够勇敢和成熟,就去模仿离自己最近,又最熟悉的一个人。对成小鳞来说,最适合的模仿对象就是谢无言。


    成小鳞抿了抿下唇,在人声嘈杂的会场里,脑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霁花扬手指着他,说:“这是镇海山庄来的客人,说是来寻亲的,你们应该都见过一遍了吧?”


    见众人轻声附和议论,霁花不打算再废话,抓住成小鳞的胳膊,撩起宽袖,将少年的手臂往他们面前一亮——


    纯黑色的藤蔓形斑纹,狂乱地爬在少年的手臂上,它们错综复杂缠绕在一起,像是啃噬着他的毒蛇一样危险。


    周围围观的人不论是长老还是普通弟子,都是在药圣堂修炼的经验丰富的医修们,没有人会不认识这种剧毒。


    人群后方突然挤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拍了拍旁人的肩:“那是什么痕迹?”


    “什么痕迹?你连这都不知……”那弟子刚想嘲讽,转头却看见了一张陌生又威武的脸,声音顿时就怂下去了,“那个……那个是一种剧毒,但是是一种制作起来很复杂的毒素,不可能无意间中毒……只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下毒……”


    “喔,多谢你了。”


    了解完情况后,温睿舟静静立在人群之中,环抱双臂盯着霁花与成小鳞,没有见到温灼与谢无言,令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张。


    成小鳞默默理好自己的宽袖,深吸了一口气,学着谢无言的样子,笔直无惧地看向宇文江雪。


    周围也逐渐安静下来。


    成小鳞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今日一早,被关在霁花峰的张览为我们所有人送来了一盒丹药,说是气候转凉,药圣堂为我们提供了驱寒丹。”


    周文洪听了,扫视负责管理此事的弟子,弟子忙道:“回堂主,我们并没有派人去送驱寒丹……”


    成小鳞垂下眼,继续道:“因为是张览转交给我们的,谁都没有起疑心,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服下驱寒丹,宇文仙尊突然来访,说是那驱寒丹药力太强,要为我们换一盒更温补的……”


    成小鳞越往后说,人群间议论的声音越是嘈杂,周文洪的弟子不得不出声提醒他们安静。


    但是众人投向宇文江雪的视线,明显都比刚刚添了几分敌意。


    宇文江雪笑而不语,视线轻轻飘向成小鳞。


    成小鳞扭过头,定了定心思。


    用谎言扳倒另一个谎言,听起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黎琛说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谢无言,如果是这样,成小鳞什么都愿意做。


    霁花颇为满意,成小鳞扯谎话的功夫比他想象的好多了,尤其是他看上去天真质朴,毫无心机的脸蛋,在这种场合非常有利。不过,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心平气和地说谎,也算是种才能了。


    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宇文江雪似乎反应不大,他盯着成小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拖长了声音:“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是我对霁花峰上的诸位下了毒?那剩下的两位呢?若是找不到剩下两位,仅凭着这个外人的一面之词就对我定罪,会不会不太合适呢?毕竟成小弟与我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药圣堂的诸位,并没有谁比谁更可信这一说。”


    说罢,宇文江雪斜眼晲向周文洪,后者眼神如死,漆黑的眼波毫无起伏。


    正如宇文江雪所说,仅凭成小鳞一言,还不足以扳倒他。


    就算真是他做的又如何?没有证据便问罪于他,到最后,丢了名声失了威望的那一方,还不是药圣堂?


    几方僵持不定的时候,霁花突然冷不丁地出声:“不光是他可以作证,还有另一个人。”


    霁花瞪了一眼旁边的弟子,弟子忙帮他把后面的张览押了上来。


    “发现我那儿的人中毒之后,我就把这个鬼鬼祟祟的老鼠抓到了,否则,他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张览被缚仙绳紧紧捆住,毫无反驳之力地跪在了周文洪跟前,脸色苍白,冷汗如雨。


    霁花质问他:“张览,当日奉送霁花峰的丹丸里面并无驱寒丹,你这些驱寒丹,是从谁哪里拿到的?”


    “这……”张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即便隔了很远都能清晰看见。


    周文洪眯起眼睛,抬高声音:“说话。”


    无数道眼神像是尖刺一样,戳刺着张览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张览双手被束缚在后,因羞愧而涨红的脸几乎快埋进膝盖里:“是……慕霞仙子……执意要将那些驱寒丹要交给我的。”


    周文洪的眼神突然变得可怕起来,张览赶紧接着说下去:“可是!可是后来……我实在不敢下毒,良心也过意不去……那个时候,宇文仙尊就出现了,说他是受我师尊之托,特意来替我办成‘这件事’的……”


    宇文江雪眸色渐深,紧盯着张览:“难道这位仙友和他们一样,又是个仅凭着几句空话,就想将我定罪的人吗?你说的这些话,分明都是……”


    张览却猛地站了起来:“我能以性命作担保!就算周堂主让我结契发毒誓,我也愿意,因为我绝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张览的确没有说假话,只不过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都将真相修饰成了自己所希望的样子。


    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张览并没有说出自己和假宇文江雪见面,而选择毒害慕霞的事情。


    这也使得,毒害慕霞的责任,全部都落到了宇文江雪身上。


    说至激动处,张览忽然脸色一僵,歪斜着身子倒在了地上,嘴角向外渗出一行浅色的血液,周围几个弟子赶紧上前为他诊脉,手指刚放上去没多久,就急急忙忙去探他的鼻息。


    脉象,鼻息,全都……


    弟子们脸都吓白了:“张师兄他、他好像……”


    霁花扒开他们,重新为张览诊脉,冷哼一声:“他没死,只是服用过龟息丹而已。”


    周文洪蹙眉看向宇文江雪:“龟息丹?”


    方才宇文江雪提到过龟息丹,只是现在众人的脑子都有些乱——龟息丹与毒药,慕霞与张览,这种种信息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逐渐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真相。


    一个谢无言为了今天,所布置已久的真相。


    “你们还听不懂吗?”霁花一边往张览嘴里塞解药,一边气得喊道,“慕霞交给张览的其实是龟息丹,她还没有胆大到要在我眼皮底下下毒!但是张览那儿的龟息丹,却被这个叫宇文江雪的混账掉包成毒药,喂给了谢无言他们!”


    霁花并不知道谢无言的计划,他所说的一切,已经是他所知道的真相的全貌。


    也是谢无言重构出的真相的全貌。


    看到周围的长老们皆是惊恐不敢言的样子,霁花“啧”了一声,坦然直言道:“恐怕慕霞是发现了这件事,想要找到宇文江雪质问他原因吧,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宇文江雪反过来暗算,才惨死于此。”


    “是这样吗?”周文洪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真相的确如此,那么慕霞也同样有错,只是远不及你罢了,宇文江雪,你犯下大错,若是你肯说出周疏儿的下落,我还可以考虑从轻处罚你。”


    “既然诸位已为我草拟了罪名,我何必再费口舌呢?”宇文江雪耸肩笑笑,避重就轻地回答。


    说出周疏儿的下落,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这些罪名吗?宇文江雪当然不可鞥说,况且,周疏儿是他在药圣堂握得最稳,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质,怎么可能轻易交出?


    周文洪冷眼盯着宇文江雪,后者虽然仍维持着笑容,却实在没有了轻松的心思。


    麻烦了。


    事已至此,宇文江雪当然察觉到不对劲了,在他自以为完美的棋局之上,有人潜藏在暗处,偷偷动了手脚。那个人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几颗棋子,就已经把他逼至如此了。


    宇文江雪自以为步步稳妥,将棋子的一举一动都牢牢掌握于心,殊不知,他已经踩入了自己精心布置好的陷阱里。


    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就在周文洪打算发话的时候,突然看见温睿舟挤过人群,大步走了出来。


    “……周堂主,可否令温某插嘴,问一个问题。”


    “温庄主请说。”周文洪亲自将温睿舟迎到堂前。


    温睿舟面色沉重地走上前,看向霁花:“霁花峰上,当时应该不止这位成小弟一人吧,另外两人呢?他们也中毒了吗?”


    “……”霁花浑身一震,呲着牙瞪向宇文江雪,“这个问题,你该问问那玩意。”


    温睿舟眼里的担忧更深了:“怎么回事?”


    宇文江雪却佯装不知:“我是谢家的门生,再恶毒,也不可能加害于谢少爷,又怎会知道……”


    一声冷笑,骤然打断了宇文江雪喋喋不休的话语。


    “你害的还算少吗?”


    众人一怔,皆是同时向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


    大门的方向,围观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退让,空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他背后是山巅耀眼的日光,灼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霁花惊讶,成小鳞喜悦,温睿舟放心地松了口气,面露微笑地迎上前。


    周文洪更是当即瞪大双眼,冲了上去:“疏儿!”


    火团唧唧叫着,兴奋地绕着人们飞了一圈。


    谢无言将救回来的温灼与周疏儿还给他们的亲人,拍手掸灰的时候,有意无意露出了手臂上的一圈圈纯黑毒纹。


    霁花一见到他手臂上的毒纹,焦急地回过神来,忙催人再去拿些解药的材料过来,上前检查起三人的伤势。


    温睿舟拍上儿子的肩膀,郑重问:“温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早已知晓谢无言计划的温灼支撑着精神,向温睿舟解释说,“方才宇文仙尊劝我们服下驱寒丹,之后……要不是谢少爷意志强大,率先逃离了宇文仙尊的禁制,他的灵宠又嗅到了我们的气味,我与另一位仙友,恐怕都难逃一死了。”


    “他算什么仙尊!”温睿舟眉间青筋暴起,这位好脾气的庄主气得险些当众拔剑,“宇文江雪!你今日必须给镇海山庄一个交代!”


    宇文江雪的笑容彻底冷了下去。


    他看向谢无言,后者也正看着他,如猎食者一般,笔直地盯着他。


    宇文江雪终于没了笑容,他现在总算知道,这个藏在暗处算计他的人是谁了。


    成败已定。


    谢无言却眯起眼睛,对宇文江雪现在的表情颇感满意。


    周疏儿被软禁在禁制里好些天,身体已经虚弱不堪,温灼虽然只被关了没多久,但是毒素对他的伤害也绝不轻,他眼底的乌青,以及苍白到血色尽失,还有着中毒痕迹的肌肤,都已经解释了他所曾遭遇的一切。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证实了霁花刚刚的猜想。


    周文洪探了探周疏儿的脉象,急急命人拿药材上来,亲自为他调配解药。


    虽然周文洪暂且没空处理宇文江雪的事,但围观的众长老与弟子嫌恶的眼神,也注定让宇文江雪无法全身而退。


    即便不提镇海山庄,光是宇文江雪得罪药圣堂这一项,就足够他尝到苦头了。几乎所有出名的医修都在药圣堂,各大门派为了得到药圣堂的支持,过去可都费了不少功夫。


    宇文江雪此举一出,想必各大门派经过一番利益权衡后,也会做出正确的,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当宇文江雪用假象与谎言,将自己包装的完美无缺,逐一除掉了谢家族人的时候,他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被谢无言所制造出的骗局,逼至绝路。


    谢无言抬起冷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世上若是没有天谴,就由他亲自来造——


    作者有话说:什么叫吊打?什么叫吊打!(战术后仰.jpg)


    第137章 三人成局(11)


    慕霞峰上一片喧闹。


    往日宁静的小楼前此时被堵得人满为患,或许从周疏儿失踪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风波。


    医修们忙活半天,终于见到周疏儿睁眼,忙欣喜转告:“周堂主,人醒了。”


    周文洪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他们都知道,仅仅是让周疏儿苏醒,这事还远远不算完。


    周文洪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宇文江雪,那人白衣雪衫衣冠楚楚地站在那儿,一脸风轻云淡,似乎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于他不利的事。


    周文洪脸色肃然,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


    退到角落的谢无言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背后的少年,抬了抬眸:“满意了?”


    “不满意。”黎琛吐了吐舌尖,回以一笑,“除非他哭着叫着惨死在我面前,否则我绝不满意。”


    虽然黎琛这么说,但看他的表情,怎么也不像不满意的样子。


    他们心知肚明,这件事还不足以逼死宇文江雪,毕竟药圣堂势力有限,终究没法与玲珑门抗衡。


    谢无言转身看向宇文江雪的时候,周文洪正与各长老商讨着如何处置他。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隔着人群中的裂缝罅隙,宇文江雪的视线蜻蜓点水似与他对上一瞬。


    长老们讨论的颇为激烈,一人高声喊道:“此人绑架堂主之子,杀害慕霞仙子!若是不能处死此人,往后我们药圣堂还有何尊严可言?”


    反驳的声音紧随其后:“宇文江雪罪过虽大,但若是我们直接处死此人,恐是要招致玲珑门的怨恨,得不偿失啊……”


    两方争执不休,热闹是热闹,只是谁说谁有理,一时半会儿也争不出个结果。


    周文洪皱眉站在一边,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发现这事太不好办,横竖都要得罪玲珑门。


    声讨宇文江雪的声音犹如一道道深入地底的利剑,将他紧紧包围,可他却只是淡然垂眸,微笑如旧。倘若此时路过一个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他是个与凶案毫无关系的人。


    周文洪一直没做出决定,谢无言理解他沉默的理由——对宇文江雪这件事,玲珑门到底是什么态度,这至关重要。


    对这件事最了解的人,就在谢无言身边。


    机会合适,他索性直接问黎琛:“黎琎和宇文江雪的关系,真的好到会来帮他?”


    听到这个问题,黎琛果然皱起了眉。


    一个是与他关系不和的父亲,一个是他最厌恶的人,无论听到哪个名字,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谢无言并没有抱太大希望黎琛会回答他,但是少年撇了撇嘴,居然开口答道:“……算是吧,宇文江雪是枚重要的棋子,黎琎不可能会舍弃他,至少现在不会。”


    黎琛刚说完没多久,一个弟子突然挤出人群,跌跌撞撞地跪到了周文洪跟前。


    正当长老们指责他不该如此冒失的时候,这弟子突然双眼暴睁,哑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周堂主!玲珑门的人来了!”


    吵闹的室内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听到“玲珑门”三字,谢无言与黎琛都瞬间提起精神,向外扫视过去——


    两个模糊的人影,被围观的弟子们挡住了面貌。


    谢无言眯眼看过去,觉得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眼熟。


    周文洪清了清嗓子,示意报信的弟子起身,一脸肃然地看向门口。长老与弟子们纷纷让道,脸色更是千变万化。


    唯有宇文江雪还站在原地,笑容淡淡的,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救他。


    周文洪神色复杂,一挥手,药圣堂的弟子们立刻让出一条道来,站在屋外的两个人,这才在众人面前现身。


    黎琛啧了一声,不得不侧身藏进了黑暗的角落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脑筋一抽,顺手把他也拐回去。


    谢无言看见两人中的那个女子,顿时回忆起了她的身份。


    身姿轻盈,却面容凛冽的女子弯腰作揖:“在下玲珑门剑门长老,夹古小满,见过周堂主。”


    谢无言注意到她手背上的龙鳞金纹,当时夹古小满说,这是她接受金色任务的标志。如今这金纹仍未消失,说明——她还没有抓住薛玲。


    夹古小满身旁站着个男子,也躬身作揖:“在下玲珑门医门长老,成特,见过周堂主……”


    不知怎的,成特话刚说完,抬起头时,突然睁大眼睛直直看向一个方向,险些失态,还是夹古小满踩了他一脚,成特才赶紧正过了脸。


    顺着成特刚才的视线看过去,谢无言望见了成小鳞僵硬颤抖的背影……嗯?


    正当谢无言察觉到什么的时候,长老们那边已经炸开了锅,面对这突然造访的两人,周文洪不失礼节地回应了几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没说几句,夹古小满索性也不藏了,直入主题道:“周堂主,我们门主有急事要请宇文仙尊过去,还请堂主放人。”


    周围人脸色皆是一凉,就连谢无言都觉得,这大概就是极限了。玲珑门既然想保宇文江雪,周文洪再想追究什么,也很难了。


    谁料周文洪深吸了一口气,反问:“……我要是不放呢?”


    长老们登时齐刷刷地瞪大眼睛,惊恐万分地看向周文洪,就连夹古小满都略感意外,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


    夹古小满眯起眼:“周堂主为何不放人?”


    周文洪强硬道:“宇文江雪牵扯到药圣堂的正事,我们不得不留他一阵。”


    夹古小满失笑:“那……我恐是要耽误诸位的正事了,真是不好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药圣堂的人执意要阻拦她,夹古小满也会强行带宇文江雪离开,说到底,她是否带宇文江雪离开,跟周文洪他们根本无关。


    几个长老终于是看不下去,快步走到周文洪身边,想要劝说年轻的药圣不要冲动行事。但是看周文洪的表情,显然收效甚微。


    谢无言没想到药圣周文洪居然是个如此强硬的人,若是玲珑门今日与药圣堂起了大争执,仙界可要发生不小的变动了。


    周文洪不顾周围人劝阻,质问道:“夹古长老,这就是玲珑门的意思吗?说来也怪,想不到你们黎门主竟有如此神通,对药圣堂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夹古小满眼波无痕:“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周堂主理解。”


    药圣堂的长老们都快急坏了:“周堂主!”


    周文洪闭眼道:“……既然夹古长老都这么说了,你们便把他带走吧,不然,若是耽误了黎门主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夹古小满微笑:“堂主宽宏大量,在下敬佩不已。”


    宇文江雪低头一笑,随即便像个没事人一样,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玲珑门的二位长老走去。


    半道,却听周文洪突然叫住一人:“霁花长老。”


    霁花皱着眉抬头。


    周文洪低垂着双眼,说:“我听说你近日要去神树发布任务,可否帮我也发布一则任务?”


    “……你说。”


    当着玲珑门长老与药圣堂众人的面,周文洪眼神冰冷,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愿以十万上品灵石,换宇文江雪的脑袋。”


    “什么……”周围几个才松了口气的药圣堂长老瞬间呛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周文洪这不仅是认定了要拿下宇文江雪的命,还是要彻底和玲珑门决裂的意思啊!


    就连谢无言也意外地抬了抬眸,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


    “报酬如此高昂,这只能是金色任务啊。”霁花难得露出笑容,虽然是幸灾乐祸的坏笑。


    夹古小满若有所思地看了周文洪一眼,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作揖道:“在下告退。”


    她身边的成特频频看向成小鳞,似乎有话想说,但是碍于此时情况特殊,说什么都不合适,成特只得跟随夹古小满匆匆离开。


    夹古小满那两人一走,屋里屋外便像沸腾的热油般躁动不已,周文洪刚刚冲动撂下的话激起了一些长老的反对,但支持者还是占多数——若是药圣堂这样的大门派遭玲珑门欺负,都只能忍气吞声,一语不发,实在是显得有些可悲。


    周文洪的做法无疑得了人心。


    正当药圣堂的人们群情激昂之时,周文洪叫住旁边的长老问:“董旦,帮我找找谢少爷在哪儿?”


    “谢少爷?哦,你说谢无言?他刚刚把那个姓成的小子叫出去,现在还没回来。”董旦是个粗眉毛粗胡子的汉子,此刻一脸心虚,朝俊美的周文洪憨笑两声,“周堂主,你找谢无言干吗?谢家和宇文江雪关系颇近,说不定他们……”


    “宇文江雪要真衷心于谢家,为何要对谢少爷下毒?”周文洪阴恻恻地斜了他一眼,“我闭关的时候,你是怎么误会谢家温家的人的,我可是都听说了。这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没有谢少爷出手帮忙,疏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我得好好向他道谢去,顺便替你们几个赔罪。”


    *


    药圣堂的弟子们越聚越多,热闹得宛若在庆贺什么天大的喜事。


    夹古小满前脚刚走,谢无言就找到了成小鳞,拎着发愣的少年赶紧出去找成特——成特果然也没走远,他们走出去没多久,成特便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小鳞!”


    深青色长衫的成特满脸焦急,快步跑至成小鳞面前,将他紧紧抱了起来,激动得不行。


    谢无言注意到成特耳后亮闪闪的,定睛一看,才发现成特耳朵一侧围了一圈亮闪闪的鳞片,像鱼一样。


    成小鳞被男人抱在怀里,既没反抗也没回应,他颤抖的眼睛里逐渐浮出泪光,小心翼翼地问:“……哥哥?”——


    作者有话说:不久前,我买的钵仔糕粉到了。


    我的思路是这样的:虽然我是桂花糕王者,但是!我不能让手艺仅限于桂花糕,我要拓展我的厨艺!比如钵仔糕!


    然后!我就买了钵仔糕粉!然后!我就按食谱照做了钵仔糕……


    但问题是:我并没有量杯啥的,根本搞不清每个粉的用量……


    最后成品做出来了……


    我愿称之为:坚硬粘稠有弹性的粉色大鼻涕坨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量杯很重要……


    第138章 心魔(1)


    追随谢无言,迟一步赶来的温灼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怔。


    成小鳞苦苦寻找的哥哥……居然是成特?玲珑门的医门长老?


    这层关系倒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的。


    成特半跪在地,激动地抓住少年的双臂:“小鳞,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每年都会去那座人界的房子找你,每年都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已经……”


    成小鳞的下唇不住颤抖,却还强撑着避过谢无言的视线,飞快地抹干净眼泪,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过于脆弱的一面。


    成小鳞吞了口口水,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向成特解释:“……当时你一个人去了仙界,我待不住,正好遇到机关谷的人来招弟子,就……”


    在成小鳞简单复述了一遍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前前后后不过三言两语,就已经令成特整张脸彻底黑了下来。


    成小鳞只得适时打住这个话题,直接跳跃到他离开机关谷的事:“多亏有谢师兄帮助,我才能脱离苦海,重返仙界,要不是有谢师兄,恐怕……我还只能待在机关谷里,”


    “我知道。”成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起身看向谢无言。


    成特站在玲珑门一方,对谢无言刚刚的举动一定心存不满,然而成特脸上却一点看不出这种情绪——


    在温灼与成小鳞惊讶的目光下,他弓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谢无言作揖。仙界以境界论尊卑,成特作为玲珑门医门长老,境界不可能低于谢无言,却愿意如此以礼相待。


    成特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眼神坚定道:“谢少爷,小鳞的事多亏有你帮助,才能让我们兄弟二人有机会重聚,谢少爷这份恩情,若有机会,成某一定尽力回报。”


    看来谢无言当时顺手带成小鳞来仙界,虽是举手之劳,但对好不容易才重聚的他们兄弟二人,却是一份怎么都还不起的人情。


    谢无言轻轻闭眸:“成长老言重了。”


    成特抬起头,这会儿才看见他低垂双眸,表情淡淡的脸,到嘴边的话停顿了一下,才说出口:“怎会言重?我……”


    “成特。”


    凛冽的女声突然打破了祥和平静的气氛,成特动作顿住,叹了口气,一脸苦闷地收起了笑脸。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斜后方的夹古小满慢慢走上前,用眼神提醒他:“门主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


    谢无言看了一眼夹古小满,女修颇为有礼地回以一笑,却只让人感到凉意。


    听闻成特这就要离开,成小鳞的表情略有些落寞,成特突然摁住他的肩膀,问:“小鳞,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过去?”


    “去……玲珑门?”


    成小鳞一愣,下意识看向谢无言,后者却只轻轻闭上眼,其中的含义他们都懂——


    ‘决定权在你。’


    成小鳞垂下眼睛,一时没有答案。成特看了看他们,似乎察觉到什么,但现在这一刻,他知道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无言知道自己和成小鳞的关系有些微妙,他既不是成小鳞的师尊,也并非他的亲人眷属,甚至在离开机关谷之后,他们连师兄弟这一层关系都没有了。


    他看得出成小鳞在努力变得独立,可是直到现在,当他面临重要的抉择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向的人,仍然是谢无言。


    只因为他是他的前辈吗?


    谢无言仍然不理解,为何成小鳞会这么依赖他。不仅如此,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年过去就像路边淋湿的小狗,如果他和他接触太多,一定会被他缠得更紧。


    谢无言只能适当地伸出一点援手,等他慢慢独立。但现在,成特出现了,这对成小鳞来说,是个改变自己的重要机会。


    此时此刻,成小鳞站在这个机会面前,却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夹古小满催促的眼神越来越强烈,成特见他难以抉择,也不急于一时,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说:“小鳞,是我太着急了,这几天你好好想想这事,等我择日去拜访镇海山庄的时候,你再做决定吧,你……灵根天赋不太好,如果来玲珑门的话,我可以为你要几颗洗髓丹,好吗?”


    “……我会考虑的,哥哥。”


    成特一脸欣慰,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在场众人一一道别后,这才随夹古小满离开。


    两人御剑的背影消失在天际,黎琛才从树影间轻盈跃了出来,谢无言早知道他在那里,只是碍于玲珑门的人还在,不去说穿罢了,不过黎琛的突然出现,还是让温灼与成小鳞顿感意外。


    “师尊,霁花长老正找你呢,他让我带话,说让你去他那儿一趟。”


    “嗯。”今日之事能这么顺利,还得多亏霁花那番狠话,否则凭药圣堂那帮磨磨蹭蹭的长老,恐怕折腾三四日都做不出决定。


    温灼几人也提议一同前去:“霁花长老这些日子帮我们不少,我们上门道谢是应该的。”


    黎琛轻飘飘地斜了他们一眼:“说起来……成师弟的哥哥终于找到了?”


    成小鳞皱了皱眉,心中暗觉不妙。


    黎琛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可喜可贺啊,成师弟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拜入玲珑门吧,你哥哥是堂堂第一仙门的长老,一定能好好培养你的。”


    “我……还没想好。”成小鳞别过头,不愿和黎琛争吵什么。


    黎琛冷哼着收声,看样子,真是说不清谁比谁幼稚。


    慕霞峰上人来人往,不少其他峰上的弟子闻讯赶来,多少也想凑个热闹的尾巴,也有人独自静坐在山巅,默默悼念亡者。


    谢无言勾指招来火团,载着他们飞往霁花峰。


    火红色的双翅大大展开,玄鸟御风前行,巨大的身形吸引了无数好奇又艳羡的目光。经过刚刚那一出闹剧,火团救人的好名声已经传进了不少人的耳中。


    抵达霁花峰时,霁花长老正独自站在悬崖处,隔着那层纯金的面具,只能看见他稍显疲惫的双眸。


    气氛有些微妙,黎琛默默站在一边,其他几人也没有靠近,只有谢无言上前,有礼道:“今日之事,多亏霁花长老出言相助。”


    霁花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谢无言的计划,只以为他能活下来,全凭运气与天意,想要责备他的话语在喉中滚了好几圈,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没事就好。”


    “霁花长老,我们的要事已经解决,今日便会返回镇海山庄,特来与长老道别。”谢无言盯着霁花落寞下来的表情,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想请霁花长老帮忙。”


    霁花叹了口气,摆手道:“……说吧。”


    “长老书阁里的那一本谢家藏书,能否借予我查看片刻?”


    “什……”霁花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发现了?”


    见谢无言默认,霁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叹着气让他想看就看,谢无言心下放松不少,感激地谢过霁花。


    初来霁花峰上的几日,谢无言一直想将此书拿到手,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单独接近那里,此事便就此搁置了。


    与霁花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谢无言不至于看不出来,霁花对谢家的好感很深,只是他已有千余岁,这将近万年的恩怨情感,其中谁是谁非,实在很难说清楚。


    他们一齐回到霁花所住的小楼,谢无言径直走向一处,从那个隐秘的角落,将他早就想查看内容的牡丹纹卷轴拿了出来。


    “你……真是有够眼尖的。”霁花无奈扶额,嘱咐道,“我先提醒你,这是本关于阵法的书,你看了也不一定看得懂。”


    阵法?


    谢无言胸口忽然泛起一种强烈的预感,像是为了证实预感似的,他迅速展开卷轴,里面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这是《十方诡阵图》的下半卷!


    霁花见他出神地翻阅着这本残卷,不禁惊道:“怎么?你认识这本书?”


    谢无言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什么,他只做了一件事:从储物戒里取出《十方诡阵图》的上半卷。


    霁花的脸色霎时惨白了大半,手指也跟着颤抖起来。


    “谢家出事之后,《凤凰圣卷》的上半卷流落到温家的藏书阁里,又由温少爷赠与我。”事到如今,谢无言也不必故意隐瞒什么,“这份《十方诡阵图》的上半卷,就藏在《凤凰圣卷》的残页里,能得到此书,也算是意料之外吧。”


    霁花定定地盯着他手里的卷轴,一语不发,谢无言不理解他异常的反应,便将阵法书的上半卷递到霁花面前试探了一下。


    霁花愣了愣,并没有伸手去取卷轴,而是将颤抖的瞳孔移向了谢无言。


    “……你,看得懂这上面写的阵法吗?”


    《十方诡阵图》的下半卷的确难度不小,但是谢无言看了看,都还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他翻着书页,应道:“嗯。”


    “……你跟我过来!”霁花不多解释,直接抓住谢无言的手腕将他往屋外来,旁边的黎琛深蹙起眉,看上去比谢无言还不情愿。


    谢无言默默抽回手,跟着霁花离开了屋子。隔着纯金的面具,传来霁花阵阵喘气的声音,呼吸不畅的感觉几乎快溢出面具。


    霁花没来得及平复呼吸,就陡然看向谢无言:“这里的阵法,你能解开吗?”


    “这里?”谢无言抬眸看向霁花所站的地方——视野所及,皆是光秃秃的一片平地。


    当然,早在他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里藏着阵法了。只是,他一直以为霁花峰顶的阵法是霁花有意为之,没想到,霁花并不知道解阵的方法。


    霁花恍惚地转过身:“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礼物,直到现在,我还没能解开,我对阵法……根本一窍不通。”


    “需要稍久一点才能解开,不算太难。”谢无言已然走向周围,这阵法倒是相当精妙,他一边寻觅着阵眼,一边问:“他是布阵的人?他为何不亲自解阵?”


    周围沉寂了一刻,半晌,才传来霁花落寞悲伤的声音。


    “因为,他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写到小谢拿出下半卷阵法书的时候,想到了灰姑娘拿出水晶鞋……


    是的,这就是我的鞋!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公主!(bushi)


    第139章 心魔(2)


    谢无言感受到凝滞的空气,他解阵的动作停顿一刻,又如常继续,并不想更深地触及霁花的秘密了。


    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阵法上,即便没有读过《十方诡阵图》的下半卷,这片阵法对他来说也算不上多难。


    这一位布阵者,曾将这座施加过阵法的山峰作为礼物赠予霁花,霁花却苦于不懂阵法,在那人逝去之后,迟迟无法解开此阵。


    谢无言不知道这阵法背后的恩怨纠葛,只是一心一意去破阵,心无他物。


    破阵的过程不算久,但左挪一处右解一处,零零碎碎的时间拼凑起来也不算短,温灼和成小鳞尚且有耐心等,黎琛就坐不住了。


    少年跟着谢无言挪了好几次地方,后来索性坐到一块山巅最高的怪石上,还没坐热,谢无言就找到他面前来了。


    谢无言示意他挪地方,黎琛却赖着不走,还一本正经地说:“我这几日帮师尊做了多少事?现在怎么找个地方休息都不行了?”


    谢无言恼了,直接说了句:“滚开。”


    黎琛委屈上了:“师尊破阵就破阵,寻我麻烦干吗?”


    “……因为你坐在阵眼上了。”


    黎琛一愣,起身踢了踢这块怪石:“这是阵眼?”


    谢无言嗯了一声,移开怪石,专心破解最后一道阵法。


    在解阵成功的瞬间,一阵由山体内部发出的地动声霎时随着地面的颤动,将破阵的讯号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霁花陡然睁大双眼,视线焦急地搜寻四周,想要找到那个所谓的“礼物”,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停下了一切动作,怔怔地看向一个方向。


    谢无言站在山巅的阵眼旁,破阵之后,他擦了擦额间微浮的汗珠,转头眺望过去,微微放大的瞳孔,映入了一片摇曳的红色——


    是牡丹。


    霁花峰,小楼边,漫山遍野的每一处地方,都开满了火红的牡丹花。


    霁花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半张着唇,心跳剧烈得快要从喉中蹦出来。


    那花瓣犹如仙人衣摆的褶皱,耀眼夺目的赤色犹如燃烧飞舞的血液,冰冷的山风席卷而来,却连它们的一片花瓣也无法夺走。


    若将群芳栽入一园,谢家牡丹必定是至高的上位者,有灵亦有傲骨,绝无一丝轻浮。


    谢家牡丹傲骨不倒,却也比任何灵植都要脆弱,它们艳丽难驯,只生存在谢家居住的红霞一线天,若是被移植别处,连一夜都活不过。


    可这片被阵法保护的谢家牡丹,却凭借阵法隐匿多年,直至今日才重见天日。


    霁花怔然矗立,无人看见他是否哭泣,仅能见他掌心攥紧,颤抖不已。


    这是临江仙赠给他的?但是看霁花的样子,他与临江仙关系不和,或许,也有可能是谢家的其他人所赠的……


    谢无言静静凝视着火红的牡丹花海,仿佛一片缩小版的红霞一线天,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这片花海格外眼熟,想要上前看清,身体却猛地一停。


    心口处,传来阵阵强烈的钝痛。


    黎琛见他背影僵硬,有些觉得不对,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师尊?你……”


    不好。


    谢无言脸上血色尽失,素来冷酷的表情隐隐有溃堤之势,有黎琛撑着才勉强站稳,连视野都剧烈震荡起来,余光里,少年似乎在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


    然而谢无言脑内混沌一片,仿佛被撕裂了心脏一般,被可怕的痛楚席卷了全身,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黎琛见此情形也被吓住了,似乎根本无法相信这样脆弱的表情会出现在谢无言脸上:“师尊?师尊?!”


    谢无言使不上力,只能倒在他肩上,黎琛不安地喊着他的名字,却突然凭着两人间的缝隙看见自己胸口处尽是血红色的一片。


    谢无言的神识恍惚间,知道是自己的魂魄在闹腾,恐怕,又对和自己记忆有关的事情产生了反应,这一次尤其强烈。


    他更好奇原因,至于吐血……他甚至有些习惯了,只是为了避免现在这样的麻烦,以及自尊心作祟,他的确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吐血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实在是瞒不住了。


    黎琛叫喊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终于传到山下,被温灼第一个发现,他迅速发觉不对,赶紧御剑上来查看情况。成小鳞紧跟着追上来的时候,为牡丹花田怔住的霁花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远远看见谢无言倒下的样子,霁花身子一震,满目焦急地赶过去:“谢无言!”


    霁花赶来时,谢无言的双目早已漆黑一片,竟是连站都站不住,脸色惨白地被黎琛扶住,喉中翻上一阵阵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温灼和成小鳞多少都有点医修底子,一探谢无言的灵脉才发现他体内灵力一片混乱,可他们毕竟能力有限,怎么都找不出原因所在,只能暂且让他服下补血丹,先勉强稳住了气血。


    霁花匆匆赶来,他做了近万年的药圣堂长老,一探脉象就知道了情况,惊恐喊道:“他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温灼知道这事再隐瞒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坦白道:“谢少爷到镇海山庄时,已是魂魄残缺,维持日常的普通修行已是极限……”


    成小鳞讶然,根本不知道此事,黎琛更加不可思议:“什么?”


    他听说谢无言也需要安魂花入药,但当时温睿舟只告诉黎琛,这安魂花也有其他药效,不是只对修复魂魄有益处,他也就没有多想。


    谢无言魂魄残缺的事,他居然现在才从温灼口中知道!


    但此刻,黎琛五味杂陈的心思完全被担忧给盖过去了,他揪住震惊到动作几乎静止的霁花,怒道:“安魂花呢?你不是说你有安魂花吗?还不快点拿出来!”


    谢无言之所以会来药圣堂,来霁花峰,为的都是日后拿到霁花所拥有的安魂花,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连安魂花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黎琛怒意纵生的表情一下子令霁花回过神,气得挣开黎琛,赶忙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这是安魂花炼出的药液,谢无言,你张嘴。”


    谢无言一半意识都模糊了,虽不太能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却下意识的——强硬地闭紧了双唇。


    霁花只能捏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开一点唇,为此收获了黎琛不少次瞪视。


    安魂花的药液顺着谢无言轻微张开的唇缝流了进去,温灼在一边捏住谢无言掌心的穴位,顺着穴位向他的灵脉里渡入温和舒缓的灵力。


    谢无言苍白如死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一些,众人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偏偏是这时,黎琛突然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


    一行细细的药液从谢无言的唇缝边上滑了下去,药液的水珠轻轻悬在那儿,黎琛突然伸手将那一行药液擦去,放到自己唇边舔了舔。


    一瞬间,其余几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同时向黎琛投去了震惊又复杂的视线。


    还是霁花心直口快,气得直接骂道:“你这恶心的小子!别随便动手动脚的!”


    黎琛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颇为坦荡地说:“安魂花不是很稀有吗?别浪费了,而且我的魂魄也不好,也要安魂花入药,温少爷可以为我作证。”


    平白被卷入争执的温灼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霁花瞪着他,气极反笑道:“你以为你有多大胆?你敢趁他清醒的时候再做一次?”


    黎琛耸耸肩,露出恶劣的坏笑:“我是不敢,但我总归这么做了,你还能让我吐出来不成?”


    “你!”


    霁花气得脸都红了,刚准备咒骂着反驳他,谢无言紧闭的双目突然颤了颤。


    所有人瞬间又低下头,将他支撑着扶起来,黎琛见他唇边喃喃,大概是因为刚刚所做的事有些心虚,这会儿语气耐心又温和地问:“师尊,你想说什么呀?”


    谢无言强撑着抬起眼皮,目光疲惫又凶狠。


    “……我说你吵死了。”


    谢无言暂时站不起来,但那永远挥之不去的自尊让他不想表现的太脆弱,便挥手让其他人走远,自己背过身子,又呛了好几口血水出来,支离破碎的身体才算消停一点。


    他接过温灼递来的帕子擦去嘴角血水,听到一旁霁花正在勒令其他人离开:“你们都走开,我有话要跟他说。”


    黎琛第一个提出不满:“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吗?”


    霁花冷笑:“谁刚刚救了他的命,现在就有资格和他说。”


    眼看着这颇不对付的两人又要吵起来,谢无言瞪了一眼黎琛:“我和霁花有些私事要谈,你们暂且回避一下吧。”


    黎琛犹豫不决的时候,听见温灼对旁边说:“成师弟,我们走吧。”


    另两人都走了,大概是不想显得自己太偏执,黎琛一脸不情愿,终究还是默默走至一边去了。


    谢无言熟练取出无声符,让外界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抬头就看到霁花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霁花沉默一刻,道:“谢无言,我可以今后都为你提供安魂花,但是前提是——我接下来问你的事,你都要如实回答,听到了吗?”


    “我尽量。”谢无言闭了闭眼。


    霁花有些气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配合?”


    “我忘记了一些事。”谢无言轻轻移开视线,“魂魄不齐,记忆残缺,你问我的事,我自己也不一定知道答案。”


    霁花看了他很久,沉声问:“……你是不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谢无言一怔,眼神骤然有神起来,看向霁花:“你知道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谁,为何会变成这样。”霁花自嘲一笑,“可是,我要是告诉你,你能当场死在这儿,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今天回父母那儿住,和左右的互联网对话一则:


    本肚:头好晕啊


    左右:咋又头晕了


    本肚:头还是好晕啊


    左右:摁摁后颈缓解一下吧!


    (20分钟后)


    本肚:我今晚一直不知道我为啥头晕,直到我看见了一盒奥利奥……


    左右:?:)


    PS:左右是带善人,平时我头痛的话她会给我亲自摁摁后颈,呜呜呜,不过她吃不了痛,我要是给她摁,她会嗷嗷大叫着弹到外太空去,太可惜惹555


    第140章 心魔(3)


    “我只想知道我是谁。”谢无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只是这一件事,都不能告诉我?”


    他眼里并无哀戚,反而更显空洞。


    霁花为难地移开目光:“……魂魄与记忆是共生一体的,你如今魂魄如此稀薄,倘若记忆再被强行唤醒,便只有爆体而亡这一个下场。”


    谢无言连叹气也不愿叹了,只是淡然闭了闭眼:“是吗。”


    知道真相的人近在眼前,他却因为自身的原因,被真相隔绝在外,实在不是件令人高兴的起来的事。


    但是霁花这么一个知晓他过去的人存在,总比谢无言一个人到处摸黑寻找真相要好得多。


    谢无言定了定心,重新提起精神,问:“如果我的魂魄恢复一些,你是不是就能告诉我那些事情了?”


    “……”霁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声气,“你魂魄太弱,我手头有不少安魂花做的药液,给你三个月的量,你先喝着,不管有没有问题,到了三个月,都要回来让我为你重新诊脉。”


    霁花不知从哪儿摸出几个瓷瓶,一股脑塞到谢无言手里,之后又添上两瓶送给他:“这是你徒弟的份,让他老实喝药,别回头又说自己魂魄有毛病,瞎在那儿卖惨。”


    “多谢长老,看来,以前我与你关系很近?”谢无言瞥了他一眼,“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长老可还记得?”


    霁花白了他一眼:“……谢无言,你知不知道自己套话的样子特别明显?”


    “连这些琐碎的事也不能透露?”


    “你忘了自己刚才吐过多少血?”霁花瞪了一眼他满是血渍的前胸,态度坚决,“任务的事就算了,这些药液算我白送你的,等养好了身子,再说以后的事……记住,要是那个叫宇文江雪的再有什么动作,你能躲则躲,听到没?”


    谢无言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当初我听说谢锦声收了个长得跟谢临江一模一样的门生,就警告过他了!要是我没猜错,谢家那帮人落难,也跟这个狗玩意脱不了关系吧?”


    霁花现在待他的态度好了不少,但是提起与谢临江有关的事,还是一副凶神恶煞,满目杀气的样子。


    霁花说的信誓旦旦,猜的也的确准,只是今日以后,宇文江雪的坏名声就不止他一人知道了,之前有多少人以为他仙风道骨温润如玉,往后就有多少人知道他心狠手辣毒杀多人,宇文江雪也就休想再凭着他的名声压制谁了。


    见他沉默,霁花心中了然,沉寂着思索一番过后,他嘱咐谢无言:“你安心养病,别瞎想,魂魄得慢慢养……我从前与你也不算太熟,但也知道那时的你性情如何,你冷淡归冷淡,但好歹像个人样。”


    霁花一脸苦闷地推敲措辞,告诉谢无言:“要想修复魂魄,不仅要靠安魂花,还得自己努力,找回一点……像人的感觉。”


    谢无言蹙起眉,略有不解:“霁花长老是说,我现在不像人?”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你有几分情几分欲?”霁花嘲讽地看他一眼,反问道,“但凡魂魄残缺者,在这方面都会迟钝很多,像你这么严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概也是因为你魂魄太过稀薄吧……”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照霁花所说,现在的谢无言之所以会如此冷漠不近人情,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性情如此,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缺失了大部分魂魄,才会无法感知到外界传来的情感。


    也就是说……他要试着去感受,去理解常人的七情六欲?


    霁花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看见谢无言沉思的样子,他疲惫地泄了口气。百年千年来,霁花几乎都是伶俜一人,早就寂寞惯了,一连几天被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反倒感觉力不从心。


    霁花素来不是个能以常理理解的人,谢无言几人离开霁花峰时,他并没有送他们,只是站在那一片迟来多年的牡丹花田前,默然矗立了很久。


    离开红霞一线天的谢家牡丹,如今又失去了阵法的保护,能够在这里保持一夜的完好,已经是极限了。


    谢无言临行前曾问过霁花,是否要将这片牡丹花田重新用阵法保护起来,却被霁花拒绝了。比起永远隐匿在不知名的角落,还不如艳丽一夜,绽放到枯萎为止。


    火团升上高空后,霁花的背影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红色的牡丹花田也逐渐模糊成一片虚幻的影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大抵是在药圣堂遭遇了太多的变故,几人坐上玄鸟动身离开,却都看起来各怀心事,并不轻松。


    黎琛坐在玄鸟身子的最边缘,一只腿搭在外面,连灵障也没开,就坐没坐相地待在那儿吹风,没不久就被谢无言逮着拎了回去。


    黎琛一脸不理解,但见到谢无言下意识露出的狠厉表情,他只能认栽,默默坐在了安全的位置。


    谢无言紧蹙着眉,凝视着黎琛的背影。


    如果要找回自己的七情六欲,去感知他人的情感,他首先要理解的,或许就是黎琛。


    难度显然不小。


    谢无言有些头疼没思路,只能静坐着思考办法。


    成小鳞看周围这样,小声清了清嗓子,第一个开口打破寂静:“温师兄……我们没等庄主他们就走了,这样好吗?”


    “不要紧,我方才已经与父亲打过招呼。”温灼微笑着回复,脸色却多少有些苍白。


    方才在霁花峰上山风呼啸,冷得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也就没显得温灼有多特殊,以至于他剧烈咳嗽,吐了一手血的时候,把旁边的成小鳞吓了一大跳。


    “温师兄!”成小鳞焦急地扶住他,谢无言吐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才过了这么一小段时间,温灼这儿就又出了状况,实在令人忧心。


    火团都停下来拍了拍翅膀,“唔唔”叫唤着回头看。


    谢无言顺了顺火团脖颈的长毛,示意它继续飞,转身去温灼那儿查看情况:“温少爷?”


    温灼倒看上去并无大碍,擦去手中血迹之后,又拿新帕子替火团擦拭被血点子弄脏的羽毛,末了,做完这一切,他掌心放出微弱的火苗,烧去两块染血的帕子,灰烬消散于风,不见踪影。


    温灼投去安慰的笑容,解释道:“无妨,只是毒素在灵脉里待了太久,多少有些受损,不过,谢少爷的伤情应当比我还严重吧,


    成小鳞和一旁的黎琛皆是惊讶地看向谢无言。


    温灼垂了垂眸,接着说:“谢少爷将我送到慕霞峰时,有医修前来为我们送药,却没人顾及到……”


    谢无言打断他的话:“我服过解毒的丹丸,自然无事。”


    谢无言当时在挑选服下哪种毒药的时候,为了效果更好,少些破绽,特意挑选了足以致死的剧毒,虽然之后他很快也服下解药,但是剧毒的效果毕竟残留在灵脉与脏器间,久久难以消除。


    不过这剧毒的余威比起魂魄震颤的痛楚,就根本不算什么了,所以谢无言从来也就没在心上过。


    见他似乎并没有兴趣提起此事,温灼强撑着倦容微笑,朝他伸出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粒红色的药丸。


    准确的说,是半粒。


    谢无言的视线在丹丸那儿停顿了好一会儿,这不会是……


    “是解药。”温灼索性直接将红色的药丸塞到了谢无言手里,“当时谢少爷给我解药时,我想之后可能还会有用处,就留了半粒下来。”


    谢无言难以置信地蹙起眉,看向他:“……你知不知道这是致死的剧毒?”


    “我知道。”温灼不以为然,点了点他的掌心,“谢少爷若是想责备我,之后再与我详谈吧。”


    谢无言叹了叹气,沉默着服下解药,却忽然想到霁花的话。


    这就是他需要理解的,来自外人的情感?


    谢无言忽然明白,霁花为什么说自己不太像一个人了。


    普通的,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收到了来自他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保下的解药,这时会怎么想?感激?欣喜?


    谢无言理解因与果之间的逻辑关系,但或许是因为魂魄的缺失,他有些找不到那一根连接因果情感的弦。


    如果想要使自己的魂魄恢复完好,这根弦一定是必要的。


    谢无言努力想找感觉唤醒自己内心的感情,没发觉自己的表情越来越吓人,以至于原本不打算跟他搭话的黎琛看见他这样,都担心地瞥了他好几眼。


    因为温灼的那半粒药丸,黎琛已经焦躁了半天,每次他看见温灼这样自然地接近谢无言的时候,都会如此焦躁。


    他心里越来越不自在,忍不住搭话:“师尊?你……”


    成小鳞忽然在后面喊道:“前面有人!”


    谢无言瞬间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前方,黎琛未说完的话也被吹散在风里,他抿了抿唇,扭过了头。


    玄鸟停在半空,正前方,一个女修御剑乘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作者有话说:今天我的好基友左右的新文上夹子啦!!很好看!快去康康!


    →→→《大将军绑定了妖妃系统后》by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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